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画符的by七野与八
七野与八  发于:2024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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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郑楚一说,“你朋友跟着我和宿淮,我们四个一起走,你留下。”
“你们需要对付的对象,他的目的是我,也只有我能找到他。”陆霜白不由分说,率先走入后山,“所以我得去,你留下,你得留在现场控制局势。”
这牛脾气,说一不二。
郑楚一很了解,但不代表他一点也不担心。
他拧着眉头不满地看着宿淮:“你就这么由着他?”
“我们已经在车上达成共识了,而且我会保护他,不会让他出事。”宿淮紧随其上,“而且我解除了传送令,三部分部的人最慢一个小时就能到,到时候你让陈楚非和南瑛带人直接进后山。”
循着血迹,四人一直往深山处走,地上不时能看到残肢,上面皆有啃噬过的咬痕。
四周一片黑暗,陆霜白打开手机灯光照亮地面,见状,一直默不作声的司云突然开口:“殿下,哪里能买到你手里的黑色砖块?”
他发现这种黑色砖块不仅能作为联系工具,小小屏幕里还能把人塞进去,现在居然还能当蜡烛用,非常全能。
“……等到时候我送你一台吧,这叫手机,不叫黑色砖块。”
笑容在脸上一闪而过,司云道:“谢谢殿下!”
“殿、殿下,还有我……”灼光小声提醒。
“行,都送。”陆霜白问,“还是这个方向?”
越深入,他越能感觉到和元神的连接,但不知为什么,时有时无,非常微弱。
灼光:“对,直走。”
不知过了多久,陆霜白突然一个踉跄,平息的痛意再次从体内升起,这次五脏六腑也跟着搅动,冷汗瞬间沾满了整个后背。
宿淮一把将人扶住:“是不是又开始不舒服了?”
“没有。”陆霜白摇头否认,“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
“地图变了!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灼光不可置信地大喊,迅速拉着司云与陆霜白宿淮两人一起聚拢,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道,“地图上的指示全部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圈。”
天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叠了一层又一层,连一丝光亮都没有了,随着轰鸣雷声沉闷地滚动着,一层泛着白光的结界缓慢升起,笼罩在四人头顶。
天彻底暗下来,纵横交错的树枝张牙舞爪着,像是包围着他们的敌人,仿佛下一秒就要袭面而来。
黑暗浸染整片树林,四周寂静无声,连一丝风都察觉不到。
“殿下……”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靳默不知在何处,呼唤着他,“我在这里,殿下……”
陆霜白和宿淮背靠背,他放轻呼吸,闭上眼,悉心感应他的位置。
“六点钟方向!”
话音未落,宿淮的剑便已直冲,可这不过相隔一秒的间隔,靳默已经逃脱。
地上突然飞快略过几道人影,可他们的视线中却看不到任何人。
没过一分钟,那道声音继续说:“殿下,和我一起走吧,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放他们离开。”
陆霜白拉过宿淮的手,坚定地牵了上去。
这是他的回答。
四人头顶由怨气凝聚的鬼面越来越大,快要与结界相撞,破顶而出。
上一秒还无风无声,下一秒狂风突然肆虐,树影晃动,穿过鬼面的嘴巴,振聋发聩 ,像是来自地狱的呼啸,警示人们恶魔的到来。
“地图上的圈也不见了!”灼光满头大汗,慌张道,“变回原来的空白了。”
“别说话。”宿淮顿了顿,似是不解,又更加警惕,“很多人。”
司云侧耳听了半晌,眉头紧皱:“哪里有——”
话音戛然而止,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宿淮说的说话声。
各种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话音交叠,密密麻麻的嘈杂声通过风的传播,依稀可以辨认其中有人在家常唠嗑,有人在互相谩骂,还有人在惊恐尖叫。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步逼近,地面开始有规律地震动着,“嗒——嗒——嗒——”,像是有人在走路,可对方走得非常不稳,时不时卡顿一下,宛若……初生的孩童正在学走路。
