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远离开,孙大娘朝李欣笑了笑:“这周远人还挺好的,有什么忙他都顺手帮了。”
李欣也点头:“是呢婶子。”
“我听说你爹已经在给你相看人家了?周远条件挺好,你可千万别错过啊,到时候真成了,咱们两家就是邻居了,你跟阿庆这样好,以后的日子岂不是能更好。”孙大娘手上的动作不停,话也一样很密。
李欣却如临大敌,连忙摆:“婶子!不是!不是这样的。”
孙大娘却只当他在害羞,连连点头:“婶子知道知道,还没定论呢,不好说,不好说。”
李欣:……
恰巧这会儿周远回来,在篱笆外叫了一声李欣。
李欣赶紧出去,就看见周远手上拿着个药瓶,递到他手上,小声说:“麻烦你给他上上药。”
李欣撇着嘴:“你们要拿我当幌子多久,时间越久,我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很快。”周远回答,既然婶子有想把陈庆嫁出去的想法,那这事就有很大的转机,“到时候你坐主桌。”
李欣一向是个直觉很敏锐的人,他从外祖家回来见到陈庆,跟陈庆聊过周远之后就觉得陈庆不对劲了,那天一起上镇上,他就发现,周远也不对劲。
等陈庆离开的时候,他看着周远,作为陈庆的好朋友,他自然是要为陈庆打算的。
没想到周远也很坦诚,在李欣问出来之后就直接承认了,他对陈庆确实有些想法。
只是陈庆的性格,还有他特殊的身份,预示着这条路一定不会太好走。
所以在陈庆不知道的时候,李欣就已经在替他把关了。
周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的,他一开始就只是看着陈庆的背影,看着看着,就看成了习惯。
说完话之后,李欣把药瓶揣进袖口,随后就进了灶房里找陈庆,然后不由分说把陈庆拉进了房间里。
陈庆还在剁鸡,这是上次那个鸡还没吃完,要是今天再不吃就得坏掉了,他的手上都是鸡油,连洗都没洗,于是只能举着手:“干什么啊?”
李欣把陈庆的衣裳扒下来,看着他又红又肿的肩膀,从怀里拿出药给他慢慢地敷上,陈庆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以前的每一个秋收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肩膀也每年都会经历这么一遭,哪就至于要涂药了。
“哎呀,不用上药的。”陈庆想把自己的衣裳拉上来,但李欣按着他不让动。
“快好了。”李欣给他上药很是仔细。
“往年都是这么过的,而且过两天还要用肩膀的。”陈庆笑着说,“从前也没见你对我这么关心。”
李欣哼了一声,又使坏一般按了一下陈庆的肩膀:“我还不够关心你?”
在屋子里,在亲近的人的身边,陈庆的性格就活泼很多,两个人在屋里笑闹完,才跑出房间说要做饭,不然该来不及了。
他匆匆跑出房间,在路上跟周远对上视线,随后陈庆赶紧移开,回到灶房里。
周远看着他,脸上有两道红痕,应该是被玉米叶子剌的。
陈庆回到厨房,那用盐腌过的鸡再红烧也不太好吃了,剁开之后用清水洗干净,焯水之后用家里的砂锅在灶上慢慢炖,又找到之前处理好的鸡杂。
把剩下的鸡油熬化,从一边坛子里抓了一把泡的白菜叶子切碎炒香,随后下入洗干净的鸡杂,油香混合着泡菜的香气,让外面的牛牛馋得咽了口口水。
一个鸡汤和一道炒鸡杂肯定不够吃的,更何况还有个那么大块头的周远在,又做了一道土豆炖豆角,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买肉,猪油罐子也马上就要见底,陈庆咬牙,用猪油炖了土豆茄子豆角,又焖了很久都没有焖过杂粮饭。
平日里陈庆和孙大娘都是吃杂粮窝头。
洛河村虽然依山傍水,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这里却没有种水稻,所以精米价很贵,寻常人家就都是买点杂粮米,里面会掺一些次等的米,这样他们其实也都很少买。
陈庆一开始是不会做这些菜的,他的老家离洛河村很远,吃东西的习惯也跟这边很不一样,他的厨艺是孙大娘手把手教出来的。
等菜做好,那边的鸡汤也炖好了,陈庆在里面加了一点上次他生病没吃完的党参,鸡汤的味道也很浓郁。
他们家里平常不会有这么多人,只有一张矮小的桌子,连凳子都没多余的。
不过李欣和周远都不介意,直接就坐在了玉米堆里。
牛牛咽了咽口水,陈庆赶紧给他盛了一碗饭,随后又添了鸡汤,用汤泡饭给牛牛吃。
“就知道你的手艺很好。”李欣吃得很高兴,陈庆捧着碗低着头抿唇笑。
周远很少能看到陈庆笑,猛地看见他一笑,有些晃神。
孙大娘看着牛牛吃饭,没注意到他们的状况。
李欣捧着碗,无语望天。
等牛牛吃完饭,孙大娘才自己开始吃,吃完之后才跟周远说了之后想借一下牛车的事情,他们剩下的地都在宽敞的地方,牛车能去。
周远当然说好,还说可以帮他们一起收,孙大娘赶紧拒绝:“能给我们用牛车就已经很好了。”
李欣扯了扯嘴角:“不如这样,婶子,我看他家那个院子大得很,不如就在他家的院子里晒玉米吧,省得你们还要去祠堂里占位置,又抢不到,难道还要陈庆晚上在那边守夜吗?”
