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把人勒毙后缢吊尸体的伪装自缢呢?”
旁观尸检过程的戚山雨问道。
虽然他非常信任恋人的业务能力和专业水平,不过身为刑警,他还是有义务要提一提这个最重要的问题的。
“不像。”
柳弈两只手都腾不开,于是朝放在一旁方便随时与缢沟形状作对比的编织麻绳抬了抬下巴:
“那绳子的绳结上,有死者的牙印和唾液斑。”
戚山雨顿时明白了。
作为“凶器”的麻绳直径相当粗,表面纹理粗糙,打结时比较困难,因此有人就会在系绳结时手口并用,用牙咬的来辅助打结。
如果是他杀,那么绳结上可能有死者的DNA,却不应该有死者的牙印和唾液斑,有了这个证据,“自杀”的可能性就远比他杀来得大得多了。
“还有,你看这里。”
柳弈侧身让开位置,让戚山雨站到自己旁边,“这条缢沟的边缘和缢沟下方都有明显的皮下出血和摩擦造成的软组织擦挫伤的痕迹对吧?”
他用镊子的尖端隔空点了点尸体颈部的缢沟,“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是受伤后身体自我修复产生的凝血块和渗出物,说明他上吊时人还是活着的。”
戚山雨懂了,“生活反应。”
“没错。”
柳弈弯起双眼朝戚山雨一笑。
然后他目光在遗体上梭巡一番,又补充道:“而且我暂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可疑的抵抗伤。”
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的足迹,没有他人侵入的证据,没有抵抗或搏斗痕迹。
死者衣着完整,身上找不到抵抗伤,也没有遭到拖拽拉扯的迹象,还发现了疑似用来“垫脚”的翻倒的板凳。
最重要的是于弘业留在现场的那封语意明晰,内容完整的手写遗书。
技术组已经与于弘业店里的出入货登记本上的字迹对比过了,还搞来了他在街道办事处那儿留下的签名,虽然正式的鉴定书还没发出来,但他遗书上的字迹和书写习惯和日常文书上的并无差别,签名也是本人留的,故而可以认为伪造遗书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再加上现在柳弈这边的尸检结果也支持死者是上吊自缢而死的,于弘业“自杀”的结论差不多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那黑衣人会刚好在28日凌晨出现在煜琇阁附近?”
江晓原积极参与推理,这时举起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他又是去干什么的?”
“文具店的监控有拍到嫌疑人出入煜琇阁吗?”
因为没亲眼看过那段监控,所以柳弈先向戚山雨确认了一下重点。
“没有。”
戚山雨回答。
文具店在煜琇阁的斜对面,监控无法拍到煜琇阁的正门,不过从男人移动的方向来看,他确实在于弘业的推测死亡时间段内从煜琇阁的那边往反方向移动,且脚步匆忙,肢体语言很容易给人一种“逃离”的感觉。
当然,只凭监控的内容,仅可证明那嫌疑人在附近出没过。
但他进没进古董店煜琇阁,在目前还没有发现有力证据的情况下,确实只能等到逮着当事人之后才能从他口中问出准信了。
于弘业的尸检十分顺利。
在完成了胸腔各大脏器的检查后,柳弈离断了死者的食道、胃部和十二指肠段,将它们放到了托盘上。
尸检的常规项目必定包含有死者的消化道检查。
特别是胃部,法医们通常能从胃里的食糜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并且从中得到诸如他的饮食习惯、可能的就餐地点,乃至经济状况、生活环境等许多细节。
不过这次柳弈剪开死者的胃部时没有发现食糜——这说明死者起码在死前六个小时内没有吃过食物。
但他却找到了一些更“有趣”的东西。
“……一颗胶囊。”
柳弈用镊子小心地夹起黏在已经开始自溶的胃粘膜上的一颗蓝白相间的胶囊,将它放在了弯盘上。
江晓原端着相机凑过来,一边熟练地放比例尺拍照,一边疑惑道:“他都要上吊自杀了,死前还嗑药干嘛?”
说完他又立刻为死者的行为想了个合理的解释,“或许是安眠药或者镇定剂什么的,吃了没死得那么痛苦?”
