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潮睁开双眼,缓缓吐了口浊气,起身出了厨房。
宋时眠吃得肚皮滚圆,没什么形象的摊在椅子上,大脑有些放空,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小幅度的歪了歪脑袋。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厉潮把瓶盖拧盖,把水塞到他手里,“刚刚在厨房里洗了个手。”
他往外面看了眼,雨幕连绵,似乎永远不会停歇。但宋时眠所在的楼层高,窗户一关,听不见什么下雨的声音。
“雨停了,我该走了。”
眼底的青年像猫一样无意识的舒展身躯,神情柔软又无害。
厉潮的的呼吸缓缓加重,艰难的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再不走,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宋时眠愣了愣,直起身子,“那个鸡公煲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不用。”厉潮道,“不贵。”
“不贵也是钱。”宋时眠道,“那么远带过来给我吃就很麻烦你了,怎么好意思不给你钱。”
“宋时眠……”
厉潮喊他的名字,缓缓道,“不是麻烦,是我想找借口见你。”
“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多远我都会来的。”
不是麻烦,是求之不得。
他看着青年慢慢涨红的脸,别开脸,捞开放在一边的车钥匙,“我先走了。”
咔哒——
关门声响起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地传到宋时眠的耳朵里。一时间,屋子安静得只有他的呼吸声。
他抬起腿搭在椅子上,然后红着脸抱着手臂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啊啊啊啊!!
他是被撩了吧?
他一定是被撩了吧!
老实人都这么会撩吗?
宋时眠恍恍惚惚。
相个亲给他相出恋爱的感觉了。
而另一边……
厉潮靠在门上木着脸好久都没任何动作。
电梯口的灯亮了又熄,只有安全通道牌子上的绿光勉强照亮一个修长的轮廓。
许久后,他伸手烦躁的抓了把头发,拿起手机想发消息,但打了又删,最后聊天界面那里依旧空荡荡的一片。
他沉默着收下手机,进了电梯。
下了一天的雨,楼下的小卖部终于迎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穿着黑色卫衣,头上扣着一顶帽子,连伞也不打,被雨水淋湿了也不在意。
从老板的角度只能看见客人有些锋利的下颌,声音低沉,带着漫不经心。
“来包烟。”
厉潮抬起修长的指尖在柜台上点了点,随便点了个牌子。付了钱,拿着烟就进了车。
车子停在小区外面的车位里,初夏的雨水还带着凉意,拍在车窗上交响成慌乱的乐曲。
他萎靡的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任由辛辣的味道将他淹没,满腔的苦涩。
为了见宋时眠,他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的场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斟酌了再斟酌。
刚刚那番话,是情难自抑的意外,不在他的排练范围内。
他听了后,会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厉潮自嘲般的咬着香烟。
轻浮?浪荡?
还是觉得他心术不正?
总归不是什么好印象,甚至还要重新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毕竟,一个正常的、刚认识了两天的相亲对象说不出这种话来。
厉潮就这么靠在椅子上,任由香烟的辛辣将他淹没,心情随着骤降的雨一并沉没。
直到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把他从晦暗的思绪里拽出来。
声音是他亲手设置的,专属的,某个人的。
冷掉的躯体因为这道声音有些回暖。厉潮睁开眼睛,手里的烟因为慌乱的动作戳到掌心都没发觉。
他猛地坐直身体,掏出手机,巴掌大的屏幕照亮他泛白的脸。
短短的四个字,将他从地狱拽回人间。
【路上小心。】
他看着那四个字,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每笔每画都嚼碎了吞咽进去。
“学长……”
高大的男生拿着手机靠在方向盘上,低低地笑出声。
“你不应该纵容我的。”
过分的纵容,只会换来不知节制的索取。
人心,从来就不是可以满足的东西。
宋时眠喝完了一瓶汽水才把脸上的红晕消了下去。
红晕是消了,可原本就塞不下东西的胃快要被撑爆了。
他开始抱着肚子慢吞吞的在客厅踱步消食。
宋时眠的恋爱经历总结起来不过是沙包大个拳头,横看竖看都是零。
大学之前的宋时眠在为考大学而努力,将老师的不要早恋坚持贯彻到底。到了读大学时,他的视力问题更严重了,哪怕带着眼镜,十米开外依旧人畜不分。
在同学眼里他就是一个高冷不爱说话的形象,只有宋时眠知道,当一团马赛克跟他打招呼,但他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时候,世界上无助且崩溃的人又多了一个。
也不是没人跟他表白,不过他知道他眼睛的最终结局,不敢耽搁人家,都给拒绝了。
所以,哪怕他长着一张还不错的脸,其实一点恋爱经历都没。
而没有恋爱经历又渴望来场恋爱的人,用一句话总结就是——
不经撩。
何灿甚至还怀疑他有点恋爱脑。
但她没抓到宋时眠的把柄。
在宋时眠的认知里。相亲嘛,那不就是相好了就可以快速结婚的那种?毕竟,不奔着结婚来,还相什么亲?
