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两人一起前往馨月宫。
一名自称是被临幸宫女姐妹的宫女冲进来,跪到皇帝面前,大声喊冤。
“陛下明鉴,奴婢姐姐绝不是寻死觅活之人,是贵妃娘娘,说奴婢姐姐狐媚勾人,派了几个公公,去,去……”
下面的话,一身狼狈的宫女无法说出口。
“奴婢姐姐不堪受辱,这才撞了柱,求陛下为奴婢姐姐讨回公道!”
边说边磕头。
陈贵妃几次欲说话,被皇帝瞪了回去。
若是简单寻死不过是一桩不大不小的丑闻,根本不需要皇帝费心,陈贵妃将人处理了就处理了,偏偏,那宫女被皇帝临幸之后,陈贵妃派人去折辱她,这便是明晃晃打皇帝的脸了。
皇帝脸色难看。
“陛下,臣妾……”
“你住嘴!”皇帝用力拍了下扶手,跪在下方的宫女与她姐姐有七分相似,看到她梨花带雨的脸,皇帝不知为何,想起另一名女子在自己身下落泪的样子,心中怒气更甚。
“皇后,你带人去看看,请太医。”
这便是要保人了。
“臣妾领旨。”
皇后带人去见险些撞死的宫女,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头涌起一阵不适,强忍着难受上前。
宫女被安置在床上,面色苍白,额头破了一个大窟窿,血流不止。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看到来人,宫女强撑着起身。
“不必多礼,你受了伤,躺着就好。”
不多时,太医来了。
宫女伤的很重,除了额头上的伤,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太医检查伤口的时候,她难以启齿别过脸。
被皇后留下的若水姑姑脸色难看。
陈贵妃做的太过了。
伤势报给皇帝,皇帝大怒,馨月宫所有人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臣妾冤枉,”陈贵妃膝行到皇帝腿边,“陛下,臣妾没有做……”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纵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找人去那般折辱一个被皇帝临幸过的宫女。
绝对是有人想害她!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她:“难道陈贵妃没派人去欺辱那名宫女?”
陈贵妃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派了人去。
她严防死守,怎么也没想到,还能被人钻了空子。听说皇帝在她宫里幸了一名宫女的时候,她怒火攻心,恨不得直接把人除掉。
但她也知道,这不是明智之举。
偏那宫女还柔柔弱弱来给她行礼。
十六岁,如花一般的年纪,自然比年岁渐长的她更得皇帝欢心。
不能将人处死,还不能让人受点罪了?
“臣妾是派了人,但臣妾没让他们这么做!”
“够了!”皇帝懒得听她废话,呵斥。
“陛下,还有一事,”太医皱眉,“心柔姑娘有已有一月身孕。”
“什么?”
这是皇帝欣喜的声音。
“什么!”
这是陈贵妃不可置信的声音。
“但,恕臣无能,这个孩子,没能保住。”
大殿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从天上落入地下不过如此。
皇帝年纪大了,宫里许久没传来好消息,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好消息,紧接着太医告诉他,孩子没保住,让他如何不生气?
皇帝怒火积聚到了极点:“来人,封心柔为柔嫔,赐嘉宁宫,陈贵妃残害皇嗣,罚俸三年,降为陈嫔,即日起搬入庸宫,无诏不得出。”
快走到的时候,谢云槿他们刚好听完经过。
“皇后娘娘是被气晕的吗?”谢云槿纳闷,要气晕也该是陈贵妃被气晕啊,一个过去看不过眼的宫女,一跃成为和她平起平坐的存在,怕是难受得不行。
“奴婢也不知,”传话宫人道,“陛下已经命太医去看了。”
谢云槿与梁煊到的时候,皇后已经醒了。
皇帝坐在床边看她,脸上一派喜色。
“见过父皇、母后。”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行过礼,皇帝面色温和让他们起身。
“母后没事吧?”
