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默默靠了一声。
他说没睡好, 是因为昨晚席司宴要打包行李回家住几天,去竞赛培训之前都不会再回寝室。陈默说他打扰了自己雷打不动的入睡时间,虽然只是失眠的借口,可他还真能对席司宴图谋不轨?
他又不是疯了。
不过陈默很快跳过这一茬,他先是问席司宴,“刚刚孙晓雅说我要倒回年级中游,你为什么说不会?”
“那你会吗?”席司宴反问。
陈默想说,应该不会吧。
最后却只是点点头,给了个肯定答案:“自然不会。”
席司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陈默不知道席司宴反问时那种笃定的语气从何而来,毕竟到了此刻为止,陈默都还是没有再次成为一个疯狂内卷好学生的打算。
他做的,只是尽力而为,不留遗憾。
没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
席司宴却不同。
因为席司宴也没告诉过陈默,从刚开始给他补习不久,他就看出来陈默有着非常深厚扎实的基本功,很多东西他不是不会,更像是不走心忘记了。经人提点,很快就会举一反三。
所以陈默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进入年级前十,最不感到意外的大概就是席司宴。
至于说他态度散漫,成绩要倒退。
会走到那种局面只会有一种原因,他想放弃。
席司宴可能会为此觉得可惜,但不会劝阻。
可惜在于一个人曾经明显用尽全力,奋力奔跑,却不知何种原因中途放弃。不会劝阻是因为,他认识的陈默,看似万事不留心的外表底下,有种万事看透的洞穿力。
他如果真选择放弃,只能说那种选择让他更开心。
席司宴从课桌底下,拿出了一本很厚的笔记本,递给陈默。
“这是什么?”陈默彻底揭开衣服,接过来奇怪问。
席司宴:“各科要点,还有一些附加题型的参考资料总结,算是从我这里结业的礼物。当然,你也可以当成你送我衣服的回礼。”
陈默拿来翻了翻。
看着里面再让人惊艳的字体,也不妨碍列举的参考资料密密麻麻让人头晕的事实。
陈默啪一声关上笔记本,看过去。
“怎么?”席司宴问。
陈默真诚:“心意领了,我能不要吗?”
席司宴眼神冰冷,“不能。”
席神亲自准备的结业礼,要是放到整个实验班大概是要被疯抢的程度。
可惜他偏偏给了一个“不求上进”的陈默。
被强迫收礼的陈默将那本看起来质感很好的黑皮笔记本放到了右上角,在某人审视的目光中,违心保证:“行吧,我肯定日日拜读。我在它在,我亡它还在。”
席司宴皱眉,“话别乱说。”
“你还信这?”陈默好笑。
他一个真正经历过的重生这回事的人,都不相信什么金口预言,所有能到达既定结果的真相,必然会有前因。
陈默往窗户看。
高二这栋教学楼,位于一中最好的位置。
楼下不远就是操场,此时的操场上不知道是哪两个班又在打篮球,气氛正热烈。有人单独坐在石阶上,遥遥望向实验班的窗口。
陈默和杨舒乐远远对视,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陈默看着外面,又问席司宴:“你刚刚说答应学委的,是什么事?”
“明天她表姐订婚的晚宴,她缺个开场舞伴,让我帮忙。”
陈默缓慢哦了声,回过头,“你别告诉我她表姐的未婚夫姓周?”
“是。”席司宴盯着他,“是你亲生母亲周家那边的人,你也想去?”
