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望着他,唯一一名年轻又出众的青龙堂堂主、白家的女婿——唐琛,身姿挺拔,微扬着下巴,神情俊冷,漂亮的宛如一只猎豹,与狼同行,迈着优雅又危险的步伐。
这是顾西元第一眼在送殡队伍里看到唐琛时,便挥之不去的感觉。
仿佛第六感,唐琛的目光忽然调转过来,在拥挤的人群里一下子就发现了顾西元,就像他们每一次的相遇,都犹如初见,猝不及防,又刹那惊艳。
在人头攒动中,顾西元被挤到了拦截线的最前面,妹妹晓棠也趁机甩开了还有点瘸腿的张庭威,挤到了最前,唐琛平静地收回注视,继续踩着礼乐的鼓点,优雅的前行。
“果然是他,我就知道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和妈妈。”顾晓棠为自己能揭穿哥哥的谎言而微微得意着。
“恐怕你肩上的伤跟这位唐先生也不无关系吧?否则他这样的人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来咱家看你?”
顾西元扶着她的两臂,尽量不让别人碰到她:“我也没想瞒你,知道你迟早会发现的。”
晓棠轻哼一声,目光随着唐琛,扶着绳子往前蹭,对于游龙旗看来看去也失去了兴趣,一路跟着唐琛,倒成了她此行最大的目的。
一名西警将绳子往里拽,推了人群一把,晓棠踉跄了一下,顾西元连忙揽住妹妹,瞪了那西警一眼。
不远处传来几声哨音,几名西警按着哨音的指挥,又将弯曲的绳子再度拉直。
顾西元一抬头,便望见哨音的来源,一个骑在马上的巡逻警也正望着他。
面熟,认识,是那位给了顾西元背后一警棍的乔伊,隔着老远,顾西元都能感到他下拉的嘴角一抹讥笑。
赛伯格广场那一带警署的人马居然也派到唐人街来执勤吗?顾西元正想着,张庭威却用手杖很不厚道地为晓棠拨开一条路,他们很快又赶上了灵车,看到唐琛正将白茹玉半落的白色头花重新戴好。
便在此时,有两个人钻过了拦截绳,冲进了送殡队伍,一个西人女记者手持麦克风,话筒杵到唐琛面前,跟拍的摄影师紧随其后,镜头也对准了唐琛。
没有一个西警过去阻拦他们。
“请问你,关于白先生突然遇袭被害一事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琛不予理睬。
“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到目前为止鸿联社居然没有一个人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作为白先生的家人和鸿联社负责人之一,你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吗?”
鸿联社有人过来想要驱赶这两名来自西人媒体的记者。
唐琛看了他们一眼,那几人虽然愤怒却很服从,又都退回了原位。
“请问唐先生,白先生的过世是否会引发唐人街未来发展的走向?鸿联社之前对民众以保护、安家为名收取各种费用的习俗也会随之结束吗?新一代的鸿联社继承人据说是要在你们几个堂主之间产生,可不可以透露一下这方面的信息……”
唐琛的脚步没有停,神情也没有丝毫的改变,身边的白茹玉盯着那摄像头,呆滞的两眼忽然生出一股恨意来,当镜头转向她时,女记者还没开口,白茹玉突然向摄像机扑了过去,唐琛反应极快,一把抱住了她,一个眼神,早已有人按耐不住地冲过来,去夺摄影师手里的机器,女记者对着麦克风大喊:“新闻自由,你们不能干涉我们采访报道的权利。”
唐琛陡然停住了脚步,令得灵车在内的龙头也随之停了下来,摄像机已经被阿江几人抢过来,利落地拆下影带,递给了唐琛。
围观的人们议论声起,发出嗡嗡的巨响,更多的人在惊讶之余,屏息观看这则来自唐琛和两名记者之间正在发生的即时新闻。
“唐先生,还我带子,你们这么做实属野蛮,是在干涉新闻报道自由。”女记者义正言辞。
几名叔伯也围了过来,怒目而视女记者,也在冷眼旁观唐琛又该如何。
唐琛瞅了眼手中的影带,又看向愤然声讨的女记者,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可闻,顾西元只听他讲过粤语,想不到洋文也这么好。
“我们华人历来都是礼仪之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是我岳翁出殡之日,我们在为他举行最神圣的仪式,不仅是鸿联社的大事,更是整个唐人街的大事,我相信不管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都会尊逝者为大,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断我们,你的新闻可以自由,但你的行径不仅冒犯了我们的尊严,还伤害了我们的感情,这不是自由,而是一种真正的野蛮。”
啪——手中的影带一撅两半,唐琛将它丢给了目瞪口呆的摄影师,清冷地瞥了眼张着嘴巴的女记者,一挥手,乐队再度奏乐,送葬队伍继续缓缓前行,唐琛依然沉静冷峻,没有任何表情,扶着几欲崩溃的白茹玉,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在簌簌而响的龙头旗下。
那名女记者被挤到了路旁,眼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冲着唐琛的背影,忽然高声大喊,居然是十分蹩脚的粤语:“唐琛,陈浩林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可是你们华人的记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要向全天下人控告你,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唐琛的脚步略一凝滞,又不为所动地继续向前行去。
陈浩林?