厉潮和他的进度是有点快,不过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毕竟和他在网上搜到的那些资料相比,厉潮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相亲对象了。
他是奔着和厉潮结婚的目的去的,所以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对方是跟他一样的。当听见他那些直白的话时,他没有感觉到对方在冒犯他。
对于一个刚认识了两天的陌生人说出这种话,大概率不是海王就是在钓鱼。但对于刚认识了两天的相亲对象,宋时眠只读到了一个信息——
他的相亲对象很满意他。
也就是说,他在媒婆那里充的VIP会员可以不用续费了。
宋时眠在客厅晃了十分钟,觉得胃没有那么难受,才想起来问候一下刚刚离开的厉潮。
罪过、罪过,接受了人家的投喂,连人走了都不知道问候一声。
对于他的消息,厉潮的回复永远很及时。
【路上小心。】
【我以为……你生气了。】
宋时眠的指尖按在消息的位置,语音助手没什么感情的把这段话读出来。
连听了两遍之后,他不得不相信这是厉潮发给他的消息。
可是……
宋时眠有些茫然的看着虚空。
哪怕他瞎了,他也能感觉到他当时的脸红得堪比猴子屁股。
所以,厉潮是从哪里判断他生气的?
【为什么会觉得我生气了?】
【因为……】
那边停顿了好久,似乎是在组织措辞。
【我们才刚认识。】
宋时眠还是不能理解。
对面似乎放弃解释了,而是转头问他。
【你对别人都这样吗?】
【哪样?】
【完全不设防,刚认识就可以带回家。】
【可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不会害我,所以才让你进来。】
对面沉默了。
宋时眠捧着手机想,他也没有主动带他回家啊,难道不是厉潮自己跟过来的吗?
两分钟后,一则文章推送到他手机上。
【警惕!当陌生人跟你提这些要求时赶紧跑!】
第一条赫然就是不要把住址告诉陌生人。
宋时眠,“……”
他没忍住跟何灿吐槽这件事。
但何灿的重点完全歪了。
“什么!你带刚认识两天的相亲对象回家了?”
宋时眠跟她强调,“不是我带,是他自己来的。”
“他来你就让他进去,万一他对你图谋不轨呢?”
宋时眠道,“可是人家冒着雨给我带鸡公煲,我怎么好意思就让他这么回去?”
他补充,“在这种破天气还愿意给我带鸡公煲的人能是什么坏人,他就是天使!”
救他狗命的天使!
何灿,“……”
何灿恨铁不成钢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哪天被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的时候,我看你还怎么笑得出来。”
“怎么可能?”他道,“我能感觉得到,他不是坏人。”
或许是从小眼睛就不好的缘故,宋时眠对别人磁场的感知很明显。喜欢他的他不一定能感觉到,但讨厌他、对他抱有恶意的他一看一个准。
和厉潮相处以来,他从来没在他身上感觉到恶意。倒是有一股他说不上来的感觉,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深究为妙。
何灿气得当场就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他收到了一条文章推送。
AI没什么感情的声音读得还有几分抑扬顿挫的味道。
“警惕!当陌生人跟你提这些要求时赶紧跑!
