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池崖  发于:2024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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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他总会在每天的这个时辰受煎熬,反倒是等裴怀恩闲下来了,夜夜都来宫里缠着他这几天,他已渐渐能睡足两三个时辰了。
少倾,裴怀恩看李熙没动静了,就猜李熙已经想明白他最近为什么即便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也要总进宫,不免贴在李熙身后微不可查地叹气。
“都怪我不好,我当初不该对你那么做,害你只要离了我就难受。”裴怀恩抓着李熙的手自责道,“我该相信你说的话,不喂你喝那些……”
“……”
李熙不等裴怀恩感慨完,便轻轻拍他的手背,唯恐他再多想,也不敢再和他计较什么了。
“好了,好了,你我之间不说这些,否则就真算不清楚了。”李熙闭着眼瓮声道,“再说你虽阴差阳错废掉我的内力,又喂我喝情毒,但我经此事后,也算是彻底治好了自己从前不能吃药的毛病,以后生病再不必硬撑着了。”
顿了顿,又含混不清地小声说:
“所以……所以你不必再忧心,想来天意如此,你我此番是弄拙成巧,只等半个月后,我全身的经脉都被重新修复好,就可以彻底停药了,也不会再像现在这么难受。”
裴怀恩就说:“……不是半个月,是十八天。”
李熙倏地睁眼,眼底复杂,但没转身和裴怀恩面对面。
“你记得比我还清楚。”李熙说。
裴怀恩用鼻尖蹭李熙的后颈肉,说:“我只恨不能日夜贴身护着你。”
李熙:“……”
没办法,裴怀恩这人就这样,明明从前也是个很记仇的,可一旦对上他李熙,心里就只剩亏欠了 ,似乎鲜少再能想起自己那只眼。
可李熙的心又不是石头,裴怀恩越这样,李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他听着听着,终于忍不住转回身,使劲拍一下裴怀恩的头。
“真是够了,我说裴怀恩,你能不能别隔三差五就这么苦大仇深的?”李熙故意板起脸,很生气地说,“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皇帝啊,身边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护卫在轮值。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比起练内力,能重新拥有一具健康的身躯显然更划算,你到底在可惜什么?”
裴怀恩反驳不出,但心里依然堵得慌,一言不发地和李熙目光错过去。
“你睡不着,是不是因为这两天总下雨?”裴怀恩尝试转移话题,不想再和李熙争论他们两个过去谁做错更多,“我去给你弄碗甜糖水,甜一甜你的舌头。”
哪知才起身,就听李熙对他说:“不要,我这时吃糖水,糖也是苦的,等明早太阳升起来就好了,你别再乱动,老实呆在这让我抱一下,反正我明天又不上朝,我们可以一起坐起来说说话。”
裴怀恩只好又再坐下,叹气说:“早知你今天发病重,太阳刚落山那会,就该让你先睡了,这样你今夜至少还能有一个时辰可睡,不会睁眼到天明。”
李熙闻言就也跟着坐起来,毫不客气的笑道:“那你陪我到天明——”
话落,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忍俊不禁,没再对坐着各自反省从前了。
裴怀恩见李熙比刚刚精神一点,更是直接笑吟吟地出言逗他说:“好啊,我这几日都陪你,因为等我真入了朝,有了自己的府邸,我就不能每晚都来找你了,因为我到时还得做我自己的事,不方便再陪你夜夜笙歌,恐怕得逢年过节才能来一回。”
李熙听了,就很不满意地抱怨道:“什么叫逢年过节才能来一回?你区区一个探花郎,难道比我这个皇帝都忙吗?你如果不想来,我就去找皇后了,我可是个有皇后的人,你想清楚了。”
裴怀恩等的就是李熙这句话,听罢立刻就说:“嗯,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夜夜都来找你了,你可得让我睡床,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把我往外赶。”
李熙:“……”
娘的,好像上当了。
但是这不要紧,要紧的是裴怀恩在欣然答应他之后,似乎忽然脑子一抽,又后知后觉想起这世上还有慕容瑶这么个人,倾身剪烛芯的动作一顿。
“……说起来,皇后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在心心念念着让你和她那草包表哥破镜重圆么?”裴怀恩放下剪刀,长臂揽过李熙,让李熙全身赤.裸着靠在他的肩头,很不放心地问,“记着你前阵子和我说,你想让大沧太后欠你一个人情……想好怎么做了吗?”