陈默作势认真想了想,然后说:“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我妈给我打了很多电话,说我回来这么久,让我务必正式见见周家人。”
席司宴靠回凳子上,指尖的笔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你如果不想去……”
“去啊。”陈默微笑,“干嘛不去。”
陈默下午的时候去找向生泷请假。
向生泷最近对这个犹如一匹黑马突出重围,惊艳了一整个年轻的学生非常满意。哪怕他知道年级里关于这个学生身上的话题就没断过。
身世、性格、甚至是性取向。
处处荒唐,每一项单拎出来都不是能让人轻易忽略的程度。
可老向这人年轻。
又得知他最近和席司宴,还有整个宿舍的关系都相处不错,不认为他真的能做出多出格的事情,甚至问他,要不要报名下一季度的物理竞赛。
只是可惜,陈默兴趣不大。
如果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每年的各大竞赛,全国那么多学生为了争那一两个保送名额,打得头破血流。
陈默说:“这种方式,要么适合薛平那种学习狂人,要么适合席司宴那种天才。我就一普通人,勤勤恳恳的,老向你放过我。”
把老向气得踢他一脚,一边说他这点出息,一边让他,“赶紧滚。”
陈默麻溜就滚了。
当天晚上席司宴就没在寝室了,结果老苟最近因为月考退了几名,在家压力甚大,晚上不愿意回去,非要去宿舍和陈默挤一个床。
“搞得我也想住校了。”老苟刚进413的时候就说。
齐临他们几个和他勾肩搭背,“住可以,咱们寝室你是没望了。陈默当时那个床位是怎么来的你没忘吧,除非你把薛平也踢出实验班。”
老苟望向陈默:“你觉得我对上薛平有希望吗?”
“有啊。”陈默点头说:“等你灰溜溜离开实验班那天,我会替你祈祷的。”
气得老苟说他不是兄弟。
当天晚上,苟益阳占用了陈默的泡脚盆,用一次性杯子泡了陈默的养生茶,不到十点,就心安理得在陈默的床上呼呼大睡了。
陈默的失眠情况由来已久。
如今改善很多,可偶尔也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这天晚上在一张窄小的床上挤了两个都不算矮的大男生,人只能勉强侧着身睡,旁边的老苟呼噜都打了好半晌,陈默睁着眼直到凌晨十二点。
实在睡不着,干脆拿出请假后从老向那里拿回的手机。
翻了翻微信,才发生走读生老苟在三个小时以前,发了一条朋友圈。
眼熟的浅蓝色泡脚盆,配文:这小日子是真呀真叭错。
下面的评论一大溜。
“还在赶卷子的我提着八米长的大刀在路上了。”
“说吧,混上了哪个小妖精的床?”
“盆多少是有点眼熟了。”
“上面的,全校你还见过第二个带滚珠的高级泡脚桶吗?别问,问就是养生达人我默哥的。”
陈默看得笑了笑。
刚抬手点了个赞,不到两分钟,有消息弹出来。
XSY:“还没睡?”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没,你怎么也还不睡?”
XSY:“嗯,还有点事。”
XSY:“睡不着?”
陈默无聊,干脆点开录音近距离录了一段老苟的呼噜声,发了过去。
XSY:“……”
XSY:“你俩睡一起?”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不然?我还能睡地板上去?”
XSY:“我那张床不是空着,过去睡。”
轮到陈默无语住了。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我不会忘记你因为一条干净内裤洗了整套床上用品这事儿的,你后面回来,怕不是得把整个床架子拆了重新组过。”
XSY:“要说几遍,不是因为内裤。”
XSY:“去睡,都几点了。”
陈默觉得自己大晚上跟人讨论是不是内裤原因也是有毛病,但他又确实有点忍受不了跟人挤一个小床,他很可能会彻夜失眠。
他仰头往隔壁看了一眼。
还是之前那颜色的床上套装,但陈默知道那是席司宴重新换过的。
他正纠结。
XSY:“过去没有?”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真去?”
XSY:“嗯,躺好给我张照片确认。”
此时的席家老宅里。
席渐行刚从老爷子书房里出来,就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回来过的侄儿还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你最近不是特地让人盯着杨家吗?手机瘾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席渐行过去坐在沙发背上。
结果一低头就看见席司宴的手机里弹出一张照片。
席司宴像是也没想到,愣了两秒,抬手就按熄了手机。
皱眉回头:“你有事?”
“我……自然是有事啊。”席渐行露了个狐狸般的笑,要来拿手机,“刚刚谁给你发照片了,我没怎么看清,再给我看看。”
席司宴一把捏住了二叔的手,面无表情:“同学,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你藏什么?”
