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孙大娘正在准备做晚饭,看到陈庆拿的地泡儿回来:“这么多呢?”
“感觉今年没人摘。”陈庆用水把筐里的地泡儿都洗了,把小的,不红的蔫的都选了出来,又抓了一把好的给孙大娘,随后才把筐子递给孙大娘。
孙大娘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她吃完之后就提着筐子:“看着锅里的火啊。”
陈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孙大娘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到灶房里,接过孙大娘的手开始做饭。
收到这一筐野果的周远盯着这个竹筐看了很久,随后才尝了一个,酸酸甜甜,跟上次他从山里带回来的果子差不多的味道。
从前他家穷,他们家那边没有洛河村这样富饶的山和河,穷困极了祖母只能带他去一望无际的荒地里刨草根充饥。
他知道朝廷征兵,为了那时征兵的一两银子,为了能有一口饭吃,他毅然决然地去了,后来还能给祖母寄点银钱回家。
只是祖母终究没能等到他回家,他回去的时候,祖母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他这才知道,自己寄回来的钱和信,都被早已跟他们家断绝关系的叔父一家拿走,祖母到死,都没拿到过一分钱,便可知祖母生前有多苦,连那一处孤坟,都是草草挖好的。
祖母不在,那里便不再是他的家,想起祖母生前说,想去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他带着祖母坟前的一捧黄土和祖母的牌位,来到了洛河村。
周远收回思绪,看这样一个个红彤彤很是喜庆的小果子,想着陈庆能下水了,还能在这么热的天在外面找一下午的野果,身体应该是好全了。
周远把这果子收好,准备做点什么对付吃了,他这个人没有厨艺,先前的那段时间都是跟着孙大娘他们家吃,现在就自己一个人,吃东西都是胡乱一锅煮了,能饱腹就行。
他把一个南瓜一股脑切了扔进锅里,门外就传来一阵声音,周远走出门,就看见他之前载过的花婶子,穿着一身红,喜气洋洋地站在他家门前。
周远已经料到了她的来意,有些不想开门,但人都已经到家门前了,只能把人迎了进来。
周远扯了扯嘴角,装傻充愣:“婶子这会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好事啊,周远。”花媒婆没在意他的轻慢,“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她看着这个青砖房,不断地赞叹:“瞧这房子,可真是气派,要是能再多个主人家,岂不是更美?”
周远一脸在状况外的表情:“我自己修的房子,为什么要多个不相干的人来当主人?”
花婶子面上的笑僵住了,但她是干这活儿的,很快地调整过来:“你跟婶子开玩笑呢吧,你这人,还挺有趣。”
周远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婶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看着周远放在院子里的那碗不知道是什么大杂烩的饭,花婶子又有了由头:“瞧你,房里没个人,吃饭都只能是对付,这样,婶子给你介绍一个,你先听听情况。”
“那村西头,也有一家青砖房的人家,李家。李家老爹有一门祖传的打铁手艺,他家的日子在村里也很是好过,李家那位哥儿,人生得好看,性子也是极好的,我看呀,与你很是相配。你要是觉得可以啊,婶子明天就去帮你提亲。”
周远摇头:“婶子,多谢好意,我现在还没有成亲的想法。”
花婶子认为他就是例行公事地推拒一下,赶紧说:“胡说呢,你现在正是适合的年纪,又有这么好的条件,哥儿姐儿都任你选的。”
周远很真诚地说:“婶子,我要是真想成亲,一定请婶子帮忙,但现在真的不必。”
花婶子又说了很久,只是周远油盐不进的,花婶子信心满满地上门,又垂头丧气地离开。
陈庆去村里挑水,经过周远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花婶子从他家里出来,花婶子见到陈庆,对他笑了笑:“挑水去啊?”
