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
这只手似乎还有些力气。
不肖片刻间,姚元里已利落拔出了刀,以刀尖遥遥指着李熙,笑声说:“刀剑无眼,还请六殿下跟我回去。今日只要有我在,别说六殿下你,就是一只苍蝇,也休想从这飞出去。”
闻言,李熙没有立刻回答姚元里,而是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指间夹着薄薄的刃,小步往后退,边退边在心里想:或许……眼下可以不必再装。
姚元里轻视他,下令让所有的人都去追玄鹄,自己则想挑他这个软柿子捏。少了外人在场,眼下只有他和姚元里两个人对阵,这对于他来说,可谓天赐良机。
得想个办法一击毙命,最好不要缠斗,因为姚元里握刀的姿势老练,看着并不是太草包。
与这样的人打,最怕闹出大动静来,让对方等来帮手。
思及此,李熙面上逐渐显出畏惧的神色来。
“你……你不是废物。”李熙一手扶墙,似是腿软了,“你和二皇兄是一伙的,你也要叛!”
姚元里听了又笑,却没放下手里的刀。
姚元里说:“六殿下说笑了,正所谓成者王侯败者贼,今日之后,我做这些便不是叛,而是实打实的平叛。”
李熙的声音有些颤,听起来极可怜,说:“你们……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姚元里顿时笑的更开心了,甚至有些癫狂。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姚元里按下刀,语气古怪地说:“那你该去问我的好大哥啊。”
“京都的酒真甜啊,同是姚家嫡子,怎么他就能做那威风凛凛的戍边大将,受皇恩浩荡,我却只能憋在这里做‘纨绔’,甚至、甚至每天还要被四大营、被锦衣卫、被裴怀恩那个不男不女的阉人瞧不起?我……我也是个有本事的七尺男儿,我究竟比我大哥差在哪?怎么全天下都在夸他,却都来埋怨我的不是,怪我丢了他的脸!”
李熙怔住一下,完全没料到姚元里竟会这么想。
姚元里却不管他,只顾自己往下说。
已经好些日子了,姚元里忍了太久,终于在今天得了发泄机会,难免无法自控。
“就为着我大哥在边境的荣光,我必须要在京中做这个窝囊废。”姚元里冷冷地眯眼,厉声说:“我早便和我娘说,若是没有我的牺牲,那老皇帝又怎么可能放权给我大哥?可是我娘不听,我娘就是偏心眼儿,什么都向着我大哥,认为我是得了大哥的庇护,才能在京中过得这样好。”
“……可这就叫过得好吗!这他妈就叫过得好!?被所有人瞧不起,叫过得好!?被个阉人骑在脖子上拉屎要孝敬,叫过得好!?”
说到此处,姚元里情绪激动,吓得李熙连忙打断他,不敢再听他喊。
“……所以你就投靠了二皇兄,指望二皇兄在事成后,能够重用你,是吗?”
李熙脑内飞速运转,语带怜悯地说:“可是姚元里,你怎么就不想想,如今你手里掌着的,可是能保京都平安的京军四大营之一!换言之——于二皇兄而言,你今日能为了权势背叛父皇,明日就也能为了更高的权势背叛他!轻易背叛旧主之人,新主又怎么敢重用!”
李熙把话说得重,姚元里听了,面上果然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可这点犹豫很快就被更多的贪欲掩盖,在姚元里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已至此,六殿下不必再挖空心思劝我,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是福是祸,都由我自己担着。”姚元里步步紧逼,阴沉地说:“与其担心我的前途,六殿下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
李熙仰面问:“你要怎样?”
近了,越来越近了,只要再近一点……
李熙在极度的紧张中舔了舔唇,指间薄刃悄无声息地探出半寸。
李熙听见姚元里说:
“六殿下,劝你最好束手就擒,是,晋王殿下今天的确不想滥杀无辜,可是没说不许伤。”
“六殿下不比齐王殿下,只要配合些,往后还是有活路的。”
“六殿下……”
一……!
李熙霎时屏息向前,探指贴在姚元里颈侧,却又在刀刃真的将要割破姚元里喉咙前,倏地手腕一软,装着被姚元里轻而易举就缴了械。
该死……!有人过来了!只不知是敌是友,又为什么只是来了,却不肯立刻现身!
