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李熙也是狼,李熙在这样炽热的欲里喘息,从挣扎到迎合再到厮杀, 李熙后背紧绷,在裴怀恩的侵略下显出性感的弯弧, 他们胸膛贴着胸膛,彼此蹭了对方一身黏腻的汗水, 他们谁也不再说,谁也不想问,仿佛两个人今夜阴差阳错的见面, 就只是为了做这件大逆不道的事。
伏低做小是假,大度体贴也是假,他们似乎倏尔意识到,原来他们两个竟然都是如此活生生的人, 他们都曾试图把自己的阴暗面隐藏,却也都在对方的不断试探中露了尾巴。
只有欲, 只有这样赤.裸裸的欲,只有这件事,才能让他们俩从对方身上汲取到足够继续活下去的养分,他们就像两簇久旱逢甘霖,彼此纠缠着打成死结的枯草,终于在腥咸体.液的滋润下焕发生机,重新开出鲜艳的花朵——他们其实从来都不需要什么小心翼翼的补偿。
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裴怀恩浑身着火,体温也烫的吓人,他是残缺的,他用皮肤,用手,用嘴唇,用尽他能想到的一切方法,却始终无法真正体会这里面的妙处,他在很小的时候便被阉割,甚至不能从记忆中回味,就如生下来便眼瞎的人想不出红色。
李熙当然也看出了裴怀恩的煎熬与无所适从,他闷不吭声地转身跪在床榻间,任由裴怀恩拥过来咬他吻他,裴怀恩的头发散下来,有些拂在他身上,撩拨的他满身伤口又痒又痛,还有丝丝入扣的快意。
李熙想用全然承受这种法子安慰裴怀恩的心,也安慰自己的身体。裴怀恩扭过他的脸,与他在漆黑的深夜里亲吻,他们亲昵蹭着脸颊,沙哑的笑裹着断断续续的喘息,一直折腾到子时,然后御医来了。
原来李青芙到底不放心,虽然也算听了李熙的话,暂且回去休息,并没连夜往李长乐的住处赶,可却在出宫的路上,特意派人到御医院报过信。
这真是一场实打实的兵荒马乱,闻讯而来的御医跪在殿外,裴怀恩急中生智,干脆就往被子里钻,对外只露出他扮作小太监的袍子一角。
李熙则眼疾手快的把桌上那张假脸皮烧干净,又将香方小心叠好,收入袖中。
御医没能看出什么来,临走瞥了眼龙床,眼里露出了些心照不宣的光彩,暗自嘀咕这小公主不懂情趣,做什么非得大半夜的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
后续李熙又顺势喊了人进来打扫,把散在地上的碎瓷片和饭菜都收了。
等入了后半夜,裴怀恩觉得累了,也就不再闹李熙,转而开始温温和和的抱着李熙说话。
那会他们其实都困了,但却不想睡,他们似乎总有好多的话想说。
裴怀恩给李熙讲十七的事,话里带点释怀的笑,摇头道:“说来也有趣,前阵子听玄鹄跟我讲,十七当年因为我手里这本秘籍被捉了去,原也没想怎么宁死不屈的,可谁知他才刚提笔默了个书名,就被人打了。”
“我起初想不通那些人为什么要打他,我想就算他们眼力再好,能看出十七默给他们的秘籍是真假参半,也不至于犀利到光看见个书名就发怒,可我后来见着秘籍就想明白了——嗳,你猜那秘籍的名字叫什么?它居然叫没脸没皮。”
没脸没皮,要想熟练捏出别人的脸,就得先不要自己的脸,这名字虽有深意,可若乍一听,实在很像是故意嘲讽。
李熙闷在裴怀恩的怀里笑,肩膀一颤一颤。
好一个没脸没皮,话糙但有用,也不知十七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缺钱。
“但你眼下最要紧的是秋闱。”李熙提醒说,“你在东街闭关这么久,四书不看,文章也不写,怎么还有心思研究易容啊。”
裴怀恩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李熙的背,摸到一手潮湿。
“不要担心,区区一个秋闱罢了。”裴怀恩很自信地说:“起初我也在读书,可我发现以我如今的学问,想中举并不难,或许等来年会试再好好准备也不迟。”
李熙便不再开口劝了,他很累,过分激烈的情.事会让人疲惫。
迷迷糊糊的,李熙听见裴怀恩贴着他的耳说:“适才我忽然想到,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将你只喜欢男人的消息透露给大沧那位嫡公主,让她自己知难而退,这样大家面子上都好过。”