顾西元心里微微一沉,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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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章内容,我按捺不住地建议,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尊龙先生演的电影《龙年》,影片开始便是我所描写的唐人街这个盛大的场面(但游龙旗是我原创),我相信,看过之后,所有的画面会生动可感起来,以弥补我笔力不足的遗憾,另外,先生之风采,也不是我的笔墨所能描绘得出来的。
“哥哥——”
晓棠一阵风似地冲上阁楼,顾西元连忙盖住了画板,唬的顾夫人也跟了上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晓棠气喘吁吁的说,昨天跟她一起去唐人街看游龙旗的两个同学,索拉和祁娜不见了,今天他们的父母来学校找人,同学们才知道他们一夜没回家,也没来学校上课。
索拉和祁娜是对恋人,父母都是很早就侨居在藩市西区的泰裔,昨天去看游龙旗的同学很多,看完陆陆续续的也都散了,唐人街有吃有玩的,不少同学又去逛其他地方,顾西元兄妹俩也是买完腊肉才回的家,索拉和祁娜去哪了谁都没有留意,没想到两人一夜都没有回家。
顾西元听完倒也不着急了,年轻的恋人,背着父母偶尔偷偷摸摸一回,也不是不可能,当着妹妹的面,又不好明说,顾夫人也轻嗐一声,转身下楼去了。
晓棠跺脚诅咒的发誓,索拉不好说,但祁娜跟自己很要好,绝对不是那种女孩子,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时候,现在祁娜的父母都快要急死了,在学校里就跟索拉的父母吵了起来。
顾西元为了安抚妹妹,只好给张庭威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问问有没有看到这么一对泰裔的恋人。
晓棠却笃定祁娜不会和索拉在外留宿,连午饭都吃得不安生,匆匆扒拉了几口饭,放下碗筷,一抹嘴又要往外跑,说是张庭威瘸着个腿做事慢吞吞的,要亲自去唐人街找祁娜。
顾夫人这次抓住她,说什么也不许她再往外跑。
顾西元只好说,让晓棠在家等消息,他去唐人街找找看。
唐人街里人来人往,除了偶尔还能看到昨天游龙旗时散落在街面上的一点银纸碎屑外,人们各行其事,生活又恢复了原有的样子,并没有因为鸿联社走了一个赫赫有名的白老大而有丝毫的改变,至于将来谁当这个家,那也是大人物们的事,至于营营小民,该交的费用一毛都不会少,照样打开铺子做生意,婚丧嫁娶生孩子。
顾西元找到张庭威的时候,这位医药世家的大少爷歪在自家一张藤屉子春凳上,腿上敷着他爷爷祖传的膏药,啃着雪花梨,正和一个伺候茶水的小丫头说笑呢,逗得人家抿嘴直笑,见顾西元来了,才转身走开去给客人沏茶。
“你倒是清闲,让你帮忙打听的事怎么样了?”顾西元抓起桌上的梨子也啃了起来。
“什么事?”
嗯?顾西元颇无奈,这人除了吃喝上心,别的事还真是不走脑子。
张庭威想起来了,指了指自己的腿:“你看看我都什么样了,昨天还不是因为陪你妹妹逛了一天腿才疼的,家里不让出去呢。”
“晓棠很着急的,总不能叫我就这么着回去交差吧?”
