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给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这个人,或许是自杀的。”
众人:“!!!”
大约是先前完全没往“自杀”这个方向考虑,江晓原和小高法医都露出了震惊不已的神色。
“啊呀!”
等领会到冯铃这么说的根据何在之后,江晓原像一条离水的金鱼一般,嘴巴翕张了两下,“这、这么说……他身上的是……”
他眨巴着眼,挤出了一个词:“‘试切创’?”
所谓的“试切创”,又名“试探伤”或者“犹豫伤”,是法医们经常能在自杀者遗体上找到的伤口。
用锐器自杀其实是很需要勇气和技术的。
外行人拿着刀子划拉自己,要正确划中大血管,达到“一刀毙命”的速死目的,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
就算是一门心思打定了主意要寻思的人,在伤害自己的时候,也是会因为疼痛而犹豫、退缩、恐惧的。
因此他们往往会拿着刀子在自己身上比划,尝试找到合适的下手方式,并在此过程中,在自己的身上留下试探性的伤口——比如刺创和切创。
通常情况下,一开始的试探性质的损伤都不会太严重。
有些人会在疼痛下放弃寻死,有些人则会多次尝试,直到某一次的伤重到足以致命为止。
柳弈自己就碰到过一个案子——自杀者试图用劈柴的斧头自杀,在自己的前额和颅顶部劈砍十多下,好几下都深可见骨了,那真叫一个血流如注,现场惨烈得让办案民警都差点儿要吐出来。
偏偏那人都伤成那样了,大脑还完好无损,就是死不了。最后只能改用上吊,才结束了对自己的漫长折磨。
“试切创”是法医推断自杀死亡的重要依据。
根据统计数据,使用锐器的自杀案里,一多半都能发现遗体存在“试切创”。
“可是……”
小高法医却忍不住向柳弈和冯铃两位大佬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他这个伤……跟典型的试切创不太一样吧?”
小高法医入行第五年,自问经验尚浅,但毕竟是经常出入犯罪现场的一线法医,多少还是有点见识的。
他在实际工作中也遇到过试切创:
有位因失恋而试图自杀的高中生用水果刀在自己的脖子上左右比划,划拉了四五道口子。好在他的哭声惊动了隔壁寝室的同学,在当真做下不可挽回的蠢事前侥幸被好兄弟们劝下,保住了小命。
在小高法医的认知里,“试切创”大多位于致命伤附近,是尝试过程的反应。
比如他碰到的试图割喉的高中生,他的试切创就集中在脖子上。
同理,割腕的自杀案,创口多在前臂和腕部;切腹、刺胸的就在胸腹部;极少数用重量较大的凶器——比如板砖或是锤子对着自己脑袋动手的,伤口则在前额或是颅顶。
“试切创”不仅是自杀的重要标志,而且还能借此推断出死者的一些习惯和当时的心理状态,例如惯用的是哪只手、是精心策划还是临时起意、寻死的决心有多坚定等等。
小高法医回头看了那件蓝色的衬衣一眼,“如果死者没有换过衣服,那么他是自杀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毕竟凶手在杀人时不可能把死者的衣服撩起来再下手,但如果是自杀,一部分人会下意识地想要避免衣服的干扰,在自伤时选择没有布料遮挡的地方,或者干脆把衣服脱掉或是撩起的——这也是法医们区分自杀和他杀案的其中一个细节。
小高法医顿了顿,犹豫道:“可是……他这个试切创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
创口数量不是“多”的关键,毕竟不久前还有个米军军官自杀,自己划拉了自己二十六刀的,解剖台上这位不知名帅哥的十六处创口还不算太夸张。
可是,病美男的创口位置却很多,有在额头的,有在手臂上的,甚至还有在大腿上的。
假如真要把他想象成自杀案,那么死者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微妙的割裂感:要么这人心性扭曲热爱自残,要么就是到了动手时都没想好应该怎么结束生命。
“唔,不过他胳膊上的伤口确实都在左边呢!”
这时,江晓原插嘴道:
“还有,仔细想想,这些伤口全都在他的手能够到的位置……难怪老板要提醒我们注意他背上没伤口!”
