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池崖  发于:2024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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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不安全,或许真该尽早为李青芙谋个好退路。
想到这里,李熙望向李青芙的神色柔和些,温声笑道:“朕不听你们女儿家的谈话,朕信你有法子,只是青芙——朕瞧你在岭南风吹日晒过得不好,又无驸马依靠,想必很辛苦。”
顿了顿,在心里把几个精挑细选的人名儿认真过了遍,方才继续道:
“万幸如今岭南平定,你带去的嫁妆也已全用上了,料想岭南的将士们也能体谅你的用心和煎熬。归根结底,你还是长澹公主,你若想回京,朕完全可以挑个适当时机将你风风光光的接回,下旨为你再择驸马……”
“……不瞒你说,朕瞧着杨阁老家的孙子就不错嘛,据传他诗书乐理都好,对女子很体贴,年纪又合适,是个难得的忠厚长情之人,刚好能与你玩到一处去,怎就不算是段天赐的良缘了?”
说完连自己都觉得靠谱,两杯酒水下肚,脑袋有点飘,正要把第二第三人选也跟李青芙说一说,没想却被后者摆摆手打断。
“皇兄,你别婆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李青芙听到了这,才像是终于听明白李熙对她的关照,连忙皱眉拒绝说,“我不要离开岭南,我喜欢那里,更何况我现在早就不爱听什么诗书乐理了。”
李熙不赞同她,犹豫说:“但你一个小姑娘,你不回京,难道还要在岭南为那卫家守一辈子寡?你又不是婚嫁后才丧夫,而是原本就与一块牌位拜的堂。换句话言之,你已经为岭南做了很多,就算是想功成身退,也没人能对你这决定再说出半个字来,你其实不必顾虑什么的。”
李青芙听得直摇头,把脑袋都摇成拨浪鼓了,一点不领情,甚至还觉得烦。
“皇兄,你说成家便可万事大吉,便可不再孤苦伶仃,那皆因你是男子,你在娶妻纳妾后,依然可以放肆的随心活着。”
李青芙单手撑腮,脸颊被甜酒浸得绯红,灿若瑰色朝云,在李熙面前把每个字都吐得清晰。
“而这世间大半女子要成家,则是因为她们自小就被教导着要做一个好女子,好娘亲,她们没有任何独自生存下去的技能,早就习惯了依靠男人而活,如果不成家,她们便活不下去。”
话说到了这,李青芙眨巴着眼看李熙,虽然他们两个人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但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李青芙的话里竟透出几分亲昵来,仿佛她与李熙真是一对从小玩到大,感情十分要好的兄妹。
“可我不一样,我运气好,生来就是一位公主,从前有宠爱我的父皇,如今又有疼我纵我的皇兄。我有幸读过几本书,又与阿琅学了些武,我知道那四四方方的宅院外面有多大,我有钱也有势,甚至还有数万万将士们的喜爱,我此生既不必依靠旁人活,自然也就不愿再受困于后宅,因此并不觉得岭南辛苦。”
话落,李熙不禁诧异的扬眉,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李青芙会这么想。
“……这都是些什么话。”李熙疑道,“是卫琳琅教你这么说的吗?是了,她也是女子,她若想继续光明正大的领兵,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将你留在岭南,借你之名,合她之势,如此方能服众。”
说着说着就坐不住了,但不是因为觉着李青芙在胡说八道,而是怕她背后有人教。
李青芙这些话说得有道理,李熙当然知道,他是真苦过的人,什么人的话他都听,也都能体谅,他只是觉着李青芙年岁尚小,实在不该明白这些。
眼下路途遥远,也不知岭南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卫琳琅是否还能应付的得心应手。
另一边,李青芙猜到李熙心中疑惑,连忙对他解释道:“皇兄,并非阿琅教我,阿琅也劝我回京,是我自己不愿再嫁了。”
李熙对此不置可否,只沉声说:“朕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也不是不许她掌兵,朕只是在等一个下旨的好时机,毕竟我朝自建立以来,还从未有过女子为帅。”
李青芙闻言张了张唇,还想再辩驳,却听李熙继续说:
“青芙,你是这些兄弟姊妹中与朕最亲近的一个,自从你点头嫁去岭南,朕就已经在心里认下了你这个小妹。你……你听话,你若因着身份之故看好卫琳琅,朕今日就给你吃颗定心丸,朕向你保证,日后无论那岭南军中如何争斗,她卫琳琅的背后都有朕做靠山,犯不着再搭上一个你。”
李熙把承诺做得掷地有声,李青芙仰脸看他,眼睛亮亮的。
这是真心关切,李青芙能感受得到,这样的“兄妹情深”总比让她一个人热脸贴冷屁股要好,她如今只是想不到该怎样说,才能让远在京中的李熙相信岭南没争斗,卫琳琅也没特意教过她任何说辞。
……所以她最后只能斗胆提起李熙的伤心事,轻声说:“皇兄,你也去过边关,合该知道那地方最能磋磨人,我已长大了。”
言罢便低下头,没敢看李熙面上瞬间僵住的神色。
生死面前,似乎从不分什么男女老幼,就像边陲小民总会比京中百姓懂事的更早。
气氛一瞬变得凝重,李熙沉默下来,忽然想起曾经和卫家一样遭到敌人屠戮的邵家,倒当真没再兴冲冲地替李青芙做媒了。
良久,李青芙见李熙不吭声,也知道是自己把话说重了,眼珠转了转,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适时的转移话题道:
“……而且话又说回来,皇兄,你身为一国之君,方才那么急着催我再嫁,怎么却不见你自己封后纳妃呢?如何?是因为‘成家’不够好吗?还是因为有个依靠不好?”
