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2—— by吕吉吉
吕吉吉  发于:2024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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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戚山雨点了点头,“听说你是乔兰亭的主治医生,我们想问问他的情况。”
“哦,这样啊!”
戚山雨的语气听起来很随和,仿佛只是来找她聊天的,一点儿没有她事前脑补的刑警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这让吕雅云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唇角松开,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
“他的病历在这里。”
吕雅云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一本厚厚的门诊病历,搁到茶几上。
她显然早有准备。
因为精神科病人的特殊性,即便是门诊病历,医生们也会在科室里另外保存一份。
有些时候,在面对一些比较敏感或是不配合的病人时,他们甚至不会把完整的病历交给患者自己保管。
戚山雨把病历递给柳弈。
柳弈翻开,一目十行迅速阅读起来。
“其实,我接手乔兰亭的时间很短,才两个月而已。先前他和王医生关系很紧张,不肯配合他的治疗,于是王医生把他转给了我。”
吕雅云的目光在三位访客脸上来回扫过,表情莫名有些紧张:
“不过现在看来,我跟他也没什么医缘就是了……”

吕雅云觉得自己很冤。
她接手乔兰亭两个月,总共只看过两次诊,为了让病人情况维持稳定,连用药方案都是直接沿用前一位医生的,一颗维生素都没改过。
吕雅云是个精神科医生,工作令她每日都在接触到无数常人难以理解的世界。
只是知识归知识,理性归理性,但身为一个正常人,仍然会因为花式发疯的病人感到头疼和困扰——特别是当某个病人对你莫名抱持着强烈敌意……甚至是杀意的时候。
吕雅云告诉柳弈等人,第一次接诊乔兰亭的时候,她不过是和平常一样笑着向对方介绍了自己,乔兰亭就忽然跳了起来,指着她大喊“你就是导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吕雅云抬手,用拇指揉了揉额角,神色倦怠:“我只不过是说了自己的名字,还有‘想和你聊一聊’这么一句话而已……”
这位年轻的主治医师的眉眼微微有些下垂,不施粉黛时五官看起来毫无攻击性,自带一种柔和的亲和力。
这种长相通常比较容易取得旁人的好感,尤其是在他们经过心理学的专业培训,懂得察言观色,掌握谈话技巧以后。
但很显然,吕雅云在乔兰亭那儿遭遇了滑铁卢。
她在接诊乔兰亭之后一共给他看过两回诊,每一次都以患者单方面的抗拒和不配合所导致的不欢而散告终。
“吕医生。”
看吕雅云东扯西绕了半天没说到重点,戚山雨打断了她,“我听说,乔兰亭曾经威胁要杀了你,有这事吗?”
茶几对面的精神科医生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她明显并不想提这茬儿,但警察问得如此直白,她又不敢不回答,只能胡乱点了一下头,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故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这种事在我们科其实挺普通的,我们隔三差五就会听到,哈哈……”
柳弈冷不丁丢给她一个问题:“那么,乔兰亭有对你做过什么吗?”
吕雅云的笑容僵住了。
柳弈看着她,视线专注。
“有没有?”
他又问了一遍。
吕雅云:“……”
三名访客的颜值都很高,刚才一块儿进门时,吕医生都有种“这是影视公司来拍电影的吧”的错觉,差点都想伸长脖子去找一找后面有没有跟着摄影机了。
而这位衣冠楚楚的法医,是三人中长得最显眼的。
他面部线条柔和,五官仿佛雕琢出来的工艺品般无一处不精致,特别是一双眼睛长得尤其漂亮,看人时似自带含情脉脉buff,吕雅云和他四目相对会莫名的觉得不好意思。
但现在,柳弈盯着她的目光锐利,好像能一眼看透她竭力隐藏的想法。
吕雅云被看得心虚,心脏蹦出一个早搏,下意识就点了头。
“好吧……确实,发生了点儿事。”
她破罐破摔,往沙发背上一靠,叹息道:“乔兰亭他跟踪过我。”
根据病历的记录,乔兰亭的上一次复诊是在本月三号,也就是差不多半月前。
那也是乔兰亭和吕雅云的第二次见面。
那一回乔兰亭依然表现得满怀敌意,坚持认为吕雅云是他人生的“导演”,是支配他生活的罪魁,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一般情况下乔兰亭是个忧郁的美男子,表情放空、寡言少语,总是一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模样,就算是对着金主杜思昀也爱答不理,其他人就更难从他那儿得到关注了。
可不爱发疯不表示他不会发疯。
比如他为了楼道监控吓坏了公寓物业的那一次,又比如他大闹诊室的上一回。
“乔兰亭把我的笔筒和镇纸都砸了,还抢了我桌上的插单针,用针尖威胁我,说他一定要杀了我……”
回忆起那次经历,吕雅云实在很心累,“好在后来他的陪护及时赶到,护士也来了,联手将他劝住了。”
戚山雨提问:“乔兰亭的陪护……你是指Elina女士吗?”