陈庆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像是有什么在后面追一般。
周远看着陈庆那小小的个子,因为花婶子上门,所以他吃饭的时间晚于平常,本来应该是他去帮他们家挑水的,变成了陈庆自己去。
周远皱了皱眉,身体刚刚好,就去挑水。
天气燥热,周远胡乱地吃了一餐不知道是菜还是饭的大杂烩,有些气闷地躺在床上休息。
虽然是几间青砖房,但屋里除了一张床,光秃秃的也不像是一个家,想起那天夜里看到的陈庆的房间,有竹编的帘子,有柜子,有妆奁,还有樟木箱子,虽然小,但那才像个家。
在战场上磨炼过的人,耳力也是极佳,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小径上的动静。
“我都说了我能自己挑回来的。”是陈庆的声音。
周远听陈庆说话的次数并不是太多,陈庆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没什么存在感的,陈庆的口音不是洛河村的口音,要真说起来,他的口音跟周远的故乡那边更加相近一些。
“你不是身体才刚好,两桶水可沉呢。”这是另一个声音,他从来没听过。
“可是这样我们还要多跑一趟。”陈庆的声音里有些无奈,“我自己挑的话,一趟就够了。”
“就当遛弯了啊。”那个声音说,“陪我遛弯不行吗?”
陈庆只好叹口气:“可以。”
周远坐起身,从窗户中去看外面,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提着一桶水往隔壁行去。
周远想了一会儿,从床上起来,找到自己刚刚做好的桶,挑着去了水井边上。
在他经过的时候,正看到陈庆和另一个哥儿,两个人抬着水往前行。
陈庆看到他,朝他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弧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周远动作很利落地打完水,挑着往回走。
他的步幅很大,没一会儿就赶上了陈庆和李欣两人,看着他们别扭的姿势,那个比陈庆高的哥儿没一会儿就说累,这会儿两人正坐在一边歇气。
陈庆想说什么,但李欣又是真的在帮他,所以他只好什么都不说,好在这会儿也不忙,休息一下的时间还是有的。
“中元节那天我也去给孟涛烧个纸吧。”李欣说,“虽然我们不熟,但总归是一个村里的。”
先前孟涛下葬,他也不在家,没能陪着陈庆。
陈庆点头:“谢谢你。”
“这有什么,咱们不是好朋友嘛。”李欣毫不在意,“过几天是不是收玉米了,我到时候来给你帮忙。”
李欣家里没有种地,他爹忙,他娘身体也不好,他家的地都赁了出去,所以农忙的时候他也挺闲。
陈庆有些不好意思,李欣自己在家都不用干活的,还说来替他干活,他推辞说:“我家今年没种多少,不用麻烦的。”
李欣刚想说话,就听见身侧的动静,挑着一担水的周远在经过他们的桶的时候,顺手把桶提起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了。
“哎,你……”
陈庆赶紧拉住想要把桶要回来的李欣,生怕他声音大了引起别人的注意。
李欣看着他一手挑水一手提桶还能稳稳地走路,又看向陈庆:“他帮你挑水啊?”
陈庆点头:“先前我生病,娘腰又不好,他就帮忙挑一下水。”
今天孙大娘看到花婶子去了周远家,知道他可能一时半会儿没空,陈庆就说自己来挑,反正他现在也都好了,大不了就少装一点。
在井边碰到李欣,李欣说什么也要帮他,陈庆不太会拒绝人,所以就跟他抬水回家,没想到会遇到周远。
陈庆看着他的背影,已经跟花婶子说好了吗?是要去李欣家提亲吗?
李欣是个很好的人,长得又好看,家境也好,挺配的。
“你想什么呢?”看陈庆蹲下去捡扁担,好一会儿都没捡起来。
陈庆有些尴尬地把扁担捡起来:“没想什么,你要回家了吗?”
