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看着头发散乱,面上全是泪痕的陈庆,她蹲在陈庆的面前,摸他的头发检查他有没有受伤:“阿庆,没事吧?”
陈庆憋了很久,看到孙大娘情绪才瓦解崩溃:“娘……”
孙大娘安慰了他好一会儿,才去看被他们绑起来的人。
孙家老的三兄弟,两个小辈,还有一个嫂夫郎。
“赶紧让他们把我们放开!”孙康直到这时候还摆着一个娘家兄长的款,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孙大娘看着孙老二怀里因为厮打而掉出来的陈庆的荷包,她低下头,沉思了好一会儿。
然后看向周远:“周远能帮我报官吗?入室盗窃,拐卖夫郎应该会重罚吧?”
“好,婶子,我陪你走一趟。”
底下孙家的人一片嘈杂声,都是在骂孙大娘不近人情,骂她白眼狼,周远听着实在烦,让孟启跟其他几个人扯了几把草把他们的嘴都堵上。
“我陪婶子去报官,麻烦你们去婶子家守着,不要破坏家里的样子。”
“好。”
“孙翠!你不要忘了你姓什么!”孙康在被堵住嘴之前还在骂咧。
“我姓孟!你们家不是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早就不姓孙了。”
陈庆紧紧地抓着孙大娘的手。
要带着六个不太配合的人去衙门其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有周远在,一切又都不是什么难事,走到衙门口的时候,孙大娘还有些恍惚。
但一看见坐在牛车上,额头上起了个大包,头发凌乱的陈庆,她又下定了决心。
鼓槌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先是不确定,而后一下比一下坚定,一声一声地似乎都在诉说着这些年的艰难困苦。
衙门大开,县令大人十分严肃:“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孙大娘深吸一口气:“民妇孙翠,状告南庄村孙家孙康一行人,入室盗窃,强抢我家夫郎。”
县令看着在堂下跪着的一大堆人,自然也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站得笔直的周远。
“你说他们盗窃强抢夫郎,可有人证?”
“有,草民几人便是人证。”周远朝县令一拜,还拉着他身边的孟启,“草民亲眼目睹这几人入室盗窃,也是草民将这位夫郎救下的。”
县令看了一眼瑟缩在人群中的陈庆,又把视线落在周远的身上,这个人他是知道的,当时上面来办他的户籍文书,说过一嘴他的事情。
在战场上立过军功,旁人不知,但他是知道的,这个周远,曾在敌军二十余人的包夹之下,救出了当时的主将。
仗打完之后,主将曾想将他收归到自己的麾下,带他回京城,但周远却说自己离家时间太久,想要回家。
回家之后家人不在了,又带着祖母的牌位,来到了这里,在洛河村定居。
县令本以为来了尊大佛,但没想到他从来了就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今日上县衙来,竟然也是为了作证。
县令自是信他。
“按我朝律法,入室盗窃,杖二十,强抢夫郎,杖三十,数罪并罚,每人杖五十。夫郎从轻,杖三十。”
孙康瞪大了眼睛:“大人不要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这孙翠是我的妹子,这夫郎是他买来给我那外甥的夫郎,本就是贱籍,不存在我们强抢的说法啊!”
“他早就不是贱籍,从我买下他来,他就是我孟家的夫郎,入了我孟家的籍,何来贱籍一说!”