多半是在试探他。李熙垂着眼想:来人是想看他在性命垂危时,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般,手无缚鸡之力。
埋在京中的眼线太多了,若是想活,此刻无论遇着哪方势力,都不能轻视,更不能露破绽。
李熙对面,姚元里正在猫捉耗子的兴头上,一时疏忽大意,没能察觉这会正有人藏在暗处,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们。
姚元里被李熙的忽然出手激怒了,皱眉摸了摸颈侧,满脸都是后怕。
“喊你一声六殿下,是给你脸。”说着话,姚元里一脚把李熙踹到雪里,又凶狠地弯下腰,话里带着明晃晃的威胁。
“李熙,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来凑今天这些热闹,你……莫非是想做那些叛贼的同党么?”
四目相对,李熙瞳孔骤缩。
却见姚元里已经朝他举起了刀,满含恶意地笑道:“李熙,既然你不想要这个脸,手里也不安分,倒不如让我替你的父兄管教你,先一刀斩断你的手,再带你回去复命。”
长刀带起风声, 就要落下。
李熙在雪堆上痛苦地蜷缩着,喘息急促,奋力往右边滚, 叫那刀刃堪堪割断衣袍。
从气息上判断, 来人大约是个女子, 她见李熙这会真的遇了险, 本想出手相救。
可是还没等她出来, 在场便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后来的这位李熙倒认识, 竟然是裴怀恩。
匆忙躲避间, 冰凉雪水化进颈里。顾不得思考那女子是谁,以及裴怀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李熙眼疾手快,余光瞥见姚元里身后一闪而过的那抹绯红,倏地撑地跳起, 口中大声朝裴怀恩喊道:
“……厂公救我!!!”
“……”
话音未落,先前蹲守那女子已然消失, 裴怀恩骤然暴露,不好再看热闹, 只得被迫伸出援手,抽鞭狠劈向姚元里。
姚元里隐有所感,连忙回身格挡, 李熙则趁机逃跑,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裴怀恩身后。
“嗞啦——”
一阵兵器相碰的刺耳声音响起,李熙双手捂脸,从手指缝里看见裴怀恩对姚元里一击不成, 就好整以暇地收了兵器。
姚元里抬眼见到裴怀恩,也是一愣, 下意识就问:“……你要杀我,你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裴怀恩温和地笑了笑,态度友好,仿佛刚才搞偷袭的人不是他一样。
“姚统领说这话,可是冤枉奴婢了,奴婢是迫不得已才出的手。”裴怀恩一把将李熙扯到身前,缓声说:“奴婢要出宫,自然是坦坦荡荡地从大门走出来。奴婢是奉了晋王殿下的命令,赶来提醒姚统领,希望姚统领不要在今天伤人,以免陷殿下于不忠不义之地。”
姚元里迟疑地握紧刀柄,并不肯放松。
却听裴怀恩又说:“姚统领别忘了,当初是谁替你在皇上面前美言,捧你当上这份差,让你有这个机会助殿下成事。”
姚元里顿时气急,面热如炭。
“裴怀恩,你在这跟我放什么屁!打从一开始,你就不站我们这头!”姚元里恼怒地瞪眼,说:“你肯让我守城门,是因为早早便收了我的钱,绝非有意帮着殿下!”
顿了顿,黑着脸再看李熙一眼。
“你当殿下没有提防你?殿下早前便与我说,为免走漏风声,压根就没和你透露过今天这事,你……你连今天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拿有心帮忙做借口,明目张胆地欺瞒殿下。你以为殿下会信你?以为我会信你?”