吕雅云其实并不知道Elina的名字,只记得她的脸,于是给警官们大概形容了一下对方的长相。
听完吕医生的描述,坐在后面的林郁清点头:“嗯,看来是Elina没错了。”
“后来,乔兰亭的陪护……哦,就是你们说的Elina把他带走了。我跟Elina单独聊了一下,告诉她我怕是当不来乔兰亭的主治了,她表示理解,还说会跟院方联系,给他再换个医生……”
说到这里,吕雅云像叹息又像自嘲,讪笑道:“其实我们科开门诊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差不多都轮了一圈了,再换也不知还能换谁了!”
她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本来我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只要把他转给其他医生就不用再挨那没来由的仇视和死亡威胁了。没想到……几天后,我下班回家,在医院门口的公车站等车的时候,居然又看到乔兰亭了……”
吕雅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警官们讲述自己那日的惊悚遭遇。
吕医生已婚未育,和丈夫一起住在一个有些年头的旧小区的居民楼里,与她工作的鑫海市第八人民医院有八站路的距离,所以平日都是坐公交车上下班的。
那天她和往常一样排了下午的门诊,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后便收拾东西回家。
只是很不巧,那日的公交车不知为何迟迟不来,吕雅云等了很久,腿都站酸了,打开APP一看,离她最近的一班车还在五站之外,预计十五分钟后才能入站。
“于是我就想着反正还要等,干脆到旁边的便利店买杯咖啡吧……”
吕医生叹了一口气,“结果,我走进便利店时,就注意到店门的反光里有个人影……”
现在回忆起来,吕雅云无比感谢自己当天“买杯咖啡”的决定。
正是便利店玻璃门的反光让她注意到了缀在自己后面的可疑人影——正是她准备转诊的病人乔兰亭!
“当时我真是吓死了,立刻回头质问他跟着我干什么!”
吕雅云说这句话时,语调带着后怕的颤音,“可能是我说话的声音很大,语气也很严厉吧,附近不少路人都往我们那边看……乔兰亭好像被我那一嗓子镇住了,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声音愈来愈轻,“还好……要是我没发现,被他跟到我家去,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最后一句,简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戚山雨追问:“吕医生,你确定那人是乔兰亭吗?”
“我确定。”
吕雅云用力颔首,“他的样子很好认,就算戴了口罩我也能把他认出来!”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而且我们那时候也就差了三五步的样子,这么近的距离,我绝对不可能认错的!”
戚山雨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柳弈接着提问:“那之后,还发生过别的事吗?”
“没有了。”
吕雅云摇了摇头,“后来我就没再见过乔兰亭了。”
听吕医生说这几句话的这会儿功夫,柳弈又低头翻了一遍病历,一目十行,阅读速度堪称惊人。
翻过一遍后,他抬头看向吕雅云,微微一笑,锐利的眼神也因为双眼弯弯的弧度而重新显得柔软温和了起来,“吕医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吕雅云暗暗松了一口气,也笑了笑,“请说。”
柳弈问:“吕医生,我看他这几年的病史都没有提过他有自残或是自杀的倾向,对吗?”
