区云泽站在A区18号店铺二楼唯一的一扇窗户前,不敢拉开窗帘,只能透过一指宽的缝隙往外张望。
这几天他一直躲在这里,几乎从不外出,连三餐都是让外卖小哥送到店门口的。
他唯一一次离开是在三天前的凌晨。
那夜区云泽偷偷溜到古董店煜琇阁附近,想和于弘业谈一桩“买卖”。
然而他却从对面一栋楼的楼顶看到了于弘业挂在电扇下的尸体。
区云泽当时吓坏了,匆匆逃离了现场,那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取的紧张与恐惧感,甚至比他亲手捅死卫进时强烈何止十倍。
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和卫进或许偷了很不得了的东西,要紧到能让某些人想要了他们的命。
更可怕的是,对方不仅只是“想想”,还切切实实地下手了。
他们杀了于弘业,把他的死尸高高地挂了起来,像一个恐吓、一个预告。
11月28日凌晨,区云泽逃回新世界UB广场A区18号,就一直躲在这里,再没敢出去过。
——但我不能躲一辈子!
区云泽心烦气躁地想。
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个问题。
留在鑫海死路一条,他只能设法尽快离开,隐姓埋名,有多远跑多远,最好一辈子也别回来。
可就算想落跑,那也得跑得掉才行。
现在他一无门路,二无熟人,更重要的是,他手头上虽然有非常值钱的东西,却无法变成现金——他甚至“黑车”或是“私船”的路费都掏不出来。
若是金器,区云泽尚能找间偏僻些的金铺将它们卖掉——大不了便是被无良奸商赚它个一两百克的差价。
遗憾的是,他现在拿着的东西在不识货的人眼里甚至不值几百块,而他知道的肯和他做交易的识货者现在怕是连尸体都臭了。
每每想到这里,区云泽就会发现自己完全陷入了死胡同里,根本无计可施,只能像只困死在笼里的耗子一般,徒劳地原地打转。
他烦躁地抬起手,隔着窗帘,猛力捶了窗玻璃一拳头。
不知是不是某种微妙的第六感,或者仅仅是被困太久憋出了毛病,区云泽总觉得今天心绪格外不宁,仿佛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
——一定要想办法!
区云泽第一百八十遍对自己如此说道。
就在这一秒,他听到了什么重物的撞击声。
区云泽甚至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有人正在暴力破开楼下的防盗门!
顾不得许多,区云泽拉开窗帘往下看了一眼,赫然看到楼下不知何时聚拢了一群人,各个高大强壮、气势汹汹!
——警察!
在醒悟到这些是什么人的同时,区云泽动了。
他没有试图开窗逃跑,而是跑出房间,来到二楼走廊处,双手高举过头顶来了一个助跑跳。
跃到最高点的同时,区云泽仿佛篮球运动员灌篮一样伸手抓住天花板上的一个吊环,就着下落的惯性和自身的体重,将吊环猛地往下一拖——天花板顿时落下一块,展开成了一把折叠式的直梯。
就在他做这几个动作的同时,警察已经撞开了楼下的防盗门,复数的脚步声伴随着呵斥声由远及近,已经到了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了!
区云泽不敢再耽搁,蹭蹭几下爬上直梯,灵活得像一只大号的猿猴……
…… ……
当领头的警官冲上二楼时,看到的就是区云泽钻出天窗,回身抽回直梯,“啪”一下关门的一幕。
“我去!”
那警官当场毛了,几步冲上去试图将梯子重新拽下来,但折叠梯组成的门板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任凭他怎么用力拉拽都只一个劲儿的嘎吱作响,就是不肯掉下来。
“老章,区云泽跑到天台上了!”