他一边说,一边右手虚握,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仿佛拿着个尖锐的凶器,试图在自己身上留下相同位置的创伤。
“等等!”
旁听了许久,一直因为专业不对口而插不进话的林郁清林警官终于忍不住了。
“我都听迷糊了……”
他拧着眉毛,用自己学霸的逻辑推理能力,努力归纳总结几位法医刚才的讨论:
“也就是说,如果是他杀,那么凶手不仅帮死者换了衣服,还很可能在他死后……嗯,至少是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又往他身上划拉了不少伤口。”
看到柳弈点头,小林警官又接着说道:
“如果是自杀,那么肚子上的伤口是死者撩起衣服自己捅的,而且还在死前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这感觉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啊!”
说到这里,林郁清顿了顿,又提出异议:
“不对啊!假如这人是自杀的,那么那对男女干嘛还要抛尸?直接打110报警不就行了?”
默默旁听了许久的戚山雨忽然开口了:“如果那对男女有不能报警的理由呢?”
林郁清猛然扭头看向搭档,“对哦,也有这个可能!”
他长叹了一口气,“唉,怎么越说越复杂了,这个案子有点难搞啊!”
“还有更难搞的问题呢。”
柳弈朝躺在解剖台上的死者抬了抬下巴,“小林子,你看他身上伤口的形态,花样挺多的,对吧?”
他弯了弯双眼,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我想,像这样能整出花儿来的凶器,应该不太好找吧?”
柳弈清理掉创口附近凝固的血块,将破口展露出来,示意江晓原拍照。
某种长而笔直的锐器从死者剑突斜向下右侧刺入下腹部,在损伤了多处脏器之后,扎破了下腔静脉,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虽然外表看起来只有一个小洞,但死者的肚子里都是凝血块,这出血量若是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妥妥儿是死定了的。
“这凶器,好像是个尖头的锥子啊……”
冯铃仔细地研究伤口的形状,又把尺子支在旁边,测量盲管的长度,“或者……是个钻头?”
“唔,如果说是锥子的话,那这锥子还挺粗挺长的。”
江晓原负责拍照和记录数据,一边记一边嘟哝:“这洞直径足有一厘米了都……”
他又看了看冯铃量出的刻度,“长度也超过十五厘米了。”
“可他左侧大腿上的那个伤口,看起来不像是锥子扎的啊。”
自从柳弈提醒他们要注意观察死者的伤口情况之后,小高法医就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脚上这个V型的口子,还有这个洞,感觉像是空心的东西戳出来的……”
“我们稍晚些时候再研究凶器的问题。”
柳弈示意解剖继续。
死者的致命原因是下腔静脉破裂造成的大出血。
除此之外,死者外表看起来虽瘦削病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显然健康情况良好,除了浅表性胃溃疡之外,连个脂肪肝都没有。
胸腹腔解剖完毕后,柳弈等人按照常规打开死者的颅腔。
柳弈切开了死者的头皮,将前后两半往相反的方向翻转,暴露出颅骨。
“啊呀!”
江晓原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老板,他这是——?”
“嗯。”
柳弈点了点头,“他的头部以前受过外伤,还做过枕肌下减压术。”
死者的枕骨有一条不规则的类弧形的陈旧骨折伤痕,右侧颞骨处还有一个大约五厘米的愈合了的圆形骨窗。
“骨窗已经长好了。”
冯铃仔细观察骨头与骨头之间的愈合线,“算上减压术和颅骨修复术的时间差,估摸着得是一两年前的旧伤了吧?”
一旁的林郁清插嘴提问:“确定是外伤吗?”
柳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嗯,很大可能是外伤。”
如果是单纯的颅骨骨瓣去除术,那么可能性很多,比如脑肿瘤,也是常见的开颅手术的原因。
但死者的枕骨上还有一条形状不那么规则的陈旧骨折,若把二者放在一起进行推理,那便很可能是受伤骨折在前,开颅减压在后了。
“一两年前啊……这范围还是太大了,不好找呀!”
