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池崖  发于:2024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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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抱怨呢,哪知没等李熙那边话音落下,裴怀恩整理衣裳的动作忽然一僵,倏地转过身来。
“……”
“……等等,等一等,你刚刚说什么?我竟不知,原来玄鹄居然是这样和你复述的么。”裴怀恩眼里茫然,怔怔道,“但这不对吧,先不提那柳四有是什么心思,单单只说小金傀——旁人或许不知,但我却真中过它的招,也知道中招之人形同木偶,舌根僵硬,哪能一口气儿的讲出那么多话来?”
不对,不对,似乎有哪处弄错了,裴怀恩顺着李熙的描述冥思苦想,一时觉着摸到点头绪,一时又自欺欺人的摇头,明明方才还在笑,现下却连声音里都透着慌张。
有些事,没听过便罢,可若一旦听见了,便会止不住的往深里遐想。
“李熙……我的意思是说。”
顷刻间,一些无比荒谬的念头开始在脑子里疯长,裴怀恩因着这点突如其来的念头笑不出来了,他眼里复杂的抬起头,一瞬苍白下来的脸色被那张薄薄的假脸遮住,叫人看不真切。
“我是说……我好像忽然想起来,短短三天之内,即便是你,即便是皇帝!难道你就能从那些死囚之中……从他们之中找到与我身形完全相同,连嗓音都分毫不差的人么?”

裴怀恩这话像声雷, 把李熙劈懵了,小扇啪嗒一下落了地。
“不……我找不到,但我以为十七早就找到了。”李熙说。
裴怀恩神情怪异的打断他, 说:“他前阵子在王陵, 每天见到的都是死人, 上哪去找?”
李熙回答不出, 眼神也跟着变得古怪起来。
“我也想起来了, 当初李恕费尽心思, 又有南月这条线, 也才勉强得着四只小金傀。听说这小金傀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柳四有一个长澹人怎么能炼成?”李熙垂眼自言自语着, 声音很轻很轻,“难怪!难怪!十七把我们都骗了,他早就什么都准备好了, 他没有离开,他只是怕我们不答应, 他……他……刑场上死的那个人,大约是、是十七。”
从带人去挖王陵, 非得把那两具腐尸拖回来给李熙看开始,十七要打探李熙的态度,一连说了好几次自己不做亏本买卖。至于什么样的买卖是亏本买卖, 做到哪种程度才算是不惜代价,十七却从来没提。
但即便如此,即便十七把什么都做到了天衣无缝,对他们只说自己是离开京城了, 但放眼全天下,难道还有第二个人, 能做到十七这样出神入化的缩骨和易容么?
意识到这点的裴怀恩眉头紧锁,面上一瞬变得阴狠,这样可怕的表情,再搭配上他如今这张温温和和的假脸,使人一见便觉诡异。
“他竟敢骗我!他将我当成个傻子耍!”裴怀恩拍案而起,牙齿都快咬碎了,“还说什么要离开,要焚尸,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将我骗到底,不想让我知道……!”
为什么每年的银子得埋地底,为什么要说再也不见,又为什么整日催着裴怀恩自己学易容,甚至还把时演传给他的秘籍都送给了裴怀恩?从始至终,这一切的一切,若细细想来,竟都有迹可循,要怪就怪当初他们谁也没深想,只顾一心沉浸在破局的喜悦里。
……但是实际上,这世上哪有什么毫无代价的破局?归根到底,不过是有人沉默着做了那颗“补天石”,将所有漏洞都舍身堵上。
气氛陡然变得沉重起来,裴怀恩站立不稳,李熙走过去扶着他。
虽然明白这事儿八成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了,李熙还是看不得裴怀恩难受。
“裴怀恩,你先别急。”李熙斟酌着安慰,张口说些连自己也不信的话,“保不准是我们多想了,毕竟我们谁也没看见十七上刑场,是不是?”