不过几秒时间,一道硕大的阴影突然完全盖住四人,“轰隆——”,迅疾的惊雷劈开云层,照亮半边天,也照亮了怪物的脸。
缓慢走来的怪物足足高出高耸树木大半个身体,它的头部放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第110章
对于宿淮来说, 这样的怪物十分眼熟,和在青云县出现的傀儡巨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唯一的区别是眼前这只由活人做成, 而非木头。
层层叠叠的人们互相交织缠绕着, 雪白扭曲的躯体仿佛软骨动物拧成一团, 似是人形,又如电影中的异形般丑陋狰狞,难以想象这是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的怪物。
每具身体弯曲幅度都很大, 身上的布料因此撕裂破碎, 干涸的血迹填满每一道躯体交叉的缝隙,布料沾满了血, 兜不住血珠子滴落。
根据身上布料的颜色,可以辨别出主要是来自服装厂的工人们, 要造出如此庞大的身躯,无法数清其中究竟有多少人, 或许其实并不仅仅是服装厂的三百多名员工。
在怪物头部的位置,这颗头颅更像是一个摆设, 并没有起到五官的作用,只是为了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个“人”, 有“手”, 有“脚”,还有一颗“头”。
这只巨怪从西边朝他们走来, 一路上的树木被其推倒, 接二连三发出折断的嘎吱声, 一双类似脚的东西踩在粗壮的树杆上, 两三人环抱的树杆被轻而易举折断,留下一地木屑。
脚不能说是长着五根脚趾的脚, 只是形似脚部,“脚趾”是五颗人头,脚底则是由人体脆弱的腹部组成,在暴力踩踏下开膛破肚,内脏流了满地。
巨怪离四人还有十步距离远时,它停下了脚步,密密麻麻的黑色眼珠子一齐移动,不约而同俯视前方的四人。
说话声都停下了,直白诡异的视线死死盯着四人,像是终于找到了猎物,从其身上传递出迫不及待的激动与兴奋。
一颗眼珠子滚落到陆霜白的脚边,黑色眼眸对上他的视线,玻璃质感的干净眼眸落下眼珠主人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的恐惧。
“这、这是什么东西……”灼光喉头微动,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这个怪物是怎么被造出来的……”
怪物身上传出的怨气不可小觑,怨气太多,连这幅庞大的身躯也无法承载,这才有了半空中的鬼面。
无法想象他们生前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才产生如此强烈的怨气。
没有人能回答灼光的疑问,制造这种怪物本来就是违背道德常理的事,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想出这样惨无人道的方法?
靳默显然已经疯了。
“桀桀桀——”
它开始发出怪笑,数百人齐声的笑让人心里发毛,这种笑更像是痛苦和哀鸣,只有抓到猎物虐杀得到快乐,才能缓解愤然与悲伤。
两方对视下,空气沉寂下来,气氛如紧绷的弦,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动荡。
巨怪突然疾跑起来,两手大张,又猝然用力合拢,试图将四人拢入掌心一齐拍碎,可它显然低估了四人的速度,摊开掌心,只看到自己血淋淋的手掌。
它的力气很大,合拢的瞬间掌中的头颅们皆大张嘴巴,毫不留情地啃噬着,导致他们的牙缝里卡满了血肉,碎肉纷纷落地。
掌心部分昂声嚎叫着,痛不欲生,却又因满足了嗜血的欲望,满意地舔舐着嘴角。
这只怪物不分敌我,竟自相鱼肉。
其余肢体部分反应慢一拍,像是应和似的,发出一片唏嘘声。
宿淮带着陆霜白往一旁撤离,怀中的人莫名软瘫在自己怀里,从鼻孔流出鲜红的血:“怎么回事!”
“他在里面……”陆霜白虚弱解释,“靳默转移了我的一部分元神与他融为一体。”
宿淮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他环抱着陆霜白的手臂缩紧,又止不住手抖:“他竟敢……”
靳默用这些人作为自己本体的盾牌,这是一件显然违背天道的事,定降天雷。但其中哪怕有一丝陆霜白的元神,天道即便发现他的本体,也无可奈何,所以天空异动,灵雷迟迟不下,是不能下。
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把陆霜白架在火架上烤。要么自损元神,让天道处理靳默,要么先杀了这头怪物再杀了靳默,保全元神。
若自损元神,人类的身体抵抗不住神力崩塌,陆霜白九死一生。
若杀了这头怪物,不仅得承受残杀人类的因果,更严峻的情况是,眼前的是活生生的血肉,到时尸身血海一片,他从何下得了手?