领头的警官气急败坏地对着麦克风大吼道。
【嗯,我们看到了!】
章警官回答,语气听起来倒是十分沉着:【小戚他们已经追上去了!】
区云泽爬上阳台,发疯一样发足狂奔。
这里大多数的租户都保留了可以登上阳台的折叠梯,因为这样可以让他们将顶楼的空间也一并利用起来。
也正因为这样,不少租铺的阳台都放了不少杂物,旧的桌椅家具,正在晾晒的衣服鞋袜,破烂的花盆和半枯不死的绿植,甚至还有早就报废的旧式的天线和变压器什么的。
区云泽狼狈地穿梭在这些杂物里,没命地往前跑。
他在新世纪UB广场呆了将近一周,照理说时间不短,若是有心,早该把周遭地形摸了个透透的了。
然而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躲在A区18号里,根本不敢在外走动,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外出踩点了。
此时情势紧迫,区云泽惊慌又恐惧,满心只想着逃出追捕,脑子在各种神经递质的干扰下几乎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冷静思考,只能凭着一身莽劲,朝着记忆中的“出口”方向盲目奔跑。
与此同时,戚山雨和一名刑警也在下面追。
和楼顶的杂物相比,楼下的过道其实更不方便移动。
本来他们有四五个在追,可通道太窄,障碍又着实太多,追出一段后众人之间的距离无可避免地被拉开,唯有戚山雨和另一名身手格外矫健的警官能跟上楼顶那人的速度。
很快的,一排平房到了头。
楼顶的区云泽攀着排水管道,轻轻松松就跳了下来,落地时踩翻了一个插着拖把的水桶,踉跄了一下,险险稳住身形没有摔倒,回头朝后看了一眼,只见戚山雨距离自己只有不到十米远,顿时再顾不得许多,埋头便往左侧的巷子里钻。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区云泽早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逃命也全凭本能。
不过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记住了出口的方向,又或许只是他单纯的走了狗屎运,区云泽居然蒙对了。
他一个急转弯,抬头时赫然看到做成了牌楼模样的写着“A区”的标志就在五十米外,心中骤然生出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希冀。
刚好这时他旁边就是一台手推车,车上堆了十七八个箱子,足有一人高。
区云泽来了个急刹,猛然转身扒住车把手,控制着那不知道装了什么货物的小推车,朝快要逼近到眼前的戚山雨撞了过去……
戚山雨往旁边一闪,贴墙而站,躲过了直朝他怼过来的推车。
小车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又沉又闷的巨响,货物轰然倒塌,瞬间将本来就窄得要命的通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戚山雨听到身后的同僚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喊叫。
没时间耽搁了,小戚警官身随意动,一步踩上一只箱子,体重瞬间将箱子压瘪了一块,脚下也传来什么东西裂开的触感。但他没时间多想,另一只脚已经落在了更高处的另一只箱子上。
他利落地翻过了七零八落的纸箱堆砌而成的路障,整个过程耗时不超过两秒。
而他追赶的那人此时已经快要跑到楼牌下了。
新世纪UB广场A区的出口外是一个大约一百平米左右的半月形小广场,前方是一条双向四车道,附近则是一大片居民区。
老城区的民宅区错综复杂,大路小路跟蜘蛛网似的,巷道和监控死角实在太多,一旦让嫌疑人逃进去,无异于鱼入大海,再想追赶的难度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如此想着,戚山雨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区云泽的背影追去。
二人的距离逐渐拉进,几乎是前后脚的穿过A区的楼牌,踏上了半月形的小广场。
此时正是下班晚高峰的时间,小广场上都是路过的行人,人来人往,自行车和小电炉鸣着喇叭穿梭其中,十分热闹。
跑在前面的区云泽回头看了一眼,眼看戚山雨已经快要追到他身后了,顿时汗毛倒竖。
惊慌恐惧间,他心里发了狠,故技重施,想要搞个什么东西来挡路。
小广场上没有堆满货物的小推车了,于是区云泽竟然一把扯过旁边一个被妈妈牵住手的小朋友,朝着戚山雨就扔了过去。
那孩子也就四五岁的年纪,体重不到二十公斤,对一个身强体健的成年男性来说,单手就能拎起来。
在年轻妈妈惊恐到了极致的尖叫声中,小孩像一只沙包一样朝着戚山雨砸了过去。
专案组在组织追捕前就开过一个短会,主持会议的沈遵沈大队长特地提醒他们嫌疑人大概率手上有锋利的刀具,追捕时一定要注意自己和路过群众的安全。
是以戚山雨追归追,心里一直防备着区云泽被逼急了会有孤注一掷的反扑,看到对方提溜起小朋友时神经瞬间紧绷,脑子已然在思考应对的方法。
而当孩子腾空飞起朝着他摔来时,戚山雨已经做好了准备,双手张开,稳稳地接住了那个小小的身体,同时右脚后撤,顺着惯性转了半圈,卸掉孩子身上的冲力,以免她因此受伤。
小朋友被他圈在怀里,稳稳地落了地。
大约是突如其来的惊吓超过了小孩儿的精神阈值,她整个人都还在“呆愣”的状态里,居然一声都没有哭。
戚山雨来不及安慰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小孩儿,将她还给匆匆扑过来的母亲,继续去追前面的嫌疑人。
仅仅耽误了两三秒的时间,区云泽已经穿过了小广场,正准备横穿马路。
马路对面就是密集的居民楼,也是他目前最好的藏身之所。
——快、快、快!!快啊!!