席司宴直接起身,“很晚了,爷爷既然休息了,我也先回房。”
就差直接说不给看了。
毕竟席司宴自己也没想到,他只是让陈默发张确认床上有人的照片,结果可能因为寝室熄灯后没打开,陈默借着手机光胡乱照了自己半身。
身上盖着眼熟的被子,人只露了个下巴,但是因为睡衣宽松露出大片锁骨,形状很漂亮,那一小片皮肤在手机光线下,看起来有种很糊又白到反光的效果。
席司宴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手点开图片,试图说点什么,下一秒照片就撤回了。
对面发了一句:“我说我是发之后才觉得像床照的,你信吗?”
此时的陈默躺在陌生的床上。
有一种周身都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的尴尬感。
尤其是那张照片之后。
他甚至在期待,席司宴没看见最好,甚至莫名其妙问一句,什么床照?
几秒之后。
XSY:“看得出你在很认真骚扰男同学了。”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给你三秒钟撤回去,重新发。”
对面还真撤了。
XSY:“拍得不错。”
XSY:“早点睡。”
第二天恰逢周三, 陈默大清早不是自然醒的,是被老苟大力摇醒的。
“干什么?”陈默手肘搭在眼睛上迷糊开口问。
苟益阳甚至都没计较他昨夜是怎么悄无声息,而且有那个胆子上了隔壁席司宴的床的, 只是语气急冲冲道:“你还睡?快上网, 杨家出事了!”
陈默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来积极。
苟益阳等不及, 干脆把他自己的手机杵到了陈默脸上。
陈默虚眼睁开,发现那是一段新闻视频。
在手机里那段仅仅半分钟的视频里, 可以看见陈建立也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伙和他差不多的人,在杨氏集团门口和保安互相推搡辱骂。
举着的牌子上清晰写着一行字:杨家还我儿子!
视频里可以清晰听见。
“大伙都来看看啊,杨家人道貌岸然, 不让我们见亲儿子!”
“我们好好把人儿子还回去了, 他们却找保镖防着我们, 连见都不让我和他妈见啊。杨家不知安的什么心, 有钱就可以这么欺压我们普通百姓吗?!”
“大家伙都来评评理啊,杨家今天必须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就这不算长的视频,很快被各路媒体争相转载。
标题也一家比一家夸张。
《杨家寻子消息再添波澜, 对方父亲闹上门到底为哪般?》
《一场杨家口中“阴差阳错”的美丽意外,究竟是两个家庭的幸运还是不幸。》
新闻转载多了,话题度很快就上了城市八卦新闻榜。
这一次的热度, 远比陈默刚被找回来时,杨家自导自演大团圆结局时的热度要高得多得多。
毕竟话题一旦掺杂上未知, 连嗅觉灵敏的路过的狗都得上来凑凑热闹。
这事儿出了不到两小时,在信息高速发展的时代, 陈默和杨舒乐的照片就被人传上了网。
陈默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学生证件照, 还是两年前的照片, 他那时候头发剪得很短, 略微青涩, 眼神看起来有点凶。
杨舒乐的照片就有点多了,他在全世界最大的社交平台有一账号,轻易就被人扒了出来。上面有他各种假期出国滑雪、旅行,参加音乐会的照片,他还经常晒一些和朋友聚会,家人送的奢侈品鞋子包包的照片。
不巧,两天前他还刚晒了一款鞋。
是国际知名品牌的最新款,配文:全世界最好的哥哥送的,我很喜欢。
网友一下子就炸锅了。
【去公司闹的那个,想要钱的目的不要太明显,他这亲儿子生活不要太好啊!】
【就是!我要是他儿子,我也不愿意回去过苦日子好吧。】
【杨家还算可以,找到儿子也对原来的很好。】
【难道就我发现,从时间上来看,这个豪门假少爷从身世揭穿开始,晒照的频率明显增加,有种刻意表现出家人对他很好的感觉。】
【上面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过不奇怪吧,只是站在杨家那个真正的儿子的角度,我大概会觉得很不爽。】
话题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开始朝陈默偏移。
只是很可惜,网友扒了很久,也没有得到关于这位真少爷的更多信息。
他不用公共的社交媒体,杨家除了当初找回他后,再没有在公开场合介绍过他。最新的关于他的一条新闻,还是当初说他是“励志典范”的事儿。
再往下扒,就会发现,这位励志典范刚上了年级第九。
那可是绥城最好的高中,每年往全国高校输送的人才数不胜数。
【好一个自强不息的年轻人,杨家怕不是上辈子祖坟修太好吧?流落在外的儿子回来就这么给人长脸。】
【杨家别脸太大,人没回杨家时也是个好学生吧,杨家自己都承认了的。】
【那陈家人也是没眼光,这假儿子不如送我,我快被我家那个逆子给气死了。】
苟益阳翻着往上关于陈默的各种猜测和说法。
越翻越麻。
看着此刻正盘腿坐在人班长床上,靠着墙又快要闭眼睡过去的人,他说:“默哥,你就没点感想?”