李熙听罢就摇头,因为头还疼,没能及时听出裴怀恩话里的那点酸,注意力反而全被“大沧太后”四个字吸引过去了,不禁有些犯愁。
“唉,提起这事来,我还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李熙靠在裴怀恩身上揉了揉眉心,哑着嗓子道,“答应帮大沧太后掌权是各取所需,算不上真人情,但我这些天左思右想,却也实在想不到什么其他的了。”
裴怀恩见状,便很有眼力见的抬手帮李熙揉额角。
裴怀恩不喜欢慕容瑶,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因为慕容瑶眼神不好,至今仍坚定认为李熙的心上人是赫连景,并时常在李熙面前感叹造化弄人,使李熙与赫连景这对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真是……
真是每回提起来都觉得烦,但偏偏人家小姑娘心肠还不错,平时好吃好喝的在这住着,既不跋扈也不作妖,甚至还为了避嫌,主动把自己写给大沧的每封家书都提前给李熙先过目,让裴怀恩都不怎么好意思对付她了。
……等等,等一等,他现在为什么不能先假装“对付”一下慕容瑶?
换句话言之,与其让大沧太后欠人情,为什么不能直接让慕容瑶欠人情?
久闻大沧民风剽悍,不论男女。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这个大沧太后能掌权,那么等事成后,或者说等十几年后,这大沧太后老了,死了,为什么不能让慕容瑶继续接替她的位置,以便令大沧与长澹继续交好,联手共抗外敌?
反正那慕容瑶诈死回去后,也只会在短短数月内隐姓埋名,等李熙联手她那位好母亲,一起把大沧境内反对她们母女两个的势力都干掉,她便可以继续光明正大做她的小公主,甚至是镇国公主。
至于……至于说那慕容瑶事后留在长澹的空棺该怎么处理,这也很好办。
料想等慕容瑶再长大一些,知道了权力的可贵,也在大沧真的掌了权,便一定不会再回长澹了。到时李熙依旧可以对外扮深情,只一口咬死自己是与那慕容瑶有缘无分,从牌位上抹去她的名,只留个空棺追思一下自己年少时的心动就成了。
这样想着,裴怀恩不禁勾起嘴角,心说这事闹的,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毕竟依着他从前的那些手段,他其实是很懂得如何才能令一个人对他感激涕零的,说来方法不外乎也就是八个大字——救命之恩,雪中送炭嘛。假如碰巧这时那人头顶没雪呢,他也不介意为此多费点心,想办法在送炭之前,先给那人送场雪。

第201章 朋友
裴怀恩做事特别阴, 他没有犹豫,当即就把自己的想法和李熙说了,试图撺掇李熙给慕容瑶下毒。
当然不是要真的想毒死慕容瑶, 而是做做样子, 一边假装把此事做得凶险万分, 一边再把这口黑锅扣回给大沧, 对慕容瑶只说是大沧境内那几股主战的势力要杀她, 想让她真的死在长澹, 并以此作为两国重新开战的契机。
如此一来, 既能让慕容瑶在事后对大沧境内的那些主战势力格外厌恶,又能让她去鬼门关走一遭, 充分理解一下什么叫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从而催生出她磅礴的野心, 令她即便是在来日回到大沧后,也敢去与她那些同姓兄弟们争一争, 变成李熙伸到大沧的一只手,方便李熙随时了解大沧境内的情况。
裴怀恩说他手中有一味毒, 是前阵子才从柳四有那儿搜刮来的,无色无味,若以水服之, 可令中毒者五脏焚烧,生不如死,解药则需以活人鲜血为引,才可见效。
整整七日, 每日饮半碗掺了解药的新鲜人血,中间不能断。
即便如此, 也会在余毒被彻底拔干净后,被迫丧失视觉和听觉,做至少三个月的残废。
中此毒者,若能劫后余生,通常都会在漫长的等待和疼痛中性情大变,李熙听罢沉默很久,心说以后高低得把这个柳四有弄进御医院,不能再放他在外面瞎晃悠。
还有裴怀恩这法子,这也太损了,要说这人一点私心也没有,傻子都不信。
裴怀恩还说:“阿熙,这味毒只要解得及时,就没危险,你到时大可以放点血给她喝,让她记住你的恩情。”
李熙对此无言以对,只觉得身上更疼了。
李熙说:“你提出办女学,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很怜香惜玉的人。”
