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 by指犹凉
指犹凉  发于:2024年08月26日

关灯
护眼

郑明远一声冷笑:“唐琛,我不管你和白老大之间的那些事,总之我儿子现在医院躺着,御膳坊也被毁了,你前脚刚出事,后脚青龙堂就来了一百多口围了御膳坊,连一个活口都没逮着,你当我郑明远是三岁小孩子吗?总之这件事,要么白老大出来给我一个说法,要么你唐琛把青龙堂交出来,回去做你的乖女婿,我来替你管教那帮没用的东西,否则我们玄武堂上上下下决不罢休,我们走。”
凌乱的脚步声走远了,走廊里又恢复了平静。
顾西元捡起被子上的那张糖纸,正自出神,唐琛又回来了。
四目相对,唐琛神色如常,漫步窗前,望着目光追随的顾西元,唐琛握着手套轻轻打在另一只的掌心上,思忖片刻,缓缓开口:“西元,你不如跟着我干吧?”
顾西元一时没说话,一是被这声“西元”叫的一愣,二是唐琛的这个提议……太出乎意料。
唐琛转过脸来,望向顾西元,不明所以地一笑:“你身手好,人也很机灵,会开车吗?”
顾西元几乎是下意识点了点头,立即又摇头:“承蒙抬爱,可惜我只是个穷画画的,不习惯你们堂口的生活,这次喝个寿酒就差点没命,要真跟着你干,恐怕我爸妈用不了多久就得给我烧黄昏纸了。”
唐琛吸了口气,朗声道:“我查过你,你父亲是西人大学的一名讲师,研究古生物学,你母亲也算是大家闺秀,嫁给你父亲后,定居西藩,生了你和你妹妹,你从小受西人教育,打西洋拳,练西洋剑,洋文很好,曾经跟着一名中国武师学过一些拳脚,三年前留学欧洲学习绘画,家境虽算不上富足,但也不至于是你说的穷困潦倒,现在住的公寓,租金远比唐人街的公寓贵三倍。”
顾西元面无表情地问:“哦,唐先生辛苦,查的还挺多,你还查到什么了?”
唐琛踱回床边,神情寥寥,直言不讳:“我的司机阿宝被酒楼那帮人干掉了,这个位置看似无足轻重,但对我唐琛来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所以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到青龙堂来帮我,至少……我们两个也算是出生入死一回。”
说着,唐琛忽然俯下身,面对面地望着顾西元,眼色清冷,映出顾西元一张不卑不亢的脸。
顾西元的鼻尖微痒,唐琛的古龙水味清幽撩人。
阿嚏——
顾西元一个喷嚏,系数打在唐琛脸上。
“对不住啊,你太香了。”顾西元实话实说。
唐琛没有避开,抬手抻出西服上的方巾,缓缓地擦着脸。
“唐先生,我累了,病人需要休息。”顾西元真的把自己放平了,还合上了眼。
唐琛的脚步移向门口,低婉的粤语又传了过来:“休息前最好让护士给你换身干净的衣服。”
顾西元倏地睁开了眼。
唐琛手扶门把,头也不回地又丢下一句:“想要吃麻婆豆腐,就得先跟着我干。”
唐琛走了。
空荡的病房里徒留一只煮熟了的大虾。
--------------------
啥啥都不要,就要点留言还不行么?

唐琛没有再来探视。
顾西元躺了几天后就偷着出院了,之所以要偷,是因为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一个腔调:伤还没有好,怎么能出院?再说没有唐先生的同意,你也不能出院。
仁和医院是唐人街里唯一的一家西医医院,也是唐琛一手促成建立的,据说外科不逊于西人医院,尤其是治疗枪伤很有一手。
顾西元想要出院,轻而易举,从隔壁张庭威的病房出来,人就不再是同一个人了,换上张庭威的衣服,顺手牵羊了一顶压眉礼帽,跟着几个病人家属就回到了街上。
第二天一早,唐琛来了,医生领进病房,一掀被子,露出张庭威特别抱歉的一张脸:“唐先生,对不起,我是被逼的,再说,我也很想当面谢谢你,求西元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你可别生……”
唐琛迅速盖上被子,张庭威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别生他的气啊。”
出了病房,两名保镖阿江和阿山立即跟上来,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很会察言观色,阿江轻声道:“我去把他找回来。”
唐琛淡淡地说:“不用了。”
四方的小院桃红柳绿,奔跑出一个身穿连衣裙的花季少女:“哥,你可回来了?”