“诶呀,小情侣还能怎么样,肯定是跑到哪里偷欢去了,要你们乱急。”
说的也是,顾西元原本心里也是这个意思,便不再提,张庭威唤来刚才的小丫头,叫她找来药房的掌事先生,既然顾西元拜托了,总要过问一下才好,便说了索拉和祁娜的一些特征,叫他派几名小伙计出去打听打听,特别是酒店旅社这些地方,问的仔细些。
唐人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转上一圈也要个把钟头,张庭威又死活留顾西元用晚饭,说是边吃边等消息。
饭吃了一半,伙计们也都陆续回来了,没打听到什么,只有一个伙计说,昨天在惠芳里一带有人见过貌似索拉他们一对年轻男女,但是之后去了哪里便没人知道了。
张庭威听了冲顾西元一摊手:“你看,我说的没错,惠芳里那边都是小酒店,他们肯定找地快活去了,说不定人俩早就回家了。”
只好作罢,顾西元赶着回家给晓棠报信,用过饭便匆匆告辞了。
索拉和祁娜直到第二天礼拜天,依然没有回家。
家里都报了警,顾西元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晓棠说什么也不在家待了,拉着顾西元陪着祁娜的父母,从西人警署一直跑到了唐人街,西人警署说,人是在唐人街不见的,报警也应该去唐人街那边的警署。
没想到接待他们的警察居然是乔伊,不知什么时候被调到了唐人街警署,还提升当了警长,见了顾西元,奉送一个皮笑肉不笑。
祁娜的母亲总是哭泣,祁娜的父亲只好不停地劝慰他,晓棠迫不及待将祁娜他们失踪的事情讲给乔伊听,乔伊边听边简单询问了几句,顾西元见他没有做笔录,便提醒了一句。
乔伊索性合上了本子,翻着半垂的眼皮说:“像这样还不到48小时的失踪,原则上不够立案的资格,我是看在顾先生的面子上才接待了你们,昨天唐人街里那么多人,搞不好两人就跑到哪里去玩了,还是先回去等几天,等他们玩够了,自然就回家了。”
“警方什么时候派人去找他们?”晓棠紧追不放地问。
“这里的人手向来就少,现在基本都派出去巡逻了,如果有谁碰到这对小情侣,也会劝他们赶紧回家的,好了,顾先生,麻烦你带着他们先离开吧,这位女士都快要哭晕过去了。”
乔伊说的倒也没错,唐人街警署小到只有一间房,连警长都要坐在外面办公,几张空位,有人来报案还得他这个警长亲自接待,看来真是人手不足,何况,索拉和祁娜不管怎么说,的确没有超过48小时失踪。
顾西元也不愿与他废话,劝说晓棠先陪祁娜的父母回家去,他去找张庭威再想想办法。
身后的乔伊低声叫住了顾西元,走到近前,依然皮笑肉不笑:“顾先生,看在我们曾经打过交道的份上,有句话送给你,要想在唐人街里找人,来我这里是没什么用的,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该去找谁帮忙。”
顾西元看了他半晌,神情冷淡地回道:“多谢。”
索菲亚教堂是唐人街唯一一家保留下来的教堂,小而古老,但是到了礼拜天依然有不少生活在唐人街而信奉上帝的人们前来做礼拜。
张庭威也是听别人说,唐琛不拜鬼神也不去庙宇,只是偶尔会来这家小教堂做礼拜,至于他是否真的信奉上帝,没人知道。
找唐琛很难,鸿联社总社压根不让进,门外重重把守,有人认得张庭威,快速地甩来一句,唐先生不在这里,今天是礼拜天,去教堂碰碰运气。
运气还是不错的,教堂外的树荫下,顾西元一眼就看见了一辆新款的黑色轿车,里边没人,阿宝死后,也不知现在谁在给唐琛开车。
等了片刻,顾西元不想再等了,张庭威也拦不住,眼瞅着他拉开教堂沉重厚实的木门走了进去。
高圆的拱顶,碎花的彩窗,将阳光投射下来,令尚未适应光线的顾西元不由得眯了眯眼,眼前一排排长椅上,坐满了自诩为上帝儿女的信徒们。
粗略望去,没找到那个人,却看到靠前最外侧的一个人因为门的开合,很警觉地回过头来,是阿江。
顺着阿江的方向,顾西元看到了唐琛,坐在第一排,两边都空着,没有人挨着他坐。
顾西元在阿江的注视下,走了过去,另一边外侧的阿山也看见了他,随即站起了身,台上正在布道的老牧师,顿了下,也向这端望了望,推了推即将滑落的眼镜,继续宣讲每个人都有罪,需要上帝的救赎。
唐琛始终没有回头,端坐在那里,连肩膀都平直如线,彩色的玻璃窗在他白色的西装上撒下的光影,斑斓多姿,就像片片揉碎了的虹。
顾西元沿着中间的甬道慢慢接近这虹,阿山伸出手臂拦住了他,阿江附耳唐琛,唐琛依然稳稳地坐着,只是点了下头。
阿江一个眼神,阿山放开了手臂,显然脾气很大,依旧瞪着顾西元。
顾西元悄然落座,坐在了唐琛身边,一抹淡淡的茉莉清香,唐琛换了香水,面色沉静,全神贯注地望着台上的牧师,丝毫没有理睬身边多出来的这个人,还是那个样子,连一眼都吝啬。