李欣点头,天色渐渐暗了,他该回去帮他娘做饭了,他娘舟车劳顿,这会儿还在家歇着呢。
李欣看了一眼陈庆,又看了一眼走得很远了的周远。
这两个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们在路口分了手,陈庆拿着根光扁担往家走,在路上碰到刚从他家出来的周远。
两家房子隔得不远,门口那条路却是小径,村里的路都不宽,这也是陈庆不愿意出门的原因,走到哪里遇到人,距离都会很近。
陈庆站在小路上,没再往前,想等周远走过这条路之后自己再走,又看着他肩上的水桶,估计他自己挑的水也倒进了自家的水缸了。
陈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扁担上摩挲,想着自己应该跟周远道声谢,但是周远都快走到他面前了,他的话还在肚子里,怎么也没跑到嘴边。
周远一早就看见站在路边的陈庆,看他整个人纠结的样子,周远走到他身边,说:“多谢你今天的野果,很好吃,我从前从来没吃过。”
“啊,哦,那个,那个是很普通的东西。”陈庆赶紧开口,但他一眼也不敢看周远,耳根慢慢爬上红晕,“娘说让我谢谢你。”
周远心想,谢什么也不说全。
“刚才婶子已经谢过了。”周远说。
“啊,这样,我不知道。”陈庆只觉得自己的手都麻了,娘自己道了谢的话,周远该不会以为他是故意找话说吧,但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周远站在原地没有动,陈庆也没动,两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直到周远低头,看到陈庆整个人都在小幅度地颤抖。
他让开了一点位置:“不好意思,没发现挡了你的路。”
陈庆很小声地说了声没事,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家了,生怕慢一秒周远再找他说两句什么。
周远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没能控制住自己,笑了笑。
回到家里,陈庆灌了一瓢水,才发现自己家的水缸已经满了,孙大娘说:“周远刚刚过来,把水缸灌满了。”
陈庆点头。
“你刚刚跟人道谢没有啊?”
陈庆声音很小:“道过谢了。”
孙大娘摇了摇头:“阿庆,以后都是邻居,要打很多交道的,咱们不能这样。以后有什么事,你得自己出面去,万一以后娘不在了,你要一辈子躲在屋子里吗?”
陈庆傻愣愣地抬起头:“娘,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以后一定学着跟别人交流。”
孙大娘这才摸了摸他的头发:“准备吃饭了,我多做了些,你给周远送些去。”
陈庆到灶屋里一看,果然已经用盆装好了一盆菜,今天他们家做的是用猪棒骨熬的汤,汤底很浓郁,又在里面煮了点冬瓜红薯还有擀的面片,热乎乎的一大碗汤。
陈庆有些不确定:“我去送吗?”
孙大娘说:“你刚刚不是才答应娘,以后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去做吗?”
陈庆只好端着小盆,慢吞吞地朝周远家走,他走到周远家门口,周远不在院子里,陈庆想喊人,但声音就是发不出来。
周远早已经发现陈庆在他家门口,但他打定了主意,要等陈庆叫他他才会出去。
“那个……”
“哎……”
屋里还是一片安静,陈庆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比刚才稍微大了一点,但声音里还是有些颤抖:“周远。”
那个远字,像是拐了九曲十八弯,最后绕到他的心坎上,他更加确定陈庆不是洛河村的人,他的口音,比自己的老家还要靠北一些。
周远从床上坐起来,走到门口,垂下眼睛看陈庆:“有事?”
陈庆把碗递给他:“娘做的,让你吃。”
周远顺着他的手,看到了他被烫红的指尖,从他手里接过碗来。
陈庆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周远说:“可是我已经吃过饭了。”
“啊?那怎么办?”陈庆手足无措。
看他的样子,周远久违地感受到了逗小孩儿的快乐:“我明天再吃吧,明天再把碗给你送回去?”
陈庆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好,那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等一下。”
陈庆硬生生地停下了想要拔腿就跑的脚步,还是没去看周远:“怎么了?”