陈默侧头过去,“我该有什么感想?”
苟益阳挠着下巴,“虽说你成绩好是事实吧,不过这些人要是知道你抽烟喝酒,你还打架,你还嘴人,你还上课睡大觉,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说。”
“别造我谣啊。”陈默道:“我三好学生的形象从始至终深入人心,并且,表里如一。”
老苟给了他一个“你听听自己这说的是人话吗?”的眼神。
陈默回敬“有什么问题?”。
杨家要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儿子,陈默是不介意满足的。
但有一点。
就连老苟都在说:“也是奇怪,其实只要稍微打听,就知道你打架被学校警告,你还怼老师,当着全校念过检讨。可这网上愣是没有出现过半句有关的话。反而是杨舒乐,他离开实验班的事被说成是成绩下滑,心理素质差了。”
这一点确实有些出乎陈默预料。
毕竟他从未真的试图去掌控舆论,结果舆论一起,从未在陈默计划里的杨舒乐被爆了个底朝天,这也加剧了这场舆论的发酵。
此时的杨氏集团大楼顶层。
刚从会议室出来的杨氏父子,端着同样严肃的脸。
杨启桉问自己大儿子,“楼下情况怎么样?”
“已经让保镖把人控制住了。”杨跖一边往办公室去,一边说:“所有媒体也都在安抚当中。”
杨启桉指了指他,“你这自负的毛病改不了,那个姓陈的第一次找上门就该应了他,给他一笔钱打发就是了。现在倒好,他抓住了咱们一开始就没在媒体面前说实话这一点,笃定咱们现在只能将错就错,由着他姓陈的摆弄!”
杨跖跟着杨启桉进了办公室,关上门。
“爸。”杨跖承认,“这事儿是我草率了,我没想到他真敢找人闹上门。”
杨启桉摆了摆手,皱眉:“事到如今,只能让你弟出面解释,再和陈家修好,不然媒体一定会咬着不放。”
杨跖皱眉:“让舒乐出面会不会不妥?妈本来就不愿意家里和陈家有接触。”
杨启桉一拍桌子,“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事情闹成这样,刚刚的会议上你没看见你那几个叔叔姑姑的都是些什么嘴脸。舒乐……毕竟是陈家亲生的。”
或许是陈建立突然找上门。
也许是杨氏集团陡然陷入比当初更糟糕的境地。
杨家现今的当家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个由着妻子明显偏颇袒护,自己也为了他撤销偷走亲生子的强盗的起诉书的孩子,才本该姓陈。
他是陈建立要找的儿子。
而他的亲生儿子,叫陈默。
他曾在老爷子面前义正言辞,说那是他养了十多年,真心疼爱,当成亲生子的那份真心,忽然就淡了。
杨启桉看着落地窗外,突然说:“今晚周家的订婚晚宴,你亲自去一中接陈默。周家当年因为不满我和你母亲的婚姻,这些年走动得少,可亲戚之间,关系不能断了。”
父亲在想什么,杨跖心知肚明。
他这些年一直在试图重新拉拢周家,更是想借着介绍陈默的这次机会,赢回周家好感,稳固在集团的位置。
杨跖身为儿子,和父亲有很多相像之处,比如身在大家族的冷情,比如在利弊权衡时的理性,又或者习惯性以上位者的思维去看待所有人。但杨跖又和杨启桉不同,因为他知道父亲很可能会失算。
不仅仅是因为他多年貌合神离的婚姻。
更是因为母亲这些年一直将舒乐当成自己婚姻的救命稻草,她不会真心将陈默介绍给周家。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陈默本身。
他要是真把自己当成杨家人,就不会这么长时间,去了学校就不回来了。
这个弟弟,正在脱离杨家的掌控。
杨跖应该是杨家看得最清楚的一个。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助理跟了进来。
“有事?”杨跖问。
助理微微躬身说:“杨总,之前你让我给杨家两位公子准备的月考礼物只送去了一份,但今天那双鞋被人放上网大肆宣扬,所以我想问问,另一份要不要换一个。”
杨跖沉吟良久。
说:“算了。”
“不换吗?”