裴怀恩听了就笑,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这是在帮她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李熙最近和慕容瑶井水不犯河水,有点不想欺负人家小姑娘,闻言就摇头道:“还是再换个别的法子吧,你要把此事嫁祸给大沧人,那等她回去后,一切不就暴露了。”
裴怀恩又说:“大战结束之前,都可留她在长澹,免得她回去后被人发现,至于大战结束后,横竖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不能让这件事顺势变得死无对证呢。”
李熙:“……”
好像也对哦。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而且几乎不必付出什么代价。李熙枕在裴怀恩的肩头想了一宿,在和裴怀恩反复确认过这事很安全,不会给慕容瑶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损害后,心里也开始动摇。
只是动摇归动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裴怀恩因为被李熙塞进了刑部,需要尽快熟悉刑部的一应事务流程,忙得有些脱不开身,连偷偷进宫也少了,闹得李熙时不时又良心发现一下,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其实按规矩,裴怀恩本来该去翰林院。
毕竟自他们长澹建立以来,凡殿试前三甲者,都该先去翰林院作编修,留在翰林院锻炼一段时间,而后再谈其他。
但李熙等不及了,再加上他现在说话也管用,没人敢反对他,他便索性大手一挥,直接把裴怀恩送进了刑部,又把文道塞进户部,只留一个还不够“圆滑”的葛宁在翰林院渡劫,认真学习怎么当官。
没有裴怀恩在身边,李熙平日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却也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
李熙知道裴怀恩交给他的这味毒虽然能解,可也得把人疼的扒层皮,他担心慕容瑶熬不过去,因此一直没实施,只想着拖一拖,再拖一拖,没准以后就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而且因着这心思,李熙自觉对慕容瑶很愧疚,偶尔碰见什么好吃好玩的,也更加先紧着慕容瑶挑,闹得坊间都在传他们帝后二人感情甚笃,是神仙眷侣,也惹得裴怀恩数次和他闹脾气,把他折腾得第二天下不了床。
但或许是天意吧,终于有一天,李熙对慕容瑶的那点愧疚,都在慕容瑶随口和他的一句感叹中,顷刻飘的连点渣也不剩了。
记着那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晌午,李熙为作戏,也为真哄慕容瑶高兴,特意让人在慕容瑶的院子里种了几棵果实即将成熟的荔枝树,可把慕容瑶给高兴坏了。
慕容瑶爱吃荔枝,但大沧境内没荔枝,李熙这事做得正合她心意,让她忍不住开心地和李熙勾肩搭背,直言如果不是李熙长得实在不太行,她就动心了。
慕容瑶性子直,讲话从不藏着掖着,李熙还记着,慕容瑶当时是一边吃荔枝,一边啧啧摇头地对他做出以下点评,让他错觉自己好像一颗任人挑选的大白菜。
“唉,真可惜,如果不是因为你这性格和长相都不是我口味,我真要动心了,我小时候便听母后教过我,这过日子嘛,与其找个自己喜欢的,倒不如找个对自己有用,还能哄自己开心的。”
顿了顿,再剥一颗荔枝,两只脚随意的搭在桌沿,仰头往后瘫回椅子里。
“我喜欢长得高的,肩膀宽的,一眼看上去就很行的。”慕容瑶十分唏嘘地瞥了眼李熙,遗憾道,“可你这样子就像只小鸡,一看就在床上不怎么行,是我表哥才爱的那款小美人,腰还没我粗呐,恐怕不太好生养,没办法跟我生个小娃娃玩儿。”
李熙:“……”
天地良心,那天真是一个好天气,李熙从慕容瑶的住处回来后,就开始着手布置怎么给慕容瑶下毒了。
下下下!有什么不忍心的?那慕容瑶身体壮得像头牛,整天爬树翻墙的,就是让她生病掉几斤肉也没问题吧?
况且比起担心慕容瑶,他事后可还得给慕容瑶连放整整七天的血呢。正如慕容瑶话里说的,他现在就是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鸡崽,他实在应该多担心一点他自己……!