裴怀恩闻言就苦笑,点头说:“……是啊,谁也没看见。”
连尸首都烧干净了,从前没人看见,以后也不会有人看见。换句话说,十七从最开始就打的这主意,一心想走得干干净净。
不走怎么办呢?时老头救过他,指望他能帮着自己养老送终,传宗接代,然而他哪样都没做到。裴怀恩也救过他,费心将他收在身边,又放他离开,他心知不能眼睁睁看着裴怀恩去死,可是除了自己代替裴怀恩上刑场这法子,他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更重要的是,十七为了救裴怀恩的命,将时家祖传的秘籍也送给了裴怀恩,这在江湖中是忌讳,是该以死谢罪的,所以十七打算到地底下去问问时老头,问他自己这回做的到底对不对。
以为是新开始,没想身上又背了条原本不该死的人命,裴怀恩面上几经变化,最后只剩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裴怀恩想动手撕脸皮,却被李熙拦住。
“……做什么,我不要这张脸。”裴怀恩愤怒地说,“你若再不把手松开,当心被伤到。”
李熙巍然不动,依然紧紧攥住裴怀恩的手,用力到连肩膀都有些抖。
“这话该我问你吧。”李熙目光如炬,眼中仿佛燃着火,“裴怀恩,你要做什么?你现在该小心翼翼的竭下它,而非用蛮力把它撕烂。”
裴怀恩咬紧了牙,眼睛干涩,一时竟不知是在恼十七的自作主张,还是在恼自己。
“沾着血的假脸皮,我不要。”裴怀恩沉声说。
言罢又再使力,逼得李熙不得不一把将他抱住,不许他抬手。
“裴怀恩,裴怀恩,你别耍性子!”事已至此,李熙心里虽然也难受,但到底和十七接触不多,情分没那么深,脑子也就显得比裴怀恩更清醒些,当即便劝道,“眼下有这么多人让你活,帮你进朝堂,甚至还有人不惜为此牺牲,你若执意不受这份恩,执意要陪着他们去死,难道你到了地底下,就有颜面对他们么?”
裴怀恩无法反驳。
李熙如今越长越大,已鲜少再在裴怀恩面前装着那副怯懦态,偶尔会表现得十分强硬。
眼看着裴怀恩像是被说服了,李熙松了口气往后退,低头把裴怀恩紧攥成拳的手指一一摊开。
“我们不要浪费十七的心血,好么?”李熙眼睛酸痛,却故意用一副很轻松的语气说,“再者谁亲眼瞧见十七死了?没人瞧见呢,依我看呀,那家伙本事那么大,没准是真跑了。就像你方才对我说的,大不了,以后每到除夕夜,我们就带人去约定好了的地方堵他,不信逮不到他。”
像现在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虽然任谁都能猜着是怎么回事,好歹能留个念想。
裴怀恩还是不说话。
李熙心有戚戚,害怕裴怀恩想不开,没忍住伸手去摸裴怀恩的鬓角,寸寸感受这张柔软光滑的假脸皮,却意外摸到一块硬邦邦的肉。
裴怀恩将齿关咬得紧,这令他鬓角处的皮肉僵硬,仿佛含了铁块儿似的。
重获新生的喜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细蜡烛还在桌上烧着,蜡油泪珠似的淌下来,落针可闻。
良久,裴怀恩方才松了口,声音沙哑地摇头说:“……怎么会这样呢,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倒真希望十七能说到做到,不论遇见什么事,也始终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先。”
为了报恩就丢掉自个性命这种事,我从来不做——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裴怀恩当初不晓得从十七嘴里听过多少遍。
李熙听罢就宽慰他,温声说:“你别难受了,我方才都是瞎说的,十七肯定是去混江湖了,我们别在这给他哭坟,回头如果被他知道了,肯定要笑我们的。”
裴怀恩讷讷不言,转身看铜镜。
从裴怀恩现在这个角度看过去,镜子里的人面目模糊,但难掩憔悴。
“是啊,多讽刺,我如今连死也死不成了。”裴怀恩似是没把李熙的话听进去,怔怔说,“因为地底下有那么多我不想见的人,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有些是不想见,有些却是不敢见。”
李熙见状忙道:“……但人间有你想见的人不是么?说好重活一次的,裴怀恩,你可不能再弃我而去。你得陪着我活,作为回报,待到我们百年之后,我会陪你一起去见那些你不敢见的人,我会替你和他们说,你过得很好。”
裴怀恩心里烦闷,堵着一口气吞不下,幸好李熙这几句话说的好听,句句钉在七寸上,终于哄得他把气喘顺了些,不再皱着眉看铜镜了。
“你说的是……我得活。”裴怀恩叹息着,“一命还一命,那是懦夫才会做的事情,我不能白白浪费别人的心血,我得带着他们一起活下去,用我这只眼,替他们仔细看看这天下。”
不止是十七,还有好些曾对他流露出或大或小善意的人,他们有些还活着,有些早就死了,裴怀恩记不全他们的名字,也想不起他们是什么样子,只是忽然感到自己肩上有些重。
李熙猜着裴怀恩的心思,当即说:“对,你要替他们去看的,你不能闭眼睛。”
“没亲眼见着就是没事,我们别给那小子修坟,只管依约把金子埋到地底下,让他自个挖去。”
李熙紧紧抓住裴怀恩的衣袖,拇指摩挲着,一双眼在烛火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裴怀恩,还记着我们是怎么说的么?今天是七月十二,离秋闱正好还有一个月,你若真想入朝为官,就得开始着手准备了,否则便要等到三年之后再去考。你知道,我一向公事公办,是绝不会为你开恩科的。”
“……”
话落,裴怀恩安静地垂眼看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李熙,我适才发现,原来你才是真正冷心冷情的那个人。”裴怀恩忽然这样说,“无论遇着什么事,你好像总能这么冷静,除了先前在宫里偷听那次——那次你是真觉着害怕了,对么?”