“可这明显是一颗肠溶胶囊。”
柳弈用镊子的尖端轻轻扒拉弯盘里的小药粒。
即便是在开始腐败的胃部呆了三天有余,这科胶囊的外观还是完整的,没有明显的破损和变形,虽然外壁已经软化,却还没开始溶解。
能在胃酸里保持外形不溶解的胶囊外壳大多数是肠溶性质的,柳弈很难想象为什么会有人非要在死前磕一颗明显等不到它消化的肠溶胶囊不可。
“嗨呀,于弘业是个卖古董的,分不清肠溶和胃溶的差别实在太正常了!”
小江同学倒不是胆大包天到竟敢和他老板抬杠,而是真真切切的亲身经历。
但凡职业里沾“医”的,别说是法医,哪怕只是个兽医,都难免被各路亲戚朋友逮着咨询病情,光是叔伯姨妈的体检报告一年就能看上十几二十份。
江晓原家里亲戚多,现在交了个进入谈婚论嫁阶段的本地女友,顿时准亲戚的数量直接翻倍,被问得多了,他已经非常有心得了——大部分人能照着药盒上的标签规范用药就已经很不错了,根本不会看说明书,甚至连药名都记不住。
“……真是这样吗?”
虽然小江同学说得很有道理,但柳弈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他重新用镊子夹起碗盘上的蓝白色胶囊,将它举到灯下仔细地看。
灯光穿透薄而软的胶囊壁,将内容物的轮廓浅浅透出。
柳弈的神色顿时变了。
“里面有东西!”
他将胶囊放回到盘子里,两手各持一把镊子,左右开弓,轻轻几下,便将胶囊的外壳左右分开了。
里面不是药粉,而是一张小小的纸卷。
这展开实在太惊人了,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时间回到三天前。
11月28日,星期一。
凌晨二点二十五分。
其实当于弘业在自己的店里看到那个右侧鼻翼有一颗黑痦子的男人时,他就知道自己这次必定是活不成的了。
这个黑痦子男名义上是个开小货车的司机,实际上却是专门帮某些人“善后”的“清道夫”,现在他亲自上门,便意味着他成了那颗应该被清理掉的废棋了。
虽然在此之前于老板已然有了非常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所以匆忙将妻儿送到了国外,并提醒对方短时间内不要回国了,但说真的,能活下来谁又想死呢?特别是他还是家资过亿的有钱人时,就更加惜命了。
——怪只怪他当初太贪心,跟“那群人”搅和在了一起!
于弘业悔不当初。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知道,不管自己如何挣扎都是死路一条,差别只在于是死于“强盗抢劫”还是“厌世自杀”而已。
“于老板,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黑痦子男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熟练地转着一把蝴蝶刀,锋利的刀锋此刻真像穿花蝴蝶般在他的指间上下翻飞,粼粼闪着渗人的寒光。
他们在这里对峙了整整两个小时,于弘业尝试了自己能想到的任何方法,希望对方——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希望黑痦子男服务的“那个人”能放过自己。
然而他只得到了一个“于老板,你识趣一点,给大家都省点时间不好吗?”的回答。
“好了,于老板,你想好怎么死没有?”
眼看已经快要两点半了,黑痦子男的不耐烦愈来愈明显。
“老实说吧,于老板,我其实更希望你快点说‘我不肯死’。”
男人举起刀子,在距离自己的喉咙只有一厘米的地方比划了一个危险至极的“切割”的姿势。
“这样我就可以切开你的喉咙,让你死得干干净净了。”
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对自己描述的那个杀人场面充满期待,双眼在灯光下闪动着阴鸷的寒光,“你要是选这条路,我在杀了你之后就能拿上一大笔钱远走高飞——如果动作快点,天亮前我就在海上了!”
他笑了起来,“你的尸体还在这里烂着呢,我就已经在东南亚的某个岛上花天酒地当我的土皇帝了!就算是华国的警察都拿我没办法,哈哈哈哈!”
黑痦子男用商量的口吻笑道:“于老板,你说我去哪里好呢?孟老?交趾?大马?真腊?吕宋?”
他顿了顿,“还是说……暹罗?”