孙大娘和陈庆都看向周远。
周远点头:“可以,婶子,到时候就直接拉到我家吧。”
“真是太麻烦你了。”孙大娘给他夹了一块鸡肉。
“没事,我也有要麻烦婶子的事情,我分的地上一季没种,等过了这一季我也该种地了,不能坐吃山空。”
“好,到时候你要种地,我带着阿庆来帮你。”
陈庆在神游天外,他还在想刚才李欣说的话,现在的李欣已经能够帮周远做主他家里的事情了吗?
他咬了咬唇,回想起这么久以来自己的心态。
因为第一眼的错认,他以为周远是孟涛,后面的心神就全部错乱。
所有的避嫌,都是怕自己忍不住想去接近,避嫌,也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认为只要不接触,自己就没有生出过别的心思,道德层面的负罪感太重,重到陈庆直不起腰。
连娘亲都说他,虽然是不爱说话的性子,但从前遇到村里人,有人打招呼自己也会回答,也不是没接触过村里的汉子,怎么就对周远那么排斥呢?
陈庆没敢说那排斥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只说自己知道了以后会改。
但这样好像适得其反,越压抑,有些东西就越蓬勃生长,这是不对的。
李欣是他的好朋友,是他在初来这里没有一个朋友的时候对他敞开心扉的人,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点伤害李欣的行为。
想到这里,陈庆只觉得自己豁然开朗。
越是遮遮掩掩,就越显得小人戚戚;光明正大比什么都好。
李欣刚刚吃完碗里的饭,转过头就看见陈庆笑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陈庆:“你笑什么?”
陈庆摇头:“没事,就是想明白了一点东西。”
孙大娘适时接话:“阿庆平日里总是发呆,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些什么。小小的一个人,心思都有八百斤。”
陈庆挠了挠头发,又觉得脸和脖子都有些痒,又使劲挠了挠,弄得脸和脖子一片红。
第17章
一块地的玉米皮很快就扒完,晒在了院子的另一边,原本就很小的院子,只留出了一条能过一个人的路。
因为早上起得太早,干完活李欣带着牛牛回了家,周远自然也不能再留,孙大娘洗碗,叫陈庆去补觉。
上午李欣给他擦的药效用很好,这会儿已经不太疼了,他几乎是沾床就睡。
只是很少做梦的他,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做了梦。
梦里一会儿是小爹跳河的前温柔的样子,一会儿是跟着人牙子到处被人打量的时候,最后落在了一个陈庆怎么看也看不清脸的人身上。
“陈庆?”
梦中的人动作起来好吃力,陈庆使劲点头。
“我是孟涛。”
陈庆睁大眼睛,想努力地看清他的脸,可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看不清。
“我……”
“照顾好我娘亲。”
陈庆仍然点头:“你……”
“你没必要做给我守节,我们又不熟。”
陈庆呆滞住。
“不跟你说了,好好照顾娘亲,做你想做的事情。”
“不是,孟……孟涛!!”