李熙听得愣了下,正欲再辩驳,却被裴怀恩挥手拦下。
“好了,好了,你不要多想,我说这话没恶意,我只是觉得羡慕。”
裴怀恩望着李熙那张越发棱角分明的脸,恍惚着喃喃自语道:“我过去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将自己伪装成你这种人,结果好像还是做不到,我……好像始终都做不到。”
“李熙,你这性情很适合做皇帝,你方才的提议也很好。你放心,今夜之后,我会用功准备的。”

第153章 自由
裴怀恩高兴不起来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坐下来,小心卸着易容,头疼得像是醉了酒。
为掩人耳目, 李熙给裴怀恩置办的这个宅子不算大, 但布置用心, 进了屋什么都不缺, 虽然小得只用一方烛台便映亮, 却也温暖舒适。
十七的事儿不能再提了。窗外淅淅沥沥地落了雨, 裴怀恩把脸皮收拾干净, 挽起袖关窗户,胸前叫冰凉雨水打湿, 洇出一团蜿蜒的深色水迹。
裴怀恩已有很久没亲自做过这种活儿,一双手养的好,十指修长且骨节分明, 搭在如今这样陈旧的窗架上,越发显出他鬼魅似的白。
半晌, 李熙受不住这种沉默,当先开口道:“……真不是讽刺我?”
裴怀恩闻言摇了摇头, 顺手给窗户落了锁,语气平淡地说,“真不是, 我甚至觉着很满意。”
曾几何时,裴怀恩认为自己是爱李熙的怯懦无害,就像他从前爱过的那些纤细少年一样。可是现如今,当李熙年岁渐长, 逐渐在他面前显露出只属于猛兽的利爪和尖牙,他却依然不觉得讨厌。
但这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以往那些少年一旦过了二十岁,他便感到索然无味了。
偏偏就只有李熙,裴怀恩越是看到李熙对外界的冷淡克制和无动于衷,就越能想起李熙会在他掌下化成一汪水,甚至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失去理智——老实说,这种无法言说的隐秘心思很卑劣,但感觉委实算不上糟。
李熙信任裴怀恩,听见裴怀恩这样说,果然没再继续胡思乱想了。
“那便好,我实在太怕你生我的气。”李熙连声说道,“再者不是我不近人情,是我方才见你难过,便一心只想着和你聊点别的什么,然后话赶话的就说到了秋闱么。”
裴怀恩如今的新身份,乃是容家家主亲妹和她那个倒插门夫君的孩儿,年仅二十三岁,是个秀才,跟母姓,可以直接参加今年的秋闱,如若能中举,便可接着去考来年开春的会试。换句话言之,只要裴怀恩最后考出来的成绩足够好,就能很快入朝堂。
可裴怀恩如今不能再住宫里了,李熙也不好常常出宫来看他。裴怀恩要读书,李熙不愿与裴怀恩分别太久,也不敢过多打扰他,便盼着他能一次就中,赶快回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去,所以对此表现得格外急。
裴怀恩清楚李熙的顾虑,安慰似的拍了拍李熙的手。
“好了,我明白你的,但是不差这一晚,你让我今晚怎么看得进去书。”裴怀恩叹了声气,摇头说,“我知秋闱迫在眉睫,心里也有数,你不必在这件事情上担心我。你如果真想哄我高兴,就再同我说些除了科举和……之外的事情吧。”
绕来绕去的,十七两个字到底没能从他嘴里说出来,裴怀恩本能逃避,强迫自己不去想。
是了,李熙说的对,没亲眼见着就是没事。裴怀恩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待到来年除夕,他真拿着堂堂正正的俸禄时,他会亲自带着双倍的银钱去埋。