转眼数月过去,秋去冬来,一切都渐渐步入正轨。
年轻的新科试子们为朝廷注入了新鲜血液,他们是天子门生,个个都对天子唯命是从,人又有干劲儿,不像官场上那些旧人尸位素餐,每天只想躺着拿俸禄。
甚至埋在南月那边的探子也传来好消息,说是任务顺利,因着李熙的有意挑拨,那南月王已与淮王生出间隙,拒绝再借兵给淮王,并且已在考虑继续他同李熙的和谈。
至于裴怀恩——
裴怀恩现在刑部做员外郎,即便跳过了翰林院这一层,依旧如鱼得水,还以容祁的身份和杨善成了挚交好友,闲着没事就去逗逗这个愣头青,拉人家去春风如意楼喝酒。
杨善到底是杨思贤的孙儿,虽然反应没那么快,但不是真傻,现在也慢慢从日渐肃清的朝堂中琢磨过味来,想到裴怀恩大约是好人,还帮着去给裴怀恩烧过两回纸钱。
考虑到杨善的性子,杨思贤没敢把裴怀恩还活着这事告诉杨善,怕他不小心说漏嘴。
所以当杨善有一回喝醉,嚷嚷着要去给故人烧纸钱时,裴怀恩也跟着去了。
临近傍晚,裴怀恩和杨善一起点火。裴怀恩扭头问杨善这故人叫什么名,杨善因为不清楚自己身边蹲着的是谁,又怕裴怀恩名声不好,说出来要挨骂,只得蔫头耷脑地骗裴怀恩说这人是自己一堂兄,脾气挺差的,年前不幸生了场病,因为张不开嘴说话,憋死了。
如水月华下,裴怀恩借着酒意,看杨善一边往铜盆里添纸钱,一边小声同他讲:
“都说世事无常,从前我看他不顺眼,觉着爷爷总偏心他,简直都快把他当亲孙儿疼了,可我现在渐渐琢磨过味来了,我想他临死前做的那些事,我想他明明就是一心求死的,他其实不坏呀……唉,罢了,横竖说再多都晚了,他生前就和爷爷最亲近,死后却连爷爷都不怎么提他了,早知如此,我、我当初就不该那么骂他的。”
越说越唏嘘,干脆把身上带的纸钱全扔进去了,裴怀恩就蹲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一时不知作何想。
瞧吧,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从前当他活着时,他是个万人嫌,可当他死了,又渐渐有人怀念他,自以为看破了他的谋算,觉得他这辈子过得不容易。
但有什么可怀念的呢?他从前是真坏,坏到连他自己都厌恶,杨善这小崽看着是长大了,实际还是非黑即白,内里没变化。
话说回来,原来死后被人怀念的感觉,居然还不错。
这么想着,裴怀恩抬手拍了拍杨善的肩膀,安慰他道:“好了,你别唠叨了,你那故人都听见了,他说多谢你,他说……他还说咱们以后都会越过越好的。”
就像他此刻这般,身边有朋友,有挚爱,还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可不就是越过越好么?
裴怀恩身侧,杨善喝酒喝得有点多,闻言呆住一瞬,像是没有听明白。
不过杨善是个懂放弃的,很快就不再执着于探究裴怀恩话里的深意了,而是重新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是……是啊,你说得是,我们都会越过越好的,可怎么才能让他在底下也过得越来越好呢?”
顿了顿,又倏地站起身,大着舌头低头对裴怀恩嘱咐道:
“容、容兄,你守在这里不要动,经你提醒之后,我忽然想到该给他烧什么了,我这就去买。”
裴怀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想到他最近正和李熙因为每个月该拿多少零花钱闹别扭,就算进宫也没地儿睡,便点头答应了。
结果半个时辰后,就见杨善左手捏着两个纸扎的美人,右手攥着一根……虽然也是用纸扎的,但却不太好描述的物件回来了。
杨善想给裴怀恩烧一个全尸,顺便再附送俩媳妇,裴怀恩对此欲言又止,藏在袖里的拳头紧紧攥起来,连眼睛都红了,若非看在杨思贤的面子上,恐怕要立刻把杨善吊起来打。
“……”
“………………”
一时无言。
良久,裴怀恩方才慢悠悠的起身,心说算了算了,还是进宫吧,进宫和李熙服个软,答应以后少花点钱,顺便再问问李熙和南月那边谈的怎么样,最后舒舒服服和他的小团子钻被窝,别蹲这和傻子玩儿了。

第202章 好心
次日清晨, 裴怀恩驾轻就熟地先偷偷溜出宫,再假装往回走,因为昨夜终于和李熙谈妥自己的零花钱补贴, 精神十分抖擞。
光靠俸禄不够花啊, 在裴怀恩眼里, 李熙既然抄了他的家, 就该对他有补偿。
也别提什么他现在是大老板, 手里还有一堆春风楼秋意楼的, 那不也是给李熙赚的钱吗?等时机成熟了, 就也全是李熙的了,账目都一笔一划记着呢, 他可没乱花。
路上碰见葛宁和文道的马车,裴怀恩和这俩玩的也很好,就随口寒暄道:“葛编修, 文郎中,你们也来得早。”
葛宁是个实心眼的, 为人不骄不躁,就算明明自己才是状元, 却暂时只得了个三人中最低的官职,也是心平气和的,闻言就说:“见笑了, 早些总是好的。”
文道比葛宁多长了个心眼,从马车里下来后,面带狐疑地看了看裴怀恩,也跟着朝裴怀恩拱手。
“员外郎, 你是从哪边过来的?”文道斟酌着问裴怀恩,“按理你家与我家同路, 你我既然同时到达,我怎么没在路上见着你?”