裴怀恩闻言就扬眉,眼底一点邪气稍纵即逝。
“殿下当然不会信,但……姚统领也知道,奴婢是个软骨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么。”
裴怀恩笑吟吟地说:“眼下局势已明,奴婢从前为殿下办了那么多件事,就是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奴婢把台阶递出去,殿下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即使再多疑,疑的也是无法掌控之人,一但觉着能把奴婢彻底拿在手里了,就算知道奴婢在撒谎,也会原谅奴婢的。”
裴怀恩身前,李熙听得心里一沉,转头就想跑,却被裴怀恩提着衣领硬拎回来。
裴怀恩说:“姚统领,休要伤及无辜,还是快随奴婢回去吧。”
姚元里面色几变,许久未作声,像是正在思索裴怀恩话里的真假。
又过了好久,姚元里再三斟酌,终究还是收刀入鞘,点头答应了裴怀恩。
姚元里踏前几步,随手抓雪抹了把脸,转头对李熙说:“你今天真是走运了,六殿下。”
李熙抿紧嘴唇,已经在思考同时干掉姚元里和裴怀恩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恨……这裴怀恩为了活命,已经反水晋王,眼下就和姚元里一样,是来抓他的。
还是舅舅说得对,除了他自己之外,这世上谁也靠不住。
偏偏姚元里还在他旁边废话连篇,一听裴怀恩这样说,语气登时暧昧起来。
姚元里说:“我倒忘了,裴掌印与殿下关系匪浅,岂是我等寻常之人可比。”
挟在手臂上的力道陡然变大,李熙暗暗皱眉,方才在雪里滚散的发垂落,发梢结了冰。
好疼……
裴怀恩的力气好大,若是一对二,他打不过。
况且,裴怀恩这会还被姚元里说恼了。
脚下的路又湿又滑,裴怀恩说回去,李熙作为一个阶下囚,没有拒绝回去的资格,不得已,只得生生受着手臂上那疼,暗暗期待玄鹄能动作快些。
一路上,姚元里挨得离裴怀恩极近。
裴怀恩喜熏香,身上没有其他太监那股难闻的骚味,风吹过来,姚元里和李熙都能闻到裴怀恩身上的香味。
甜而不腻,像钩子。
从前没出事时,裴怀恩因为深得圣宠,手里有批红掌印之权,又攥着东西二厂和锦衣卫,眼高于顶,从没正眼瞧过姚元里。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裴怀恩在黄小嘉一案中的所作所为,已经和晋王离了心,往后,就算晋王念旧情饶了他,也不会放太大的权给他,估摸至多就跟十年前一样,拿他当个有趣的玩意养着。
一个玩意而已,又有什么碰不得。
这样想着,姚元里面上笑得耐人寻味。
“裴怀恩。”
像是终于忍不住好奇,姚元里抬手按在腰间,脚下迈步没停,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着刀柄,甚至不顾有李熙在场,没压低声音。
“裴怀恩。”姚元里问:“晋王殿下脾气差,你到底是怎么求得他原谅的?你与我说说。”
裴怀恩不耐烦地拧眉,五指如钳,几乎要把李熙的手臂扭断。
“可惜我进京晚,赶上你发迹起来,规矩也多了,从来不许旁人近身。”
姚元里说着,就伸手去揽裴怀恩的肩。
“我说裴怀恩,你今年也有二十七岁了,又不是什么鲜嫩少年,往后,能从殿下那里分得多少宠爱?这么多年过去,殿下的儿女都已有十一二岁,心思早就不在你身上,又怎么可能满足得了你。”
冰凉手指勾起,从肩膀滑到雪白的颈子里。
按说破了身的奴才不值钱,早该被当污物丢了。
但裴怀恩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像个妖精,就算被玩过再多次,也让人舍不得丢。
被阉割过的人,好像是比普通男人生的更年轻啊……
姚元里的目光露骨,裴怀恩忍无可忍,倏地转头看向姚元里。
裴怀恩说:“姚元里,你若嫌命长,就把话继续说下去。”
姚元里得意忘形,玩的有些脱,裴怀恩骤然被人踩着痛处,心里恨极了,一时间目利如刀,仿佛传闻中美貌无双,却又满身煞气的阿修罗女,只一眼,便将姚元里吓退。
然而……
恐惧之后便是恼怒,紧接着又是前所未有的刺激。
裴怀恩从前看他,面上总是淡淡的,就像在看一团烂肉,从没这么愤怒过。
裴怀恩的这种反应,让姚元里觉得快活极了。
“冰天雪地的,火气怎么这样大。”姚元里有恃无恐,觉得裴怀恩不敢再动他,言行越发无状。
“京军四营的都督没人做,前几日,殿下已将它许给了我。”
姚元里稍稍侧首,色胆包天,贴着裴怀恩的耳朵说:“怀恩,你跟我一回,我比殿下念旧情,往后不会太亏着你。”
话说到这,已经伸手去摸裴怀恩的背,隔着又软又滑的几层绸缎,使力往下压。
“怀恩,我听说你身上穿了金链,背后有刺青,那处还能含住十几颗圆滚滚冰凉凉的白玉珠,却行动如常……”
“眼下时候尚早,你快脱了衣裳给我看看,是真的……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姚元里让裴怀恩扭着腕,脸上白里透青。
姚元里疼的面目狰狞,“裴怀恩!你竟敢这么对我!我饶不了你!”