李熙:“……”
好好好,边关果然使人成长,瞧他这小妹反应快的。
但是这好端端的关他什么事,怎么忽然说到他身上?纳妃?莫说他自己没想法,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有想法了,裴怀恩那边也只是改名换姓,又不是真死了。
隐情太多,没法解释,李熙嘴角一抽,立马悻悻坐下了。
“来人——”
李熙扬声说:“今夜时辰尚早,再为康宁公主上一壶酒。”
吃吃吃,看酒菜堵不堵得住你的嘴。李熙环顾四周,莫名有些心虚的想。
想到一半又把腰杆挺起来,心说不对啊,朕到底在这心虚什么呢?那裴怀恩身在东街,正寒窗苦读着呢,哪能再把耳目安插进宫里?
再说他这一身磊落,问心无愧的,有个屁好心虚!他又不是那种会始乱终弃的王八蛋!
喊一声酒菜没来,李熙又喊第二声,进来的小太监面庞白净,看着有些面生,大约是刚从别处调过来,对这里的伺候规矩还不熟悉,搁下酒也没退出去。
李青芙已经有点醉了,她抬眼看见李熙被反将一军的慌张样,觉得很有意思,一时连酒也顾不上继续喝了,扬眉乘胜道:“皇兄,你说呀。”
“哦,说起纳妃来,听闻大沧此番来访,还特意为你送了位国色天香的嫡公主,你打算怎么安置她,给她个什么封号呀?”

第159章 脾气
大沧公主要来长澹的事不是秘密, 考虑到还有几天就是秋闱,李熙只将此消息暂且对裴怀恩那边严防死守,打算等考完再坦白, 因此并不意外李青芙会得知。
只是心里知道和说出来还不同, 李青芙眼下这招反客为主, 反倒让李熙不知如何回答她了。
毕竟承乾帝在他这个年纪, 孩子都有一个了。
所以李熙最后只能说:“……还封什么妃, 赶她回去便是了, 常言道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真让她入宫还指不定折腾出什么来, 难道你忘记了当初顺娘娘的教训?”
李青芙听得拍着大腿笑,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但转头又问:“外族女人不敢娶, 那何时选秀啊?”
李熙……李熙呛着了。
“咳、咳咳,小妹!”李熙抚着心口说, “这都是急不来的事,等时候到了再办么!你一个姑娘家, 怎就这么关心朕后宫里这点事儿!”
李青芙听罢,顿时就把眉毛挑起来,不假思索的笑着答道:“可是皇兄, 你分明也很关心我的婚事啊,假如你这样问是对的,臣妹自当效仿。”
李熙无言以对,只觉这李青芙嫁去岭南一年, 嘴皮子溜得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被驳了面子怪丢人的,亲妹子不让说, 李熙心里唏嘘,转头看见身旁添酒的小太监还没离开,可算是找到耍威风的地方了。
“……你叫什么名字,新来的么?”李熙尝试转移话题,抬手指着小太监问,“是谁教你的规矩,连何时退下都不知道。”
小太监不抬头,惶恐的垂首跪下。
“回皇上,奴婢小安子,奴婢学规矩了。”小太监像是被吓着了,竟不顾李青芙在场,膝行向前抓李熙的袖,“但……但奴婢学的规矩里,没、没有退下。”
李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霍然站起身,正欲张口训斥身侧人的无礼,哪料甫一低头,就对上一双漂亮到妖异的眼睛。
李熙:“……”
操,眼熟,这隐隐带着点不高兴的小眼神儿。
脸很生,但身形熟悉,想是故意没有伪装的很周全。得赶快把李青芙从这里弄走,否则要出乱子。
……真他妈活见鬼了,这家伙怎么进的宫!他这会不应该正在东街温书吗!?