裴怀恩便笑着敷衍他,说:“昨夜去寻小杨大人饮酒了,喝得有点多,就宿在春风如意楼,今早头还疼着呢。”
文道听罢又说:“员外郎很少归家,我前几日去找你,想同你谈些事,也吃了闭门羹。”
话说的很客气,但隐有不满。裴怀恩听出来了,连忙很心虚地给文道赔不是。
“唉呀,真是罪过了,我竟不知你来找过我。”裴怀恩很诚恳地对文道作揖,“只不知文郎中要与我谈些什么,只要你一句话,我今日必当倒屣相迎,仔细招待。”
文道还欲再言,适逢厉戎也巡防到了宫门口,老远见着裴怀恩,就热情的走过来和他说话。
“这不是容小公子吗,今日从哪里来?”厉戎很快乐地问裴怀恩,“玄鹄兄弟没送你吗?”
厉戎很爱看热闹,他早前见裴怀恩和玄鹄站在一起,又见皇帝似乎也对裴怀恩多青睐,便对裴怀恩这个人产生了好奇,碰到就要问一问。
赶上裴怀恩也是被问得多了,习惯了,当即便不假思索地答道:“厉统领别打趣下官,下官昨夜与小杨大人在一起,又哪里能劳动那位大人相送呢。”
厉戎闻言呆了一呆,估计是早起还困着,没看清裴怀恩正给他使眼色,立刻脱口而出道:“咦?不对吧,我昨儿晚上看小杨大人喝醉了,蹲在路边烧纸,身边可没别人啊,最后还是靠我把他背回去的呢。”
裴怀恩被厉戎驳了个没脸,谎话当场被拆穿,暗自咬了咬牙。
厉戎,你这莽撞的匹夫,到底懂不懂看脸色?
说话间,宫门口陆陆续续地来了更多人,站在裴怀恩身旁的文道左右看了看,脸还是冷着,但很识趣地保持了沉默,没再接厉戎的话。
其实文道这阵子隔三差五就去拜访裴怀恩,也是因为看重裴怀恩这个人,认为裴怀恩学识好,性子也好,不想裴怀恩年纪轻轻就入了歧途。
众所周知厉戎是个大嘴巴,其实力之深,能和在锦衣卫任职的孟青山并称京都两大漏斗。
文道私下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挺微不足道的小爱好,那便是看禁书。
但禁书上通常都写的什么呀?诸如断袖分桃,桃色艳事等等,那都是屡见不鲜的。
再加上厉戎无意中的透露,文道自觉心思敏锐,唯恐这容小公子一时天真,就被人骗了。
毕竟能做到天子近卫的人,肯定都是有点脑子的吧?对吧?
那这样一来,站在文道的角度看,假如那位叫玄鹄的大人对“容祁”有意思,并且多次示好,这“容祁”如今不过才弱冠,又无妻无子的,又怎能抵挡得住。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京中断袖的多了,但大多都只是玩玩,年纪到了该娶妻的娶妻,该生孩子的生孩子,就连那位频频对容祁示好的大人,平日也没少逛楼子,据说身边还有个叫小桃红的花魁做姘头,实际逍遥着呢。
反观容祁这边,不成亲不相看还不养外室,连楼子也不逛,整天过得像个和尚似的,也没见他特别亲近哪个女人……估计是真的断。
断袖这事吧,最怕想玩玩的碰见了真的,文道左思右想,觉着这容祁和他好歹是同僚,又是同年考上的科举,他就算是为了日行一善,也得拉人一把。
否则以后事情闹大了,他这可怜的同僚满腔真心,又哪里会是那位大人的对手?