李熙蹭着裴怀恩的胸膛点头,鼻音很重,没一会就入了梦乡,竟是难得的好眠,睁眼天已大亮。
“……来人。”须臾思绪重又飘回,李熙喊。
喉咙又干又涩,声音不大,昨夜被赶得远远的太监宫女早就算着时间跑回来,就守在门外,听见李熙出声便鱼贯而入。
今日是休沐,不上朝,李熙颈子上还留着痕迹,但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不知趣儿的上来询问他,仿佛完全不关心他昨夜是跟谁在一起。
毕竟天子嘛,就算还没纳妃,偶尔起兴也是常事,在这宫城里伺候着的人不论男女,只要李熙想要,有哪个不是时刻准备着。
至于为什么睡过了还不提是谁,那一定是因为睡得不满意,只有傻瓜才会在这个时候冲过去触霉头。
洗脸,净手,李熙将口中含的淡盐水吐出去,伸臂穿上龙袍。
养在殿内的老虎昨夜没睡好,这会正懒洋洋的趴在笼子里补觉,大半张脸埋进两只毛茸茸的前爪。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李熙简单用过早膳,头脑清醒了,心思便从昨夜的缱绻里抽离,重新想起李青芙来。
“小妹现在何处?”李熙问站在他身侧侍候的福顺。
话音刚落,福顺便垂首说:“回皇上,殿下天刚亮便出门,算着时辰,这会大约已经进了昭平公主府,正在与长公主一同吃茶了。”
第162章 天地
和福顺预计的一样, 那一边,李青芙确实已经进了昭平公主府,却未吃上一盏热茶。
自从那个小小的孩儿死去后, 李长乐心中悲痛, 对外已连面子都不屑做。当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每日在府中养面首, 食丹药, 将日子过得纸醉金迷, 更将驸马的脸面狠狠踩在脚下, 通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
李青芙定在椅子上安静地等,大有见不到人便不离开的架势。府中下人们看着她左右为难, 一时想到她今日的来意,一时又想到李长乐与当今皇帝之间的龃龉,在李长乐的授意下, 借故拖着迟迟不给她上茶水,盼望她能知难而退。
但李青芙没有。
李青芙在岭南一年, 身子骨练得结实,就算一日不吃不喝也可忍得, 下人们见她坚持,也怕真的开罪了她,更怕她去皇帝那告状, 只得再去请李长乐出来见见她,哪怕只是敷衍着同她说些话也行。
很快的,时间到了巳时一刻,李青芙索性和下人们一起来到李长乐的寝殿外面等, 被再三催促的李长乐烦不胜烦,终于起身梳妆。
驸马昨夜没有宿在府中, 而是很自觉的跑去楼子里找他那些诗友喝酒去了。李长乐赤足下榻,身侧与她缠绵过的面首则先她半步,抢在她真踩到地上之前,规规矩矩地翻身下去,垂首跪在她面前,双手捧着她的一只脚,小心为她穿鞋。
李长乐生得貌美,是打小便以容貌闻名京都的公主,性子又跋扈,偏生承乾帝生前宠她,令她每日都过得养尊处优,早早便习惯了将谁也不放在眼里。
又过了些时候,请她出面迎客的下人们惶恐不安,已经急得在她院子里跪下,未料李长乐却仍不以为然,躲在屋里慢吞吞地对着镜子描眉。
李长乐皮肤白,又有一张温柔妩媚的面庞,因为平日保养得当,即便已经到了三十几岁的年纪,面上也没生出一条皱纹来。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令她在日复一日的蹉跎中,风情更胜从前。
描过眉后是盘发,跪在地上的面首适时起身,琢磨着为她盘个京都最近最时兴的发髻。
这面首是李长乐亲自从民间挑选的魁梧男子,面部轮廓深刻,眼里却带点不易察觉的腼腆。李长乐对他很满意,也不管他在编发,自顾自地歪着身子与他调笑。
“郎君。”李长乐浅笑盈盈,面颊被丹药滋养出醉人的红晕,从镜中望着身后人说,“驸马若有你在床榻间的一半勇猛,我也不会赶他出去。”
男人被李长乐这句话吓得够呛,忙道:“不敢与驸马相比。”
李长乐听罢又浑不在意地笑。
李长乐与郑瑀的这桩婚事,当年是由惠妃与承乾帝亲自为她选定,为的是笼络天下文人,除去考虑他们这两个年纪合适的年轻人是否彼此喜欢外,其他什么都考虑到了。