顾西元的笑比春风还要暖:“这么早就穿上裙子了,不冷吗?”
女孩笑得更是明艳:“不冷,毛料的,妈妈新给我买的。”随即两眼发亮地望着顾西元手里的糖果篮:“啊,吉利糖果?!”
顾西元将糖果篮递给她,妹妹顾晓棠已经快十七了,见了比自己大六岁的哥哥,还是忍不住晃着他胳膊撒娇:“嗯哼~还是哥哥最好了……”
顾西元吸了口气,下意识去捂肩膀,又赶紧放下手,细心的顾晓棠马上问:“怎么了?”
顾西元笑笑:“没事。”
晓棠不好骗,强行去扯他外套里的衬衫,刚扒开衣领就叫道:“哥,你受伤了?”
顾西元忙去捂她的嘴:“别喊。”
顾夫人闻声从屋里走出来,望着一双儿女,嗔笑道:“都多大了,兄妹俩还打打闹闹的?”
顾西元一个眼色,晓棠眨眨眼,收到,连忙没事人似地跳到妈妈跟前,举着糖果篮:“妈妈,看哥哥给我买什么回来了?”
顾夫人笑道:“吉利糖果嘛。”忽然想起什么来,顿时又不安地问:“你去唐人街了?”不等儿子回答,又忙问:“那……几天前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顾西元大而化之地:“哦,您说的是唐人街开枪的事吧?”
“什么开枪,据说炸掉半条街,血流成河。”顾夫人的脸上惶惶不定。
“哪有这么夸张,毁了个酒楼倒是真的,我听庭威说,的确死了几个人。”
“几个人?西人电视台都播了,看得人触目惊心,西元,不是嘱咐你了吗,没事别老往唐人街跑,那边乱,好多人手里都有枪的。”
“妈,还好了,小时候你们不也常带我去唐人街玩嘛。”
“那会至少还有西人警察巡街,不像现在这么乱。”
“现在?我怎么觉得比从前还好了许多呢。”顾西元不禁笑了下。
顾夫人见儿子不拿自己的话当回事,还笑嘻嘻的,扭身回屋去了。
晓棠凑过来,十分紧张:“哥,你不会为了给我买糖果,赶上他们打枪才受的伤吧?”
“没有,我是打拳拉伤的。”
“你最近总不回家,妈妈都不高兴了,回来还顶嘴,快去哄哄她吧。”
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了,顾夫人预备再多添两道菜,见儿子跟进厨房,故意不去理他,背转过身去择菜,顾西元走到她身后,捶打着她的肩:“好了,别生气了,糖果是庭威送的,不是我买的,我很少去那边的。”
“我才懒得管你们。”
顾西元低声逗她:“是不是想爸爸了?”
顾夫人打了他一巴掌:“乱说话。”
顾西元拽过菜篮,帮她一起择菜:“他去非洲考察好几个月了,也该回来了吧?”
“还有一个多月,信也来不了几封,一个一个都是野人。”说到这,顾夫人两眼期待地望着儿子:“西元,还是搬回家住吧,当初说是为了搞创作,非要搬出去,现在就剩下我和晓棠两个人,家里没个男人总觉得不踏实。”
“好,我搬回来,今晚就住家里。”
顾夫人有些意外,本以为这次又是白说,没想到儿子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顿时眉开眼笑,又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这才是我的儿子呢。”
顾西元强忍着肩上的痛,挤出笑容迎合着母亲。
饭开的有些晚,顾夫人一高兴又添了个菜,是顾西元最爱吃的。
瞅着那盘麻婆豆腐,顾西元搓了把脸,春末了,即便开着窗,也有些燥热。
听说哥哥要搬回来,顾晓棠很是开心,恨不得马上就去公寓帮他搬东西。
顾西元却说,公寓留着不退租,等父亲回来他还要搬回去的,儿子执意如此,顾夫人也不再多劝,只说儿大不由娘。
晓棠不正经吃饭,拽过那篮吉利糖果,挑拣着自己最爱的草莓味,又听是张庭威送的,不禁偏头看向顾西元:“哥,他一个大男人,送你糖果蓝,还扎成花束,好奇怪啊。”
顾西元往嘴里扒拉着饭菜,耷拉着眼皮问:“奇怪什么?”
“学校里的男同学送糖果都是暗示那个女孩子,喜欢她喽,可你又不是女孩子。”顾晓棠自小在西人学校读书,向来口无遮拦,顾夫人嗔怪她:“女孩子,不要把喜不喜欢挂在嘴上。”
顾晓棠不理会母亲,继续问哥哥:“那个张庭威眉清目秀的一塌糊涂,看你的时候,眼神老是黏黏糊糊的,他不会真的对你居心不良吧?”