顾西元也不去理会他,一瞥眼,却见唐琛的手里捧着一本打开的《圣经》,一行小字映入眼帘:亚伯拉罕所信的,是那叫死人复活、使无变为有的神,他在主面前作我们世人的父。如经上所记:“我已立你作多国的父。”
第14章 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风琴掩合了盖子,最后一抹尾音沉甸甸地回响在人去楼空的教堂里,所有的人都离开了,留下了罪的忏悔,带走了上帝的祝福。
唐琛也合上了《圣经》,静静地坐在那里,注视着布道台上一排排晃动的烛火,浓秀的眼眉半垂不垂,低沉的嗓音在空荡的教堂里远比风琴的嗡鸣声更轻颤人心。
“找我什么事?”
顾西元的音带压抑得久了而带出几分沙哑:“前天晓棠的两个同学来看游龙旗,两天了还没有回家,开始以为是去哪儿玩了,但我怀疑他们是在唐人街里失踪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很担心,报了警也没用,我只好来找你,想请你帮忙找找他们。”
说完这些话,顾西元希望唐琛能转过脸来看看自己。
唐琛却依然望着布道台,没有任何的表情:“理由。”
“什么?”
“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顾西元的两眼也望向了那些燃烧的蜡烛,细长的烛台上坠着烛花凝结而成的白色眼泪。
“都说神爱世人,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明的存在,但我相信,在唐人街里,唐琛这个名字在许多人心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唐琛没说话,顾西元继续道:“失踪的两个孩子,不是华人,也不是你们唐人街里的人,更没交过什么保护费,他们的父母在焦急地等他们回家,我和晓棠也寝食难安,找他们不需要什么理由,只因他们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唐琛似乎笑了,过轻过快,淡薄如烟,令顾西元有了一种自己很愚蠢的感觉。
“这个世界每天都死人,神是爱所有人,赐我们生也赐我们死,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顾西元,我不是神,你也不是,我们都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没有对错,没有必须,但是一定会有一个理由,只是……你的理由并没有打动我,在我这里几乎是不成立的。”
“唐琛,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信你能找到他们,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唐琛终于转过脸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注视了顾西元几秒,薄唇微启,带出一抹笑意:“还有吗?”
顾西元不假思索地说:“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什么?”唐琛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扬。
“你的新车由我来开。”
唐琛忽然倾身靠近了顾西元:“你说什么?”
茉莉清香钻入了鼻孔,顾西元暗自磨了磨牙:“只要薪水过得去,我可以跟着你干。”
唐琛的笑意加深,瞬间又消失,顾西元的心也随之一沉。
果然,唐琛站起了身,抻了抻西装的袖口,一直等在不远处的阿江和阿山走了过来,阿江递上帽子,唐琛接了,戴在头上,不紧不慢地说:“顾西元,你考虑的时间太长了,我已经不需要什么司机了,下次吧。”
顾西元脸上硬朗的线条瞬间僵了僵,随即又松弛下来:“看来是我来错了,对不起唐先生,打扰了。”
唐琛看了他一眼,从从容容地说:“我没说不帮你这个忙,要想找人,那就跟上来。”
顾西元按捺住想要咬谁一口的冲动,两脚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已经走出教堂的唐琛。
唐人街里一家老式的茶餐厅,不大,只有几张桌子,自唐琛进来后,先前的几个主顾很识趣地结账走人了,老板亲自过来招呼,将最里面的一张干净桌子又抹了几把,殷勤备至地问:“唐先生,今天有空过来?”
唐琛倒是很随和:“生意怎么样?”
“那还用说,有您常光顾,错不了。”
老板也不问唐琛,扭脸看向顾西元:“这位先生……您想吃点什么?”