李长乐起初也想和郑瑀好好过,可她不喜欢郑瑀身上那股子伤春悲秋,郑瑀在外也有自己的红颜知己,不爱她的飞扬倨傲,他们时常起冲突,最后只得约法三章,变成李长乐帮助郑瑀在朝廷中讨要更高的官职,郑瑀则对她的一切胡作非为视而不见,有时甚至还能帮着她打掩护,算是真正为她做到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是尽管如此,李长乐却仍觉寂寞。
自从那个小小的孩儿死去后,李长乐的心里就像漏了个空洞洞的窟窿,她很想报复,可她也知道新帝登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早就失了优势,于是她每日都这么浑浑噩噩,闹起来丝毫不顾皇家颜面。
头发很快盘好大半,站在殿外的李青芙等不及,干脆不顾身旁人阻拦,一把推门进来。
四目相对,李青芙一身窄袖劲装,腰间还佩着剑。
府中的老管家阻止不及,跟着李青芙踉跄摔进屋里,眼见李长乐未着外裳,连忙把头低下了。
李长乐被李青芙的粗鲁气得够呛,挥手想赶他们出去。
李长乐怒道:“李青芙,你一个女儿家,怎可如此不懂礼数?”
李青芙直直望着她半晌,又扭头瞥一眼她身侧男子,脚下半点不退,说:“长姐,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了?”
人家姐妹两个说话,在场谁还敢继续在这屋里待下去了?站在门口的老管家稍一沉吟,不等李长乐发话,便向那男子使眼色,带他一同识趣地退出去,临走还不忘关门。
李长乐依旧怒气冲冲,她自小和李青芙不亲近,因为李青芙生母的位分低,她们姐妹两个年纪也差的多,所以很少在一块玩儿。
只是哪成想,自从李熙掌权后,李青芙因为点头嫁去岭南,就得了李熙青眼,反倒踩她头上去了。
可是凭什么?从小到大,明明她李长乐才应该是整个长澹最尊贵的女人,从前承乾帝对李青芙那些宠,也不过是在他老来得子后,偶尔兴起的口头宽慰,哪会真的给李青芙权势?
越想就越恼,李长乐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了,抬手指着李青芙说:“李青芙,你如今寻到了新靠山,就来看我笑话。你想将我骗到你的地盘看管起来,你想让我远离京都,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令你如愿。”
李青芙抿唇听着李长乐说,右手抚到佩剑。
岭南的瘴气和毒虫会要人命,李青芙离京一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怕的小姑娘,光凭声音大可吓不倒她。
“长姐,你错了,我此番回京来,不是为了皇兄,而是为了你。”半晌,等李长乐骂累了,李青芙方才情真意切地道,“父皇生前总共有八名子女,却只得你和我两个女儿,我们既然同为女子,便该比那些臭男人更加知道身为女子的不易,也该更亲近。”
李青芙这话可是戳在了李长乐的心窝上,让她不由得一愣。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青芙叹了声气,自个找地方坐下了,微微低着头,似是在想措辞。
“长姐,你大我许多,又很貌美,也曾是京中骄阳般的女儿,人人都羡慕你,以为你什么都有,可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这些,你也有男儿一般的志向。”
“可是长姐啊,你清醒吧,你要睁开眼睛去看。阿琅曾教我,一个人如果想要什么,光靠嘴巴是喊不来的。”
李长乐听出了李青芙的弦外之音,自觉受到侮辱,厉声呵斥道:“你以为我没有争?我没争吗?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但是到头来又怎么样?我讨厌郑家,讨厌京都,我失去了心爱之人,也护不住自己的孩儿,我将永远被困在这具软弱无能的身躯!”
李青芙就问她:“既然讨厌京都,为什么不离开。”
李长乐听罢咬牙切齿地笑,笑的她那张娇媚面庞都有些扭曲了。
“我凭什么要离开,我是一国公主,我生在这里。”李长乐冷声说,“我呆在这里不痛快,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要让他也过得不痛快。老六!全是老六做的……!是老六那小王八蛋故意派阿蛮去南方!”