吕雅云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好不容易强撑出来的微笑又凝固了。
先前她只知道乔兰亭死了,警察要来调查有关他的情况。
事实上,精神病患者死于自杀和意外的比例远高于正常人群,于是乍然听到乔兰亭的死讯,吕雅云并没有想那么多,甚至还为从此摆脱了对她有威胁的病人而暗感庆幸。
可现在,她忽然意识到,乔兰亭的死也许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否则警察也不用带着法医来找她,还特意向她确认死者有没有自残或是自杀倾向了!
冷汗沿着吕雅云的后颈滑落,晕湿了白大褂的领子。
她正在竭力思考应该如何回答。
“这个嘛……”
吕雅云的声音发涩,“精神分裂患者的情况很复杂的……特别是乔兰亭他们这种外伤后遗症……”
她悄悄觑了柳弈一眼,“就算他先前没表现出轻生倾向,也不意味着以后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柳弈微笑追问:“也就是确实没有咯?”
吕雅云终究没敢扯谎,只含糊地点了点头。
6月26日,星期日。
中午十一点四十分。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从吕雅云的诊室出来。
四号诊室的门口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看门开了,立刻站起身,闪身进了门里。
柳弈回头,多看了那男人两眼。
“怎么样,柳哥,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林郁清扭头问柳弈:“要不然我们先把你载回去?”
“不急,我等下还要去别的地方。”
柳弈对林郁清笑笑,没多做解释,而是径直走到护士台旁。
“打听一下,刚才进四号诊室的男人是谁?”
他用搭讪般随意的语气问导诊的小姑娘,“也是吕医生的病人吗?”

第045章 2. mimic-16
护士刚才给他们带过路,知道他们是警察局来的,加上柳弈的长相很有迷惑性,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基本上很难有年轻女性能抵御他的笑容。
“啊,不、不是的。”
护士小姐甚至没想过柳弈为什么要这么问,张口就答了:“那是张医生,哦,就是吕医生的先生,来等她一起下班的。”
“哦?”
柳弈眨了眨眼,“吕医生的先生也是神经科的大夫?”
“哎呀,不是啦!”
柳弈问得很有技巧,护士小姐果然很自然地顺着他的问题说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张医生是我们医院的没错,但他不是精神科的,是普外科的啦!”
柳弈:“……”
他回头去看戚山雨和林郁清,两人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并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吕雅云的丈夫是个普外科医生。
普外科,一个能接触到内窥镜的科室。
6月26日,星期日。
下午两点半。
三人在医院附近的快餐店一块儿吃了顿午饭之后,柳弈就要跟戚山雨、林郁清分头行动了。
戚、林两位警官要去调查吕雅云的丈夫张医生的情况,而柳弈则跟谭教授约好了,要上他家拜访。。
其实也不用戚山雨和林郁清特意打听,他们只要打开鑫海市第八人民医院的网站,在普外科的页面搜一搜,就能看到他们想知道的基本信息。
吕雅云的丈夫名叫张尚止,从出生年份推算今年应该是三十四岁,硕士毕业,职称是副主任医师。
简介上说,他在外科常见病、多发病的诊断、鉴别诊断和治疗方面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擅长腹腔镜保胆取石术、腹腔镜胆囊、阑尾等切除术、腹腔镜疝修补术等。
就算戚山雨和林郁清不是医疗工作者,也知道腹腔镜就是医用内窥镜最常见的一种。
不过他们没急着直接去寻张尚止医生问话,而是趁着他不在科室时,先找他的同事熟悉一下他的情况。
正好,普外科的科主任今天在办公室,听说戚、林两人是市局的警官,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小张啊,他人不错,工作很认真,手术也做得好。”
科主任对张尚止的评价相当正面,“我个人觉得吧,他不是那种惹事的性格,平常都不爱到处玩的,每天下班了就回家,对他老婆可好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对视了一眼。
小林警官又再次确认道:“张医生和他夫人的关系很好吗?”