李熙向来是个会看眼色的,立刻就会意,转而说:“……要说别的么,我最近还真在为了一件事发愁。”
裴怀恩点点头,示意李熙继续往下说,自个又跑去叠衣服。
裴怀恩要让自己忙起来,要把所有物件都妥善安置,而不是像从前那样,遇事就砸东西。李熙坐在桌子旁边看着他,眼珠追着他转,错觉他们仿佛坊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妻。
“是李长乐。”李熙托着腮抱怨道,“自从死了孩儿后,她就一直折腾,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那孩子是谁的一样。”
裴怀恩波澜不惊地埝平衣领,似是在沉思。
“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不要再挖李征的坟。”裴怀恩艰涩地说,“那孩子不能活,那是个男婴,李长乐又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女人。如今再看,李征倒是阴差阳错地埋对了地方,也算给她安慰。”
李熙在桌上画着圈,闻言只说:“你放心,我已想通了,眼下我坐在这个位子上,有许多不得已,只好委屈舅舅。”
裴怀恩愧疚道:“木已成舟,我不该用这件事和你赌气。”
李熙释然地摆摆手。
“无妨,埋在那很好,是我从前想的太幼稚,非得跟个死人较劲。”李熙真心实意地说,“其实很多事情真真假假,都是一锤定音,要想推翻原有结论,就算拿出确凿的证据来,也总会有人不信。更何况老二生前受宠,差一点就入了东宫,临死又有军功在身,而我现在初登大宝,皇位还没坐热,若是一味的苛待他,恐怕会传闲话。”
裴怀恩摇头笑笑,又想起自家那桩稀里糊涂收尾的案子来。
“是啊,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意。”裴怀恩感慨说:“不是所有错误都有机会去改正。”
叠完衣服又去扫地,手上忙活不停,细看却发现只是拿着扫帚来回扫那一小块。
“秋后算账是不成的,李长乐虽是女子,背后却也有些势力,况且大沧与南月的使臣就要来了,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闹……要么你还是先坐下?”
李熙看裴怀恩的心思不在打扫上,忍不住出言提醒,而后又继续说道:
“那孩子确实得死,你做的很对,其实就算你不动手,我过阵子也要把他处理掉。毕竟李长乐有心结,我只怕她得了这个孩子后,野心会越来越大,就算拼着抛掉自己长公主的身份,也要把这个孩子托上去。”
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现在李征那边是定下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长乐若想与李征光明正大的生孩子,就需要她狠下心来,对外说自己才是不该姓李的那一个。
裴怀恩听着李熙这话,面上更愧疚了,叹道:“原是我给了她这么个不安分的思路,若非我当初多嘴,在与你……的时候去见她,哄她不要再做什么长公主,而是去做皇后,做太后,这样日后甚至可以与李征合葬,她绝不会没来由地想起这些事。”
李熙听罢便调侃裴怀恩,连连摇头说:“何止,你那时简直是不计后果,只顾自己痛快,不仅去找过李长乐,还替她把老二的其他骨血全杀干净了,恐怕只要我有一点不顺你意,你就敢按照计划,把弄死父皇的罪名嫁祸到我头上,然后再伪造遗诏,对外宣称父皇其实是传位给了老二,是么?”