李青芙不清楚李长乐与晋王之前的那点事,也不知道晋王的身世,闻言只当是他们姐弟两个感情好,便顺势说:“二皇兄勇猛善战,是天生就该在沙场上驰骋的人,再者那时长澹有难,就算皇帝不提,二皇兄也会去——父皇生前也最喜爱他这点。”
李长乐被李青芙这么噎了一下,忽然哑口无言。
不为别的,就因为李青芙这话说得对。毕竟以晋王的脾气,就算再怎么看不上李熙,再视人命如草芥,也绝不会容许南月真骑到他们长澹头上来,侵占他们长澹的土地。
长澹是长澹人的长澹,寸土不可丢,这是晋王自己说过的话。换句话说,晋王打小受承乾帝教导,早就已在心里将长澹当做了他的“私产”,就算不受威胁,他也绝不允许这份私产有残缺,他重名霸道,深知沙场残酷,为此他死而无憾。
一时无言。
李长乐咬着唇皱眉,捏紧的拳头缩在袖子里,指甲扎进皮肉。
李青芙一见她这样,便知她其实也想到了这些,平时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忙趁胜继续道:“长姐,我知你不喜郑家,也知你喜爱什么样的男儿,你从前对我说,你很想出去看看京都外面的天,想骑马射箭,纵情山水,想像男儿那样随心生活,这些我都记得。可你要学男儿,大可不必去学他们的三妻四妾……”
“现在父皇已经仙去,无人再约束你,你睁眼瞧呀,眼下便是你重获自由的好时机,没人再拦着你合离,也没人再拦着你离开京都!”
话音未落,李长乐眼神闪烁。
却听李青芙又道:
“况且长姐,你扪心自问,你之所以会偏爱那些魁梧男子,你放浪形骸,究竟是因为心里真的喜欢,少了他们哪个就不成,还是因为遗憾自己不是他们?不能像他们那样肆意生活?你要为二皇兄报仇,可二皇兄真正的仇人在南方,在南月,他是死在南月人数不清的毒箭之下,他死得其所,死后尚有赫赫威名,只凭一身空盔甲,便可骗得南月人整整两日不敢再攻城,直到阿琅如愿等来了粮草。”
“长姐,你瞧瞧我,我已在岭南住了一年,见过那里比京都更广阔的天地。你若答应来,我与阿琅都是女子,一定会无比用心地招待你,带你将你幼时想做却不能做之事全部做完,令你宾至如归。”
“岭南……从来都不是你的牢笼,而是你梦寐以求的自由啊。”
第163章 豆萁
自由二字弥足珍贵, 让李长乐冰冷许久的内心重燃热情。她不知所措的来回踱着步,双手背在身后,在无意中把自己的手腕掐红了。
“我已在京中住了三十几年, 我不熟悉岭南。”李长乐舔着唇说, “李青芙, 你单凭一张巧嘴就想骗我和离, 我若真听了你的, 才是与郑家人彻底闹掰, 从此变得形单影孤, 只有自己了,届时我只身随你去岭南, 可还有命活?”
李青芙像是早料到了她的犹豫,闻言立刻就道:“可是就算不离京,你与驸马的婚事也已名存实亡, 而你日渐式微,又与新帝有隔阂, 再加上惠娘娘已然年迈,你以为等他们郑家在看出新帝的心思后, 还能容你这样放肆多久?你手中的权力还能维持多久?”
李长乐皱紧眉头,声音里掺着化不开的恨,“你的意思是, 等老六腾出手来,只要我留在京都一天,他便会想尽办法令我过得不舒服?”
听见李长乐这样问,李青芙明面上没回答, 只是说:“但你可以离开。”
“长姐,皇兄与父皇不同, 皇兄要笼络人,靠得是实打实的金银与封赏,而非儿女姻亲。换句话言之,只要长姐你愿意主动向皇兄提出想与郑家和离,皇兄便一定会答应,甚至还会在表面上站在你这边。”
李长乐这回听懂了些,斟酌说:“到时他急着赶我离京,必会对我的要求言听计从,他会站在我这边,以皇帝的名义对郑家多多补偿,这样一来,至少在外人眼中,他既能得到爱护手足的仁君名声,唬得郑家人不敢再追究我,又能不落口实,也不得罪那些文人。”
李青芙听罢便点头,说:“长姐,如今坊间已有人在传你与新帝不合,你若不自救,来日等这‘流言’如五指山般压上驸马的背,你要他如何作为?你难道真甘心规规矩矩地做他郑家媳妇,每日晨昏定省,被困深宅?说到底,你与他又无孩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啊?”