两个人闹出来的动静挺大,李青芙也注意到了,没忍住扭头往这边看,满是疑惑的问:“皇兄,发生何事了?”
李熙解释不清,袖子还叫人拽着,面色古怪的重新坐下,不知怎么的,明明是问心无愧,却莫名生出了些被抓奸在床的紧张和心虚,心跳的好比沙场上的战鼓,连思考裴怀恩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都忘了。
完蛋,好像还真是裴怀恩,天地良心啊,他方才说的那些可都是真心话,也真是才看出来眼前这个小太监是裴怀恩假扮的。
……只是依着他从前谎话连篇的德行,裴怀恩会否以为他是早就认出来,然后故意说不想娶大沧公主的?因为他前阵子可是真瞒着。
斟酌间,易了容的裴怀恩又往李熙身旁凑,右手摸到李熙的背,沿背沟一寸寸的下移。
李清芙位置受限,看不到李熙和裴怀恩之间的小动作,但她胜在想象力够丰富,眼见一个小太监竟敢如此大胆,又联想到李熙登基前与裴怀恩的那些传闻,面上渐渐显出些了然的神色。
“……皇兄,臣妹原本只在调侃,可这会却是真心要劝你了,有些喜好适可而止,别好了伤疤忘记疼。换言之,从前你要借势,你与谁虚与委蛇都无可厚非,可咱眼下好不容易才除掉裴怀恩那颗毒瘤,你莫要步父皇的后尘。”
李清芙不明真相,话至此顿了顿,扭头眼带厌恶的看了眼经过乔装打扮的裴怀恩,方才继续对李熙说:
“再有,我们长澹与大沧相距千里,只要用心防范,与他们联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李熙:“……”
真绝了,岭南是什么很锻炼人的地方吗,怎么不过短短一年,从前的小兔子就被磋磨成一只牙尖嘴利的母狼了?
而且……而且她话里那颗“毒瘤”可还在这儿呢,就坐在他们身边,她说话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别再张口一个和谈,闭口一个联姻的,简直让他听得心肝颤。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李熙无从辩解,当然最主要也是考虑到大沧公主的事儿刚败露,怕裴怀恩想歪了去,连忙在沉默一瞬后,出声催促李青芙道:“好了小妹,此事搁后再议,这会时辰也不早了,你……嗯~!”
……干他姥姥,身后那手竟然从他衣袍下摆探进去了,正在揉着他屁.股慢悠悠的摸。
有点凉,真是胆大包天。
蓦地,李熙本能就想把假装倚在他身上的裴怀恩推开,但是因为顾虑到李青芙在场,生怕李青芙看出端倪来,又不得不强逼着自己刚转过一点的脖子低下,捂住脸恶狠狠的咬了下牙。
“……皇兄,你又怎么了。”
果不其然,李青芙见状,立马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眼巴巴的等着他回答,压根就没看出来李熙正在努力忽略抓在自己后面儿那只手。
“没、没什么,不当心磕到了桌角。”李熙一手捂着脸说瞎话,“小妹你——”
裴怀恩挑起眉,手指再往下滑,望向李青芙的眼里却满是畏惧和顺从,仿佛不是他不愿走,而是李熙没有开口赶他走,他便慌张的不知该如何做了。
可是李熙哪会赶他走,李熙那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肯定知道他现在正为大沧公主的事发脾气。
“……”
说不下去了,有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调.教,李熙现在早就已经敏感的不像话,单单只被摸一下就觉得热,更何况裴怀恩那手越来越放肆,已在悄悄往些不好说的地方摸进去了。
李青芙看李熙脸色不好,以为他是疼痛,还想起身走过来扶,却被李熙出声喝止。
太丢脸了,这算什么事。
“……小妹!你且站在那里!”李熙强迫自己保持着平稳的呼吸,沉声说,“朕……朕忽感不适,需要休息,你今夜先退下吧。”
李熙把话说得急,李青芙听罢果然不再往前走了,但是踌躇道:“不是说磕着桌角么?怎么忽然又不舒服了,可要臣妹去请御医……”
裴怀恩无声的笑了下,拇指暧昧压到腰窝。
李熙:“……”
他妈的故意的,绝对故意的!