顾西元略一思忖:“我跟唐先生一样就行。”
唐琛轻轻一笑。
“好的,唐先生,您的老三样马上就来,请稍等。”
唐琛的老三样很快摆上了桌,虾饺、菠萝油、蒸牛肚,外送一份当天的时令鲜蔬。
都是双份,顾西元扫了眼墙上的餐单牌,觉得自己重复的有点傻,而且每样只有一点点,就算把唐琛的那份都吃了,也不饱。
“你就吃这么点?”顾西元忍不住问,想起唐琛来家那次,吃的也不算多,但眼前的三小碟,估计连晓棠都不够吃。
唐琛扭脸又对老板说:“再来一碗鲜虾面和肠粉,面要加量。”
“好嘞。”
门口的那张桌子只坐着阿山一人,摆了七八样,边吃边向街上张望着,没多久阿江便回来了,匆匆走到唐琛身边,唐琛正拎着小瓷壶,将蘸料汁缓缓地浇在顾西元的肠粉上,阿江有点意外地瞥了眼顾西元,迟疑着没开口。
唐琛放下了瓷壶:“说。”
“是丁三爷的人,男学生在三号赌档惹了事,估计现在还在那里。”
唐琛点了下头:“先吃点东西吧。”
阿江走回门口的方桌,不禁又回过头向里端看了一眼,只见唐琛又将最后一片蒸牛肚放到了顾西元的面碗里,顾西元却只顾低头秃噜着鲜虾面。
阿山顺着哥哥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看了看,不明所以地又转回来问:“你在看什么?”
阿江白了他一眼,低声说:“没什么,吃你的。”
吃过饭,唐琛用餐厅的电话不知往哪里打了个电话,只听了一耳,说了声知道了便挂上了。
依然由阿山开车,阿江坐在副驾上,顾西元与唐琛坐在后排上,车很宽大,两人的中间斗大的缝隙,各自放着一只手,唐琛的手修长骨感却又不失润泽,指甲修剪得干净玉透,中指戴着一枚类似黑金的戒指,上盘一条金色翔龙,不经意间流光暗彩,之前来家做客,不曾见他戴过,许是特意摘了去。
顾西元正看着,那只手忽然动了,戴着戒指的手指向上抬了抬,顾西元收回了视线,正对上唐琛的目光,唐琛淡淡道:“青龙堂徽章,戴上它沉的不止一根手指。”
“其他堂主也都有吗?”
“嗯,不过戒指上的玄武、朱雀、白虎在我这里可不是什么灵兽,郑明远是匹恶狼,杨启年是只老狐狸,而白虎堂的丁义……”唐琛笑了下:“是条毒蛇。”
顾西元不再言语,唐琛又将目光投向了熙来攘往的唐人街。
所谓的三号赌档是来自鸿联社白虎堂自己的编号,唐琛的车停在一间铁栅栏的门口,阿江下车替他开了车门,唐琛缓步迈下的同时,门口的两名壮汉,其中一人迅速打开铁门疾步向内走去,另一名也已赶到近前,恭敬地问:“唐先生,您怎么来了?”
一般的情况下,几个堂主之间很少涉足别人的生意,唐琛大驾光临,让这个小弟多少有点意外和不安。
唐琛看都不看他,边往里走边反问:“我不能来吗?”
小弟连忙堆笑:“哪里的话,唐先生,里边请。”
一条狭长细窄的穿堂,昏暗、杂乱,乍一看就是普通民居,再往里走,又是一道不起眼的小门,门上悬着一盏灯,更加的昏暗,刚才进去的人想是报了信,小门打开的同时,顾西元已经隐隐听到里边的嘈杂,人声沸沸,骰牌哗啦。
走进去,烟雾缭绕,潮水般的声浪铺天盖地,充斥着耳膜,大多都是男人,叫嚣着下注、开牌,人人的脸上都汗腻腻地汪着油,目光痴迷且贪婪,仿佛每一张牌,每一个转动的骰子才是他们全部的生命。
唐琛径直往赌档深处走去,渐渐有人发现了他,声浪犹如传染般地,很快止息,所有人都望着他,不再作声,却又紧紧攥住手里的赌注。
唐琛走到最里边的一扇小门前,回脸扫视了下全场,淡淡地说了句:“继续玩。”
声浪再次澎湃,所有人又都叫嚣起来。
顾西元不禁摸了摸发痒的耳朵。
推开那扇门,身后的声浪又都被关在了门外。
外间没人,里间顷刻走出几人,将唐琛有意无意地拦在了外间。
一人黑绸上衣短打扮,四十来岁,还保持着道上的传统规矩,冲唐琛略抱了下拳,态度还算谦恭:“唐先生,不知今日贵足踏贱地,所为何事?”