李长乐停住脚步,面上显出几分踌躇来。
“这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老六的意思。”李长乐问。
李青芙站起身回答她,目光如炬,“这是我的意思,但也可以是皇兄的意思。”
李长乐沉默地闭了闭眼。
“……也罢,此去岭南,不知何日才可回来。”半晌,李长乐在长久的思索后,像是终于妥协了,侧首对李青芙说,“待我……待我入宫见一见母妃,再与你离京。你放心,母妃不会成为你的阻碍,我会说服她的,我长这么大,如今也想为我自己活一次,我只是……想去外面看一看。”
李青芙从昭平公主府出来的时候,离着老远,看见孟青山带锦衣卫来接她。
原是李熙早起怕出事,特意下令调孟青山来,想着如果她在昭平公主府内待的时间过长,或是李长乐有意为难她,便叫孟青山冲进去帮忙。
都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孟青山如今做了左镇抚,最顶头上司还是自己的结拜兄弟,一时也算得上是前途无量,按理更该谨言慎行些,可他却还是个大嘴巴。
“殿下!这里!”孟青山大踏步走上前,向李青芙拜道,“皇上命臣来接应殿下,殿下可还好?长公主那边有难为殿下么?”
李青芙没见过孟青山几面,但对孟青山记忆深刻,因为在锦衣卫任职的人多半阴沉寡言,唯独这个孟青山一张嘴就打不住,看着倒像岭南守关那些兵,让李青芙感到很亲近,也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是以此刻见着他,立马就笑起来。
“好得很,事办成了,长姐已经答应我离京。”李青芙唤孟青山起身,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说,“只是有一条,长姐要与郑家和离,这件事情得交由皇兄去办了。”
孟青山哪里知道李青芙正在这儿两头叫价,闻言直皱眉,没忍住有点八卦地问:“这怎么、居然都闹到和离这么严重啦?长公主再也不回来了吗?这是她离开京都的条件吗?”
李青芙便同他说:“唉,我这也是为皇兄考虑嘛,和离好,只有让他们俩离了才能一劳永逸,不然长姐身后拴着链儿,过阵子又想回来了怎么办?那不是还得闹?再说我与阿琅在岭南事情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整天护着长姐来来去去的,少说也得几年后才回了。”
孟青山也挺唏嘘,说:“事情闹这么大,得赔郑家多少钱呐,我猜皇上起初没想这么办,而是只想送长公主出去散散心,等她自己想通。”
李青芙眼珠转了转,带笑宽慰他道:“这事让皇兄去愁,你操心什么?没准皇兄很喜欢花这笔钱,觉得它是意外之喜呢。”
孟青山便叹气,小声对李青芙道:“这怎么说?殿下有所不知,其实眼下皇上手头并不宽裕,又得优先招待大沧人,微臣……微臣怕贸然向皇上提起此事,会挨皇上骂。”
李青芙看起来很不以为然,只摆手说:“无妨,让我们乐观一点,没准儿郑瑀那小子一听能和离,会高兴得连赔偿都不要。”
记着郑瑀当年也有才子名,可是自从与李长乐成婚后,两个人三天两头便要争吵,就算他起初有心借过李长乐的势,在朝中为自己谋到了官职,可当他出门去,却没有一刻不被同僚戳着脊梁骨调侃的,这样磨得时间久了,只怕他早后悔了。
再者这李长乐任性娇纵,从前没少找茬欺负郑家人,隔三差五的便给郑瑀戴绿帽,前阵子甚至还搞出个孩子来,只怕郑瑀那边即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在膈应着,随着年岁渐长,已经越来越厌烦李长乐这个需要小心伺候着的皇家女,开始向往寻常夫妻的相敬如宾了。
孟青山心有所感,一听李青芙这样说,翻眼皮悄悄想象了一下,觉着好像也是这个理。旁的不说,如果换他自己是郑瑀,等和离书签下来那天,他非得快活的围着京都跑十圈儿不可,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良久,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会儿,像是要进宫去,孟青山带来的锦衣卫簌簌跟在他二人身后,列队行得齐整。
路上,李长乐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带孟青山快走两步,将身后锦衣卫甩得远远的,和孟青山凑在一块儿低声说:“话又说回来……老孟,今天怎么是你来接应?玄鹄呢?我这次回来都没怎么见着他,他不是一直都跟在皇兄身边的么?”