于弘业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对方的意思实在在明显不过了。
他在警告于弘业,他们知道他妻小的下落,不止知道,而且即便他的家人已经逃到了国外,也依旧在他们势力可及的范围内。
换而言之,若是他乖乖听话倒也罢了,如果非要他出手杀人,那么当他不得不因此连夜逃亡海外时,他的妻子、儿子和女儿也会就此变成他的狩猎目标。
要知道东南亚的岛国治安可不比国内。
他们在华国都尚且敢杀人灭口,在国外只会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果然,这时黑痦子男用自言自语的语气道:“听说在暹罗,就算背后中刀也能被那里的警察当成‘自杀’……多好玩啊,好想试试啊!”
于弘业颤抖着嘴唇,用几近悲鸣的声音呜噎道:
“……我、我知道了……”
既然是要让于弘业自杀,那么死亡现场就要布置得天衣无缝才行。
于是黑痦子男让于弘业留下一封遗书,必须表意清晰,不能引起警方的任何怀疑。
“我大老粗一个,没读过书,不懂你们那些文化人的玩意儿。”
黑痦子男紧迫盯人,不给于弘业一点儿做小动作的机会,“不过我脑子还挺机灵的,你要是敢在遗书里搞什么小动作,我保证你死了都会后悔!”
说着,他拿过于弘业的皮夹,抽出夹层里的全家福,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啧啧两声,“老婆挺漂亮的……床上那滋味,一定不错吧?”
“我知道了!我听话、我听话!”
于弘业冷汗直流,又无计可施。
他一边承诺,一边在桌前坐下,提笔开始写遗书。
然而他仿佛突然得了帕金森,手抖得不成样子,半天都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啊!!”
“遗书”的“书”字上那一点戳破了薄薄的信纸,于弘业发出了一声愤懑的哀鸣,一把撕烂了破掉的信纸,狠狠地揉皱成了一团。
旁观的黑痦子男忍不住了,“于老板,你到底能不能写?”
“我、我焦虑症发作了……手、手就会抖……这不受我控制啊!”
于弘业也很崩溃。
黑痦子男眼神愈发阴狠,蝴蝶刀“啪”一下打开,眼看就要把“自杀”变成“入室杀人”了。
“等等!等等!”
于弘业大声喊道:“我、我可以吃药!吃了药手就不抖了!”
他说着,当着黑痦子男的面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瓶,扭开瓶盖,从中倒出了一粒药丸。
男人冷冷地盯着他,神色十分不耐,但却没有阻止他。
于弘业拿起药瓶,朝房间的角落走去。
那儿放了一套茶具,平常是他忙里偷闲时享受生活时用的,小小的茶罐里装的是一斤接近十万块的名茶。
“动作快点!”
黑痦子男在他身后催促道。
“很、很快的……我很快的……”
于弘业一边应声,一边飞快的捏开手里的胶囊外壳,将一张只有指甲大的小纸塞了进去。
如果可以,于弘业真正想留下的话实在太多了。
然而黑痦子男盯梢盯得太紧了,他只能将信息简化再简化,。
事实上,于弘业知道警察要找的嫌疑人现在躲在哪里,而那个人恰恰也是黑痦子男和他背后的“老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的目标。
身为卫进的老板,他经常让卫进帮忙清点和搬运货物。
因为货物的性质偶尔有些“特殊”,来路也不是那么干净,所谓狡兔三窟,他用来藏东西的地方,有些甚至根本不在他的名下,就算是警察要找,怕是也要花上许多时间。
对于藏匿贵重物品的场所,于弘业通常是把钥匙揣在自己身上的,就算带着雇员出门,也不会给他拿钥匙的机会。
只是大约在一个月前的某个周末,他要到“仓库”清点物品,因为他藏东西的地方有许多大小柜子,需要攀高爬低,以他的年龄和身材相当不便,于是把身手灵活的卫进也一起带了去。
于弘业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开门后把钥匙放在了进门的小茶几上——这是他一向的习惯,人在屋里时钥匙就搁在入口附近一个固定的地方,等离开时再取回顺便确保自己记得锁门。
当天一切顺利。
然而等他回到家时,才发现钥匙顶部的装饰花纹里竟然镶嵌了一颗比芝麻还小的蓝色的硬塑料。