顾夫人抬手要打:“诶呀真是要命,这种话都敢说出口,一个姑娘家也不怕难为情!”
噗,顾西元也差点被呛到,瞪着两眼,喷着饭粒:“胡说,他知道我要回家看你们,特意买来叫我送给你吃的。”
晓棠的一双杏核眼瞪得比哥哥还大:“啊,送我?蹭饭大王?为…为什么?我就见过他……”连忙掰着指头数了数:“五次,五次诶,三次在你那里蹭饭,两次在这里蹭饭,永远一副吃不饱的样子,一身的中药味,好像从药罐子里跳出来的。”
说到张庭威,三个人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顾夫人问庭威这次怎么没来蹭饭?
顾西元说他帮家里做事,忙,晓棠撇撇嘴:“又忙着去谁家蹭饭了呗。”
饭后,三个人坐在院里纳凉,顾夫人切了盘水果,顾西元吃了几口说是累了,想去洗洗,顾晓棠脱口就问:“哥,你是不是该换药了?”
顾夫人怔住:“换药?换什么药?”
顾晓棠连忙用瓜堵上了嘴巴。
妹妹的失言引发了顾夫人新一波的紧张,顾西元知道瞒不过母亲,只好将衣领拉开,露出肩头的纱布来,安哄着:“没事,前两天赛伯格广场有人开枪,我跑的急了点,摔在花坛里,被砖头咯了一下,没事,就是擦破了点皮。”
顾夫人还要细看伤口,顾西元怕露了馅,抬起胳膊转了转,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是今天刚换过药,大夫叮嘱不能随便拆开纱布的,顾夫人这才作罢,又心有余悸地说,听隔壁海伦太太说广场那天打死了一个小女孩,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顾晓棠也说:“我们同学也都在议论,只是报纸上没怎么报道,听说打死人的还是个华人呢,哥,你都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见,听见枪声,我就赶紧跑了,难不成还要凑过去送人头吗?”
“你怎么又去广场画画了,家里又不缺你这几个钱。”顾夫人牵挂之余又有点生气,儿子总是这么我行我素的。
“妈妈,哥哥画画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他的艺术。”
“我不要听,我只希望你们都平安无事。”说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委屈,顾夫人红了眼圈。
顾西元忙又去哄她:“我也是闲来无事,一天画下来也不少赚的,足够我一个月的房租。”
顾夫人摇摇头:“现在这世道,可真是乱,别管东藩还是西藩,怎么哪里都不叫人安生?西元啊,你总要找个正经事做,虽说家里也不指望你什么,可你也不小了,将来还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
“哥哥留学前想要去当警察,您不是不同意么?”顾晓棠提醒着母亲。
顾夫人连忙瞪了女儿一眼,生怕儿子又回转这个心思,幸好当年没有考中,否则每天的日子都要提心吊胆的过,警察没当成,儿子又说想去欧洲学艺术,还可以申请到学校的助学金,顾夫人忙不迭地送他出了国,只要不当警察,做什么都可以。
夜阑人静,顾西元回到自己久别的小阁楼里,母亲早已打扫干净,床铺里外三新,嗅着枕头上的阳光味,顾西元睁着两眼,愣愣地望着窗外的柠檬月,许多影像幻灯片似的不停掠过,渐渐地,还有了声音。
为什么有你的地方总会有人要杀我?
这个位置看似无足轻重,但对于我唐琛来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想要吃麻婆豆腐,就得先跟着我干!
翻了个身,压得床板一阵吱扭声,长长地叹了口气,顾西元探手摸了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顶着喉结急速地滚动了几下,忍不住又探过去,这次握住了,再也不肯拿开,闭上眼,也不再去看那颗柠檬月,可眼前的影子却晃动的更厉害了,怀里坐着那个人,颠簸着,依然野马难驯,这次是半个侧脸,余光向后睨着,冷峭、妖冶,微张的薄唇,随着起伏,摇晃得像被风即将吹落的樱桃……
床板极力压制那吱吱扭扭的微响,撑到极限终究是要挣脱出来,仰着头,望着月,低吟浅唱,犹嫌不足,一个声音低低地唤着:唐琛……
柠檬月霎时染上了一层轻纱白。

第8章 驾临寒舍
向来习惯早起的顾西元,难得睡过了头,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发烧了,肩膀的伤口换了个疼法,又肿又胀,整条胳膊有点抬不起来。
春末雨水多,母亲追着晓棠递雨伞,声音从楼下传来,晓棠今天想吃泡菜鱼,还说提醒哥哥帮她把屋里坏掉的椅子修好,顾夫人嫌她啰嗦,叫她快走不要吵了哥哥睡觉。
这雨一下就没完没了,稀稀拉拉的,躺到了中午,母亲买完菜都回来了,西元不好再躺,强撑着从阁楼下来,晕晕乎乎地陪她吃午饭,尽量装的没事人,顾夫人察觉他脸色不好,西元只说忽然换了地方没睡好,母亲却说,从小睡大的地方怎么听着倒像是在别人家?