年过五旬的普外科科主任用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打量面前的两位警官,似乎误认为张尚止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桃色纠纷,竟然惊动到市局的警察来捉奸了。
“就我所知……是的。”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他们夫妻俩经常一起上下班的,除非两人排班有冲突,比如小张要值夜班什么的……而且,我平常也没看到小张他跟别的女性过从甚密啊……”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戚山雨和林郁清换了个问题,“您说张医生的技术水平不错?他经常做腹腔镜吧?”
看两人又扯到手术问题上去,科主任愈发疑惑了。
他摸不准这两人到底想了解什么情况,干脆也就不再乱猜,本着实话实说的客观原则,有问必答,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小张是我们医院自己培养的研究生,毕业后就留在我们科里了,工作到现在,已经是年轻的业务骨干了。”
科主任用“不管他摊上什么事,我都希望问题不大”的惋惜语气说道:
“他手术做得很不错的,人也勤奋,去年刚升的副主任,今年就忙着发新的论文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哦对了,他还在读研的时候,还自费买了报废的旧腹腔镜回家练操作,我们科人人都赞他努力呢!”
午饭后,柳弈把车留给今天还要去好几个地方的戚山雨,自己叫了辆网约车,往郊区的别墅群去了。
他要拜访的是谭教授和他的夫人洛医生。
说起来,柳弈与谭家的缘分起源颇有意思。
去年年初,柳弈和戚山雨救助了一个因母亲遭瘾君子杀害而变成了孤儿的小婴儿,谭家夫妻收养了那个孩子,柳弈和戚山雨也和他们成为了好友。
算起来,柳弈也有好几个月没去看望谭洛宝小朋友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长得飞快,柳弈在车上一边盘算着小宝应该已经长到多大了,一边分心琢磨着乔兰亭的案子。
一小时后,网约车停在了别墅门口。
柳弈熟门熟路地摁响了门铃。
门还没打开,他就先听到屋里传来小宝宝欢乐的叫声,且声源来越近。
两秒后,门开了,谭教授抱着已经一岁多了的谭洛宝,笑盈盈地迎接他:“好久不见了呀,柳主任,欢迎欢迎!”
说完,他举了举怀里的小宝,“来,跟柳叔叔打个招呼。”
谭洛宝当然不认得这个曾经把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替他暖身的“救命恩人”了。
但小孩子天性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尤其漂亮叔叔笑起来双眼会弯成好看的月牙状,显得那么温柔的时候。
于是谭洛宝将长大了一圈但仍然肉嘟嘟的爪子朝柳弈伸了过去,用还有些含混的吐字,呀呀叫着“抱抱”。
柳弈一把将宝宝抱了起来,掂了掂重量便知道,谭家夫妇真是待这个养子犹胜亲生,养得很精心了。
“走,到屋里去。”
谭教授将柳弈请进别墅,边走边说:“我太太今早跟她的姐妹们出门去了,刚才给我发了微信说马上就到家了。”
身为鑫海大学里学术名声和学生口碑都很好的历史系教授,谭先生是个很擅长察言观色,且社交情商满点的人。
他知道柳弈今天除了探望小宝之外,应该是还有事要跟他太太聊的,但却很礼貌地没有提前打听柳弈要说的是什么事。
柳弈笑着点了点头,一边在客厅和谭教授闲聊,一边陪着已经能走得很利落的谭洛宝小朋友在婴儿围栏里绕圈,并时不时将企图翻越栏杆的小家伙捞回来,用各种会动会响的玩具逗得他咯咯直笑。
二十分钟后,谭太太到家了。
她跟柳弈打过招呼,两人又在客厅遛了一会儿娃之后,洛医生便借故将柳弈请到书房,关起门来说话。
“真是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
柳弈朝洛医生抱歉地一笑。
他感觉好像从嬴川那案子开始,他每回登门似乎都是带着问题来的。真亏洛医生脾气好,没嫌弃他节假日还拿这些繁琐事儿来打搅他们的家庭生活。
“没事,别跟我客气。你能来看小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洛医生的笑容很开朗也很真诚,“而且跟你探讨学术问题还挺有意思的,哈哈。”
“‘探讨’不敢当。”
柳弈抿了抿唇,“这次是我单方面找你咨询一个罕见的精神分裂症。”
他顿了顿,“是‘楚门综合征’。”
涉及自己的专业范畴,洛医生的态度立刻就严肃了起来。
她是儿童心理学方面的专家,特别擅长儿童心理创伤辅导,在业内很有名气,也凭自己的专业素养帮助了很多患者。
虽然柳弈这次要咨询的内容不是她主攻的研究方向,但洛医生在精神类疾病方面的知识还是很丰富很扎实的,一听便挑起眉,“怎么,你碰到‘楚门综合征’的患者了?”