“别……!不要御医来!”李熙急得冒汗,右边肩膀往前抵在桌面上,咬牙切齿的看裴怀恩用空出来的那只手为他擦汗,从李青芙的视角望过去,裴怀恩倒真是对外装着一副顺从小意,诚惶诚恐的姿态。
李熙:“……”
李熙:“………………”
“别……不必去请御医。”事已至此,李熙知道得尽早和裴怀恩解释清楚大沧使团里都有谁这件事,不能再让李青芙留在这里了,只得佯装虚弱的说,“朕这是、朕这是老毛病了,只要早些休息便好,深更半夜的就别去搅合什么御医院了,你……你也早休息,至于见李长乐那事,嗯……明日、明日再做就好。”

李青芙依言退下去了, 离开前,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殿内那虎笼。
殿门合上的瞬间,裴怀恩不再假装, 眯着双漂亮的狭长眼眸看李熙, 终于抽出手来。
“瞧瞧, 都说好人有好报, 今晚不就是了?”裴怀恩望着喘息不停的李熙说, “你我数日未见, 我原本还忧心你的身体, 怕你睡不好,故而特意在深夜想了法子混进来看你, 结果却听见这些。”
李熙身子不好,体内有些阴邪的药物还未拔清,这从他方才被裴怀恩随手触碰时的反应就可看出。裴怀恩闷在城东苦读了几日书, 又专心研究了几日易容,最后实在没忍住, 生怕李熙夜半难受,这才想方设法进了宫, 哪想正赶上李熙设宴招待李青芙,误打误撞的听见许多。
“大沧公主啊——”裴怀恩手肘撑桌,笑吟吟的托着下巴说, “但这是何时传来的消息?还没传到东街么?或者说,它其实根本就传不到东街?”
言罢当在李熙眼前,利落的把假脸撕下去,露出他妖若精魅的本来面貌。
殿内灯烛摇曳, 一点火苗映在裴怀恩那颗幽黑的假眼珠上,李熙边听边喘匀了气, 只觉头皮发麻。
“没、没想真瞒你,你别这样看着朕。”李熙尝试辩解,“按照计划看,他们大沧使团会在八月十五进京,可八月十二便是秋闱,朕……我是怕你分心,打算等考完了再去找你说,也可一同商量。”
裴怀恩不置可否,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只朝李熙慢吞吞的伸手。
裴怀恩从前是活在阴影里的人,如今虽已改邪归正,可若当他有意要做样子,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妖异和可怖,还是能令人见之心惊。
尤其李熙这会还有些理亏。
虽然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理亏,毕竟他原本就没打算答应与大沧的联姻。
……当然也还没想出什么拒绝的好法子。
正反思着,等离得近了,裴怀恩身上的味道让李熙着迷,李熙这阵子睡得不踏实,眼见裴怀恩伸手,还没等脑袋反应过来,身子便已往前凑。
“容卿,容卿哥哥,好哥哥。”李熙捧着裴怀恩右手贴上自己的脸,侧首轻嗅道,“真没骗你什么。”
好香,裴怀恩身上好香,香的安神。
李熙这样想着,不由得闭上眼,贴着裴怀恩的手心缓缓磨蹭,感受那微凉的手掌抚在自己脸颊,神态惬意松快,仿佛一只正在对主人撒娇的狸奴。
裴怀恩一言不发地看着李熙,趁势将拇指压进李熙的齿间,搅出一滩湿淋淋的水渍来。
先前用过的药太多了,以致他们两人不过短短十数日未见,李熙就变成了这样,裴怀恩看着看着,忽然收起他那副放浪邪气的姿态,重重叹了声气。
“……好了,不要再这样,你是皇帝。”裴怀恩将李熙一把推开,垂首盯住李熙那双有几分不清明的眼睛说,“我方才虽恼你瞒我,是真的恼,可我心里也有数,我知道这涉及到两国邦交,并非一件容易处理的事。”
李熙:“……”
脑袋还有些沉,裴怀恩身上的香味就像蛊,李熙皱着眉头怔怔看裴怀恩面上不停开合的两片唇,使劲晃了晃头。
裴怀恩,裴怀恩——这人简直比福顺弟弟吃那药都难“戒”,他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
万幸还能治,否则可真一点威严也没了。
桌上的火苗影子还在晃,李熙被裴怀恩这一把彻底推醒了,心有余悸地擦净了汗,眸里晦暗难言。
太可怕了,幸好他如今已与裴怀恩解了误会,否则……他往后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突如其来的情动过后是深深的脱力,李熙抬手拍着额头,冷汗又沁出来。
“你……你既然信,方才吓我做什么。”李熙口齿含混地说,“你别吓我了,万一被小妹看出来怎么办?至于大沧那边,我会尽快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既不必接公主入宫,又不得罪他们的。”