第一,不要把你的住址告诉陌生人。
第二,不要把陌生人带到家里。
第三,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宋时眠,“……”
宋时眠依旧起了个大早。
他和厉潮约的是晚上,但他打算把手里剩下的翻译工作先完成了,好腾出时间专心去吃饭。
手里头的这篇文献晦涩难懂,宋时眠查了很多资料才把里面连读起来都很困难的中文转换成英文。
大致工作已经完成,剩下的只差校对。
如果是以前的宋时眠,校对工作花不了他多少时间。但现在的他,最头疼的就是校对。
没有技巧,全靠听力。
通篇的英文听下来,宋时眠觉得自己强得可怕,甚至可以去联合国做同声传译了。
等到他终于核对完发给对方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阳光火辣辣,宋时眠的胃空荡荡。
忙绿了一早上的宋师傅决定开始点外卖。
外卖还没选好,厉潮的消息倒先来了。
【这家店很好吃,要尝尝吗?】
明明说的是疑问句,下一秒就告诉他已经下单了。
短短三天被投喂三顿的宋时眠举着手机还没缓过来,下意识的用语音回他。
“不用了,我都打算开始点外卖了。”
他用语音,厉潮也用语音。
“点了吗?”
“呃……只差下单了。”
那头笑了一声,“那还好,说明我还没有错过。”
什么错过不错过啊……
真的是。
宋时眠用手揉了揉脸,“真的不用,你要是真的觉得好吃,可以推荐店铺给我,我自己点。”
“觉得好吃就想让你也尝尝,一时间忘记了,如果觉得过意不去,把钱给我就行。”
听他这么说,宋时眠松了口气。
说到底,他还是蛮害怕欠别人人情的。
他忙不迭道,“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对方报了个数字给他。
“好便宜啊,比我自己点的便宜多了。”
厉潮道,“我有他们家的会员卡,可以打折。”
他跟宋时眠商量,“你打算什么时候出门,我来接你可以吗?”
宋时眠愣了一下,“这怎么好意思,再说了,你不是没车吗?”
厉潮面不改色道,“同事出差了,他的车托付给我,目前是我在用。”
宋时眠想,他同事活像个冤大头,自己买的车,到头来是同事在开。
说实话,他也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去打车,在路上总能收获各色各样的意外。
但矜持,是刻在小宋骨子里的必修课。
“这不好吧,多麻烦你呀……”
“几点出门?”
“五点。”
厉潮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
如果矜持是门必修课,那么小宋同学期末大概率是要挂科了。
五点出门,四点五十厉潮就给宋时眠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你到了吗?我在穿衣服,等我一会。”
厉潮靠在电梯门口,姿势懒散,“不着急,慢慢来。”
他是不着急,但宋时眠不好意思让人等,三分钟后就拿着导盲杖出了门。
他没想到厉潮会上到家门口等他,所以在电梯口听见他的声音时愣了愣。
“你怎么上来了?”
他歪了歪头,以为对着的是厉潮的方向,“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你上来了?我好给你开个门,把你留在外面什么的太失礼了。”
厉潮看着他的侧脸,微微站直身体,按下下行键。
“没关系,是我自己要上来的,跟你没关系。还有……”他顿了顿,“还记得我昨天给你发的文章吗?”