唐琛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来,阿江阿山很自然地分站在他身后,顾西元也站在了他的下手,面对着这帮白虎堂的人。
“要两个人。”唐琛的口吻稀松平常,好似来这里只是随便过来看看,却又相当明确,他要的不管是什么,一定在这里,而且,他也一定会带走。
令顾西元没想到的是,几分钟后,他就见到了索拉和祁娜。
黑衣汉子是白虎堂三号赌档的帮主谢宝华,行事为人还算仗义,似乎也没打算跟唐琛玩什么猫腻,在唐琛坐在那把椅子上两人对视了片刻后,谢宝华便叫人把索拉和祁娜从赌档后院拎了出来,两人都绑着手堵着嘴,被人一推,便摔在了唐琛面前,见到顾西元,又都挣扎地呜呜起来,求助地看着他。
顾西元刚要过去扶人,被一旁的阿江轻轻挡了一下,顾西元暂且忍下,打量着这对小情侣,祁娜倒还好,头发有些散乱,身上也算干净,只是索拉鼻青脸肿的,显然是吃了些苦头。
唐琛推开谢宝华手下人递来的热茶,开门见山地说:“谢帮主,提条件吧。”
“没有条件,唐先生。”谢宝华也很痛快。
明白了,没有条件就是不做交易,人带不走。
“今晚的船位空出来,你还可以装别的,这两个船位不管多少钱,我双倍付你。”
谢宝华明显一愣,看来唐琛是有备而来,连这个都打听出来了。
船位?顾西元心里也是一沉。
有一种勾当是专门跑海上的,所谓的船位就是把欠了赌债、犯了事的,特别是年轻男女,一并丢上船,一船按人头算总要有几十个船位,然后运到其他地方去,卖给那些需要他们的人,卖给私人还好些,卖到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为奴为娼,逃不走也死不了,再也别指望回家了。
刚才在茶餐厅唐琛打的那个电话,估计是通知他今晚有船要走,索拉和祁娜暂时被关在赌档里,想必就是在等今晚的这趟船。
“唐琛,你有钱难道我就没有吗?哈哈哈哈哈……”
随着笑声,几个人推门而进,为首一人正是白虎堂的堂主丁义,四五十岁,精壮干练,进门就笑,一脸的和气。
唐琛站起身,叫了声“三爷。”
丁义嗯了一声,话也说的一团和气:“小孩子之间闹点脾气,怎么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年轻人总要沉得住气,来,跟我去春香楼喝杯酒,这里就交给他们处理好了。”
唐琛微笑道:“三爷,这两个孩子是淘气了点,惹了白虎堂的弟兄,原本就是他们不对在先,我要不亲自过来解释清楚,也是对不住三爷平时的关照。”
唐琛说着又坐回了原位,丁义也笑着落座在正中的沙发上,主客分明,有人赶紧递烟上茶,谢宝华凑上前,还没开口就被丁义阻止了:“宝华,不用说了,既然人家已经开出了条件,你也就不用再客气,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来帮你裁断裁断,免得落人口实,说咱们白虎堂的人欺负了后辈。”
顾西元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这个丁义比之郑明远的暴戾,带了点阴险之气,脸上挂着笑,嘴里却句句暗讽唐琛就算做了青龙堂的堂主,也不够资格跟他平起平坐,唐琛前脚刚到,他后脚紧随,显然两家堂主都对彼此的行动了若指掌。
谢宝华冲里间喊了一句家乡话,从里边磨磨蹭蹭走出一个男孩子,十四五岁,吊着胳膊缠着绷带,年纪虽小,眼神却很粗野,见了丁义,喊了声三爷,还带着点奶音的委屈,随即就凶巴巴地瞪着窝在地上的索拉,上脚就要踹,被谢宝华一把拦住了。
唐琛轻轻皱了下眉,又不经意地瞥了眼顾西元,顾西元垂眸的样子,就像一尊不语的铜佛,刚中带柔,冷中带热,眼尾还流动着一抹慈悲,他在心疼谁?或许都有,或许都不是,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