陈庆从床上坐起来,脑门儿上全是汗,心跳得很快,门外孙大娘在跟周远说话,陈庆的那声呼唤声音不小,门外的人听得很真切。
周远面上的笑消失了,朝孙大娘点了点头:“婶子我先回去。”
“好。”孙大娘也着急去看看陈庆,朝他挥了挥手。
“阿庆,你梦见涛子了?”孙大娘走到陈庆的床边,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
陈庆点头:“我没看清他的长相,他说,说让我照顾好您。”
孙大娘抹了抹眼泪:“我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不入她的梦,是怕她伤怀吗?
只是他们的日子,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时间,还有很多活计在等着他们。
在村里的平地的收成不像山上的那么难收,所以他们之后就没有再起得那么早。
这时候他们出门,周遭也都是出来干活的,大家一早上都有说有笑的,有人说笑的时候,干起活来好像也不是太累,没一会儿一片地都全部收完。
在陈庆他们家旁边的几块地,是跟着孟涛一起去过边疆的人家的。
“你家孟启,我听说要成亲啦?”他们掰完了玉米,这会儿在砍玉米杆。
“是了,等到收完粮食交完税,就能娶新媳妇儿进门了。”孟启娘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虽然孟启不像周远那样有战功,但至少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是,娶了媳妇,生个孩子,她也就这点盼头。
孙大娘也笑,只是笑里多了点苦涩:“很好,很好。”
一边的孟启也过来帮忙,他从回来之后,就没怎么见过孙大娘,是自家娘说不要到孙大娘面前去,怕她想起丧子之痛,连他们想去给孟涛上柱香,都被自己家娘拦住了。
毕竟经过生死的洗礼,从洛河村出去的几个人都成熟了不少,或许以前还有些孩子心性,现在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孟启对着孙大娘问好,在自己家娘不赞同的目光下又跟孙大娘说了些边关的事情。
孙大娘默默地听着,又偶尔用衣袖擦擦眼睛:“谢谢你啊孟启。”
孟启比从前小的时候壮实了一些,又被晒得很黑,他有些遗憾:“我们进了军营就被分散了,几个人都在不同的营里,平日里见得很少。涛哥的事情我们知道的都不算太多,但是他能得十两抚恤金,在战场上一定是很英勇的。”
毕竟立了战功,活着回来了的周远,谁也不知道朝廷到底给了他多少。
这些话周远也跟她说过,但是就算是让她翻来覆去地听成千上百遍她也不会觉得厌烦。
说着说着这两块地也就都收完了,孟启他娘看着孙大娘:“你家怎么弄回去啊?这里离你家可不近?不然我让启子帮你们挑一点?”
孙大娘摇了摇头:“我们借了周远家的牛车。”
孟启娘恍然大悟:“是啊,你们两家离得近,他家也有牛。”
有了周远的帮助,陈庆家今年秋收收得比之前都快了很多,收回来的玉米也就都堆在周远家的院子里。
除了陈庆他们家,还有别人家也都想借周远的牛,能有畜生用,谁愿意自己出苦力啊。但周远也不是每家都借,只看谁家没个男人,谁家都是老弱病残的才借出去,也不要什么报酬,只要把牛喂好就成。
村子里的秋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村长家也不例外,他家虽然比村里其他家都富庶,但也不像李铁匠家,会把自家所有的地都租出去,相反他们家比别人家种的地都多些。
李铁匠家如今是越发发达了,要说打仗对他们这里看似是什么影响,但做铁匠这个活计,在衙门里备了案,前线需要的武器兵器,不都是靠着铁匠一下下打出来的吗?