在古董旧物这行干久了,不可能不接触“西贝货”,自然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造假的工艺。
其中最常见的一种技术叫“翻模”,常常会使用这样便宜、容易获得且固形迅速的聚乙烯材料。
于弘业在看到蓝色的塑料粒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他的钥匙被人翻模了,且有机会干这事的只有今天跟他一块儿呆在那个小房间里的卫进而已。
不过于弘业是个老江湖,向来十分沉得住气,并没有立刻就拆穿卫进的把戏,反而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现,对卫进的态度一切如常,只在第二天在“仓库”门外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彼时他不过是想来个人赃并获罢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于弘业的预料。
卫进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藏在“仓库”里的值钱货,他和他的同伙胃口太大,大到胆敢招惹不该招惹的人,染指不该染指的东西。
现在于弘业知道“那个人”就躲在那间小屋子里,像只缩在壳里的乌龟一样在里面避风头。
本来于弘业可以把他交给黑痦子男和他的“老板”,但他清楚,即便他这么做,黑痦子男和他背后的势力也不可能放过他。
如今之计,只有让警方先一步逮住“那个人”,让他招出一切,那么说不准警察能顺藤摸瓜,拔出萝卜带出泥,抓住那个连他都不知道真实的身份的幕后“老板”。
也只有如此,他远在异国的妻小才有可能平安——这也是穷途末路的于弘业现在唯一的指望了。
——只是这方法有用吗?
——药丸真的不会化掉吗?
——警察能看懂他的留言吗?
怀抱着微小到甚至可以成为渺茫的希望,于弘业借着倒水的机会,试着将胶囊的外壳套回去。
但他实在太紧张了,薄薄的两半壳子怎么都对不准。
为了不让黑痦子男起疑,他故意将假装手抖没拿稳杯子。
瓷杯“啪”一下掉在了地上,应声而碎。
“对、对不起!”
于弘业弯腰要去收拾。
“别动!!”
黑痦子男厉声喝止。
于弘业浑身紧绷,冷汗从额角涔涔而下,手指滑到几乎要捏不住那两小半的胶囊壳了。
“我来收拾!”
黑痦子男粗暴地一把拉开于弘业,“你站在旁边不准动,别搞花样!”
于弘业点头如捣蒜,背在身后的手指哆嗦着,好不容易终于将掰开的胶囊壳给套了回去。
“等等,你刚才拿的那颗药呢?”
黑痦子男忽然想起这重要的一茬儿,转头看向于弘业,神色不善。
“这、这里……”
于弘业摊开手,让对方看手心里的蓝白色药丸。
黑痦子男用另一个完好的茶杯给他倒了小半杯凉白开,递给于弘业,命令道:“赶紧把药吃了!”
于弘业汗如雨下,但仍然强作镇定,接过杯子,将胶囊塞进嘴里,就着凉水囫囵咽了下去。
——他吞下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NU……BA18?”
柳弈勉强辨认着纸上的文字。
胶囊里的纸片材质与于弘业用来写遗书的信纸相同,但一看就是匆匆撕下来的,只有拇指指甲那么大,上面用圆珠笔写了几个小字,字迹笔画很抖,好在还能分辨,可其中的含义,柳弈是一点儿都看不懂。
他茫然地转向戚山雨,“什么意思?”
戚山雨也同样迷惑。
“……说真的,小戚,我以前看侦探小说就最讨厌密码了。”
柳弈小心翼翼地将小纸片尽可能地摊平,示意江晓原拍照,“既然都要想办法留遗言了,就不能写得清楚一点吗!谁知道他们写这东西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江晓原举着相机试图给小纸片一个特写。
但由于纸片是平铺在弯盘上的,被头顶的灯光一照,光滑的金属面反光明显,画面过曝反而令字迹变得不清楚了。
于是他往前走了两步,调整相机镜头的角度,拉近焦距,让纸片、字迹连同比例尺清晰的呈现在镜头里。
然后江晓原愣住了。
“……咦?”
他移开相机,凑到弯盘前,睁大眼努力试图分辨上面笔画颤抖的字母,“老板,这上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小点?”
“哪里?”