卑鄙小人!
巨怪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朝着陆霜白走去,这个方向令它正好背对着灼光和司云,它的后背也是纵横交错的□□肢条,还有一道巨大的诡异花纹,以背部中央为中心,朝四周绽开呈对称轴图案。
“是控魂术!”灼光大声提醒对面的两人,他和司云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这只巨怪的由来。
靳默试图用控魂术控制这些人类,却因数量过多自食其果,他因贪婪被反噬,牵连了自己的魂魄,于是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怪样。
灼光又道:“只要让施术者解除控魂术,这只怪物就无法行动。”
“不止,靳默一定在怪物身体里。”司云补充,他眯起眼,语气森寒,“他不会主动解除控魂术,还有一个办法,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无需言语交流,四道视线远远相对,默契地达成共识。
宿淮背起陆霜白,找了隐蔽处躲着,观察着巨怪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灼光和司云则不停转换方位,吸引怪物的注意力。
巨怪一掌拍下,狂风涌动,留下一个凹坑,它试图拍死的两只跳蚤不知所踪。
它身上的黑色眼珠在眼眶中不停打转,搜索四人的身影。
“看这边,丑八怪!”灼光脚尖立于树顶,大声呼唤,引来注意,下一秒,上百道视线凝聚在他身上,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发现对方不是它要找的人,怪物发出纳闷的疑问声,与此同时,夹在肩胛骨处的一双眼睛突然刺向斜后方,盯着暴露于树后的一片白色衣角。
躯体之间似乎相互有感应,它很聪明,不动声色地转身,同时,挥动手臂朝后拍去,却扑了个空,树枝顿时贯穿它的手臂和手掌,嗷叫痛哭声中,残肢掉了满地。
它似乎被惹怒了,行动的速度变得更快,不管灼光和司云怎么吸引它的注意,它都只专注眼前的树拔地而起,发泄怒火。
“快让开,小心——”
一颗粗壮的大树被巨怪抛向工厂的方向,众人急忙躲避,等它砸在空地上,不约松了口气。
他们抬头看向远处持续发出怪叫的怪物,它身上上千只眼珠子不停歇转动着,茂密的树林被其毁于一旦,留出一片秃然的空地。
三部的四人围绕着怪物不停转变方向,戏耍下,它变得更加躁怒。
“头,妖的力量,真的有这么强大吗?”
“那不是妖。”郑楚一两手交叉抱臂,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他目不转睛盯着战况,不以为意,“还有,强大不是妖生存的理由,不要畏惧这种力量,也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
“听不懂,反正咱们人类肯定打不过这种怪物。”
郑楚一嗤笑一声:“谁说的?”
宿淮全身紧绷,接连避开巨怪的攻击,感知到温热的液体流入衣领,他毫不犹豫转身:“我先将你带回工厂,这里交给我们。”
陆霜白忍住喉头的痒意,没有说话,但这不代表他默许了宿淮的决定。
他的元神在靳默体内,为靳默指使的怪物提供力量,也在透支他的元神之力。
他虽是人身,元神却承载着部分神力,浩瀚无穷,再这样下去,势必两败俱伤。最糟糕的情况,也许先一步耗尽体力的是他们这方,无力阻止后,巨怪还要仗着他的元神之力为非作歹。
靳默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殿下,和我一起走吧。”
“这个世间冷漠无情,人们披着皮囊遮掩丑陋的内心,肮脏的人性,这个世界没有真正善良的好人,也没有人理解你的善意。但是,殿下您能与我一起创造一个完美的新世界,所有诚服于我们的人都是善良正义的,世界上没有人会再受伤,也不会有战争,这样不好吗?”
陆霜白在心中回答他:“你肆意践踏生命,有什么资格站在高处批判众生?”
“你若真的了解我,便知道我这两辈子从未想过肩负天下大义,受万民敬仰,更未想过要千古留名,流芳百世,我所求的一直只是身边人的平安。”
他语气平淡,夹杂着叹息与坚定,“不要再把众生苦乐施加在我身上,我不是你的救世主,也不是六界的拯救者,我只是一个会画符的普通人类。”
靳默没再出声,他似乎完全听不明白他的殿下到底所求为何,他想奉上他觉得最好的东西给对方,至高的权利和地位,无穷的力量和无尽的生命,这些他都能同时拥有,足以让他强大到不用再受任何事物或人的制衡,这难道不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吗,可是他为什么不要呢?