林郁清听得直皱眉,“而且如果死者不是在本地做的手术,那估计就更难找了。”
戚山雨也有同感。
虽然有了“外伤”和“开颅手术”这两条重要线索,但毕竟鑫海市是个千万级人口的大都市,有条件进行这种手术的大医院很多,一间间排查下去已是十分费时费力,万一这人是在外地受的伤,那么天大地大,简直不知该从何找起。
就在戚山雨思考着该从哪里着手调查死者身份的时候,他听到柳弈轻轻地“咦”了一声。
柳弈的声音不大,但在解剖台上他就是大家的主心骨,所有人都习惯听他指挥,立刻就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只见柳弈俯下身,盯着死者被剥开了头皮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侧身从托盘里取了一把长柄镊子,镊尖凑到死者耳边,探入耳孔,从中夹出了一个小小的玩意儿。
“那是什么?”
林郁清好奇极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柳弈:“……”
他难得沉默了几秒。
随后,仿佛叹息一般,柳弈幽幽地回答:“一只蟑螂。”
6月24日,星期五。
下午三点半。
法研所病理科所在的楼层,戚山雨在二号实验室找到了柳弈。
他一进门,就看到柳弈戴着厚实的防割手套,拿着根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铁条,往一块连皮带肉的猪肉上用力连扎了三下。
这场面乍看有点儿惊悚,戚山雨脚下一顿,停了两秒钟,才伸手在门板上叩了两下,引起里面正在专心虐待食材的人的注意。
“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小戚警官问自家柳主任。
柳弈朝门口挥了挥手里的铁条,算是打招呼。
戚山雨这才注意到,那是一根钢筋,像是从工地里搞来的建材。
“说没有嘛倒也有,但说有嘛……我又还真没找到。”
柳弈难得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同时低头观察了一阵,朝正在电脑前做记录的学生江晓原说道:“创口形状完全不一样……果然,尖端还是得更锋利的才行。”
江晓原回头噼里啪啦填好了表格。
戚山雨知道柳弈今天差不多把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了研究凶器到底是什么上面,只是进展似乎不太顺利。
实验台旁的架子上摆了一溜几十种常见的不常见的锐器。
三棱刺、改锥、螺丝锥、钻头、尖嘴钳、长钉、三刃尖刀、剪子……各种型号各种尺寸琳琅满目,简直像个工具展示架。
连最近流行的喝珍珠奶茶用的金属吸管,还有柳弈手里现在拿着的八成是从建筑工地里薅来的钢筋都没放过。小戚警官甚至还在工具堆里看到不知是哪位脑洞大开的天才弄来的一根女孩子盘头发用的簪子。
戚山雨看柳弈把钢筋放下,才走到他身边,问:“怎么样?”
柳弈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他今天反复比对这些常见的能造成圆形刺创的锐器,霍霍了几十斤猪肉,重复了几百次戳刺动作,现在手酸得都要抬不起来了,感觉比到健身房撸铁两小时还要累。
戚山雨看柳弈甩腕捏掌的动作,就猜到他是胳膊酸疼了。
如果是在自己家,他当然得帮他好好地按摩一番,缓解缓解劳累积累的乳酸。
但现在是工作时间,疑案当前,两人都保持严肃,没把功夫浪费在闲聊上,迅速开始讨论案情。
柳弈伸出手,从各种工具里挑出两样,摆到刚刚被他蹂躏完的猪肉旁。
“这个、还有这个,它们造成的伤口形状与死者身上的最为接近。”
第一样是个直径约一厘米,长度约十五厘米的电钻头,一头尖,另一头有一圈一圈的螺纹,可以纹丝合缝地扭进配套的电钻的把手里。
“这把电钻头不管是直径,还是戳进皮肉后留下的刺创,都跟尸体上的创口很像,但是……”
柳弈顿了顿:“它不够长。”
戚山雨:“什么意思?”