李熙依然在沉默,假装自己是个聋子,眼皮却撩起来。
不对劲,这好像不是回宫的路。
不知不觉间,裴怀恩已经把他和姚元里带进了一个死胡同,没有人能找到的那种。
怔愣间,李熙听见裴怀恩说:“多谢姚统领提醒,奴婢反悔了。”
“只要一想到晋王事成后,就连姚统领这样的脏东西,都会爬到奴婢头上,奴婢可真是寝食难安了。”
手腕快被捏碎了,姚元里满头冷汗,色厉内荏地朝裴怀恩大喊:“殿下让你请我回去,你、你敢动我!”
裴怀恩看着他,眼里又是以前那种冰冷的平静。
裴怀恩说:“是么?殿下要的是名正言顺,尤其不想在今天屠戮李氏子孙,可你却一意孤行,妄图杀害天家贵胄,你……究竟意欲何为啊?”
闻言,姚元里哆嗦着看了李熙一眼,恼怒地说:“我没想杀他!我只想砍他的手!”
裴怀恩就笑,一把将李熙推搡到姚元里面前。
“谁能证明啊?”裴怀恩笑声说:“六殿下,这人刚才是不是想杀你?”
裴怀恩的语气阴森,李熙眼皮一跳。
好机会,如果能让裴怀恩和姚元里狗咬狗,最好再弄死一个,他就有胜算!
身前是鬣狗,身后是毒蛇,李熙咕咚咽下口唾沫,只觉手脚冰凉。
“是……是……”
顶着姚元里恨不得真当场杀了他的目光,李熙攥紧了拳,奋力往裴怀恩身后躲,小脸儿煞白。
“厂公救我,求厂公救我!”李熙扯住裴怀恩的袖,软软地哀求,“厂公,姚元里适才要杀我,往后谁问起来,我都愿意帮你作证……”
或许裴怀恩打一开始就没想投降。李熙想。
否则, 便不会带他走这条路,更不会对姚元里自称奴婢。
除去在承乾帝面前,裴怀恩只有在动了杀念时, 才会自称奴婢。
话又说回来, 这里又僻静又狭窄, 甚至比方才那处更不起眼, 可真是一处杀人灭口的好地方啊……
周旋间, 裴怀恩稍稍侧首, 李熙连忙将头垂得更低, 道不尽的无助和可怜。
李熙装作很感激地说:“厂公,幸好你来得及时, 不然我就被他杀了。”
裴怀恩闻言就笑,抬手揉上李熙乱蓬蓬的发顶,哄小狗一样。
裴怀恩不说话, 李熙不知他信了没有,浑身发冷的打了个寒颤。
适才在雪地里打过滚, 这一路走来,粘在颈后的雪块早就化开, 变成浸在领子里的水,湿哒哒的贴在他身上,让他错觉颈后正缠了条吐着信子的蛇。
总之是难受得很。
好在裴怀恩只短暂地打量了他片刻, 便将目光移向别处。
对面,姚元里死到临头尤不自知,依旧言行无状。
姚元里被裴怀恩擒着腕,眼带愤恨地说:“裴怀恩, 劝你识相一些,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
话音未落, 威胁变成闷哼。
骨头被捏断时的咯吱声响,听来令人直打牙战。半晌,裴怀恩终于意犹未尽地松开钳制,看姚元里手腕软垂,痛苦地弯下腰。
李熙更往裴怀恩身后缩了缩,悄然打消一些渔翁得利的念头。
裴怀恩的武功,似乎远比他想象中要高。
方才偷袭不成,该是故意的。
裴怀恩在拖延时间,免得姚元里狗急跳墙,死也死得不干净,一摊肉烂在那,过后还要招更多更讨厌的人来。
寒风刺骨,吹得身前绯色大袖猎猎。李熙在极度的不甘心中皱眉,明白自己毫无胜算。
常年服药抑制着生长,只能偷偷练就几招杀人技的身躯,自然是比不得裴怀恩这身,曾被晋王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好功夫。
机会当前却不中用,李熙委屈地皱紧了小脸儿,只恨自己太不争气。
李熙对面,受了伤的姚元里同样恨急,盯着裴怀恩的眼神,阴沉的不像话。
“……裴怀恩,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姚元里疼得磨牙,手一直在抖,开口更是句句恶毒。
“那皇帝老儿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气数早就尽了,你再怎么忠心跟着他,也是枉费工夫。”
“我也不瞒你,晋王殿下为了此次的起事,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眼下锦衣卫已经被我们的人药倒,京中大半贵人家的女眷,也都扣在昭平公主府,你要搬救兵,能到哪里去搬?往后还不是要落在我手里?恐怕真到了那时,你还得像条贱狗似的跪下来,哭着乞求我垂怜你!”