“嗯……准确的说,是‘死者’。”
柳弈无奈一笑,“而且我还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个‘楚门综合征’呢。”
接着,柳弈就把自己知道的乔兰亭的病情归纳概括给洛医生听。
因乔兰亭已死,柳弈不可能直接与病人本人接触并与之对话,他所知道的所有信息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或是从病历里看来的——信源包括乔兰亭的金主杜思昀、助理Elina,还有只给他看过两次病却被当成了罪魁祸首的精神科医生吕雅云。
“唔……你这病例,有点意思。”
听完柳弈的叙述,洛医生手肘撑在书桌上,低头沉思,“听着倒确实挺像是‘楚门综合征’……”
“是的。”
得到了专家的认可,柳弈对自己的判断更自信了:“这几天我上网查了一些资料,但对‘楚门综合征’的案例报道还是太有限了……”
他顿了顿:“我想知道的是,这一类型的精神病会让人突然产生‘轻生’的念头吗?”
柳弈对自己的尸检鉴定结果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虽然疑点重重,但他至今还是觉得,比起他杀,乔兰亭身上的伤口更像是自杀留下的。
可即便“楚门综合征”属于精神分裂症的一种,而精神分裂症的病人自残、自杀的比例都不算低,柳弈也还是不能草率地把乔兰亭的死亡归类为“兴之所至”或是“突发奇想”引发的自杀——特别是他的既往病史从来没提到他有自杀倾向的时候。
“‘自杀’是吗……”
洛医生在脑中飞快地搜索她知道的有关“楚门综合征”的信息,“我记得有一篇论文好像提到过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拉过手提电脑,决定当场验证自己的记忆。
“我们可以看一看……”

第046章 2. mimic-17
洛医生还记得关键词,很快就在Google Scholar里找到了自己想要查阅的论文。
因为“楚门综合征”属于罕见的精神分裂症,所以能找到的几乎都是特殊病例的个例分析,柳弈和洛医生也只能从散发的病例里归纳总结它们的特点。
“就是这篇。”
洛医生点开一篇论文,对柳弈说道:“他提到的一个‘楚门综合征’患者的继发自杀倾向,我觉得挺有参考价值的。”
这是一篇去年发表在权威精神类杂志上的论文,作者是个美国医生,柳弈不清楚它有没有杂志引进后的中文译本,不过洛医生搜出来的这篇是英文版的。
柳弈好歹在不列颠邓迪大学呆过好几年,很流畅且迅速地就把整篇论文给通读了一遍。
“原来如此……”
看完论文,柳弈就知道为什么洛医生会在许多论文里单独把这篇挑出来给他看了。
这篇病例分析详细记录了一个名叫Bella.J的美国籍西班牙裔“楚门综合征”女患者的病史、治疗方案和病程转归。
Bella原本是个模特,后来得了良性的脑肿瘤,做了肿瘤切除术后,精神开始出现了异常。
可能由于她从前经常经营油管频道,因此Bella的“楚门综合征”表现为总觉得身边围绕着无数的偷拍镜头,会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全都巨细靡遗地在网络上直播。
她觉得自己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剧情,为的是让她的直播变得更有趣。
论文里举了一个例子:
有天早上她在面包店买了一份早餐,有位绅士看她左手热咖啡右手纸袋子,就礼貌地替她开了门,Bella却跟那位无辜的路人说:“你这样是不行的,不够戏剧性,观众不爱看!你应该撞翻我的咖啡,这样我们才能开始一场浪漫的邂逅!”