李铁匠当时就被召进了府城,在府城打铁打了好几年,又因为我朝大胜,敌国给了不少的赔偿银两,朝廷给这些匠人都给了不菲的报酬。
好在村长一家青壮年也很多,村长有三个儿子,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三个儿子又娶了三个儿媳妇,两个夫郎一个媳妇儿,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娶的夫郎,二儿子娶了个媳妇儿,今天老三家夫郎说不太爽利,在家跟着王婶子做饭。
“奇了怪了,今年怎么都没人来借牛车?”王婶子一边撕着玉米一边跟夫郎张然说话,往年一到这个时候,有些家里没男人的都会来借牛车,今年倒是一个都没来。
“我听说了,都去借那个周远家的了。”张然说。
王婶子咬了咬牙,自从这个周远来了,他们家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
那陈四跟孟柱子好死不死地非得去他家偷东西,赔了钱吧那嫁出去的小姑子成日上门来闹,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学着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样子,不要脸起来连孩子的吃食也要尝尝,说大哥没给她解决好事情。
归根结底都怪这个周远。
现在又到处借牛出去,从前他们家借牛出去,高低是要收些好处的,现在没人找他家,连点东西都收不到。
“能有什么办法!”张然说,“爹不也得看在他战功的份上对他恭恭敬敬的,我听说,李铁匠想把自家的哥儿嫁给他呢。”仔细听他这话还有些酸溜溜的。
王婶子嗤了一声:“他家不是谁都看不上吗?”说起这个王婶子就来气,本来她是想让自家小儿子娶了那李欣的,他家百般借口,说李铁匠在府城,说李欣还小,总之就是不愿意结亲。
这会儿倒是巴巴地上赶着。
“要是这门亲事真成了,那李铁匠跟那周远,不都得在村里横着走了?”张然拱火,他知道自己是村长家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嫁进来才知道自己是真命苦。
“呵。”王婶子没再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更用力了一些。
“人家周远那样好的条件,是一些绣花枕头比不上的。”张然酸溜溜地说,“不说别的,就说到了夜里,人家可不会连个熄灯的功夫都坚持不到吧。”
王婶子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秋收这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收回来的玉米经过晾晒干,就要开始脱粒,脱完粒继续晒,晒得干透了之后就等着朝廷收税的人来收税。
在打仗那几年,土地产出都是十五税一,所有农民过的日子都是紧紧巴巴的,今年仗打完了,朝廷还没颁布政策,想来应该会往下降一些。
农民都靠土地吃饭的,也幸好这几年风调雨顺的,产出交了税之后也能剩些,不然这日子过成什么样还真不知道。
等所有的玉米晒干,陈庆就开始在家给玉米脱粒,要选些粒大饱满的做种,没有虫害的留着自家以后吃,其余的就都混在一起,用来交税。
这个时候所有人家都在家里安心地剥玉米,李欣就带着牛牛来陈庆家,边剥边跟陈庆说话。
“我家来了个亲戚。”李欣说。
“来亲戚不是很正常嘛。”说是这么说,但他们家就没有亲戚,上次来的还是计算着他家的钱的。
“我听我爹说,是什么我家什么隔了好多好多房的远亲。”李欣想起见那人的情形,他们一家人正在吃饭,爹在跟娘絮絮叨叨地说李欣该成亲的事,就听见外面院子里的敲门声。
他去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男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背上背着个书箱,一副读书人的样子。
面黄肌瘦,像是很久没吃过饭。
李欣不认得这人,只好叫李铁匠出门来。
李铁匠也一样不认得他,问了半天才问出个结果,是李铁匠早就去世的娘亲的堂妹的外孙,跟他家隔得有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他家来的。
既然人家都上了门,也不好再把人扫地出门,李欣的娘亲添了副碗筷给他,想来是饿极了,才会没有顾上读书人的斯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着吃着就落了泪,把牛牛吓得也哭了起来。
戚书宁的故事很简单,虚弱的身体,早死的亲娘,刻薄的后娘,有了后娘的亲爹变后爹,后来跟着寡居的外祖母生活,但外祖母也去了,又回到自己的家中生活,只是家里早已经没了他的位置,后娘不再让他读书,让他去做苦力,只是他的身体做不了苦工,想着外祖母说过家里还有一房亲戚,拿着外祖母的信物找到了李铁匠家。
李铁匠叹了口气,看着他拿出的信物,确实是他娘亲的东西:“你要我们怎么帮你?”
戚书宁开口:“我想读书。”
陈庆埋头干活:“那李叔怎么说?”
“我爹能怎么说啊?”李欣嘟着嘴,“说当年家里穷,送爹去打铁,给不够钱,祖母回娘家借,也都说没有,这时候他的祖母的堂妹刚好回门,听说了这事,脱了一只镯子给祖母,我爹这才去学了打铁,后来我爹学会了打铁,记着祖母临终的遗愿要报答这位堂祖母,但是堂祖母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现在既然上门来了,我爹得念着这份恩情。”
陈庆点头:“毕竟他外祖母对李叔有恩嘛。”
“供一个读书人也不是问题,但是我就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走到这份上的。”李欣出声,“比我还大两岁,自己养不活自己?”