“不用送了。”
送去他未必会穿。
也未必真看得上眼。
舒乐那些晒晒照片的小把戏,顶多只能哄得母亲开心,陈默做不来,大概率也不会做。
对于这个弟弟,杨跖承认,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他。
当时吩咐助理准备礼物的时候,他下意识让人准备两份,才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杨舒乐到公司的时候。
杨跖刚吃完午饭。
“哥。”少年偏头进来,露了个大大的笑容。
杨跖收起一上午头昏脑胀的严肃,笑笑:“来了,吃饭没有?”
“吃过了。”杨舒乐熟门熟路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下,“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很多时候,杨跖挺喜欢这个弟弟的这份“天真”。
可这份“天真”在有些时候,虚假过了头,难免让人生出惊疑的陌生感。
“乐乐。”杨跖在他旁边坐下。
将提前让助理准备的甜点推给他,开口说:“今天的事情想必你也在网上看见了,你自己怎么想?”
杨舒乐垂下的眼睫微微抖了抖,声音却平静。
“我知道都是因为我。”
说完这句抬起头,笑着说:“哥,你们当初因为我已经很对不起杨家的另外一个儿子了,如今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难。以前我太过任性,上次转班的事情也是因为我一时冲动,还害得爸帮忙走关系,这次不管你们什么决定,我都愿意配合。”
杨跖摸摸少年人的头,开口:“只是假意和陈家配合应付媒体,别担心。”
“我知道。”杨舒乐说。
说着眼圈就红了,红得让人忍不住心软。
杨舒乐离开后,助理问杨跖:“杨总,我要不去和舒乐少爷对对稿子,免得出错?”
“没事。”杨跖从黑皮沙发上那几个明显的指甲印上收回视线,看向门口,“要做杨家的儿子哪有真的不懂的,他长大了,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天,好像全世界都兵荒马乱。
唯独陈默的世界清静依旧。
就连杨舒乐和陈建立父子相认的感人场面,以最快的速度,最高清照片的登上新闻头版,陈默都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陈默只是回想自己醒来的第二天,在杨家门口撞上杨舒乐要搬出杨家,其他人争相阻止的感人场面。在如今这张照片的对比下,显得格外讽刺。
杨家人上辈子看起来还算像样的亲情,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傍晚六点。
杨家的车准时等在校门口。
陈默一身校服,背着单肩包从校内出来,径直上了车。
“大哥。”陈默招呼了一声。
一身正装的杨跖坐在车后座,皱眉看他,“怎么没换衣服?”
“大哥没帮忙准备吗?”陈默说:“我只是个学生,又没有什么参加晚宴的经验,我该穿什么?”
杨跖微怔,吩咐副驾驶的助理,“给他准备一套衣服。”
“好的。”助理点头。
车开离了校门口,汇入车流。
杨跖打量他,“心情很好?”
“好啊。”陈默靠着椅背,侧头盯着杨跖笑:“出门的时候,在宿舍楼底下看见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觉得挺好笑的。”
杨跖侧脸的肌肉印出深深两道痕迹,咬牙:“陈默!”
“大哥这是做什么?”陈默全身都处于很松弛的状态,挑眉,“真的只是野狗打架,大哥这么激动,怕不是今天也被狗咬了?”