柳弈干脆从解剖鉴定书里抽出一页,就着图给戚山雨做说明。
那是法医们为了准确且直观地记录创伤情况而绘制的伤口位置图。
图上画了一个仰躺姿势的侧身人像,一条红色斜线自上而下,几乎将图上的小人从上至下砍成两半。
“喏,刺创的入口在这里,在上腹部剑突下偏右一点儿;然后死者下腔静脉的破口在这里,差不多在第一腰椎的平面。”
柳弈的手指隔空在纸上比划了一下,“这条线代表凶器刺入死者体内的路径……我们昨天在你走后仔细测量过了,要从上至下伤到下腔静脉,凶器至少要刺入十六厘米。”
戚山雨完全明白了,“这种型号的电钻头不够长。”
“嗯。”
柳弈点了点头:“算上握把的位置,长度得二十厘米往上了吧?”
戚山雨没有立刻接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他蹙起眉,盯着柳弈给他的图解,陷入了沉思。
负责做记录的江晓原原本一直在整理表格,一边整理一边竖着耳朵听柳弈和戚山雨对话,忽然没了声音,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个凶器刺入的路径……是不是不太对劲?”
戚山雨抬起手,虚虚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如果是他杀,怎么会是这个方向?”
“我就知道你会注意到。”
柳弈笑了起来,“确实,这致命伤很可能是死者自己弄的。”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看尸检实况时还没那么强烈的感觉,但看着这么直观的平面图,他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锐器伤人案里,凶手袭击受害人时,多是用刺的或是用劈砍的。
砍创姑且不论,在凶手和被害人二者皆处于直立姿势的状态下,凶手在受害人身上留下刺创多与身体的铅垂轴垂直,或是尖端从下往上,与水平面形成一个角度不算很大的锐角。
就算受害人已经倒下了,凶手采用居高临下的姿势将凶器刺入对方体内时,因多半会下意识反握凶器,情况也是类似的。
简而言之,就是别人动手的话,很难自上而下扎出这么斜的轨迹。
但换成是死者自己往自己的肚子上这么捅一下,反倒是好用力得多。
戚山雨蹙眉,“所以,这人是自杀的?”
他将目光转向另一样物品,问:“那这根吸管呢?”
柳主任拿出来的,正是小戚警官从第一眼就很好奇的,用来喝珍珠奶茶的不锈钢的吸管。
“喏,你看看这个。”
柳弈变魔术似的从一大叠文书资料里迅速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戚山雨。
戚山雨接过一看——是一张放大后的伤口特写。
在江晓原同学愈发熟练的拍照技术下,伤口被拍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都展露无疑。
“这伤在死者右侧大腿上,刚好是休闲裤卷起来能露出的地方。”
柳弈说道:“很明显的空心管子戳出来的伤口,对吧?”
“的确,这个形状,是空心的管子……”
戚山雨研究着照片旁的比例尺:“但这伤口直径只有一厘米……好细的管子,管壁看起来也挺薄的……”
“正确的说,是管子没错,但尖端有个角度,大概三十度吧。”
柳弈补充道:
“而且管子的材质应该比这种吸管硬得多,不然一个用力搞不好就会弯曲变形,很难在皮肉里戳出这么一个洞来。”
管子尖端的角度很容易通过盲管伤底部的形状进行推测。
而硬度不够这点,则是柳弈刚才戳猪肉时弄弯了半打吸管亲自实验出来的。
戚山雨的目光固定在那根看起来平平无奇毫无杀伤力的珍珠奶茶吸管上,愈发困惑:“可是,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谁会用这么一根管子做凶器啊?”
可以伤人的器物多了去了,通常情况下,人们不会选一根金属吸管,而且还是往人大腿这么个肉多不容易破防的地方扎。
“除非是……”
戚山雨轻声说出了一个词,“自残。”
比起自杀,自残的人追求的不是结束生命,而是享受疼痛,他们下手时往往会选择不容易致命的凶器,并往自己身上肉多的、好下手的地方招呼。
所以自残的伤痕一般都在手臂或是大腿上,且多会避开衣物的干扰——这倒是和死者大腿上那个洞的特征相吻合。
从自伤发展到自杀,这样的例子在实际中并不少见。
旁听的江晓原同学听得连连点头,觉得“师公”这个猜想很靠谱。
“对了,小戚,我还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细节。”
柳弈没有纠结“自残”的可能性,反而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死者一共有八处刺创,虽然深浅不一,但‘凶器’的外尺寸都是一样的。”
戚山雨一愣,重复了一遍柳弈的话:
“所有刺创?”