孟青山的脑子一向和常人不同,想事情比较歪,一见李青芙跟他这么神神秘秘的,又想起李熙最近总念叨着要给李青芙再选出个驸马来,立马就误会了,还以为李青芙这边儿是落花有意,要跟他私下探情况,心说这可真是苍天有眼,让他孟青山表现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叫那些不长眼的平时总喊他孟大嘴,嫌他嘴巴松,眼下有小公主亲自开口问,他必不可能让自个兄弟的婚事在他这张嘴巴上吹了。
这样想着,孟青山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对李青芙回答道:“殿下有所不知,玄鹄那小子最近可忙了,好像是正在奉命找什么东西,隔三差五就往京都外面跑,早就已经改邪归正,很久没去什么金翠坊,也很久没见什么小桃红了,这点请您务必放心。”
李青芙对玄鹄去不去金翠坊没兴趣,闻言只继续问:“找的什么?”
孟青山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
“唉呀,殿下您问这个真的是、真是太难为我了。”孟青山讪笑道,“您还不晓得我嘛,大伙儿都嫌我嘴巴松,啥事都不跟我说,我哪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呀。”
李青芙默了一瞬,没反驳。
“……那他都去哪里找的?”李青芙想了想,换了个问法。
孟青山一听这个就又支棱了,当下也没再往别的地方想,连声说:“嗳,这个我知道,好像说是去过京郊和粟城,不过最后什么都没找回来,前阵子又往别处去了。”
李青芙听见粟城俩字,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粟城……粟城。”李青芙得了肯定答复,没忍住喃喃自语道,“原来他二人没有骗我,皇兄是真的察觉到他们还活着,想下杀手了,竟连两个安分守己过日子的平头百姓也容不得。”
孟青山没听清李青芙小声嘀咕的是什么,见状只说:“殿下?”
李青芙朝他勉强笑了下,看着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没什么,这宫我不进了,我等长姐把一切准备就绪后,就带她回岭南。”李青芙脸色有些白,垂首犹豫片刻,方才出声对孟青山道,“老孟,我昨夜没睡好,想了一宿说服长姐的措辞,这会神思倦怠,实在困了,还是劳烦你进宫替我向皇兄回句话儿吧。”
“你就……你就同他说。”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我不愿他效仿父皇,重走父皇的老路。也是因此,他要找的那样东西注定再也找不到,因为我早早便已将那样东西偷着送出了关,任它到南月自生自灭去了。”
“另外你再告诉他,就说我思来想去,觉着那样东西既然都已经出了长澹,便不会再对他有威胁。我此番奉旨进京带长姐走,说到底是他欠了我人情,他若真恼我这么做,就让他尽管冲我李青芙发作,莫再牵连其他。”
消息传回宫中时, 李熙正吃药。
李熙身子不好,许多病症都不方便找外人诊治,只得把先前那个知内情的方廷继续养在御医院, 供他随时驱使。
再说回替李熙治病这件事, 它原本就是块烫手山芋。方廷如今每日往来宫中, 提心吊胆, 因为误会裴怀恩已被李熙处死, 觉着自己没了靠山, 又听得太多, 很怕自己哪天也不当心做了李熙的刀下鬼,对李熙身上的“病”既不敢不用心, 又不敢真让其好得太快,愁得连头发都白了大半。
是以当他站在门外,听李熙在殿内不知因为什么原因, 怒得把药碗都摔了,有那么一瞬间, 他险些吓得倒地不起。好在李熙并没迁怒他,只让他赶快退下, 再去熬碗新的药汤端过来。
半晌,直到方廷真的退下,李熙方才起身, 匆匆喊福顺备辇,打算亲自到李青芙的住处去。
错了,全错了,他先前全想错了。福顺办事效率高, 李熙于途中扶额思索,终于将他先前所遇之事, 在心中慢慢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
原来打从往京中派刺客开始,淮王与老五的目的便不在试探,而是在为他们两个的南下找借口。
先以刺客为由,向京中透露他们二人还活着的蛛丝马迹,算定以李熙的脾性,必定会在得知此事后,一心想要斩草除根,并且不会对外透露太多自己遇刺受伤的消息。
而后再一刻不停地南下,找到早已在岭南站稳脚跟的李青芙,借李青芙的道,毫无后顾之忧的投奔南月。
是了……淮王是半个南月人,他若真被老五说服,他们两个的退路和底牌就该在南月,可是以他们两个的身份和样貌,再加上承乾帝生前对他二人的安排防范,若无李青芙相助,他们能走出粟县便已很难,更别提平安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