“再过几日中元节,我想去给你丈……孟涛上一炷香。”
陈庆眨了眨眼睛:“好好。”
“没事了,你回去吧。”
陈庆松了一口气,立刻跑回了家里,站在自家院子里的周远,摇头失笑。
第12章
自从李欣回来,陈庆出门的时间就变得多了起来,他们不是一起上山摘野果,就是下河去摸鱼,跟李欣一起,才能在陈庆的身上看出些少年气,他今年二十一岁了,长得显小,但整日又老气横秋的,倒是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
“说好了啊,明天一早上镇上去,等过两天就农忙了。”李欣跟陈庆在路口分开,叮嘱他明天要早起。
陈庆一向不会拒绝他,在回家的时候就跟孙大娘说了明天要去镇上的事情。
“嗯,正好呢,我还说明天要去买些祭祀要用的东西,你跟李欣去的话你就都买一下吧。”
过两天就是七月半了。
孙大娘从屋里拿出银子:“给,买东西的钱。”
陈庆没收,他身上还有钱,是上次卖帕子的钱,他一直都在村子里,没出过门,也没什么花钱的机会,所以他绣帕子的钱都自己存着。
“你绣帕子的钱自己存着,家用都从我这里出。”孙大娘不顾他的推辞,把荷包给他。
想了想又说:“如今家里也没什么钱了,涛子的十两抚恤金给他办丧事就花了八两,家里先前还有三两银子的积蓄,给周远做饭给了一两的报酬,如今总共剩下六两。”
陈庆听得心里发苦,村里别的人家可能还能有些别的收入,比如青壮年在农闲的时候出去找点零活干。
而他们家,就只能依赖家里的几分地,全靠老天爷,庆幸这些年都是风调雨顺,他们能勉强糊口。
只是以后,也要这样吗?
绣帕子一张五文钱,他一个月能绣四张,二十文钱,二十文钱也就能买十个肉包子。
“想什么呢?”孙大娘看陈庆入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庆摇了摇头:“没事,娘,我真的还有钱。”
他这五年攒了一点私房钱,孙大娘也知道,但她从不干涉,偶尔还会给陈庆拿点零花钱,陈庆现在也有了差不多一两银子的积蓄。
“你这孩子,当时给你钱,是让你自己花的,你总是存起来做什么。”孙大娘有些不赞同,“听话,你自己的钱自己留着。”
陈庆好一会儿才说:“娘,给孟涛办丧事,是花的他的抚恤金,这次七月半,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孙大娘愣住,眼睛有些红:“那好吧,就用你的钱吧。”
他们说着话,门被敲响,隔着栅栏,陈庆看到了周远,手里还提着个兔子。
周远这些天在学着打猎,一开始总是空手回来,偶尔摘点野果,也能捡点蘑菇回来,但孙大娘看过,他捡回来的蘑菇都是有毒的,不能吃。
慢慢地,他也能从山里捉只野鸡,抓点野兔回来。
只是他自己不会做饭,带回来的猎物又少到不能带上镇上去换钱,所以只能把带回来的猎物拿到他们家来,让他们帮忙煮了。
帮了忙,周远就会让他们也留上一份,怎么也不肯全部带回家自己去吃,孙大娘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留下。
所以后来在陈庆和李欣去河里捉鱼的时候,也会把熬好的鱼汤送去给周远一份。
一来一回之间,两家人的关系倒是又好了不少,至少现在陈庆看到周远,不会再连话都说不出来。
“哎呀,好肥的兔子。”孙大娘看着这灰兔子,“今天上山收获还行?”
周远点头,他自己也摸索出了些打猎的精髓和乐趣,这些天总往山上跑。
“这两天收获还不错。”周远把兔子提到孙大娘的面前,“有三只野鸡,两个野兔。”
孙大娘合掌:“这些已经够拿去镇上卖了。”
周远点头:“打算明日去镇上,看能卖出个什么价钱。”他把兔子递给孙大娘,“这只伤了腿,可能卖不了价钱,做来吃了吧?”
陈庆撇了撇嘴,觉得他太馋,但他不敢说出来。
还是孙大娘开口:“一看你就不常做生意,伤了脚的兔子能做添头啊,这样人家念你的好,听话,拿回去吧。”
陈庆在一边点头。
周远也就不再坚持:“那行,我就拿回去。”
孙大娘叫住周远:“你明天是要去镇上吗?阿庆和他的朋友明天也要去镇上,不如你带他们一程?”
周远点头:“当然可以。”
陈庆本来想说不用,但周远走得很快,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
孙大娘笑他:“从前你总念着要避嫌,不肯跟周远走近一点,明天李欣也在一起,就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了,还有啊,我都听说了,李欣他爹有心把李欣嫁给周远,你在当中,给他们撮合一下。”
“啊?”陈庆呆滞,手足无措。
“啊什么?李欣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他要是嫁给周远了,就跟咱们是邻居了,你不是更应该高兴吗?”孙大娘以为陈庆还在状况外,“听娘的,你不觉得他们很配吗?”