死者身上有十六处伤口,浅的差不多只是锐器擦破皮的程度,深的那道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腹腔。
因为二者对身体的伤害差别太大,以至于让人很容易把焦点只集中在刺破了下腔静脉的致命伤上。
但现在,柳主任告诉小戚警官,所有刺创的凶器的外尺寸都是一样的。
“柳哥,你的意思是……这是同一种凶器造成的?”
戚山雨看着照片中清晰展示的死者大腿上的“洞”,刚才就在他脑海里盘旋的,与常识相违背的疑惑又出现了:
“这么细的一根空心管子,真能扎透他的下腹部吗?”
“其实,只有他大腿上的这个洞是中空的尖头管子扎出来的。”
柳弈说道:
“其他都是实心且顶端尖锐的‘钻头’造成的刺伤。”
戚山雨隐约理解了柳弈的意思:“可偏偏……它们的外尺寸一样。”
都是直径约一厘米的棒状物,只是一个是空心的棒子,一个是实心的尖头锥体。
他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螺丝起子套装——碰到什么形状的螺帽,就换什么形状的刀头——为了与把手配套,刀头本身的尺寸都是一样的。
虽然家用的螺丝刀一般都很小巧,弄不出能贯穿腹部的致命伤。但工业用的别说刀头长度超过二十厘米了,六七十厘米的都能找到……
正在戚山雨寻思着是不是类似的工具,又在哪里可以搞到这些时,柳弈却给出了一个更特别的答案: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往那条空心的管子里再套一根实心的棒子。”
戚山雨:“?”
他一下子没明白柳弈的意思。
而电脑前的江晓原却猛地一扭头,幅度大到脖子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但小江同学已顾不得那针扎似的酸疼了。
他大声叫出了答案:
“老板,你是说,内窥镜!!?”
6月25日,星期六。
为了查清那位病美男的身份,戚山雨和林郁清这几天都在东奔西跑,好不忙碌。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两人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终于赶在四点前到达位于鑫海市东城郊的美悦湖。
美悦湖是一个人工湖,位于鑫海市近郊,距离主城区大约四十公里,环境优美,风景宜人,周边都是独栋的别墅,住客也是颇有身家的有钱人。
戚山雨和林郁清把车停在一栋“L”字形的别墅前。
他们与这栋别墅的主人有约。
两人走进敞开的院门,穿过一个修葺得整齐又精致的庭院,来到建筑物的正门前,摁响门铃。
可视门铃的扬声器处传来了年轻女性的嗓音:“请问哪位?”
“你好。”
林郁清客气地回答:
“我们是鑫海市公安局的警察,跟杜女士约好了的。”
女声回了句“稍等”。
二十秒后,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姑娘打开了别墅的正门。
因为听说来的是警察,所以女孩开门时的神色是忐忑且谨慎的。
但来访者一个英俊帅气到彷如T台模特,一个相貌清秀气质温和,皆好看得出乎她的预料,姑娘的表情不自觉地从不安变成了好奇。
她目光在戚、林两人脸上来回了两圈,才像确认一般又问了一遍:“二位是警察?”