越说声音越小。
因为发现裴怀恩压根就没听,而是正在仔细端详着他的断腕。
刚刚就是这只手,如愿搂到了裴怀恩的细腰。
虽然只有一瞬间,还是隔着衣料,但那种销魂的触感却很真实,让姚元里一瞬便想到了许多。
如这般线条漂亮,柔软却有力的腰身,就像一块价值连城的好玉,必是已经在很多人手中把玩过,磋磨过。
说来也是好笑,从前姚元里自认是个爱“干净”的人,就是喝酒逛窑子,也要专门挑些还没破身的年轻男女来睡,可惜唯独在裴怀恩这,姚元里是什么都忌讳不起来的。
传闻大沧的皇太后貌美,年轻时曾三嫁,即便是在年逾不惑的如今,依旧还有无数男人愿意为她拼命。
姚元里想,裴怀恩这人,大约也是如此吧。
在绝对的美貌面前,任谁都会起贪念,所谓历经人事,也只是在为这身生来就姿容卓绝的媚骨,更添几分令人欲罢不能的风情。
……也不知这腰在因疼痛绷紧,或是被迫软在情.潮中时,会是个什么光景。
正出神时,裴怀恩已携着李熙走上前来,出言打断了他的遐思。
裴怀恩哑声说:“姚统领好大的兴致,手腕都断了,居然还拦不住你那点龌龊心思,什么都写脸上了……当心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姚元里循声抬头,却见裴怀恩面上戏谑,全不把他刚才那些警告当回事。
再往远些看,李熙从裴怀恩身后探出小半张脸,正对他笑得恶意。
可李熙脸上那点令他头皮发麻的笑,一晃眼就没了,快得就像错觉。等裴怀恩伸手到后面去捞人,这厮转瞬就又是一副红着眼圈的哭脸了。
姚元里见状,不由得怔住片刻,有些想不通对面这两个人的底气究竟在哪里。
是,他是打不过裴怀恩,可那又怎样?裴怀恩今天就算杀了他,也是无力回天,事后依然还会落得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惨下场,倒还不如忍耐一时,多在这里求求他了。
思及此,姚元里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面色古怪地问:“裴怀恩,你不会以为,光凭李熙身边那个穿黑衣的小护卫,就能救出被扣在公主府里的所有女眷吧?你这样想,未免也太天真。”
裴怀恩听了这话又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喊你一声姚统领,你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我告诉你姚元里,没了你大哥,你就什么也不是。”裴怀恩蜷着手指揩泪,像是极高兴,姿态随意地指着李熙说:“姚元里,你简直是蠢笨如猪,若真靠他身边那个直脑筋的蠢货,我早不知死几回了。你……可知我身边还有一名养在宫外多年的暗卫,名唤十七啊?”
顿了顿,语气一瞬变得危险。
裴怀恩说:“姚元里,究竟是谁对你说的——我手里没兵啊?”
裴怀恩这话一说完,不只是姚元里,就连李熙也不禁睁大了眼。
震惊过后就是无奈。
良久,李熙叹了声气,知道今天这局大约是稳了,便沉默着走远一些,伸手捂住耳朵。
其实捂了也能听见,但李熙故意作出这样一副不听不看的模样,也算是表明了态度,告诉裴怀恩自己不想再掺和进去。
李熙脚下跑得快,裴怀恩满脸好笑地看着他跑,也没伸手拦。
果然下一刻,李熙就听见裴怀恩毫无顾忌地对姚元里说:“也好,既然姚统领愿意对奴婢坦诚,奴婢便也对姚统领坦白一二。”
“晋王殿下手里有兵,我打不过,但我好歹也豢了一些还算中用的死士。”
“换句话说……只要让我从宫里出来,把消息传出去,命他们不惜代价拿下区区一座公主府,他们还是做得到的。”
闻言,姚元里顿时面色大变。
姚元里惊讶道:“裴怀恩!你竟敢在京中豢养私兵!你不要命了!”