孙康狡辩:“我们这里可是有他的身契,能证明他就是贱籍。”
第22章
周远愣住,若是那孙康手中确实是陈庆的身契的话,那的确不会构成强卖的罪名,那这几人最多也就是被杖责一下,不会有牢狱之灾。
他了解的陈庆的事情并不多,他以为陈庆嫁给孟涛是正常的婚姻,却没想到他是被孙大娘买来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焦灼,周远看陈庆,陈庆跪在孙大娘的身后,整个人都在抖。
这里这么多人,陈庆那么胆小。
孙康说完话之后,孙老二把自己怀里从孙大娘房间里找到的两张纸呈给衙差,衙差再递到县令对的面前,但县令一看,第一张只是一封放妻书而已,上面写明了缘由,因孟涛战死,陈庆与孟涛从未有过夫妻之实,特请放妻。
这这张放妻书的下面,还有一张户籍文书,户籍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陈庆的户籍落在了洛河村孟家,而且不是以孟家夫郎的身份入的籍,而是孟家义子,是清清楚楚的良籍。
上面还加盖着衙门的官印。
孙大娘在知道孟涛的死讯之后不久,就去拜托了村长写了这放妻书,又重新给陈庆上了户籍,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她做完就忘了,也没记得跟陈庆说一声,这会儿拿到公堂上,她才记起来。
县令啪地一声把这张契书放下:“他的身契为何会在你身上!这入室盗窃的罪名可是实打实的。”
孙康一愣。
县令又说:“还有,这位夫郎早就已经是良籍,你们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没有朝廷手续就贩卖人口,还不知悔改,本官宣判,这五人杖五十,拘役三个月!”
底下的几人赶紧求饶。
“更何况,你们打的还是为整个朝廷做过贡献的人家的主意,你们可知道,陛下圣恩,优待每一位为国家做过贡献的兵丁!”
县令的话音一落,周围都响起了掌声。
孙大娘和陈庆都松了一口气。
县令想起朝廷近期颁布的法令,想着这会儿正是时机宣布,便说:“为了不寒战死将士的心,这几人即刻杖责!”
“另外,朝廷还有一项新的法令宣布,凡上过战场的,赋税减半,这法令不日就将开始施行。”
“哇!”
“真的?”
围观的人都大声赞叹陛下圣明。
只有打板子的几个人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陈庆整个人都是呆滞着的,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跟他无关,那种无力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看着娘亲击鼓,看着娘亲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而他,一句作证的话都说不出来……
孙大娘把陈庆扶起来,又怕他身上有别的什么伤,孙家的人是畜生,必定会对他动手。
好在接下来就没他们的事了,孙大娘按完手印之后,扶起陈庆想要回家。
陈庆的脚本来已经快好全了,但在之前又被重重地踩了一脚,这会儿又肿得像窝头一样大了。
“去看看大夫。”陈庆虽然个子不高身形也瘦弱,但孙大娘毕竟有了年纪,腰又不好,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一点之后就有些吃力。
周远和孟启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孟启再迟钝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他问周远:“远哥,你是不是对陈庆……”
周远很大方地承认了,今天在孙大娘去按手印,陈庆在一边休息的时候,县令把他拉到一边去说话他自然也就知道了关于陈庆的身契的事情。
孟启其实有些难开口,他过一阵就要成亲了,娘说她娘家那边的表妹正是适婚的年纪,他想凭着自己跟周远算是亲近的关系,在他成亲的时候让两人相看相看。
“可……陈庆他,毕竟是,是个寡夫郎啊,就算是他没跟孟涛见过面,但毕竟名声不好听啊。”
周远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的人的身上:“村里还传我是天煞孤星杀人不眨眼呢,我怕什么名声不好听。 ”
孟启还想说话,周远已经瞬间走到了前面,长臂一横接住了差点就要倒在地上的陈庆和孙大娘。
“婶子,您腰不好,我背他吧。”
也没等孙大娘说什么,他直接一只手就把陈庆拉到背上。
他们对县城的路不是很熟悉,几番问路之后才走到了回春堂,周远背着陈庆,对孟启说让他自己先逛逛,孟启只好应了,他快要成亲了,想给还没过门的媳妇儿买点什么东西,这次来镇上是意外,身上一分钱都没带。
周远看他的样子,从怀里给他借了点钱。
到了回春堂,大夫看了一眼,开了些药油,倒是不用吃药,只是不能再伤到了,要是再伤,估计就要留下病根了。
孙大娘吓了一跳,赶紧说一定让他好好休息。
陈庆现在好像才回过神,担心地看着孙大娘:“可是马上就要秋种了……”
“你别担心,大不了我请几个人来做。”孙大娘拍了拍陈庆的肩膀,“千万别以后留病根。”
这时周远开口:“我也可以帮婶子一起做。”
陈庆抬起头,想起了今天在村口的发生的事情,周远的手指很粗,擦在脸上其实有些疼。