吃过午饭,西元想着修好妹妹房间的椅子,螺丝松了,刚找出工具,廊下吹来一阵风夹裹着冰凉的雨丝,身上一阵冷,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顾夫人过来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忙替他找了两片阿司匹林,看着他吃下,催促着继续回床上躺着,什么都不要做了。
这一躺就是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周边暗沉沉的,沙沙的雨声敲打着阁楼的玻璃窗,仍旧没有歇的意思,楼下传来细碎的话语和滋啦滋啦翻菜的声音,听不清母女俩在说什么,总是晓棠的叽叽呱呱多一些,顾西元想翻翻身,不禁咧了下嘴,伤口怕是发了炎,疼的汗也出来了。
庭院的门铃响了两声,晓棠跑出屋,也不拿伞,踩着雨花去开门,脆生生地问:“谁啊?”
门外还没应答,门就开了,顾晓棠愣了几秒,门外站着个男人,撑着一把松油黄的洋伞,面容亮眼,连周边的细雨都变成了银丝线,声音也好听,温文尔雅:“你好,我找顾西元。”
顾晓棠扭脸冲里边喊了句:“妈,有人找哥哥。”又转过来问:“你是?”
“我是你哥哥的……”话没讲完,顾夫人已经举着铲子站在廊下问:“谁啊晓棠,怎么叫人家在外边淋雨,快请进来。”
晓棠请他进来,关了院门大踏步地往里跑:“哥哥,有人找你,是……”谁来着,刚才好像介绍过,转眼就忘了。
顾母轻声提醒她:“女孩子,别跑来跑去的。”
“哥哥,有同学找你。”
男人走到廊前,收了伞,顾夫人见他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想接过来,又惦记手里拿着菜铲,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男人自己将伞靠在廊前的柱子上,腾出一只手行了个脱帽礼:“伯母,你好,我姓唐,是西元的朋友,过来看看他。”
“请进吧,这样的雨天还麻烦你跑一趟。”听口音客人像是潮粤一带的,顾夫人笑了笑,想起张庭威,内地话倒比这个人说的好。
顾西元迷迷瞪瞪地躺在床上,听见楼下从院里到厅堂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伴着晓棠的一声喊,说同学来找。
张庭威?也从医院偷跑出来了?下雨天,瘸着一条腿,就为了蹭我家一顿饭?
除了张庭威,很少有朋友到这个家来找顾西元,顾夫人将灶上的火拧小,咕嘟着泡菜鱼,又忙不迭地回到客厅,晓棠也是个不懂事的,将客人一个人丢在这里,跑上阁楼去喊哥哥。
顾夫人边打量着客人边请他落座,他递上手里的东西,两盒中式糕点和一篮鲜果,都是些南方常见的荔枝、枇杷还有香蕉什么的,却在西人区这边很难买到。
接过东西,顾夫人同他客套着,从年龄上看要比西元大上几岁,相貌虽好,人却老成,随身还带了个小皮箱,放在一旁。
顾夫人正想唤晓棠下来给客人泡茶,晓棠却扶着楼梯把手,指了指唐先生:“哥哥叫你上去。”
唐先生起了身,拎起小皮箱,冲顾夫人颔首一笑,便随着晓棠往阁楼上去,顾夫人目送着,却又觉得哪里不合适,总觉得西元对这个通身有些气派的客人过于随意了些。
晓棠领着客人上了阁楼,顾西元侧躺着,面对着门口,想看看一个瘸子是怎么为了一顿饭艰难地爬上他家逼仄的楼梯的。
阁楼的小门像暗黄的画框,唐琛低着头弓着身,避开碰头的门框,走进画里,直起腰,看向蹭地坐起来的顾西元,只穿了件棉白的背心,头发蓬乱,脸色暗淡,两眼却瞪得跟铜铃似的,掩饰不住的一丝震惊。
因着能看到这样的表情,唐琛笑了,白色的牙齿在昏暗的阁楼里,闪出一抹白光。
“唐……你怎么来了?”顾西元看到跟来的妹妹,把名字又咽了回去,不确定晓棠是否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晓棠的目光在哥哥与客人之间走了个来回,抬手拧亮阁楼上唯一的一盏吊灯,顾西元和唐琛都不禁眯了眯眼,适应光亮的同时,又看向对方,顾西元起初的震惊没了,现在是八分抵触和两分戒备,唐琛十分的不受欢迎。
晓棠还在看哥哥和客人见了面不说话的对视,就听见母亲喊她下来泡茶。
晓棠一走,顾西元压低嗓音追问唐琛:“你来这里干什么?”