说起那篇文章,宋时眠就想起AI抑扬顿挫的声音:
“第一,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简直了,就那么几条,条条都在指着他的鼻子骂。要不是何灿也发了一篇过来,他都要怀疑那是厉潮写的。
宋时眠为自己挽尊,“这不一样,你又不是骗子,也不是陌生人。”
因为是晚上出门,他怕降温,加了件墨绿色的翻领衬衫,刚刚穿得急,领子没叠好,还直愣愣的立着。
电梯到的声音响起,厉潮牵着人的胳膊把他带进电梯,垂眸看着宋时眠的衣领,眼底染上一丝笑意,“衣领,没叠好。”
宋时眠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立起来的衣领。
社死的事件多了,他已经开启无所谓的摆烂模式,脸都没红一下,抬起没拿导盲杖那只手理了理。
但一只手总是不得章法,弄了半天还有一半朝着天上翻。
厉潮往他那边靠了靠,“介意我帮你吗?”
宋时眠把手一放,低下头,“麻烦你了。”
他看不见对方,但从气味和温度判断,厉潮似乎又朝他那边近了点距离。鼻尖全是一股他说不上来味道。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被阳光晒过的青草香味。
暖烘烘的。
熏得宋时眠的耳尖有点红。
对方的体温比他要高,叠衣领的时候指腹无意蹭过后颈的软肉,烫得宋时眠无意识地瑟缩一下。
跟前是厉潮的胸膛,身后是电梯的墙。宋时眠紧贴着墙。明明是一个简单的叠衣领,他就像是个被猎人逼到墙角的弱小猎物,浑身紧绷着,小脸是肉眼可见地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对方叠得也太久了。久到宋时眠觉得空气里有股他读不懂的氛围,让他没忍住把头往头仰了仰。
后脑勺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碰到冰冷的墙壁,而是一只宽厚的手掌。
手掌托着他的后脑勺,很轻地揉了揉。厉潮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无奈,“别乱动。”
他嘴上说着别乱动,可心底的恶劣完全藏不住,手上的动作一慢再慢,等到薄红爬上青年的脸颊,欣赏够了后他才开口。
“不管我是不是骗子,事实是我们才认识了不到几天。在一个人的情况下,我希望你能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陌生人。”
他这是在回答进电梯前的问题。
人都是希望对方不要把自己想成坏人,只有厉潮,在他开门后,跟他说:
请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任何一个陌生人,包括他。
“为什么要这么说?”宋时眠问他。
厉潮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和宋时眠的距离。
“电梯到了,我们出去吧。”
他没回答那个问题,因为他心底比谁都清楚,他才是那个目的最不纯的人。
他的纵容和信任不会让他心软,只会让他忍不住想索要更多。
旁晚的空气还带着燥热,夕阳念念不舍的在天边染了半边红霞,最终隐了下去,更深的墨色渐渐漫延开来。
风里带着夏的味道。
宋时眠说的店铺在一条比较有名的美食街,周边就是大学城,一到周末,人多得不像话。
才一下车,宋时眠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人潮声,闹哄哄的,夹杂着路边烧烤的味道,一下子将他拽入热闹的人间。
他拿着导盲杖在面前敲了敲,碰到了一个石墩,发出清脆的声音。
还没等他绕过石墩,厉潮就拿着车钥匙从另一边绕了过来,“我拉你。”
这种时候他也不顾上麻不麻烦对方,顺势就把手搭在他手臂上,“不好意思,我不应该选这么热闹的地方的,还得麻烦你照顾我。”
厉潮看着那只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侧身替他挡开迎面而来的人,“不麻烦。”
他相亲对象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少。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宋时眠在里面品到了一丝老实憨厚的味道。
还好他没进公司,要是以他这个性格进了公司,还不得被欺负死?
他扶着厉潮的手臂,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往他那边靠去,“你中午点的外卖是哪家的?太好吃了。”
吃得他连一口汤都没剩,合理怀疑是小猪投胎转世。
“喜欢?下次还给你点。”
这话说得……
宋时眠道,“你告诉我名字,我自己点。”
厉潮道,“我有他家的会员卡,可以打折,如果你自己点的话会贵好几倍。左转。”
宋时眠跟着左转,“什么会员卡,优惠力度这么大?”