短暂普通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做六界的神明,未来某天甚至能取代天道,不死不灭,掌控世间万物,多好啊,殿下您为什么不愿意呢?
半晌,靳默不死心,一字字轻声问道:“难道殿下就心甘情愿做一个人类吗?过几年等老老垂矣,孱弱的身体让你一事无成,最后只能变成一捧骨灰,再以因果入轮回,生生世世逃不过因果的掌控,殿下真的愿意?”
“你身而为人,却看不起人类,真是讽刺。你到现在都看不明白吗?我不知人性,也没有人能参透人性,但我知天道深意。人类之所以被其偏爱,不是因为他们毫无威胁,正是因为生命有限,喜怒哀乐的每一瞬间都能被记忆,痛苦带来悲伤,于是他们更珍惜幸福与快乐。本自具足,不假外求,人人有心。”
陆霜白语气冷淡,“神族陨落,是因为他们妄图代替天道掌控六界,本质上,他们追求权利,填补漫长寿命带来的空寂,然后呢?当世间最来之不易的东西到手,他们一定永远就满足了吗?不,他们会创造更大的毁灭,贪婪与空虚并存。”
话音刚落,他食指中指并拢,手腕一转,指尖凝聚起一股凌厉的气息,果断坚决地往自己眉心袭去。
只要将他的元神彻底击碎,不属于巨怪的力量也会随之消失。
预料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宿淮握住了他的手腕,两人视线相撞,宿淮的眼眸深沉又温柔,他眼中星光点点,这一瞬间他仿佛填补上百年前无法挽回的懊悔,他短促地笑了笑,带着无法掩藏的爱意:“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出事。”
陆霜白心口一酸,他扯了扯嘴角,却没有扯动,他对宿淮感到强烈的歉意。
他向来自己做主惯了,上辈子一直被灌输的观念便是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众人,他就是言行不一的典型代表。
差一点他又忘记了自己对宿淮的承诺。
“对不起。”
“哥哥,不要说对不起。”宿淮掌心上移,捏住陆霜白指节分明的手,不由分说低头亲吻在他指尖。
相信我,我永远支持你。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与你并肩而行。
“别亲了!” 两人后方突然传出灼光的吼声,他气急败坏地奔出一句新学的国粹,不敢骂殿下,只敢骂宿淮,紧接着,远处的山头传来一声巨响,尘土飞扬,碎石落了一地。
不知是什么彻底惹怒了怪物,或许是看到陆霜白离它越来越远,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无法插入的温情大受刺激,愤怒加上心急,他以自身当作陀螺,飞速转动着,灼光一个不留神,被它的手打到,砸入山腰。
巨怪的行动让陆霜白喷出一口血来,溅满宿淮的侧脸,虚脱般倒在他的臂弯中。
下一秒,一股势如破竹的力量劈开浓密的尘灰,灼光如一个巨型炮弹,一脚踹在巨怪后背,怪物顿时轰然倒塌跌,肉山般沉重的躯体与地面碰撞发出巨响,也多亏这一脚,它四肢匍匐在地的姿势,让陆霜白和宿淮两人顺利找到了靳默的脸——
眼熟的面具被藏在挤压的肉团里,在花纹的中心。
怪物并没有立即起来,它像是一个撒泼耍赖的小孩,在地上扑涌捶地,哭喊声连成一片,发泄无名怒火。
将陆霜白靠坐在树杆旁,宿淮低头在陆霜白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着,他双足一顿,纵跃如飞,眨眼间便靠近怪物,双手握紧长剑,剑尖与空气摩擦,飞溅出耀眼火光,眼眸深处仿佛倒映一片血色,以毋庸置疑的荡海拔山之力,精准地刺向面具。
意外便是在这一刻发生的,来得猝不及防,来得令人来不及反应——
巨怪后背不约而同伸出粗细不一的胳膊,仿佛在欢迎食物自投罗网,瞬间将人淹没,拉入体内。

第111章
怪物体内自成一个世界, 四壁都是肉团,相互挤压着,形成一个逼仄的小空间, 靳默的四肢淹没于肉团中, 呈“大”字形禁锢在半空。
靳默的原身不再是原本模样, 一头黑发下,是一张苍老的脸,布满沟壑, 深色的老年斑分部在两侧面颊。
看到来人, 他嘴角一扯,自嘲地摇了摇头:“这些年来, 我尝试过很多禁术,以人之躯, 使神之力,付出了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代价, 变成这幅不是不鬼的样子,没想到会被你看到, 呵,我变成这样, 是不是让你觉得很痛快?”