极度的亢奋令区云泽的瞳孔收缩成了两点针状。
此时他大脑一片空白,除了身后的追兵和马路对面的小巷,双眼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区云泽一步跨下路基。
下一秒,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死死地拽住了他的后衣领,在瞬间能封闭他呼吸道的力量下拖着他往后倒。
与此同时,另一股更大的、完全超过了血肉之躯能够承受的冲击力猛地撞在了他身上。
区云泽高高地飞了起来,离地足有一米,在引力和惯性的双重作用下划出了一个倾斜的抛物线,仰面砸在了广场上。
落地的瞬间,他的意识如同被针刺中的气球,“砰”一下碎了个干净……
“撞到人了!”
“出车祸了!”
“妈呀,死了吗!?”
乱七八糟的惊叫声起此彼伏,路过的群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忍不住驻足围观起来。
戚山雨蹲在倒地的区云泽身前,低头查看他的情况。
很明显,区云泽的下半身在强大的冲击力下已经变形了,两条腿以十分扭曲的角度歪在一边,像油锅里黏连的麻花。
不过多亏了戚山雨最后时刻狠狠扯的那一把,车子没撞到他的躯干——至少现在,他还是有脉搏、有呼吸的。
而那辆撞了人的小车也在开出了将近二十米后靠边停下了,司机下车后匆匆折返,一脸慌张地左右四顾,口中频频向周遭的围观群众解释,颠来倒去只有一句话,“是他突然冲出来的、是他突然冲出来的……!”
戚山雨抬头,穿过人群,盯着那肇事的司机。
司机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模样,皮肤晒成了深小麦色,鼻翼处有一颗显眼的黑痦子。
这时,其他的刑警也陆续赶到了,排开围观人群,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凑过来问情况。
“人还活着,不过伤得很重,叫救护车。”
戚山雨简单跟同僚们交代了区云泽的现状,随后朝司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还有,司机在那边,得通知交警来处理一下。”
就如戚山雨判断的那样,区云泽伤得极重,盆骨和双下肢粉碎性骨折,腰椎L3平面直接被断骨来了半截断,其他大大小小的骨裂和软组织钝挫伤更是多不胜数。
他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在影像检查室里停留了半个小时,确定病人伤得严重后,直接就被拉进了手术室。
手术前,主刀医生告诉把病人送过去的警官同志说,就这个伤情,没有八九个小时下不来台,而且他也不敢保证做完手术后人是不是就能醒。
听闻区云泽的伤情消息时,戚山雨等人还在新世界UB广场A区的18号商铺里。
他们正在搜查疑犯的藏身地点。
得知区云泽伤得很重的时候,辛苦忙活了许多天的专案组的警官们都难免有些沮丧。
本来以为抓到人就能结案,结果万万没想到嫌疑人在逃跑时被车给撞了,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手术室里——如此一来,不知又要耽搁上多久了。
“不要紧,人活着就行。”
带队的章警官眼见气氛凝重,大声给大家鼓劲儿:“反正迟早会醒的!”
语毕,他还特地在戚山雨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生怕一向责任心过重的小戚警官觉得是自己追捕不力而产生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戚山雨蹙起眉,转头看向章警官,说出的话却大大出乎了对方的预料:
“老章,我总觉得那司机有点奇怪……”
清晨七点零五分。
柳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平日灵光的大脑被朦胧的睡意笼罩,整个人还处于半熏般的迷糊状态,下意识伸手就往身旁摸去。
他旁边空空如也,但还留着人的体温。
柳弈顿时清醒多了。
他睁开眼,探出一条胳膊去够床头柜上的闹钟。
离开了被窝范围的手臂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温差。
柳弈这才想起,戚山雨昨天看了天气预报说强冷空气会在下半夜抵达鑫海,坚持要在睡前将被子换成厚芯的冬被。
柳弈刚上床那会儿还觉得被子太暖和了有点盖不住,半梦半醒的状态里还下意识蹬了被子,好像还是戚山雨帮他把被子又盖回去了的。
“嘶……好冷!”