陈庆傻愣愣地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陈庆就起了床,孙大娘给他蒸了昨晚剩下的窝头,他拿了两个,打算一会儿跟李欣分享。
李欣家更靠近去镇上的大路,所以陈庆背着背篓,跟孙大娘打过招呼之后,就往村口去。
经过周远家的时候,发现周远已经在套车了,陈庆做好了周远没看见他的打算,甚至想翻下田埂,走地里,这样周远就看不见他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跳下田埂,周远就叫住了他:“来了?稍等一下。”
陈庆收回试探的脚,停在他家门口:“哦。”
没等多久,周远就套好了牛车,走到陈庆的边上:“走吧。”
“哦。”陈庆跟在他的后面。
周远回头看他一眼:“坐上来啊。”
陈庆这才爬上牛车,手里握着两个窝头,周远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给我的?”
他实在说不出这是我娘给我和我的小伙伴准备的没有你的份这种话,于是苦着脸,把其中一个窝头递给他。
周远接过来,两口就吃完了,陈庆移开眼睛,望着已经有一线白的天空。
李欣早就等在村口,看到过来的牛车还愣了一下,随后不用说,就爬上了牛车,他坐好之后才说:“我还以为今天要走路呢,有车坐真好。”
陈庆很佩服他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要是自己,还会想很多很多事情。
李欣扒拉陈庆的手,看到还剩下的一个玉米窝头,从他手里接过来:“是婶子让你给我带的吧?我最喜欢婶子做的玉米窝头了,尤其是用新鲜玉米做的。”
这个窝头是孙大娘昨晚做的,她去看玉米收成,顺便掰了两个玉米回来,把新鲜玉米碾碎,加上家里的杂面一起蒸熟,窝头就带着玉米的香气,很是爽口。
陈庆看着他吃得很香的样子,叹了口气,希望自己的肚子一会儿不会叫出声来。
有了牛车,去镇上的速度虽然快不了很多,但好处就是不会那么累,路上有些无聊,李欣就跟周远聊了起来。
“你不是我们府城的人吧?”李欣问。
“我祖籍宜州。”
陈庆竖起耳朵听,宜州,好像离他的老家也不远,怪不得听周远说话口音有些熟悉。
“那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家里没人了,想换个环境生活。”周远好像特别有耐心,李欣问的问题他都回答了。
“啊?都没了?”李欣惊讶,看周远岁数也不算太大的样子,怎么会爹娘都没了。
“嗯。在我去兵营前我祖母还在世,等我回家的时候祖母就不在了,祖母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洛河村很好。”
陈庆默默地听着,心里对李欣的羡慕又多了一些,他能跟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聊得这么好,不像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听他们聊得这么热情的样子,聊的话题好像也都是新人之间互相了解才会谈的话题,娘多虑了,根本就不需要他来从中调节。
他只好靠在李欣的身上,装作睡着了。
看到陈庆合上眼,周远也不说话了,李欣问他问题,他也只是敷衍地嗯嗯啊啊两句,态度变得像老天爷变脸一样快。
李欣看了一眼他肩头的陈庆,又看了一眼赶车的周远,就知道他先前觉得两个人不对劲的事情不是他想多了。
陈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镇上,李欣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看向周远放在板车后面的野鸡和兔子。
“你是这会儿就要去卖掉吗?知道去哪里卖吗?”李欣问了一句。
周远摇头:“左不过就是集市里吧。”
“集市里都是压价的,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李欣看出了他跟陈庆之间的端倪,也想尽自己所能帮一帮他,毕竟陈庆是自己的好朋友。
陈庆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那我先去买我的东西,一会儿我们再汇合。”
他记着娘亲的话,要给他们制造机会。
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答,像是有什么在追似的赶紧跑了。
“阿庆。哎……”李欣见叫不回来陈庆,只好做罢,“我带你去卖野味去。”
他抬起头,就看见周远仍然盯着陈庆的背影:“别盯着了!赶紧去赚钱,不赚钱怎么娶夫郎!”