“搞活动送的,现在没有了。”
“哦。”语气里充满了可惜。
“可是……”宋时眠又扭捏起来,“老是麻烦你会不会不太好啊?”
“不会。”厉潮顿了顿。这两天他勉强摸清了点他的底线,试探道,“如果合适的话,我们以后还会结婚,为自己未来的伴侣花钱天经地义。”
奔着结婚去的宋时眠没觉得他说的话哪里有问题,甚至还觉得很有道理。
有道理的同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羞愧的。
他何德何能?第一次相亲就相到了传说中的老实人。
他拍了拍厉潮的胳膊,“你就是太老实了,做人不能太实诚,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拍完后,他发现了个问题,“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又比我高了?”
厉潮还没从他老实人的夸奖中缓过神来,下意识道,“哦,垫了增高鞋垫。”
为什么会觉得他老实?
厉潮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评价他。
而听了他回答的宋时眠,“……”
果然,老实人也有不老实的地方。
他斟酌着开口,“其实男性的魅力不一定要用身高展现,除了身高还有很多加分项的,比如人格魅力什么的……”
厉潮笑了声,声音懒洋洋的,“是吗?可是一想到我的身高我就自卑,不穿增高鞋垫我都不好意思出门。”
宋时眠沉默了。
宋时眠决定尊重他人爱好。
毕竟,人无完人。
厉潮带着他拐弯进到一个不起眼的巷子。宋时眠发给他图片里的店名赫然就在眼前。
他垂下眼,看着青年一副想说点什么但又碍于他的自尊不敢说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宋时眠摇头,“你开心就好。”
不用管他死活。
周末再加上搞活动,来这家店吃饭的人很多,甚至还需要排队。
旁边是卖烧烤的,香味飘得老远,闻得宋时眠有些心不在焉。
厉潮站在他前面,高大的身躯把他和来往的人隔绝开,形成一个安全地带。他还没从刚刚的话题里抽离出来。
“你……不喜欢我高一点吗?”
宋时眠嗅了嗅鼻子,凭借他多年的吃货经验,老板应该在烤鸡腿。
“还好吧……”他漫不经心道,“比起身高,我觉得诚实更重要。”
厉潮沉默了一瞬,“垫增高鞋和说谎相比,你觉得哪个更讨厌?”
开始烤牛肉串了。
“啊……要这么比的话,那应该是说谎吧。毕竟说谎的情节可比垫增高鞋严重多了。”
这回,旁边的厉潮彻底不说话了。
宋时眠勉强从牛肉串的香味里回神,“怎么了?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
厉潮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往里挪了两步,靠着身后的墙,“你站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五分钟,如果遇到什么立马给我打电话。”
宋时眠以为他要去上厕所,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你放心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青草的芬芳从他鼻尖掠过,如风一般又远去。
宋时眠伸手抠了抠墙壁,有些无聊,想带上耳机随便找本小说听听,结果发现他的耳机还在厉潮那里。
两人从见面到现在都快过去一个小时,愣是没一个人想起当初约这顿饭的初衷是还耳机。
周围人声鼎沸,宋时眠奇异的在嘈杂的各色声音里好像听见了他的名字。
像是为了印证不是他的错觉一般,一个人停在了他面前,语气由怀疑变成了笃定。
“宋时眠,真的是你。”
宋时眠万万没想道,出来吃个饭的功夫还能遇见熟人。
“你是?”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坦然的开口,“抱歉,我看不见。”
左烨的目光看向他没什么色彩的眼睛,顿了顿,“原来传闻是真的,你真的瞎了?”
宋时眠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是啊,瞎了。”
见他这样,左烨也露出一个笑来,“你还记得我不?二班的左烨。不过,你记不得也正常,当初的宋大学霸怎么可能会记得我这种无名小卒,倒是你的名字我等如雷贯耳。”
两年过去了,宋时眠哪里还记得隔壁班的大学同学?不过左烨这个名字,他影影约约有点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没办法,他只能维持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对了。”左烨道,“学霸这两年在哪里上班?你这样子应该没公司要你吧?呆在家啃老?”