他眯着眼顺便看了看电子钟旁边的温度——13℃。
在室内也只有十三度的话,室外怕是只剩个六七度了。
对于昨天日均气温还有十九度的鑫海市来说,一夜降温十度,难怪体感温差如此明显了。
柳弈固呦着缩回被子里,在床尾一番摸索,果然找到了戚山雨替他放在那儿的厚实的居家毛衣和外套。
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爬下床,先到主卧配套的卫生间洗漱一番,然后出了房间。
客厅没瞧见戚山雨的身影,柳弈循着声音和浓郁的番茄香摸进厨房,果然看到戚山雨在居家服外套了件围裙,站在灶台前忙活着。
“你今天起得挺早的。”
听到脚步声靠近,戚山雨回头朝柳弈笑了笑,“番茄鸡丝面你是想配水波蛋还是溏心煎蛋?”
“孤枕难眠,到点儿就醒了。”
柳弈挨到恋人身后,熟练地将脸部贴上了戚山雨的颈侧,鼻尖蹭到对方的发根,微湿,带着洗发水柔和的淡香,显然是大清早的锻炼完了,还抓紧时间洗了个澡。
他探头看了看——灶台上架着两个小锅,平底锅里是炒好的番茄鸡丝酱,圆锅里则架着个漏勺,里面是沥过水的面条,只需要将两样东西拌在一起就能吃了。
“唔……水波蛋吧,要嫩一点的。”
好,戚山雨就保持着让柳弈挂在自己背上的姿势,转身从冰箱里取出两只无菌蛋,一边往小奶锅里加水,一边熟练又自然地指挥道,“柳哥,你拿两只大碗出来,想吃多少自己拌。”
“好。”
柳弈踮起脚,在恋人的耳后根最敏感处飞快地啄了一口,然后拿了碗来,挤到灶台前与戚山雨并排站在一起,盛面拌面。
等他将面盛好时,两只水波蛋也刚好烫熟,直接往面碗上一盖就齐活了。
今天是柳弈整整半个月来第一个完整的休息日,他能安安生生地想干嘛就干嘛,不用担心总值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除非有连冯铃都处理不来的大问题。
“你今天还要回市局吗?”
一碗面吃完,柳弈将碗筷收拾进洗碗机里,从厨房出来时,看到戚山雨正坐在吧台旁,用支在插座上的平板电脑刷今天的新闻,于是凑过去问道。
“不用。”
戚山雨抬手按了暂停,侧身转向恋人,摇了摇头,“我们那案子现在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就差收尾了。”
柳弈注意到他的神色,“怎么了?是有什么不顺利的地方吗?”
从前两人遇到过比这个更麻烦更严重的案子,耗费的经历也要多得多。
以往临近结案,案情水落石出,不管真相有多令人唏嘘,起码还了受害人一个清白公道,辛苦了许久的小戚警官至少眉眼间会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而不应该是这样蔫蔫的样子,简直像是个论文没能赶上期末DDL的大学生。
“倒也不是。”
戚山雨摇了摇头,“只不过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了。”
柳弈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起身快步走到全自动咖啡机前,放好杯子,启动了按钮。
他预想到接下来的对话可能会需要他们耗费不少脑细胞,因此提前给两人准备好提神的咖啡。
两杯表面覆盖着绵密奶泡的卡布奇诺很快就好了。
柳弈端着杯子回到吧台旁,一杯递给戚山雨,一杯搁到自己面前,“我听说你们前两天已经找那个名叫区云泽的问过话了,对吧?”