“你就算没有变, 也比不过我好看。”宿淮轻描淡写地说,红黑交错的光影中他如利剑锋芒毕露, “你派来杀我的邪妖, 我全部关进了牢里。你用秽气做成的黑池, 我让人拿土填了。你买下的云渊岛, 精致布置的别墅,改天我会找个施工团队全部推平。”
一字字下, 靳默嘴角笑意渐淡,扭曲面容终于露出他的底色,是恨,是无法形容的滔天恨意。
宿淮想消除他的一切存在,以前没人在乎他,以后更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又何尝不是呢?
“都是因为你!”靳默咬牙切齿,嚼穿龈血,“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伤了他的眼睛,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用控魂术控制新魔君,若不是你,我不会下险棋利用魔族踏平天界,殿下也不会因此陨落。都是以为你,宿淮,你才是那个灾星,你才是一切源头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你,我怎么会一步错,步步错?是你害死了殿下,你才是罪魁祸首!”
“你除了狡辩和推卸责任,还会什么?”宿淮短促地笑了笑,微抬起下巴,眸底不掩讽刺与嫌恶,“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无论你走的是哪条路,无论哥哥是否和你在一起,你都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你觉得这是你使用禁术付出的代价,但真正付出代价的不是你,是那些无辜葬送在你手下的人命,你之所以变成这样,是惩罚,是报应,但远远不及他们痛苦的万分之一。”
“你懂什么?”靳默情绪激动,他身体挣扎着,形成一个半弯弧度,发泄满腔怒火,吼道:“我是神之子,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继承父神留下的资源?”
“我是神之子,地位绝然,即便是天帝也不能对我无理,你们所有人都应该敬我!”
“我本就该高高在上,却被那些下等人在背后嘲笑谩骂,我只不过想亲手拿回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我有什么错?”
“我无意看到从人变成邪妖的过程,只要舍弃魂魄就能逃脱天道法则,重新掌控命运,你我都知越是强大的魂魄变成邪妖后能力越强,只要成神,献祭神魂,我就能变成第一个拥有神性的邪妖,我会比神更强大!”靳默仰头大笑,笑意癫狂,可时至今日,终究是痴人说梦,掩不住的苦涩从他的笑声溢出,填满狭小的空间。
“成神之路,唯有天道应允,你注定成不了神。”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四处寻找他的金骨,是想强行占为己有。”宿淮眉眼森寒,冷冷盯着他,“如果我没猜错,木夕现在在第三外交部抢金骨。”
“我也和你一样,找过很多方法想让殿下复生,但所有方法都告诉我希望渺茫。”靳默眼神痴迷,沉浸在他千万遍的幻想中,“所以我要找到他的金骨,与殿下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我愿意虔诚的倾心奉献一切,为了殿下,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他说他不要,我不明白,为什么呢?我做的一切好像失去了意义。”
“不是失去意义,是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宿淮声调冷硬,揭开靳默的遮羞布,“你用哥哥遮掩你的野心欲望,你求而不得的是风光无限,位高权重的自己,但同时,你自卑又懦弱,你觉得自己不配,你也害怕所有人指责你不配。”
“靳默,扪心自问,是你想让他做六界的主人还是你自己想坐上这个高位?”