这回,哪怕宋时眠眼瞎也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同学”不怎么喜欢自己了。但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他了?
难道长得好看也是种罪?
他微笑,“听左同学的口吻,你一定是在前一百的企业工作吧?毕竟我毕业的时候收到了很多家名企的offer,你这么优秀,不会比我还差吧?”
左烨的脸扭曲了一瞬,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在读研呢。就我们学院的李老师,出了名的难进,一般人他都不收。”
宋时眠阴阳怪气,“难怪你是二班的。”
他动作及其夸张的捂嘴,“呀!之前李老师跟我联系来着。他说他手底下有个学生挤了别人的名额进来,科研科研不行,学术学术不精,这都快毕业了,连论文都写不出来。这个人不会是你吧?”
左烨的脸瞬间就黑了,“宋时眠,我劝你别太过分。”
宋时眠无辜道,“难不成还真是你?”
左烨,“……”
宋时眠,“对不起啦,一不小心戳到你痛脚。”
左烨道,“我看你就只有那张嘴会说,瞎了不好好待在家里,还有心思出来乱跑?怎么,是被人丢这里了?”
宋时眠道,“眼睛不要就捐给我,没看见我是在等人吗?”
左烨梗了梗。
他万万没想到宋时眠长着一张温顺无害的脸,嘴皮子能这么溜。
就在他思索着要说些什么扳回一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劳驾,让让。”
他条件反射的回头,对上一双狭长冷冽的眼。
男生手里拎着打包好的烧烤,从他身边穿了过去,站在宋时眠身边。
“你朋友?”
宋时眠实话实说,“大学同学,不熟。”
他发现一个比左烨还要严峻的问题。
他的鼻子失灵了,牛肉的香味都飘到跟前来了!
左烨的目光在厉潮身上扫了一圈。
他家是不怎么有钱,但架不住A大富二代多,时间久了,对一些奢侈品多多少少耳濡目染。
眼前的男生光是那身行头就足够他几年的生活费,个子又高,往那一站,气场和周边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莫名的感觉有些眼熟,但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宋时眠,这是你朋友?”
宋时眠大大方方道,“我相亲对象。”
他知道,他说完后肯定会遭到左烨的嘲笑。曾经的学霸如今沦落到和超市职员相亲,对方还是一个喜爱穿增高鞋垫的人(划重点)。
不过宋时眠做事一向大大方方,如果他害怕丢脸,当初就不会同意去相亲。
世俗的眼光他没有办法去改变,但他不想厉潮因为他感到自卑。
只要他觉得好就够了。
而且,他的相亲对象是真的很好。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左烨竟然没有抓住增高鞋垫的把柄嘲笑他,而是选择离开了。
道别的声音匆忙到甚至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宋时眠,“……”
完了,不会被他刚刚的真诚打动了吧?
厉潮刚回来,没听见他们聊天的内容,随口问了嘴,“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宋时眠抿着唇,不好意思道,“聊了会毕业后的发展。”
他这会笑起来看着腼腆又清纯,一点都看不出刚刚阴阳怪气的模样。
小宋同学素质不详,总结起来就是遇强则强。
而厉潮则看着左烨离去的背影暗了暗眼神。
挑眼盲的人问他发展怎么样?
宋时眠咂巴一下嘴,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真的坏了。
“厉潮。”他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厉潮看了眼手里的牛肉串,“这街上什么味道都有,你说的具体是什么?”
宋时眠越靠近他这股味道就越强烈。
完了,厉潮上了个牛肉串味的厕所。
“我说了你别生气,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一股牛肉串的味道。”
还真是小狗……
厉潮没忍住笑了,“是吗,可能是你出现幻觉了。”
宋时眠对厉潮的老实人人设坚定不移,甚至无条件的相信他说的每句话。
“可能是吧?那我应该挂什么科?耳鼻喉科?还是精神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