唐琛将手里的小皮箱不紧不慢地放到顾西元床前的矮脚圆桌上,淡淡地回道:“探望病人。”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顾西元将身上的被子拉了拉,盖住了肩头,被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条薄毯,想是顾夫人担心儿子雨天受凉,趁他睡着时给搭的。
唐琛充耳不闻,擅自打量起顾西元的小阁楼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质朴的木色摆设,中间是床,一面是窗,另一侧高低错落的格子里堆着一排排的书籍,墙上挂着几幅西洋画,床前开着一盆不知什么花,清新的蓝,仿佛也感受到窗外的雨气,娇嫩着,在不大的阁楼里,总能闻见一点有意无意的暗香。
顾西元顺着唐琛的目光也在打量自己的方寸天地,一眼瞥见地上丢着两只没洗的袜子,又不好当着他面收,只得也装作不见。
晓棠端茶上来,将茶盘放在圆桌上,一边斟茶一边留意着,也许过于的安静,女孩子就忍不住要讲话:“唐同学,你叫什么来着?”
“好了,你快出去。”顾西元有些烦躁的赶着她。
晓棠噘起嘴转身走了,唐琛很绅士地送她到门口,低声说:“顾小姐,叫我东升吧。”
“好啊,东升,那你也别叫什么顾小姐,叫我晓棠吧。”
“好。”
见晓棠借着阁楼上的灯光下去了,唐琛这才关上门,又搭上门锁,转过身来,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顾西元。
顾西元不无揶揄地:“东升?想不到你还有乳名。”
唐琛敛了笑,走回床前,连语气都淡了:“刚起的。”
东升……顾西元瞪着他,只觉得这名字起的别有用心,接下来也不知怎么打发他走。
唐琛挪过阁楼上唯一的一把椅子,坐在顾西元的床边,拎起桌上的小皮箱,顾西元不动声色地看着,直至看到皮箱里都是医疗用品,才明白过来唐琛的意图。
“你干什么?”顾西元眼里的戒备更深了。
“给你换药。”唐琛边说边取出一支体温计。
“不需要。”顾西元往后挪了挪身。
唐琛看了眼体温计,甩了甩。
“都说了不需要,明天我自己去医院,你……”
唐琛毫不客气地将体温计戳进顾西元的嘴里。
“你若拿出来,可能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客气了。”
唐琛横了顾西元一眼,神情颇为严肃:“我想你的伤口应该已经发炎了,你要还想保住这条手臂,就乖乖地听话,让我给你处理伤口,咱们也好各不相扰。
事已至此,顾西元只得听之任之,枪伤一旦拖延下去,搞不好这条膀子就真废了。
唐琛又站起身,脱了西装外套,象牙白的衬衫上背着双肩枪套,整个人挺拔如松。
顾西元皱眉,瞟了眼已经落锁的门,唐琛将枪套取下来,压在西服底下,又慢慢地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玉白色的手臂,像极了削净皮的一截鲜藕。
重新落座,端起桌上的茶,唐琛悠悠地品了一口,似乎还算满意,那是顾夫人托人买的今年上好的雨前龙井。
顾西元的嘴里含着体温计不能说话,唐琛喝着茶不想说话,阁楼里的光暗昏昏地洒着,将两个人各自避开的目光照了个心照不宣,屋里只剩下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
约莫着时间到了,唐琛放下茶盏,一抬手,拔出顾西元嘴里的体温计,对着灯光细看,果然有点烧,又从医药箱里取出针管,敲断盛药的玻璃瓶,吸净药液,动作娴熟,仿佛做惯了似的。
望着针管里滋地一下推出的水柱,顾西元忍不住道:“你这药治不死人吧?”