……不得不说文道这脑袋长得挺别致,所思所想都合乎逻辑,但他以后还是别想了,否则一旦说出来,不晓得要被多少人吊起来抽。
“……”
越想脸色越不好,文道对此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只觉得这届状元和探花都太愁人了,他好不容易才交到俩好友,结果一个是呆子,一个是断袖,加起来比他老爹文柏那个直肠子还难带,天天让他头疼。
只可惜裴怀恩是个凡人,看不透文道心里怎么想。
裴怀恩扭头看文道脸色铁青,只以为文道是生气自己被骗了,连忙继续和他赔罪,权当是哄小孩儿玩。
“文郎中,你不要发怒,我今夜一定等你来,听你谈正事。”裴怀恩对文道微微笑,“况且我也没骗你,我昨夜喝的烂醉,确实宿在春风如意楼,竟不知小杨大人夜半离开了……我还以为他是今早才走的呢。”
文道:“……”
唉,对,你就继续往下编吧,谁家宿醉起来精神能像你这么好?
但有些话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文道虽有心提醒,却也明白现在不是好时机,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下。
宫门就快开了,朝臣们或骑马或乘车,都已接连赶来了此处,并且不再彼此攀谈,自觉在宫门口自觉站成了两列。
文道的位置离裴怀恩有点远,他不放心地往前去,回头看裴怀恩又对他笑,笑容温温和和的,一看就没什么心眼子,没忍住叹声气。
唉,罢了,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重,大不了以后多去他家里坐坐,缠着不许他晚上出门就成了,料想那位大人也不是什么长情的,等兴趣一过,就不会再打这个小探花的主意了。
与此同时的宫城内,玄鹄收刀入鞘,跟在李熙身后没来由地打喷嚏。
“奇了怪了,我身体一向很好啊。”玄鹄咂着嘴摸鼻尖,直觉后脖颈一阵阵的发凉,“……这不应该啊,我都多少年没得风寒了。”

这几日的早朝没新意, 左右还是为了那些事在吵。
这也要钱,那也要钱,除了户部以外的另外五部都要钱, 只有户部在哭穷。
诸如赈灾, 水利等等事项需要钱, 李熙还能理解。
但也有个别不长眼的, 想拍马屁却拍到马蹄子, 竟然向李熙建议重修宫殿, 扩建行宫, 结果不出意料挨了李熙一顿骂。
李熙最近已经停药了,虽然还是怕冷, 但夜里不会再难受。他连骂人都比从前更中气十足了,每天都骂哭好几个。
裴怀恩闲时听人感慨,大臣们聚在一起, 都说自己从前看走了眼。
原本以为李熙性子好,等他登基以后, 大家就都有福了,结果千挑万选, 却选出来个办事最粗鲁,骂人最难听的——比当年的晋王骂人还难听呢。
不过想想也是,晋王当年虽带兵, 却长居京都,哪像李熙这种野崽子,看着文文弱弱的,实际却是真的吃着沙子长大。
那些老臣在说这些话时, 裴怀恩看得清楚,他们虽然表面嫌弃, 其实还是挺宠的。
尤其是那几位年老生病,被接回京中养老的武将,他们可把李熙当成个宝贝疙瘩看。原因无他,长澹历朝历代的皇帝都畏武畏威,不敢让军队吃太饱,只是不好不坏的吊着他们,还经常做卸磨杀驴这种事。
唯独只有李熙。李熙这人旁的什么钱都能省,皇陵都可以修的简单,唯独在办学、赈灾和练兵这几块,从没省过钱。
记着在李熙刚掌权不久那时候,大臣们因为摸不准他的性子,就还是用老一套对待他,哄他赶紧修皇陵,还有祭祀祖宗。
那会有人劝李熙别穷兵黩武,话赶话说起李熙的表兄邵晏宁,然后老生常谈,告诉李熙既然仗都打完了,就该缩减军费,以免邵家军又有东山再起的嫌疑,对李熙造成威胁。
有一说一,大家那会说话还挺直白的,直言邵晏宁不敬皇权,竟敢在边关练出一支明晃晃的邵家军——听听,那军队可是姓邵不姓李,到底是为了保谁的呢?
恰逢那时邵晏宁又私自征兵,在没有提前禀报的情况下,忽然组建起一支擅长奇袭的精锐小队。
总之人一倒霉连喝凉水都塞牙,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那阵子,几乎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邵晏宁,证明他居功自傲,甚至是对皇帝有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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