前排的助理原本正掏出手机让人准备礼服。
结果不知为什么,手机没拿稳,手忙脚乱之下哐哐两下掉进了座椅缝隙里。
助理低头去抠手机,眼看着恨不能把自己的脑袋也一并塞进去。
杨跖声音冰冷:“再捡不起来,干脆你滚下去重新买!”
助理一抖。
“啧。”
陈默同情地看着上辈子一路跟着杨跖打江山的郝助理,这会儿应该也还进入职场没两年。上辈子陈默对这守口如瓶,做事有条有理的助理垂涎很久。
可惜,挖人墙角好几次没成功。
陈默微微前倾,颇为认真:“郝助,跟着这样的上司压力太大,你辞职吧。等我将来进了公司,你来跟我,我每个月给你开现在的三倍薪资怎么样?”
助理机械般缓缓抬头,在上司黑如锅底的脸色里,都快哭了:“二少,你别搞我。”
“瞧你出息的。”
陈默笑倒回座位上。
旁边的杨跖突然说:“抢我的人,等你真能在公司立足那天再说。”
“好啊。”陈默的眼睛在车窗折射的光线里,有种玻璃质感,他往上抬了抬脖子,长出一口气随意说:“等着吧。”
杨跖在那瞬间,突然有种预感。
不论是之前在餐桌上说要挂靠在公司领分红,还是眼下说要进公司抢人的人。
没一句真话。
从头到尾,他就没想过要进杨家的公司。
这让杨跖觉得有些荒谬。
他甚至想质问他,“你怎么不来?来和我斗啊,这不就是你回到杨家真正想要的吗?”
可现实里。
旁边的人在差点把他助理吓哭之后,心安理得抱了手,在座位上侧身养神睡去。
闭着眼,还不忘踢踢前排的座椅。
“调一下,腿伸不直了。”
那随意的语气,司机和助理都不怀疑,这二少是真把旁边的人当了空气。
杨跖带着陈默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门口的宾客络绎不绝。
订婚的主角是孙晓雅的表姐和周家的长孙,俊男美女,穿着礼服站在门口接待宾客的画面看起来很是养眼。
杨跖拿着请柬边往前走, 边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陈默。
助理给他选的衣服还算合身。
脱下那身校服穿上正装, 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不适应与违和感, 甚至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想他睡了一路,对今天这行程的目的也不会上心, 杨跖想了想,开口说:“周家以前就不怎么看得上我们杨家。母亲虽然是周家的二小姐,这些年也很少回娘家了, 关系不咸不淡的, 不管父亲今天让你说什么做什么, 不用太过在意。”
“这样不好吧?”陈默似笑非笑回一句。
说实话他现在有些不懂杨跖到底在想什么。
按理说, 杨家想让他作为周杨两家关系破冰的突破口,杨跖怎么着也该是推波助澜,而不是让他不用太过在意。
就像上辈子一样, 杨启桉也打过这个主意,也是这订婚宴。
杨跖对他的说的话,完全是另一种意思。
他说:“陈默, 妈当年执意嫁给父亲的时候是遭到了周家集体反对的,包括为了生下你, 差点丢了命。为此她与周家生疏多年,如今你回来了, 你就是母亲和周家之间最重要的纽带, 能不能修复两家的关系, 就靠你了。”
话说得模棱两可, 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
可陈默又不傻。
那时他对绥城各大家族的形势虽然了解不多,也知道周家在绥城的门第很高,一家子清冷孤傲的个性。所以生了个年轻时任性刁蛮,当了母亲之后还是拎不清的周窈茕,一直是周家人最不愿提及的事情。
杨跖口口声声的重要纽带,在往前很多年里,一直是杨舒乐在扮演这个角色。
他都没成功,只能说明周家没那么在意这个女儿。
杨家一边用他安抚着找上门的陈建立,一边又试图利用他。
陈默怎么可能如了他们的愿。
所以上辈子的这场订婚宴,最后草草收场。
主要是因为周家嫁出去的二女儿,携丈夫以及三个孩子登门道贺,结果好不容易找回的小儿子以及养子在晚宴上大打出手,差点毁了人家的宴会厅,还把周家老太太给气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