除了每日生活在“被网络时刻关注”的想象中之外,和许多的妄想症患者一样,Bella甚至会给自己的妄想补全出一个符合她自我逻辑的完整剧情。
她给她的“直播”起了名字,叫“Funny Bella Time”,且会跟旁人描述这个从来不存在的频道今天涨了多少follow,观众又怎么赞美她或是咒骂她,为了她疯狂掐架。
与大部分的“楚门综合征”患者为疾病所苦不同,Bella倒是挺享受这种在自我世界里成为万人迷的妄想。
只是随着她的病情愈发严重,不仅给家人带来困扰,甚至会自称拿到了新“剧本”,半夜跑到街上裸舞以至于惊扰路人和邻居,几次惊动警方之后,家人只得把她送到了精神科医生那儿接受治疗。
Bella在心理诊所治了一年多,症状起伏,时好时坏。
然而在作者发表这篇论文的大约一年前,Bella却吞枪自杀了。
作者分析了Bella自杀的经过,他认为主要原因可能有两点。
首先,有一段时间Bella明显妄想症加重,躁动、焦虑、睡眠障碍,在表演型人格与恐慌症发作间反复切换,于是医生给她调整了用药,新增了艾司西酞普兰。
艾司西酞普兰是一种目前在精神科被广泛使用的SSRI类抗抑郁药,本身的安全性是没有问题的。
但在艾司西酞普兰的副作用研究中,有一定比例的抑郁症患者在使用了该药后出现了自杀自残的现象。
不过由于抑郁症患者本身就很容易产生自杀的倾向,且通过系统治疗后通常会有所改善,所以并未在该药品副作用中明确标注出这点。只规定艾司西酞普兰不适用于儿童以及未满十八周岁的青少年——因为当此类人群服用药物后,会有部分人产生更加强烈的自杀愿望以及自杀企图,并且会有更高的自残或自杀频率。
Bella当年已经成年了。
可即便她已二十九岁了,但仍在换了艾司西酞普兰后大约两个月就很突然地选择自杀,并且一次就成功了。
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艾司西酞普兰的锅,但这篇论文的笔者仍然把它放进了考量因素之内,并建议在用药初期密切观察患者情况,谨防出现自残自杀的倾向。
其次,在讨论完药物影响后,笔者以一句“Bella的自杀并非毫无预兆”为转折,讨论起了第二个可能性。
——Bella觉得自己即将被另一人取代。
与精神分裂症里的“替身错觉”不同,Bella并不是觉得身边熟悉的人被陌生人“夺舍”了,而是认为她的直播已经“过气”了,有一个新人即将完全代替她的网红地位,于是她的剧本将无人续写,她的人生失去了意义,而她的生命也将走向尽头。
事情的起因是附近搬来一个了模特儿,同样是西班牙裔,一头黑色的卷发,身材修长健美、凹凸有致,和Bella曾经的人设很接近,且只有十九岁,更年轻也更美艳。
Bella出门时偶尔碰到那位年轻的网红模特儿,当时人家正带着她的团队当街直播跳舞,摄影师举着装备对着她唰唰拍个不停,引来路人驻足围观,场面好不热闹。
或许是这一幕刺激到了Bella的某块与众不同的大脑皮层或是某根过分纤细的敏感神经,她给自己编了一个“过气”的剧本,认为对方成了新的“主角”,而她这个弃子已失去了立锥之地,是废物、是垃圾,是可以消失的累赘了。
她曾经向家人和所剩不多的朋友倾述过自己的这些想法,也隐晦地跟她当时的精神科医生提过,但大家都被她想一出是一出的疯狂念头折磨得疲了,根本没当一回事。
直到姑娘将枪管插到口中,一枪崩开了后脑,众人才反思他们是不是错过了Bella无意识间发出的求救信号。
“很有意思,对吧?”
在柳弈读Bella的病例分析时,洛医生也陪在旁边重新看了一遍,“我不太清楚你碰到的‘楚门综合征’的具体情况,不过我觉得可以参考这篇文章,从两个方面着手调查。”
柳弈明白了:“治疗方案,还有外部诱因。”
和聪明人说话着实令人愉快,洛医生含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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