林郁清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姑娘才领着两人进了门,“这边请,杜总在她的办公室。”
来之前戚山雨和林郁清就打听清楚了,这间别墅的主人名叫杜思昀,是个不止在鑫海市本地,连在全国都小有名气的企业家。
杜思昀女士今年刚好四十岁,是出身宝岛的名媛。
她家里很有钱,能给她提供优渥的教育条件,于是主修艺术史的她有欧洲七国游学的履历,以及好几个摆出来十分高大上的头衔,早年上过若干宝岛的综艺节目,并凭此混出了一些名气。
大约十年前,杜女士将投资中心转到了鑫海,注册了一个服装潮牌,与新锐艺术家合作、出文创IP联名,还投资了一间画廊,与营销公司和艺术类期刊杂志合作,这几年捧红了七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艺术家,光是靠倒手作品差价就赚了不少钱。
总之,虽然杜思昀已经很少上电视了,但早年的名气还早,高低也算是个名人。
这间别墅是杜女士的工作室,因而内部装潢与住宅不同,主打一个简约侘寂风。
墙壁天花清一色的微水泥刷墙,地砖也是冷冰冰的浅灰色大理石,长长一条走廊,除了转角的落地花瓶和里面插着的高到天花板的马醉木之外,连张装饰画都没有。
女孩停在了走廊东侧尽头的一扇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应答声,听着比杜思昀早年上节目时收录的声音要成熟一些,但发音仍有明显的宝岛腔,辨识度很高。
“杜总,警察来了。”
女孩开门把戚山雨和林郁清放了进去,然后很专业地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替雇主关上了房门。
杜思昀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黑白色套裙,坐在一张现代奶油风的办公桌后,很礼貌地起身与两人握了手。
“你们在电话里说,有事要问我。”
握手后,杜女士神色一敛,表情严肃:“请问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
林郁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杜思昀:“照片里的这人,请问您认识吗?”
杜思昀接过照片一看,表情顿时一变。
“……这是兰亭啊!”
杜思昀抬头,低沉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个八度:“他怎么了?”
林郁清回答:“他死了。”
照片里的男人,正是三天前在二乔山后山溪涧中发现的死者。
他有一个意境悠远的十分文艺的名字,叫乔兰亭,今年三十二岁。
托那对喜欢喝山泉水的老夫妻的福,乔兰亭的遗体发现得很及时,既没有明显的腐败,也没有被虫蚁啃咬到看不出原形。
法医从遗体上采到了清晰的指纹,警方经过仔细的排查后,锁定了死者的身份信息——便是这个名叫乔兰亭的男子。
乔兰亭是个画家,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个把画画当做事业的人。
根据戚山雨和林郁清这两日的走访,认识乔兰亭的人都说,他的作品实在很不怎么样,别说靠画画蜚声国际,连糊口都成问题,绝壁应该饿死街头。
而能让毫无绘画才能的乔兰亭继续过着“艺术家”的优渥生活的关键原因,便是戚、林二人面前的这位杜思昀杜女士了。
第038章 2. mimic-09
乍然听闻乔兰亭的死讯,杜思昀的脸色猝然大变,目光中充满动摇,脚下站立不稳,往后踉跄了一步,单手撑住她那张时髦的大办公桌才没至于失态到跌倒。
“兰亭他是怎么死的?”
虽竭力令自己保持冷静,但杜思昀声音依然在微微地发着抖,“……是、自杀吗?”
戚山雨和林郁清对视一眼,都从搭档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为什么杜思昀的第一反应是“自杀”?
“具体情况仍在调查中。”
这样想,林郁清就干脆地问出来了:
“杜女士,您为什么会觉得乔兰亭是‘自杀’的?”
没想到警察居然会提出反问,杜思昀反倒愣了一下。
“不是自杀吗?”
她眨了眨眼,眼中的知性被迷茫所取代,“难道是生病了?”
——这反应,不像是演戏。
戚山雨心想:看来她是当真认为乔兰亭要么是自杀,要么是自然死亡,下意识里就没考虑过‘他杀’的可能性。
“杜女士,能请你说说你知道的乔兰亭乔先生吗?”
林郁清不答反问:“据我们所知,您跟他的关系很密切。”
杜思昀垂下眼皮,视线在光洁的灰色瓷砖上定定地停留几秒钟,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错,是我在资助兰亭。”
杜思昀倒是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或者你们其实更想听我承认……没错,我在包养他。”
乔兰亭是鑫海市美术学院水彩画系的毕业生。
然而虽然他是专业人士,但说实话,绘画才能不过尔尔,毕业后充其量也只能当个两百块一张帮人仿绘名画的画匠。
但万幸的是,乔兰亭有一副好皮相。
十年前的他大学刚刚毕业,高挑清瘦、身材单薄,容貌虽说不得俊美无俦,但配合他忧郁、颓废与不羁的文艺青年艺术家气质,自然有种与别不同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