裴怀恩闻言很诧异,不怎么满意地出声问:“就这样怕我?你还有什么好怕我?我是与你开玩笑的,你果然还……”
李熙摆摆手打断他,疲惫地说:“不是怕你,是怕你被小妹瞧出来,她不会容你活。”
裴怀恩面上一僵,神态又柔和下来,伸手到怀里摸了摸,不再计较其他,而是把自己在这几日特意为李熙配的香方递过去。
“……其实我方才只是有点恼,却没恼什么大沧公主,而是恼你隐瞒,你我约定再无隐瞒的。”裴怀恩被李熙拿话堵了个措手不及,余下两句戏谑在嘴里转个弯,转而放轻声音道,“喏,我其实是来送这个,燃之可助安眠。”
李熙愣住一下。
夜深了,殿外响起风声,李熙抬头认真地打量着裴怀恩,觉得他比从前变了好些。
但这可真是稀奇了。李熙想,难道一个人的心性,真能在一夕之间完全转变?
还是说,其实这个人打生下来就没变过,就该是这个好性子的,头前几年那些阴鸷残忍的模样,才是费尽心机装出来的障眼法?
不,不,这么想好像也不对,从前裴怀恩亲手将一个大活人抽成烂泥时的兴奋眼神,他也曾见过,他能瞧出来那是裴怀恩深深刻进骨子里的渴望。裴怀恩是个喜爱控制和摧毁的人,只要是有由头,便没有轻轻放下的道理。
除非裴怀恩现在愿意为了他克制。
思及此,李熙伸手接过香方,默不作声地动了动眼珠。
然而就在下一刻,仿佛是为了印证李熙的猜测,裴怀恩忽然斟酌着开口,沉声说:“况且康宁公主说得对,如果我们此番能与大沧联姻,北方边境便可安稳,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李熙,你是个命很好的人,能从质子做到皇帝,还能放下身段与我纠缠,我不信你这辈子会真没子嗣,我会想尽办法为你治,你可以娶她。”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放纵,李熙听得睁大了眼,差点没忍住冲上前去,用手捏住裴怀恩的脸皮抖一抖,问问对方是被何方妖孽附了身。
这……这太离谱了,这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裴怀恩这种人,有朝一日居然也能自愿点头,退居到他后宫中的一个角落。
是因为今夜见着他的身体状况,所以心怀愧疚么?可这其实是笔糊涂账,他平日瞧着裴怀恩那颗假眼珠虽然心疼,可也没昏头到事事都妥协顺从的地步,说到了底,他比裴怀恩的良心还是要少些。
心更虚了,因为忽然想起除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嫡公主之外,还有一个赫连景。
“……”
香方是裴怀恩熬了几个晚上配出来的,李熙拿在手里细细看过,半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选择一股脑的将那些陈年旧事对裴怀恩全盘托出。
坦白吧,坦白从宽,坦白良心安。
“……裴怀恩,你这样聪明,实则早就已经想明白了吧。”李熙将香方展平,压在桌上,“我先前与你的第一夜,其实并非意外。”
裴怀恩闻言没什么表情的眨眼,没点头也没摇头,看不出心中所想,大约是想听李熙继续往下说。
于是李熙便继续说了。寂静宫殿内,饭菜都还没有撤下,李熙与裴怀恩对面而坐,思绪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但在借势这件事情上,你不是第一位。”
“数年前,当我被俘到大沧,所有人都将我当成一颗弃子看,认定长澹不会再认回我这个叛徒。”李熙神色平淡,用一种像是讲故事的冷漠语气说,“适逢两军交战,赶上哪天大沧打赢了,他们便要以胜利者的姿态欺辱我。”
“可是盼着他们打输也不成,他们若打输了,便会连一口水,一件棉衣也不给我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十六岁生辰那天,那日是大雪,我偶然在宫门口见到了大沧太后的侄子,得知他叫赫连景,是个文武都不怎么样,又软心肠的草包。我还听到他府中收着好些长澹美人,有男有女的,就像旁人热爱收藏古玩字画一样,我看出他似乎对长澹的一切都很痴迷。”
话说到这,余下的弦外之音就很明显了,裴怀恩沉默片刻,紧接着李熙的话问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其实不爱管你从前都做过什么,但你现在既然特意同我说起他……他这次也来了?”