裴怀恩听得眼皮直跳,悻悻放下扫帚,注意力被李熙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果然不再一门心思去想十七的死。
“快别提了,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裴怀恩说。
李熙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瞥着被裴怀恩扫起来那搓灰。
“所以说啊,事儿是你挑起来的,你得帮我打扫干净。”李熙理直气壮地说,“快快,赶快帮我想个法子劝劝她,让她另外找点事做,别再整天和我过不去了,你说她斗又斗不过我,只会平白叫外人看了我们的笑话去,而我在包庇你这方面本就对不起她,难道还能真杀了她么。”
裴怀恩无言以对,没忍住有点好笑地看了李熙一眼。
话说得倒好听,但李熙这哪是不想杀李长乐?分明是见李长乐孤军奋战,对自己没什么实际威胁,就索性拿她当引子,哄着他多思考些除十七之外的事儿罢了。
不过也罢,人生在世,杀孽的确不应太重,能多活一个也不错。
这样想着,裴怀恩静下心来,当真开始暗暗思索。
“如此,依我看,那李长乐打小被锦衣玉食的养起来,能让她觉得在意的,或许压根就不会是哪个具体的男人和孩子,而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执念——她想要的是自由。”
“我先前同你说过的,如今这世道,女子总会过得比男子更艰难些,以你的立场,恐怕就算你愿意放下身段去找她,她也未必能将你的话听进去,不如另外再找个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回来,代替我们去劝她。”
李熙顿时福至心灵,忙道:“我想到了,仔细算算时间,小妹也嫁出去好久了,我这就给她写封信,让她回京来过中秋。”
料想即是女人家的心结,就还得由女人解,他们这些臭男人就别插手了。
说着又扑过去抱裴怀恩,被裴怀恩伸手接了。
“你瞧,我没有你不成的,这样好的法子,换我根本想不起来。”李熙朝裴怀恩眨眼睛,“按照约定,两国使团都会在九月初来。等中秋节一过,我就让小妹带李长乐到边关散心去,那里有她心心念念的高山和星空,而且男人成群,全都是她最喜爱的‘马上英雄’,个个能挽大弓,保准让她每天光看着就高兴。”
裴怀恩顺势拍了拍李熙肩膀,说:“但我只让你找人来劝她,却没教你对她使这样的美人计。”
李熙歪头笑出来,拉着终于不再那么苦大仇深的裴怀恩坐下。
“都一样,都一样。”李熙浑不在意地打着哈哈说,“管他是什么计,有用就行,要什么脸。”

第154章 名字
裴怀恩觉得累了, 再被李熙这么刻意一闹,心中五味杂陈,睡又睡不着, 也没兴致去做什么别的事情, 干脆就把凳子挪到窗户旁边听雨。
雨水噼啪打在窗架上的声音, 其实和抓着一大把棋子往下丢有些像。裴怀恩怔怔望着窗台上的紫茉莉出神, 忽然有点想不起自己过去这二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恍如隔世一般。
想着想着, 忽然又转头问李熙, “对了,你真不打算再设掌印了?”
李熙正伏在桌上看他, 听见他说正事,神色立刻就变得郑重起来,利落点了点头。
“嗯, 不设了。”李熙说。
裴怀恩皱起眉来。
“为什么忽然不设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用福顺么?”裴怀恩有点误会了, “那孩子本质不坏,也很能干, 你忽然把他撤下来,是因为顾忌着他跟过我么?”
李熙没想到裴怀恩会这么问,连忙摇头否认, 出声说:“不,我没……”
裴怀恩打断他,只管自顾自地往下说:“如果你是因为害怕这个,那没什么的, 反正那崽子又不知道我活着。再有就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我前阵子抓了他弟弟, 威胁他闭嘴,但我其实没真对他弟弟做什么,只是在帮他弟弟戒‘药’,眼下他弟弟就被关在我从前住的宅子里,人有些瘦了,你可以趁机带人将其接出来,这样一来,在福顺眼中,你就是他新的恩人,他会对你言听计从的。”
李熙啼笑皆非,走过来以吻封唇,堵住裴怀恩喋喋不休的嘴。
“裴怀恩,你不必解释。”两片唇碰了一下就分开,李熙与裴怀恩额头相抵,话里带着点逗趣儿的调侃,“我知道你是因为前车之鉴,生怕我难受,所以有什么事都想与我当面说,可我如今为什么要怕你?嗯?说句不好听的,往后等你考上了,每个月的俸禄都是我在发,我连你平时怎么往城外运钱都知道,我怕你干什么?”