靳默缓缓移动眼眸,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一字字重重说道:“我要权力,要地位,要力量,也要殿下,我愿意永远侍奉他。”
宿淮不置可否地扯动嘴角。
狗听得懂人话,却不会说人话。
若靳默真的理得清,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宿淮扬剑,不再多说,眼中的冰冷清楚倒映在银白剑光中:“你没有和他一起死去的资格。要埋,也是我和哥哥埋在一起。”
宿淮被拉入体内后,怪物便停止了行动,像是一摊死掉的肉团,安静趴在地上,只有眼睛还在不停转动着。
空中雷声大噪,一声连着一声,黑浓的云似是要将天地吞没,没过多久,怪物突然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百人哀嚎声如无数把刀片刺穿耳膜,尖锐刺耳的音浪似乎要把头颅震碎。
巨怪不停翻滚着,眼见着它往下山的方向滚去,怕它逼近工厂造成伤亡,陆霜白撑着树杆起身,他咬破指尖,随着手的移动,空中显现一道金色符文,掌心用力一推,符文即刻往巨怪的身上飞去。
这是一道可以控制巨怪,将其束缚在原地的符文。
眼见着符文即将落在巨怪身上,一道黑影突然略过枝头,木夕纵跃枝头出现在眼前,她以身抵挡,符文瞬间没入她的体内,下一秒,泥土翻涌,两根金色铁链破土而出,将其牢牢囚禁在空中。
木夕伤痕累累,四肢干枯狰狞,那些长在她身上不属于她的手和脚或伤或断,伤口处截面平整,应该是被什么锋利的武器削去的。
她浑身是血,虚弱不堪,没有力气挣扎,留恋地看向身后的巨怪,满腔爱意:“先生……”
“木绮!”司云飞近,怔然道,“殿下,还请让我……送她最后一程。”
陆霜白点头同意,他转身往巨怪翻滚的方向走去,贴心地给三人留出空间。
木夕似乎没有痛觉,手脚并用,一下下拍打着稳如泰山的铁链,这和以卵击石没什么区别。
灼光站她面前,动作缓慢又轻柔,慢慢地扯出她的魂魄,面容恬静,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几乎透明。
这一魂缓缓睁开眼,懵懂地看着面前红了眼眶的两人,失去记忆的忆木绮并不认识他们,可从灵魂深处升起的熟悉与信任,让她忍不住亲近他们。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倦意,眼泪积聚,视线模糊,她大声哭着,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人:“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她知道只要她说出自己的需求,他们一定会满足她。
司云抬手,将她的一魂搂入怀中,温柔又坚定:“我们一定带你回家。”
灼光的手虚盖在她头顶:“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话音落下,木夕的身体落在地上,身躯和数条四肢分离,散落一地。
安心的怀抱让忆木绮缓缓闭上眼,完全陷入黑暗前,她轻声问道:“你们认识我吗?”
“嗯,你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你叫忆木绮。”司云忍住哀恸,他尽量平稳声线,柔声哄道,“睡吧,等会就到家了。”
他们没有再听到忆木绮的回答,只看到她嘴角上扬的脸庞,化为点点白光,消散于眼前。
天空中乌云下压,雷电翻涌,搅动云层化作庞大恐怖的漩涡,狂风降临,风沙吹迷了视线,陆霜白循着倒塌的树木找到巨怪,只见蠕动的怪物在翻滚中发出最后一声悲鸣,无法再动,它的背部不知被谁顶出一个尖锐的角,不过三秒,有人破空而出,是一个戴着面具的血人。
他破开血肉,在漫天血色下出现,还没等站稳脚步,化为黑烟消失在原地。
眨眼间,黑烟已近至陆霜白面前,化为人形,仿佛电影里的慢动作,时间在这一瞬间拉长,足以让一秒内发生的事清晰地印在瞳孔中——
靳默抱住了他,与此同时,对方用黑气凝聚成的利刃,从他后背瞬间贯穿了两人的心脏。
冰凉的痛意从胸口轰然传递至全身,陆霜白缓缓低下头,震惊地看向胸口处的黑色血洞。
“殿下不爱我,那便恨我吧,这辈子你只能恨我一个人,永远只恨我一个人……”靳默浑身颤抖着,他不再伪装,死前终于抛弃了那些可笑的幻想,他祈求着询问,眸光渗人,“殿下,只恨我,好吗……”
陆霜白将他从身上推开,回答他的依旧是拒绝:“不,你不值得。”
在靳默抱住陆霜白的那一刻,慢了一步的宿淮终于挣脱出巨怪,抬头的第一眼,血色一片。
跨越数十米,两人视线相对,他看到陆霜白弯起眼,对他笑了一下,嘴唇一动,无声说了三个字,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又没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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