但是为什么呢?不是喜欢李欣吗?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孙大娘跟他说话他都有些恍惚着答了,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周远又已经把他背起来了。
陈庆抓着周远肩膀上的衣裳,又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到牛车上。
等回到家里,孙大娘看着满屋的狼藉,就能想象到陈庆当时有多害怕。
周远也看到了,尤其是在进陈庆屋子的时候,看到那松动的门板和被翻得乱糟糟的柜子,甚至还有几件小衣都被翻到了面上。
陈庆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孙大娘给他收拾好了屋子让他休息,才拉着周远跟他说话。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孙大娘捂着心口,把那些陈年往事都跟周远说了说。
“他们想要涛子的抚恤金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竟然还想把阿庆卖掉,你说怎么能有这么恶心的人家。”
周远看着院子里快要散架的躺椅,还有那些陈庆挣扎过的痕迹:“婶子,我想这件事情不会过去的。”
孙大娘的心也沉了下去,他们报了官,让他们挨了板子还被抓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事那位老太太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我知道。”孙大娘说,“总要来撒泼闹一顿的。”
“婶子,我这几日都不会出门,有什么事情,您大声喊一声,我能听见。”
孙大娘擦了擦眼睛:“多谢你,多谢你。”
孙大娘回头看了一眼陈庆房间有些漏风的窗户,又对周远说:“这事到底是因为阿庆生起来的,他们肯定会迁怒他。”
“他没什么错。”周远说。
孙大娘点头:“所以我在想,我是时候给阿庆找一门亲事了。”
周远挺起了自己的背,等着孙大娘接下来的话。
“但是有点难,阿庆实心眼,在办丧事的时候给涛子戴了孝,洛河村甚至整个县城的人都忌讳这个,我原本想着等交完税,卖点粮食,陪嫁多一些,也许有老实的就愿意了。但后来一想,要是真看着钱多了,又怕不安好心的人。”
周远动了动唇,又听见孙大娘说:“周远啊,你是好人,帮了我们很多忙,婶子真是无以为报,婶子先前跟你说,想让你帮忙给我们掌掌眼,你见多识广,应该也能看出人的好坏。”
“婶子,我……”
周远刚想说话,门就被推开,李欣急匆匆地跑进来:“婶子!陈庆呢!我听我爹说陈庆出意外了……”
孙大娘朝周远点了点头:“婶子先不留你了。”
周远点了点头,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李欣咋咋呼呼地,吵醒了在浅眠中的陈庆,陈庆叫了李欣一声,李欣跑进屋里,看着陈庆躺在床上,本来已经快好的腿又重新被包了起来。
李欣二话没说就开始检查陈庆的身上,除了腰上有点淤青,其他倒是没什么伤处。
李欣这才拍了拍心口:“吓死我了!怎么能有这么无耻的人。”
陈庆疑惑,又是心惊,这事真传出去的话,他真的可以不要做人了:“你怎么知道的?”
“村里都传遍了!说婶子娘家的人来偷孟涛的抚恤金,还把你打伤了。”
陈庆抬起头:“是这么传的?”
李欣说:“不然呢?还有别的隐情吗?”
陈庆想了想,想李欣是他的好朋友,不会看不起他,他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李欣,李欣当时就气得跳了起来:“什么!!!还要不要脸!有没有王法!”
陈庆赶紧抓住他:“没事了,报了官了,他们都收到惩罚了。”
“那也不够!”李欣气呼呼,“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李欣跟陈庆说了很久的话,见陈庆面露疲色,才跟他道别,随后孙大娘端着鸡蛋羹走进来:“吃点东西压压惊。”
陈庆很听话地都吃了。
孙大娘说:“阿庆,我还是想,再给你找门亲事。”
陈庆的勺子停下来:“娘,我……”
“他们一定会上门来找麻烦,会迁怒你,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说都是要受委屈的。”
陈庆揉眼睛:“娘,没有人会愿意娶我的。”
“胡说,阿庆这么好,会遇到可心的人。”
陈庆还想说什么,孙大娘就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去找花婶子。
第二天,周远帮他们把水挑回来,就看见花婶子跟孙大娘两个人走在一起。
他皱了皱眉,孙大娘动作这么快?一夜过去就去找花婶子。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要是再等,陈庆只怕就要被孙大娘嫁出去了。
陈庆这会儿坐在院子里,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敲了敲门,陈庆睁开眼睛,看向他。
“婶子去找花媒婆了。”周远说。
陈庆点了点头。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陈庆摇头,声音有点哑:“我要说什么?”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考虑考虑我?”