柳弈和戚山雨一左一右探头去看,动作默契得仿佛复制黏贴。
江晓原回答:“就这个,B和A之间,有一个小小的点,对吧?”
柳弈和戚山雨仔细一看,果然看到在纸片的皱折中有一个细小的点,像是写字时不经意留下的顿笔。
——但假如这不是无意义的顿笔,而是于弘业刻意点的一点呢?
“如果是这样,这留言是不是应该读作‘NUB.A18’?”
柳弈想了想,“NUB是什么姑且不管,A18……感觉像个序号啊……”
“不不不!”
小江同学在一旁摇头,“我搞不好倒是知道NUB是什么意思呢!!”
他说着,将相机放到一边,摘掉手套,扑到解剖室角落的一张矮柜前——那儿放着他的手机。
“果然!”
几秒后,江晓原奔回来,兴奋地举着手机让柳弈和戚山雨看。
手机上是千度地图,上面是他搜的一个地址——“新世界UB广场”。
江晓原之所以对“新世界UB广场”有印象,是因为他“年纪正好”,而且还恰好是土生土长的鑫海市人。
UB广场在小江同学念中学那会儿曾是年轻人的潮流集散地。
在当年“潮牌”二字还没兴盛的时候,该广场有大量的服装、饰品和玩具的批发零售商店聚集,规模在本市堪称数一数二,且因为款式风格新潮,价钱又便宜,非常受学生党和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的欢迎。
江晓原从前就在UB广场买过七八件十块任选的T恤和衬衣,好些现在还躺在他的衣柜里,虽然很少再穿,但也没舍得扔。
只是时过境迁,UB广场早不复昔日辉煌。特别是网购兴盛之后,实体商店大量外迁或是倒闭,曾经有一段时间门庭冷落到要关门歇业的程度。
后来UB广场换了新东家,经过一番整修后重新开业,不仅内部结构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加上了一个全新的前缀,变成了“新世界UB广场”——简称“NUB”。
…… ……
12月2日,星期五,傍晚六点二十五分。
警察从两个方向进入新世界UB广场的A区,消无声息地接近了18号铺面。
说是铺面,其实它根本没有开门,甚至没有装修成“商铺”的模样,若是不看旁边同样格局的店面,看着更像是一排平平无奇的二层民宅中的其中一间。
“A区18号里有人。”
负责指挥这次行动的是市局一名姓章的资深刑警。
此时他正拿着望远镜从远处研究A18的情况。
在观察了许久后,他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有人影闪过,从影子的高度判断,那应该是个身材相当高的成年男性。
在新世界UB广场重新营业后,从前的B区和C区的店面间隔几乎全部拆掉了,划分成了面积更大的区域,专门租赁给舞蹈室、瑜伽馆、按摩房或是健身中心。
只留下A区仍然保持着原本的模样,仿佛是老式的厂房一般分上下两层,内部间隔成结构和比例几乎完全相同的店铺。因为租金比周边绝大部分地区来得便宜,于是大量出租给网店当成了仓库和带货的直播间来用,生意居然还算红火。
毕竟是楼龄超过三十年的老式商店街了,A区的过道是肉眼可见的狭窄,根本进不了机动车,所以本地的店主们搬货卸货用的都是小推车或者小电驴。
不过A区的过道迷宫是迷宫了点,对准备抓捕疑犯的警察来说反而很有优势——因为如此狭窄的地方,一旦嫌疑犯被警察堵在过道里,就意味着无路可逃了。
眼见人员部署全部到位,章警官通过耳麦向众人发出指示:
“破门,准备抓捕!”