“对。”
戚山雨点了点头。
区云泽的伤势极重,脊柱腰椎段截断性损伤、盆骨骨折、左侧输尿管撕裂、膀胱瘘口、双下肢复杂性骨折,光是手术就足足做了一个通宵,医生们第二天九点才下的台。
经过医生们的救治,区云泽的命是保住了,但因为脊柱损伤很严重,大概率从此半身不遂,腰以下无法动弹也毫无知觉不说,怕是连大小便都无法自控了。
手术后,区云泽在伤情和止痛药、麻醉药的双重作用下,昏昏沉沉地昏睡了足足两天两夜,到6号下午才醒过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反应十分迟钝。
别说找他问话了,连医生的一些简单的指令,比如目光跟随手指,从一数到三之类的要求,区云泽也无法照办。
警察们看嫌疑人那个样子都很发愁,生怕他是不是在车祸里摔坏了脑子,从此要变成个什么也问不出来的傻子了。
好在医生说他这只是经历过脑震荡,又因为重伤和手术身体受创过大才会反应迟钝,休养了几天应该就能渐渐恢复过来的。
果然,就如医生预言的那样,区云泽醒来后的第二天人就清醒多了。
当他从医务人员口中得知了自己脊柱断了,从此以后就成了个下半身瘫痪的废人之后,先是歇斯底里地在床上大哭大闹了一场,然后被一针□□给放倒了。
等区云泽再醒来时,他整个人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瞬间被抽了个干净,神色木然、眼神暗淡,说话虽有气无力,却意外的有问必答,配合到连专案组的警官们都感到震惊的程度。
“是的,卫进是我杀的。”
区云泽歪在病床上,全身被石膏和绷带包裹成了个粽子,唯一完好无损的左臂也软塌塌地耷拉在床边,浑身上下散发着宛若垂暮老人的死气,开口就承认了自己杀人的事实。
“那么纪秀慧呢?”
警官们自然不可能同情一个自食恶果的杀人犯,问话的语气冷硬且直接,“也是你干的吗?”
“不是。”
区云泽回答得倒也干脆,“我不会杀女人的。”
接着,在他断断续续的自白下,警官们终于听到了11月25日凌晨发生的那桩校园双尸案的完整始末。
24日深夜,区云泽和卫进潜入鑫海大学龙湖校区旁边的花园街别墅小区19栋行窃,东西偷到一半,忽然听到外头警笛声大作,十分喧嚣。
二人不知道报警的是15号的女事主,以为警察是冲着他们来的,当场吓了个半死,匆匆从后院翻墙逃出别墅,逆着骚动往反方向一路逃窜,最后跑到了鑫海大学龙湖校区的院门外。
卫进说大晚上的到处是监控,他们乱跑容易被拍到脸,遂提议翻墙躲进学校里,等天亮了以后人多热闹时,再混进晨早出入学校的老师学生中离开。
区云泽觉得卫进说得很有道理,同意了。
别看卫进是个沉迷网络游戏的死宅,但他天生身材精瘦,运动神经发达,且这些年到处打工时也曾经跟地痞流氓混过一些时日,攒了一些“经验点”,翻墙越瓦的事没少干,也知道怎么对付监控才不会被警察逮住。
于是卫进用外套包住头脸,翻上墙头推歪了能拍到他们的摄像头,然后两人从监控死角入侵校园,很快就找到了那栋黑灯瞎火的旧校舍,看外观就知道铁定是废弃不用的。
他们本就是入室行窃的贼,身上当然带了全套“家伙”。大约25号晚上一点半左右,二人用玻璃刀轻轻松松划开旧校舍的窗户,翻窗潜入了进去。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旧校舍里居然有人。
“我不知道那个小妞叫什么名字……”
区云泽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不过她忽然从走廊里转出来,跟我们碰了个正脸……”
警方后来分析,当时纪秀慧一个人在旧校舍里等外出买水的段晨段副院长,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情郎回来了,于是毫无防备的主动现身,与两个窃贼来了个最危险的面对面。
因为纪秀慧是来幽会的,身上的衣着轻薄且性感,长得又很漂亮,还孤身一人毫无防备的样子,自然惹得本就十分好色,又因为性格问题从来没交过女朋友的卫进色心大起,扑过去就要对姑娘行不轨之事。
纪秀慧又害怕又惊慌,一边呼救一边试图逃命,并在反抗中惹怒了卫进,最后被卫进以“反正这婆娘看到我们的脸了”为理由,乱刀刺死在了一间教室里。
“既然你没对纪秀慧动手,说明你当时应该不想杀人吧?”