裴怀恩冷笑看着姚元里,倾身向前来,一字一顿地在他耳旁说:“姚统领,依奴婢看,你才是最天真的那一个。”
姚元里不解地皱眉。
却听裴怀恩接着说:“豢养死士是多大的罪过,若无皇上默许,奴婢又怎么敢做这些事?姚统领你猜,从前死在我手中的那些人里,究竟有几个是我在徇私,又有多少是皇上原本就想杀了的?”
“再者——”
“如我这般喂不熟的狗,手里若不犯上几条死罪,往后等皇上仙去了,他的那些儿子们,又该以什么名目来拿我啊……?”
姚元里听得喉间发涩,两条腿忽然有些软。
裴怀恩的这些话,让他想起京中某处布置奢华的宅子里,永远都冲洗不净的血迹。
城外恰在此时有了些动静,姚元里伸长脖子去听,却听得一片兵戈之声。
顷刻间情势倒转,有人带兵杀过来了,比裴怀恩话里说的还快,竟是半刻也没耽误。
……可恶,这些个光吃饭不干活的草包,到底是怎么奉命镇守公主府的!
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惊慌失措间,姚元里看见裴怀恩朝蹲在不远处的李熙招了招手,笑着吩咐说:“六殿下乖,快过来。”
李熙便不情不愿地小步挪过来。
裴怀恩低头看着李熙,伸手揉了揉他被冻红的耳朵尖,又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姚元里所有的生路。
“六殿下想不想做一回真正的主子,真正的贵胄?”裴怀恩把李熙往姚元里面前推,循循善诱道:“此处僻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六殿下。”
声音很轻很柔,像话本子里那些擅长蛊惑人心的妖。
“是主子,就不该任人欺辱。”裴怀恩在李熙身后缓声说:“六殿下,这人方才要砍你的一只手,你得了机会,还不赶快拔出他的刀,把他的两只手都砍下来泄愤?”
李熙浑身寒毛倒竖,余光瞥见姚元里想跑,却被裴怀恩一脚踹进了脏污的雪里。
就像……
就像刚才被姚元里一脚踹进雪里的他一样。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拔出他的刀,砍断他那双脏手。”
裴怀恩使力按住李熙的肩,迫使李熙弯腰,温柔的劝说陡然变厉,冷硬得不容拒绝。
“六殿下!你是天潢贵胄,生杀予夺皆在你手,而他不过就是条黏在砧板上的鱼!听话,快快拔出他的刀——”
“再把他的手指,替奴婢一根、一根、一根的砍下来。”
裴怀恩的话就像催命符, 李熙哪还敢动?
连点报复心都不敢有的人没价值,因为不好利用,可报复心太重的人也不能留, 因为太危险。
进退皆是错, 李熙在危急关头灵光乍现, 哆嗦着拔了刀, 却又装着迟迟不敢砍下。
李熙双手握刀, 缩着肩膀回头看, 小声说:“厂、厂公, 他大哥是姚元靳,手里掌着兵, 他自己又……”
裴怀恩不紧不慢地打断他,说:“那又怎么,他方才那样欺辱你, 害你险些成了残废,你难道就不想报仇?”
李熙抿紧嘴唇。
烦, 裴怀恩这人可真烦,一天到晚总要试探他。
多半是前阵子设计坑了一把神威营, 令裴怀恩对他起了疑心。
李熙脚下,姚元里后知后觉地琢磨过味来,吓得冷汗如雨, 连忙扑过来抱裴怀恩的靴。
“厂公、厂公!”姚元里满身泥污,扯着裴怀恩的袍角哀声喊:“厂公宰相肚里好撑船,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我、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我再也不敢冒犯您了……!”
裴怀恩勾着唇笑, 使力将袍角一寸一寸的从姚元里手中抽出。
“姚统领这话说的。”裴怀恩弯下腰,玉白手指点在姚元里的额间, 声音轻飘飘的,说:“您要活,合该去求六殿下呀,求奴婢有什么用呢。”
姚元里一愣,又连滚带爬地转回去,白着脸给李熙磕头。
“六殿下,求您大人不记小人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姚元里边磕头边说:“我、我刚就是吓唬您,没真想伤您。您是天家贵人,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伤您分毫啊……!”
“……”
姚元里能屈能伸,把姿态放得低,闹得李熙一时无言,只好又求救似的看向裴怀恩。
“厂公,要么还是算了吧。”李熙说:“我……我没做过这种事,我实在害怕,再说他今天帮了二皇兄,就是死罪难逃。事已至此,我们只需押他回去,父皇自会处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