区云泽出生在云梦大泽的遗址仙岛湖畔的一个小村庄里。
他们家据说祖上同治年间出过举人老爷,也曾是乡里鼎鼎有名的地主,只是到了他爷爷那辈已经穷成了破落户,唯一那点儿耕读传家的尊严也只能体现在给儿孙起个雅致名字的时候了。
因为家境实在贫寒,区云泽也自知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初中毕业就离开老家,跟着几个老乡在外地打拼了。
早年区云泽辗转各地,干过许多行当。
他刨过木花、糊过泥瓦、扎过纸人,甚至在一家规模不大的殡仪馆里当了几个月的洗尸工。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跟着他拜把子的老大到三晋的群山里去“收货”。
本来他以为只是收点儿野参灵芝石斛山药什么的,等到了地头才知道,他们要收的是近些年来村民私挖的古墓里的宝贝。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缺乏相应的知识而不知道害怕,跟着老大走村窜寨的区云泽压根儿没意识到他们正在做的是违法乱纪的买卖,更不知道一个破瓷碗、半块破石头可能就是十年起步的量刑。
后来他跟着老大的时间长了,也渐渐得到了对方的信任。
区云泽开始从“收货”的变成了“下地”的,学着怎么定穴、怎么挖洞、怎么起货,怎么估价、怎么销赃……最终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土夫子。
大约两年前,区云泽的老大在“下地干活”时被当地公安机关逮了个现行,人赃并获之下判得极重,以他那五旬有余的岁数,真不一定还有机会从牢里出来。
不过他老大对兄弟们倒是很有几分义气,并没有供出不在场的那些人的名字,让区云泽逃过了一劫。
本来这些年他在这行里也捞了不少钱 ,在失去了“老大”这个依仗后,就算就此金盆洗手回老家种田,也足够他娶个老婆生一群小孩,下半生当个人人羡慕的富家翁了。
然而人学好要花上一辈子,要学坏却实在太简单了。
这些年区云泽身边的都是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他跟着他们吃喝嫖赌抽样样沾,到手的钱如流水般散出去,全变成了销金窟里的筹码、温柔乡里的嫖资。
手里没钱,偏又习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区云泽受不得穷,只得开始单干。
可土夫子这一行有诸多规矩,一个没有担保人的新人简直寸步难行,先别说很难从其他“老地鼠”手里抢到“好货”,就算手上真有那么一件两件值钱玩意儿,也几乎找不到愿意用公道价钱接手的二道贩子。
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区云泽处处碰壁,差点就要山穷水尽了。
不过他身手好、体格佳,人也有一股子不择手段的狠劲,再加上他脑子灵活,还有点儿天赋和悟性,常人花几十年才能凭经验掌握的诸如鉴赏好坏、分辨真伪等“才能”,区云泽总是能花比别人更少的时间就学会了。
凭着自己的“天赋”,区云泽居然好几次成功“捡漏”,不止小小地赚了一笔,还认识了煜琇阁的老板于弘业。
于弘业很欣赏区云泽,觉得那小子天生就该是混这行的。
每次区云泽上门,于弘业都会用相当公道的价格买下他手里的东西。
而区云泽也投桃报李,给煜琇阁的都是品相相当不错的稀罕货,有时候还会以朋友的身份上门,跟于弘业分享他们行内的“新动态”,比如哪里又起出了好东西云云,甚至牵线搭桥向于老板推销“同行”手里那些压箱底的宝贝。
而频繁进出煜琇阁也给了区云泽与卫进熟悉起来的机会。
卫进是于弘业招的小工,在店里干了有一年了。
于老板对卫进评价不错,偶尔会夸他做事麻利人也聪明,干活勤快认真,除了性格闷一些不擅长讨客人开心之外,总体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帮手。
“不过其实吧,闷也有闷的好处。”
当时于弘业还当着卫进本人的面,对区云泽笑道:“闷葫芦嘴严,知道有话不能随便往外说,在我们这一行是件好事呢!”
也就是这句“有话不随便往外说”,让区云泽注意到了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很不显眼的卫进。
等熟悉了以后,区云泽发现,他和卫进年龄相近,性格确实只能用“南辕北辙”来形容。
区云泽江湖匪气很重,而卫进则是个沉迷网络世界的死宅,兴趣爱好根本聊不到一处去,唯有三个共通点——其一出身贫寒、其二都很缺钱、其三都很好色。
因为前两个共同点,两人决定一块儿干一件大事。
又正是因为最后一点,才让合作变成了内讧残杀……
新世界UB广场A区基本保留着初建时的结构,由一排排的二层平房共同组成了一个迷宫一样的商店区。
缺乏辨识度的楼房结构与狭窄的过道当年就能把逛街的少男少女们绕晕过去,现在规模减少到只剩三分之一,没有人鼎沸的人流和热闹的喧嚣后,只会让人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