裴怀恩呆了一瞬,表情慢慢从失落转为茫然。
……不得不说,好像的确是这样。
“那你怎么还……”
“因为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什么用了,若继续放任下去,只会养出越来越多不该有的野心。”
“……”
顷刻间,茫然又化为笑意,裴怀恩揉了李熙脑袋一把。
“我看你生得压根就不是什么七窍玲珑心,而是一团蜂窝。”裴怀恩弯眸说,“不过也成吧,听见你这样说,我确实一点也不觉得生气了。”
李熙也是笑吟吟的,抬手揉着额头说:“但我会听你的话,带人去把福顺的弟弟接出来,继续留福顺在身边伺候——总归是个能信得过的么。”
只是裴怀恩还活着这消息,恐怕终身都传不到福顺的耳朵里了。毕竟对于诸如福顺这类能共苦却不能同甘的人来说,愧疚和牺牲才是他们的良药,也是他们能保持忠心的最大助力。
裴怀恩对此没意见,点头说:“随你心意便好,过会雨停了就走吧,免得被发现。”
李熙顺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放心,算着时辰呢,误不了早朝的。”李熙朝裴怀恩耍赖说,“眼下趁雨还没停,我们再最后对一次‘口供’吧,我想和你多呆一会,你最近怎么总把我往外赶。”
裴怀恩拿李熙一点办法也没有,本来想说自己只是累了,而且有点担心李熙的身体,怕李熙睡不够,结果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好吧,那你坐下吧。”
话音刚落,李熙立马就搬了凳子坐过来,仿佛生怕裴怀恩反悔似的。
“喏,那我们现在来对信息。”李熙不给裴怀恩再插嘴的机会,一本正经道,“裴怀恩,依着安排,你以后就是容家家主的亲妹,容雁雁的独子了,你爹是个姓氏不详的倒插门,成婚没两年就死了,而你之所以才露面,是因为当年在你爹死后不久,就有个看八字的老道士找到了你家……”
裴怀恩揉着额角接过话,几乎倒背如流,“……再然后,我就因为命格原因,被送到乡下秘密养着了,直到过了劫数才回家,结果又由于一直在家调养身体,几乎没怎么在外露过面。”
李熙见裴怀恩背的这么熟,不禁眼前一亮,满意地拍手。
“对,对,就是这样的,往后无论谁问你,你都要这样对他们说。”李熙目不转睛地叮嘱,“还有,你这秀才身份是在乡下老家就考过的,十三岁就考中了,借的是个已故多年的小秀才名,叫何明——你得记着你在乡下时叫何明。”
裴怀恩听罢便点头,继续说:“知道,这就是个假身份的假身份么。”
“回头如果有人来问我,我就对他们说何明没死,而是依照老道士的话,在十四岁那年给自己修了座假坟,企图骗过阎王爷,然后等八字里的煞气化掉,就回柳州容家了。如此一来,无论是昔日的同窗还是先生,我就都有了,也能更坐实这身份。”
李熙对自己的安排特别满意,扬声道:“妥了,虽说直接帮你‘借尸还魂’,安排个寻常小秀才的身份更简单,可那终究身无后盾,少了点人情往来,你在官场上又能走到哪步呢?所以我们还是别自找苦吃,也别浪费太多不必要的时间。换言之……我知你是个能有作为的,也希望你立刻就上手,最好省略一切不必要的程序和攀爬……对了,我这样弄,你心里不觉得别扭吧?”
裴怀恩听了就笑,笑完又摇头,甚至弄不懂李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忌。
“想什么呢,当然不觉得别扭了,我从前虽读圣贤书,却并不迂腐,孤身打拼与借力而上的差别到底有多大,我又岂会不知?”裴怀恩说到这里,又隐隐显出些他曾出身名门的傲气来,语气随意地道,“再者有个做知府的祖父没什么,若换在我裴家,这股力只会被借的更远,也更高。”
裴怀恩没有扯大话,记着当年的裴家确是盛极一时,李熙反应过来,总算放下心。
“如此,这雨也停了有一会了。”李熙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对裴怀恩说:“时辰到了,我得赶快离开了,玄鹄会来接我。”
裴怀恩嗯了声,依旧坐着没动,但抬手指了指倚在门口的伞。
“把它带上,当心半路又下雨,淋湿了着凉。”裴怀恩说。
李熙当然没客气。
下一刻,裴怀恩眼看着李熙出门,一只脚已经跨出去,忽然又开口道:“……对了,你们先前给我定好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这一嗓子问得挺突兀,李熙诧异回头,下意识就说:“容清啊,清水的清,字酤白,怎么了?你自己当初不也答应了?”
裴怀恩静默半晌,眼皮懒懒地半阖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是在过了好一会后,裴怀恩方才重新睁眼,一字一顿地对李熙说:“……派人去和容家那边说,把它改了吧,我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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