陈庆坐着的是家里躺椅, 只是在昨天的一番厮打之下有些变形,但陈庆人轻,椅子没坏。
这会儿听见周远说话, 陈庆被吓到, 身上用了点劲儿,椅子便四分五裂, 陈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远想去扶他, 被陈庆制止,他的声音很轻:“你别过来。”
周远便站着不动了。
陈庆坐在地上, 垂着头, 周远很高大,他的影子遮住了陈庆面前所有的阳光:“我不明白。”
周远很有耐心:“哪里不明白?”
陈庆不知道该怎么说, 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有一个为什么?”周远没有回答他,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陈庆低着头,在心里打腹稿, 把自己要说的话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才开口:“你是因为可怜我跟娘亲吗?其实我们的生活没有那么难,这五年我们都是这么过的。”
良久都没有周远回答他的声音, 陈庆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 结果没想到周远一直在看他,看到陈庆抬头的一瞬间,周远还朝他笑了笑。
陈庆的耳朵一下就红了, 赶紧低下头,觉得自己手指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又很忙地捏着自己的衣带。
周远这才说:“我想帮你们什么现在也依然能帮你们, 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我自己?”
“可,可你明明是喜欢, 喜欢李欣的。”陈庆的声音很小,小到周远都快听不见了。
好在四周是安静的。
“你从哪里得这个结论的?”周远跟他说话,不像是交谈,更像是他是被俘的人,要听他的来决定自己的一言一行。
陈庆觉得坐在地上这个姿势让他在周远面前非常地没有气势,于是他用手撑地,单脚站了起来,虽然还是比周远矮了很多,但至少不再像是将军和俘虏。
陈庆觉得自己有了底气一点,才说:“就,很多时候啊。”
他不想去细数,那样看起来像是在跟自己的好朋友斤斤计较,但他心里想了很多。
“都是因为你。”周远朝前走了一步。
陈庆如临大敌,蹦着自己那条没受伤的腿,往后退,周远怕他摔倒,往前的步幅并没有那么大。
“你站着,别过来!”陈庆扶着自家房子的一根圆木柱子,不敢看他,手指在那圆木上不停地点。
周远站在原地,才说:“你考虑一下我吧,我觉得我并不比别人差。”
陈庆的脸通红,又觉得他这个人实在胆大,说的都是些不要脸的话,他仍是垂着头,没说话,但耳根的红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远看了觉得很满意,想着今天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便也决定不再逼他,反正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时间还很长。
“你好好歇着吧,再站着当心脚好不了了。”周远走到刚才快要散架的躺椅旁边,又在院子里找到了家里的工具,敲敲打打地很快把躺椅修好了,放下工具,抓住了站在一边偷看的陈庆的手臂,像是拎小鸡崽一样把陈庆拎到椅子上坐着,自己才出了院子的大门。
临走前又很大声地说:“你好好考虑一下。”
陈庆的脸比刚刚还要红一些,又说:“你不要那么大声!”
万一让人听见可怎么好。
周远朝前走,向后朝他挥了挥手。
院子里重新恢复寂静,陈庆觉得面上有火烧,心里有猫抓,连受伤的脚踝都在痒,心里突然生出了很多对明天的期盼,但又不知道在期盼什么。
孙大娘带着笑意从外面进来,她看了一眼满满的水缸便问:“周远来过了?”
陈庆现在听到周远的名字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只是胡乱地点了一下头。
孙大娘没注意陈庆的状态,只是说:“我刚刚去跟花媒婆通了一下气,她说帮你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
陈庆这才抬起头:“娘您刚刚去找花婶子了?怎么这么着急?”