“也可能有隐情呢?”陈庆说。
“不知道,哎呀不管了。”李欣喝了一口孙大娘凉着的水,“反正他也不住我们家。”
李铁匠自然不是在自己的家里打铁,要是在家里打铁,那丁零当啷的声音肯定会让邻里不满,所以他有一个单独的铺子,他白日里去打铁,晚上关门回来。
家里有个未婚的哥儿,自然不能把他留在家里,放在铺子里,晚上还能帮他看看店,也挺好。
于是戚书宁就在打铁铺子里住了下来,白日里李铁匠打铁,他就去外面读书,晚上李铁匠回家,他就在铺子里住着,一时间倒也是相安无事。
至于吃食,都是李铁匠一早带过去的。
李欣看着陈庆已经发红的手指,环视一圈整个院子,还有很多很多的玉米:“这得剥到什么时候啊?”
“今年收成不错,要比往年多一小半,争取在来收税之前剥完要交税的那些,剩下的再慢慢剥呗。反正入冬没事了。”
他们现在剥玉米的流程是孙大娘先用剪刀把玉米弄一条纹路出来,然后他们再顺着划开的这一道来剥,要省力很多,但到底只有两个人,还是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弄得完。
还不提周远家院子里那一院子呢。
“好吧。”李欣继续剥,但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没一会儿就站起来,“我去活动活动。”
陈庆点头,知道他的心思不在给自家干活上,陈庆也没拦他,自从开解过自己之后,他好像也没有再有过那么酸涩的感觉了,毕竟这满地的玉米才是他的未来。
“李欣出去啦?”孙大娘进来,看着李欣往隔壁去了,很是欣慰,“我看过不久,就该办喜事了。”
陈庆点头。
孙大娘坐到他的旁边,和他一起剥玉米:“今年收成比去年多,我想着,交完税,剩下的卖一点。”
陈庆抬起头,有些不解。
孙大娘才说:“我想着多存点银子,等过了这一年的孝期,还是要给你找们亲事。”
陈庆吓得手里的玉米掉进筐里,他赶紧摇头:“娘,不要,我不要嫁人,我就陪着你。”
“胡说什么,你还这么年轻,跟我个老苦瓜过一辈子啊?是不是傻。”孙大娘笑他,“到时候咱们陪嫁多一点,想来应该不会在意你带过孝的事情。”
陈庆还是摇头:“我不要嫁,我就在家里,给您养老。”
从孙大娘把他买回家的那一瞬间,他就决定要一辈子孝敬她了。
“嫁人跟孝敬我又不冲突,难道你嫁了人就不回来看我了?”
“不是,我不嫁人!”
孙大娘知道陈庆的性格,想得多说得少,心思细腻得一句话都要拆成一个字一个字地来想:“从你进门的那一刻,我就把你当自己的孩子,更别说现在涛子不在了,现在就是咱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作为娘亲,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能依靠的人。”
“娘,我们两个人,这五年也都这么过来了。”陈庆说,“所以我不需要嫁人的。”
“傻孩子。”孙大娘不再劝他,专心干起活来了。
另外一边,李欣转悠到了周远那边,他也没进去,只是敲了敲门。
周远出来,见是李欣:“有什么事?”