李熙沉重点头,说:“而且是领队,可以拍板他们大沧那边的和谈条件。”
裴怀恩这次沉默的比方才更久点,然后又问:“你俩不会还没断吧。”
李熙更沉重地再次点头,但是说:“离开大沧那时候,我以为这辈子都再也不会见到他,再加上我还欠着他不少钱,我没敢明说,怕他找我还钱,还装着情真意切地送了他一把扇子。”
裴怀恩:“……”
裴怀恩彻底沉默了。
不得不说李熙今夜坦白的方式很聪明,他首先给裴怀恩戴高帽,夸裴怀恩聪明,一口咬定裴怀恩早就看出了他们俩的第一夜有猫腻,令裴怀恩就算实际上并没看出来,也不好再说他什么了。
其次就是对赫连景的事避重就轻,只说从前自己和这个人有过这么一段儿,却又没说他俩具体是走到了哪一步,会否已经严重到影响接下来的和谈。
“所以……所以裴怀恩,其实大沧嫡公主那边真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为了不还钱,我也得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用心款待赫连景。至于你……你如果觉得看见他太来气,你就回东街温书吧,横竖就算过了秋闱,来年也还有场春闱呢,你就当忍着点,记住我与他都是在逢场作戏,与你才是真心……”
话没说完就被摁倒了。
“李熙!我忍不了这个!怎么什么狗屁草包都需要你去陪……!你是为国捐躯吗!?”裴怀恩一改方才的体贴入微,扑过来将李熙死命压到桌子上骂,饭菜碗碟都碎了一地。
李熙对此也很委屈,他背后重重磕在桌子上,奋力反驳说:“那你刚才还劝我答应联姻?亏我还满心惦记你会不好受,铆足了劲在想怎么拒绝她,结果你倒好,你居然上赶着想把她往我身上推!你、你既然都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往我身边塞人了,怎么还连个办完事就走的赫连景也忍不了?你……你别离我这么近,你太香了……裴怀恩我干你老母!都说让你别离朕这么近了!”
裴怀恩冷声笑,压根不理会李熙的挣扎,低头就咬李熙脖子。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发现我忍不了。”裴怀恩牙尖齿利,将李熙咬得闷声呼救,“说,你之前到底欠了那赫连景多少钱,我想办法替你还,还有——我不许你再答应那什么狗屁联姻了!因为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你和别人睡,我就恨不得把他弄死!”
李熙人都麻了,因为距离裴怀恩太近,才压下去不久的情潮眼看又要翻起来。
李熙完全没料到裴怀恩会骤然暴起,说变脸就变脸。
不过也得嘞,这股子发起疯来不顾别人死活的酸味儿闻着才对呢,看来这裴怀恩实际上也跟他一样,有点良心但不多,撑死也就能捏着鼻子,勉为其难地装上那么一小会儿。
嘶……好疼,而且意料之中的比温柔抚慰做起来更爽,这他妈也算是种别样的般配了,免得日后只有他单方面吃醋裴怀恩和别人走得近,想想还怪孤独的。

翌日清晨, 李熙是从床上醒来的,裴怀恩已离开了。
头还有些宿醉般的疼,李熙合眼回忆, 记起他昨夜与裴怀恩的缠绵与疯狂, 还有裴怀恩背后振翅欲飞的赤色神鸟。
小别胜新婚, 就在昨天夜里, 入骨思念与隐晦不得发泄的怒火交织, 裴怀恩不再收敛, 像是要在这一夜里, 在李熙身上一寸寸揉满他的痕迹,他是一头发狂的狼, 他要将李熙彻底拆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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