“时间也差不多,要有合适的可以定下来,这样你以后也能多个依仗。”
陈庆想起周远说的话,又摇头:“娘,我不想……”
“别说傻话。”孙大娘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他的脚:“还好我先前去找了村长,给你写了放妻书,你现在不是我家的夫郎,是我的小儿子。”
陈庆本来只是脸红,这会儿听了孙大娘的话眼睛也红,他在从家乡来洛河村的时候,也偷偷地感叹过自己的命为什么这么不好,也曾经想过要不在走过来的路上就自我了结了,像小爹那样。
但他没有那个勇气,在看到湍急的流水的时候还是很害怕,又在管事的嘲讽声中回到了队伍里。
直到他来到洛河村,被孙大娘买回家,他有了一个跟小爹很不一样的娘亲,有了李欣那样跟他很不一样的朋友,还有……
陈庆甩了甩头,把那些不该想的从脑子里扔出去,他拉住孙大娘的手:“谢谢娘。”
孙大娘摸他的头发:“跟自家娘亲客气什么。”
陈庆一边感动,一边又觉得喉咙发紧,他不敢跟孙大娘说刚才周远跟他说的话,他嗫嚅着说:“可是我这个情况……”
孙大娘不喜欢他这么妄自菲薄的样子:“你哪里不好了?长得好看,能干活,很乖。”
陈庆眨了眨眼睛,听到孙大娘这样夸他,内心生出很多的欢喜。
没有人不喜欢听赞美的话,也许,他真的有些能让人喜欢的地方?
“阿庆?”
孙大娘看着他:“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陈庆赶紧摇头,转移话题:“咱们什么时候去交税?”
“今年不用咱们自己去交了,你忘了?”这个消息是他们昨天在县衙的时候,县衙的人透露出来的,村长带着衙差挨家挨户地收,不用再一大早就去排队了。
昨天发生的事情陈庆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周远落在他脸颊上粗糙的手指。
“那真是太好了。”陈庆说,抛开那些有的没的,陈庆又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又有些担心孙家的人找上门来。
“娘,你说孙家的人会找上门来吗?”陈庆看着门口。
“他们来就来,咱们还能怕了他们不成?”孙大娘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随后进了灶房里去做饭。
陈庆这一天的心都静不下来,一边想着周远上午说的有的没有的话,一想到就头皮发麻,又想到孙家的事情,一想到就提心吊胆。
孙大娘只当他还是心有余悸,早早地就让他歇下。
陈庆夜里在床上辗转,到子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只是乱他心神的人竟然还跑到了他梦里。
还是在他们家的院子里,还是一样的对话,不同的是周远离他很近。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
陈庆一直笨嘴拙舌,在梦里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支支吾吾。
“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在看我。”梦里的人不讲理,不顾陈庆的拒绝,说的都是些羞人的话,“你还以为我没发现。”
“我,我没有……”
周远突然凑他凑得很近,陈庆躲闪不及,被他捉进怀里,在梦中挣扎也费劲。
“别动。”
陈庆就不敢再动,他心跳如擂鼓,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白日变成了黑夜,化不开的夜色让周远的声音变得更沉了一些。
陈庆不知道自己怎么哭了出来,周远仍是像之前一样,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擦去他的眼泪,只是这次跟他说了话。
“哭什么?”
陈庆摇头。
没有人再说话,陈庆只感觉到周远朝他凑过来。
陈庆突然从梦中惊醒,此时四野无声,只有陈庆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响。
睡是睡不着了,陈庆在自己的心跳平复之后,挪到了床中间,推开了一点窗户,他枕着手臂趴在窗边,在一点点朦胧的晨光中看到了院子里的躺椅。
有风吹过来,在很久以后陈庆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天一早,陈庆是在孙大娘和周远的交谈声中醒过来的。
后天就是中秋了,本来过中秋的东西应该是在那天的大集上买的,但因为陈庆出事,导致他们什么东西都没买,孙大娘决定去镇上买东西。
但陈庆的脚受伤,她又不敢再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找了周远问能不能送他们去一趟镇上,有周远的牛车就能把陈庆也一起带去了。
“好。我也要去一趟镇上。”周远答应得很干脆,他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就看到支起的窗边,有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所以昨晚上也不止他一个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吧?