“你会做工具吗?”李欣开门见山。
“什么工具?”周远问。
“就是剥玉米粒能方便一点的。”李欣撇嘴,“我看陈庆的手都红了,要真把这些玉米用手剥完,他的手都得退一层皮。”
周远蹲下来,从地上抄起个玉米,拿着仔细看了看,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他干脆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玉米,慢慢地思考。
李欣只是帮着带话,说完之后就又回到陈庆家,坐下来继续帮他剥玉米。
陈庆看着他被晒红的脸,又让他喝了点水。
李欣说:“等交完税,剥完这些玉米,咱们上山去吧?下雨过后能捡到蘑菇。”
“好。”陈庆答应他,先前的几年也是,收完玉米之后就要开始种第二季的小麦,中间能有两天空闲的时间,他们每年都去山上,找野生蘑菇,新鲜着吃鲜掉眉毛,吃不完的晒干,存起来到寡淡的冬日,也能有点不一样的味道。
李欣清楚地记得山上每一个蘑菇的位置,每年他都带着陈庆去,两人对半分。
这几天陈庆都在家里剥玉米,晚上的时候孙大娘端了油灯过来 :“该歇着了。”
陈庆点头:“马上了。”
看他丝毫没有想要去睡觉的意思,孙大娘在他身边坐下来拉过他的手,几个手指的指腹都已经磨红了,她起身从房间里找到一点药油,拉过陈庆的手给他擦。
“苦了你了。”孙大娘吸了吸鼻子,“要是我没把你买回来……”
“您没把我买回来的话,人牙子就要把我送去妓馆红楼了。”人牙子也不是做善事的,好几年都卖不出的人,自然是要往那些地方送的,尤其是陈庆,他的长相个子不是普通人家喜欢的,但送进那种地方,自然有爱好这样的。
“娘,现在真的很好。”陈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娘心疼我的话,我明天想吃一个糖水鸡蛋。”
孙大娘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刚刚上了药,先休息吧,也不急在这一时间。”
陈庆这几天好像变了一些,要开朗一点了,像是卸掉了什么枷锁。
“好,我洗漱洗漱。”
因为这几日太累,陈庆几乎是沾床就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是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的,晨起的时候还有些懵,穿好衣裳走到院子里,就看见周远站在门口,孙大娘从他手里接过了个搓衣板。
陈庆打了个呵欠,走到门口,声音很软地叫了一声娘,又看向她手里的搓衣板,好像不是他家那个:“这是什么?”
他们家里的那个搓衣板,只有两条凸起,而孙大娘手里的这一个,从上到下都是凸出来的,洗衣服好像用不了这么多吧?
周远盯着他因为睡姿不好而翘起来的一缕呆毛看,随后从地上捡起一个玉米示范给他看,原本圆滚滚的玉米在经过这块木板上的突出的部分的时候,稍微一用力,玉米粒就在摩擦力之下脱了下来:“应该是要比你用手剥要快很多。”
陈庆眼睛都睁圆了,他从来没想过搓衣板还能用来剥玉米呢。
周远单手抄起里面还装着玉米的一个箩筐,把搓衣板斜放,随后坐下,动手之后玉米粒就像下雨一般落进筐里:“这样做,很快。”
陈庆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剥玉米,起床就出来的陈庆没有梳头发,这会儿有一阵山风吹来,陈庆微长的头发在周远的手腕上晃动,一下一下的让人心尖发颤。
周远垂眼去看。
他的发梢有些干枯,发尖还有分叉的,周远想起在兵营里主将的那匹马,因为照料得当,那马的鬃毛都是油光水滑的,比陈庆的头发好多了。
他侧眼看陈庆,只见陈庆跃跃欲试。
周远起身,让他来试。
陈庆的力气要比周远小一些,但也能够很轻松地把玉米搓得只剩下玉米芯,陈庆惊叹:“这个太好用了,为什么我们以前从来都不知道?”
他们也想过办法,但也仅限于用玉米芯和玉米棒摩擦,能稍微快一些,但陈庆的手小,没什么大的作用,有了这个搓衣板,他有信心很快就能把玉米弄完。
孙大娘看陈庆头发也不梳了就要开始干活了,赶紧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糖水鸡蛋:“吃了东西再干活,昨天不是撒娇说要吃。”
陈庆这才恋恋不舍地从箩筐边走开,接过孙大娘手上的碗,里面装了一个荷包蛋,用的糖是很久之前买的红糖,颜色有些深,但有很浓的香味。
陈庆喝了一口甜汤,只觉得一阵暖流滑下,整个人都舒畅很多。
周远朝他们打了个招呼,说要回家去,陈庆从碗边抬头,发现他的眼下有一圈乌青。
“你昨晚没睡觉吗?”陈庆问。
听见陈庆问话周远还有些惊讶,因为陈庆从来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跟他说话,今天竟然主动问起他的情况。
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远回过头看他,只见他捧着一碗糖水鸡蛋,眼睛清澈干净,跟以前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周远的手背到身后,才回答他:“昨晚熬夜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