唐琛不冲不淡地:“试试就知道了。”
顾西元不情愿地伸出一只胳膊,正往上撸袖子,唐琛毫无情绪的声音又送了过来:“顾同学,脱裤子。”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居然担心自己找不到静脉而害了顾西元。
顾西元只犹豫了数秒,因为唐琛举着针管等待的样子由不得人不生气,就像吃定顾西元一定会是这样子的别扭。
褪下裤子,顾西元斜趴在床上,露出的半截胯骨,因触到空气,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一点子冰凉,唐琛用酒精棉消了毒,还说了句“放松,”顾西元有些不耐:“要打就快点。”
大夫下了重手,扎的狠,推的慢,拔针头的时候,酒精棉在红润如桃的皮肉上用力地抹了一把,顾西元扭头瞪了他一眼,唐琛慢悠悠地说:“我又不是专业大夫。”
肩上换药需要先清理伤口,唐琛打开阁楼的门,冲楼下喊了句:“晓棠,麻烦你给送盆温水上来,我要帮你哥换药。”
“好的东升,这就来。”
隐约又传来顾夫人的叮嘱:“要叫唐先生。”
温水送来了,晓棠笑着说:“妈妈说晚饭还要再迟一些,唐先生来了,要多添几个菜,家里好久都没人来蹭饭了。”
唐琛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
顾西元忙道:“他马上就走,不在这里用饭。”
晓棠也愣了下:“啊,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可以饿着肚子走呢?”
唐琛接过晓棠手里的水盆,将谎圆得滴水不漏:“第一次来就打扰,的确不好意思,我刚跟西元说是要回去的,可伯母为我辛苦,我怎么好意思走呢,自然要留下来用晚饭。”
晓棠一边怪哥哥考虑不周一边跑下楼去,关了门,唐琛的脸上又没了笑,冲顾西元命道:“脱衣服。”
肩伤比较靠后,顾西元坐起了身,面向窗背对着唐琛,这才发现,下了一天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色幽蓝,没有一片云,淡淡地悬起一弯月。
“忍着点。” 听他说话的声音就在耳根子底下,顾西元不觉震了一震,随着唐琛的话音,一抹温软缓慢地拭过红肿的伤口。
常年习武的人,皮肉紧致,从平直的两肩到细窄的腰身,绷出一个修长的扇贝面,泛着古铜色的幽光,唐琛的手握着软布,那一瞬间,指下的皮肤便有了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是自带了某种吸力,轻轻地往里吸,渐渐地,扇贝泛了红。
唐琛不禁又笑了下,幸好西元看不到。
药粉不知是西药还是中药,散在伤口上冰凉刺痛,融到血液里,更是抓心挠肺的好似有人在剜那里的肉,顾西元瞬间出了汗,挺直了身体,唐琛的动作便更轻了些,不再用棉球去涂抹,想了下,便用嘴吹了吹堆在伤口上的药粉,热息顺着肩头遍布了顾西元的全身,连耳根都跟着发烫,汗水亮晶晶地缀在颈窝处。
唐琛的手搭上他的肩,滑腻腻的一片涟漪,顾西元浑身绷的更紧了,这时候唐琛却开了句玩笑:“我只是帮你换药,又没想怎么着你,你绷的这么硬干什么?”
这话说的含混,又恰好戳中了什么,顾西元想骂都不知怎么张嘴,自制力一涣散,身上那丁点痛苦再也禁受不起了似的,一声闷哼破碎出口,暗沉的阁楼里跳跃出一抹桃红色。
顾西元始终望着窗外的月,没有回头去看唐琛,唐琛上完了药,又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好伤口,然后轻声说:“好了,你躺下休息一会。”
顾西元没有转身,拽过床上的单衣想要穿上,才发现肩头那里已经染了些血迹。
唐琛走到衣柜前,为他挑了件深色的衬衣,丢过去,顾西元依然没有回头,接过来穿上了,依照唐琛的意思,拽过被子躺回床上,又将薄毯也压上去,蜷着腿,只觉得难为情,又不想太明显,那抹春意在低矮的阁楼里四散而逃,却又寻不到出口,只好闭上眼,任凭那里慢慢放松下来,可是从鼻尖到四周的空气里,都是唐琛特有的古龙水的味道。
唐琛只顾收拾药箱,也不去看他,似乎给了顾西元一个舛息的契机,用盆中剩下的水洗了手,重新坐下来,之前的龙井也凉了,喝了一口,依然清香。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