警察问区云泽:“那你又为什么要杀了卫进?”
听到这个问题,区云泽的脸上露出了从问话到现在的第一个表情,是一个不屑的冷笑:
“卫进那×虫上脑的白痴,人都死了,他还想干‘那事儿’!”
第182章 6.Insidious-41
区云泽从来不是个冲动行事的人,做事有计划、用脑子,人虽好色,但绝对不会让男女之欲影响他的“正事”。
纪秀慧当时一个人呆在旧校舍里,从衣着到打扮都不像是闲着无聊在这里躲清净的。
区云泽猜测女孩儿应该在等人,建议他们立刻转移,以免被她在等的人撞个正着,徒增更多的麻烦。
然而一心只想着爽上一回的卫进根本听不进区云泽的劝说,甚至已经对着纪秀慧血淋淋的遗体开始宽衣解带了。
为了方便装他们用以撬锁开窗的工具和盗窃所得的赃物,又不影响行动,卫进带了一个尺寸相当大的腰包。
这玩意儿当然会妨碍他的“发挥”,于是卫进猴急地解开扣子,随手将沉甸甸的包往墙根处一丢。
腰包落地,发出“桄榔”一声巨响,其中还夹杂着零星几下细碎的碰撞声。
区云泽的心顿时猛然往下一沉。
他们在车荣华车老板的别墅里寻摸了不少好东西,都各自揣自己包里了。
不过当时时间紧迫兼之灯光昏暗,两人定然不可能互相交流偷窃所得,赃物各拿各的,区云泽不知卫进的包里放了什么,只是听刚才那动静,怕是有什么不经磕碰的东西要遭殃了。
区云泽之所以盯上车荣华家,就是因为清楚他“暂存”的那些东西的价值。
卫进脑子一热来这么一下,不仅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危险,而且怕不是一摔就摔坏了几十上百甚至千万级的宝贝了!
区云泽又心疼又着急,恨极了卫进的鲁莽,更恨自己怎么找了个如此没有脑子的傻×当搭档。
他快步走到墙角的腰包前,弯腰想要查看里面的东西的情况。
然而区云泽的这番举动却被卫进误会了。
“老区,你想干什么!?”
卫进再顾不得死去的美女遗体,朝着区云泽厉声喝道:“我们说好了各拿各的!你要毁约吗!?”
说着他跨前两步,弯腰伸手去抓区云泽的肩膀。
就在卫进的手碰到“搭档”肩膀的刹那,区云泽猝然转身。
他一句话也没说,左臂自下而上一捞就捞住了卫进的后肩,借着自己身高体重的优势使劲儿一压,将卫进压在了地上,同时右手举起,手上一把短刀,刀锋寒光闪闪,手起刀落便刺入了卫进的背部。
不过区云泽这一下角度偏了点,刀尖被肩胛骨下缘卡住,没有扎进卫进的胸腔。
疼痛、惊慌、不解和恐惧下,卫进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凭着身形瘦小灵活的优势往前一蹿,竟然真的挣脱了区云泽的潜质,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去,想去捡回刺死纪秀慧后顺手丢到一边的另一把军刀。
然而区云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迅速抢上前去,在卫进身上连刺了十多刀,直到人躺在地上彻底不动弹了之后才肯罢手。
杀了卫进后,区云泽拿走了对方的腰包,还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物品后,才用沉重的灭火筒砸烂了卫进的面部,又用火机烧焦了他十指的全部指纹,最后带着东西从他们潜进来的窗户又溜了出去。
接着区云泽在旧校舍附近找到了一处学生们用来停自行车的车棚,车棚深处有一个狭窄的死角,他就在那儿藏到了第二天天亮,再混在早晨出入校园的学生老师里溜了出去,循着来时“相看”好的路线找到两人事先藏起来的摩托车,迅速远离了犯罪现场。
“……我当时想着,与其把值钱的好东西白白给他糟蹋了,不如我全收了……”
区云泽歪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极狠的,且丝毫听不出悔意,仿佛他连刺十多刀的不是一个曾经和他合作无间的“同伴”,而仅仅只是一只不听话的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