第13章
陈庆走出这条街的时候,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路,他要去专门卖香蜡纸钱的地方,这些店不会在繁华的街市上,所以陈庆低着头,往城边走去。
只是他刚走到一条快接近偏僻小路的时候,衣袖被拉住,陈庆在一瞬间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覆上一层温热。
陈庆低下头一看,是用油纸包着的两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他有些愣神,又抬起头就看见在路的尽头是一个很高大的影子。
是周远。
陈庆看着自己手上的两个大肉包,不知道自己是该吃还是不该吃,周远给他买包子,李欣知道吗?
两个包子要四文钱,这个钱一会儿要当着李欣的面给他吗?
陈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低头开始吃包子,镇上的肉包两文钱一个,个头简直要比陈庆的脸还大,那面发得特别好,整个包子蓬松暄软,但每一丝缝隙里都浸了油香,包子的肉馅里加了些竹笋,吃起来更有了些嚼劲,怪不得能卖两文钱一个呢。
陈庆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他细心地放进了怀里,打算带回去给娘亲分一个。
没一会儿陈庆就找到了卖香蜡纸钱的店铺,但因为过两天就是七月半,买东西的人很多,陈庆看着那挤成一堆的人群就头皮发麻,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看人少了一点他才凑上去买。
花费的时间就长了些,陈庆背着东西走到主街上,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站在街上愣神的时候,李欣从背后吓他。
“你怎么买东西买了这么久?”李欣看了一眼他买的东西,“就买这些啊?”
陈庆点头:“这不是过两天就要七月半了,我给他买点。”
“你这么念着孟涛啊?”李欣的面色有些奇怪。
陈庆理所应当:“这不是应该的吗?你买完东西了吗?”
李欣本来上镇上就只是为了给他娘拿药,他早就拿好了,一直在这里等陈庆。
陈庆想问问包子的事情,但还是忍住了。
“那我们就回去了?”陈庆说。
“好啊。”他们结伴走到镇上停牛车的地方,就看见周远坐在牛车边等他们。
陈庆以为自己磨蹭那一会儿的时间周远应该早走了,没想到他愿意等李欣等这么久。
回程的路上,还是他们三个一起,陈庆手里握着四个铜板,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给周远,不知道周远给他买包子李欣知不知道,要是李欣不知道,陈庆再贸然给钱,怕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欣看着陈庆,捏住了他的手,掰开他的手掌,看到他手心里的四个铜板:“你捏着铜板干什么?”
周远闻言也转过头看他。
陈庆的头埋得得很低,声音更是很小:“没,没什么。”
周远哦了一声:“这是要给我牛车的钱,从前每次坐车都给钱的。”
陈庆转头看他,他莫名地听出了周远话里的阴阳怪气:“不是,我没有。”
李欣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逡巡一圈,随后才跟陈庆说:“那你把钱收起来。”
“哦。”
回去一路上三个人都没说话,等到了村口,李欣跳下牛车:“阿庆,我下午再来找你玩。”
李欣走后,车上就只剩了陈庆和周远两个人。
陈庆伸出手,四个铜板一直握在他的手心:“这是你帮我买包子的钱,刚才李欣在车上,我怕……”
“你怕什么?”周远没接他的钱,倒是接了他的话。
“啊?那个,李欣,你们,就是……”陈庆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他第一次那么大胆,拉过周远的手把铜板给他,随后跳下牛车,背着自己的背篓跑得很快。
周远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铜板,快气笑了。
陈庆回到家里,孙大娘就拉着陈庆问今天的情况,陈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说:“他们一起去卖猎物了……”
孙大娘笑起来:“那挺好的。”
陈庆想起自己怀里的包子,赶紧拿给孙大娘:“娘,吃肉包。”
“哎呀,你还给我买这个,你自己吃过了吗?你的钱都花完了吧?娘一会儿给你点零花钱。”孙大娘也很少吃镇上的大肉包,毕竟谁家有闲钱也不是这么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