陈庆慢慢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周远的眼神,他像是炸了毛的猫,收回发麻的手臂,关上窗,朝后躲,又因为幅度太大,力气用过了头,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床上,头和床板接触,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太丢人了……
孙大娘和周远都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周远没忍住笑了一声。
孙大娘跟周远约好之后赶紧进屋:“阿庆,摔床底下啦?”
周远的笑声更大了一些,屋子里陈庆捂着被子都听见了他笑声,又被气得锤了一下床。
真讨厌,在梦里讨厌,在现实里更讨厌!
孙大娘很早就起来做了去镇上的准备,陈庆爱吃玉米饼,她烙了好几张。
陈庆坐在床上梳头,他从来到这里就一直是披发,只有在干农活的时候才会束发,洛河村对夫郎束发还是披发倒是没什么要求,倒是李欣,整日都束着发,很是干净利落。
陈庆今日突发奇想,也把头发都束了起来,孙大娘在门外叫他,说时间不早了让陈庆赶紧出门。
等陈庆说自己好了的时候,孙大娘才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不太一样的陈庆,她笑着帮陈庆把有些碎发整理好:“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要束发了?”
陈庆低着头:“有些热。”
孙大娘看着他被发带高高束着的头发,那发带还是陈庆自己做的,是以前做衣裳的边角料,他在上面绣了些花样,做成了发带。
“要是有个簪子就很好了,上面再有个小铃铛,一走一响的。”
陈庆眯着眼睛笑了笑:“我冬天了用木头刻一个,铃铛可以请李叔帮忙做一个。”
洛河村冬天没有农活,陈庆能做一些很复杂又很消磨时间的事情,绣帕子,刻簪子。
“倒是能拿得起绣花针也能刻刀啊。”孙大娘扶着他,陈庆没让她支着自己,而是自己蹦着往外走。
陈庆面上的笑容消失,对孙大娘说:“可是我已经成亲这么久了,哪还能戴这样的簪子。”
孙大娘不赞同:“你也还是个孩子。”
周远家到他们家只有一条小路,牛车过不来,所以这段路程还是要他们自己走过去,但这会儿周远已经等在他们家门口了。
他看着今天不一样的陈庆,挑了挑眉,从孙大娘手上接过陈庆:“婶子,我来吧。”
孙大娘已经完全把周远当自己家人,也并没有觉得周远帮他照顾陈庆是件很突兀的事情。
陈庆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他抓着周远肩上的衣服,放缓了一点自己的呼吸。
“这么害怕我?”周远侧头问他,声音里却是掩不住的意味。
不过没等到陈庆的回答,就已经到了牛车上,周远弯腰把陈庆放在牛车上,又去帮孙大娘拿背篓。
这个时候才刚刚是洛河村人起床的时间,周远赶车,陈庆和孙大娘坐在一边,孙大娘从背篓里拿出她烙的饼:“阿庆,给周远拿两块。”
陈庆木着脸,从孙大娘手里接过饼,又递给周远,周远一只手拉着牛车的缰绳,一手去接饼。
因为让陈庆知晓了心意,他似乎格外喜欢逗陈庆,看着陈庆伸过来的手,他在拿饼的时候,指腹在陈庆的手心划过一道,陈庆立刻收回手,又觉得自己很没气势,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远知道陈庆的性格,要是再逗多一下,他刚刚伸出来的头就又要缩回去了,能让他瞪自己一眼就已经是他很大的进步了。
周远吃完饼,正了正神色,随后心无旁骛地赶车。
到镇上之后周远也没跟他们分开,孙大娘扶着陈庆,周远走在另一边,在孙大娘撑不住陈庆的时候再搭把手。
本来今天来镇上也就是为了买些过中秋要用的东西,好歹是个节日,总要吃点肉的。
孙大娘在屠户这里买了一斤梅花肉,又买了好几斤光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