“娘娘无事,只是闻到血腥味,受了些刺激,不打紧。”候在一旁的太医道。
“哦对,皇后娘娘已有两个月身孕,若对血腥味不适,往后还是要少接触的好。”
谢云槿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在发生那样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了。
刚得知失去了一个孩子,又被告知有了另一个孩子,在这个年纪,有孩子和年轻时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高兴之下,皇帝大肆封赏坤宁宫。
坤宁宫上下一片喜悦,与馨月宫形成鲜明对比。
听闻这个消息,陈嫔气得撕碎一张帕子。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女人的命这么好?!
她好不甘心!
皇帝特意空出时间,陪了皇后许久,谢云槿与梁煊没有多待,先一步离开。
谢云槿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皇后娘娘有孕了?”
梁煊也是心情复杂。
马上他就能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弟弟或者妹妹,太猝不及防了。
高兴之余,谢云槿突然想到,在自己做的梦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是出了意外吗?
没出生,还是出生之后出了意外?
谢云槿一下紧张起来,抓住梁煊袖子:“殿下,皇后娘娘的安全问题,一定要注意。”
“孤会留意。”
想到皇帝对这个孩子到来的喜悦与期待,再想想皇帝对梁煊的态度,谢云槿心中一突:“殿下,你不要难过。”
“难过?”
“不管发生什么,殿下在我心目中,都是最优秀的。”
最优秀的太子,最优秀的储君,也将是最优秀的帝王。
梁煊摸摸他的脑袋:“没有难过,只是心情有些许复杂,别担心。”
早过了会为这种事难过的年纪,对梁煊来说,他心目中有了更重要的人,皇帝的喜与不喜,已经影响不到他了。
皇后有喜,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一连几天,皇帝上朝脸上都挂着笑。
于是众人便知,皇帝对这个尚在腹中的孩子,是极其看重的。
与之相反的,是三皇子一脉,因陈贵妃的失势,一蹶不振。
天气愈发炎热,舅舅带两位表哥离开,长宁侯也去了渝州,转眼间,侯府只剩下三位主子,一下子冷清下来。
谢云槿有些不适应。
皇帝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南方暴雨不歇,前往南方治水的官员传来消息,大雨冲垮堤坝,百姓流离失所,有些地方甚至出现时疫,请皇帝派人增援。
南方传来的消息一天比一天不好,灾情严重,打乱了皇帝去避暑行宫的计划。
时机到来,太子主动请缨,前往南方赈灾。
“殿下为什么要瞒着我?”谢云槿堵在梁煊面前,作为太子伴读,他居然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
还是从旁人口中。
“阿槿,我很快就能回来。”
谢云槿定定看着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就算知道未来又如何?他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天灾,阻止不了人祸,更阻止不了,太子去冒险。
豆大泪珠滑落,泪眼朦胧中,谢云槿似乎看到了那个被所有人背弃的梁煊,孤独、冷寂。
为了百姓,梁煊只身入险境,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位君主。
“别哭,”没想到会把人惹哭,梁煊慌乱擦去谢云槿脸上的泪水,“我保证,会安全回来,阿槿,别哭。”
谢云槿猛地上前,紧紧抱住男人。
梁煊的手悬在半空,好半晌,下了什么决心般,慢慢落下,将人拥进怀中。
温柔的,克制的。
一个让人无法察觉的吻,落在谢云槿发丝上。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先抱人的谢云槿不好意思了,推推梁煊:“殿下,把我放开吧。”
心中遗憾,梁煊仍松了手。
见谢云槿脸颊染上一层绯色,笑问:“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殿下,我太……”
“不必道歉,”梁煊打断他,“阿槿,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不需要向我道歉。”
谢云槿垂着头,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调整好心情,谢云槿再次确认:“殿下非去不可吗?”
梁煊也不愿与谢云槿分开,但目前形势,他去是最好的。
不论是避开皇帝猜疑,还是为往后行事做铺垫,去灾地,有危险,但也伴随着大机遇。
他想早日掌权,像从前那般稳扎稳打,太慢了。
谢云槿知道,梁煊做下决定的事,无法更改,一连几天情绪都有些低落。
睡也睡不安稳。
梦里沉浮,谢云槿知道自己在做梦,天地间一片暗沉,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层层叠叠乌云仿佛天要坠落。
谢云槿站在天地间,身体被雨淋湿。
不断有衣不蔽体的人从他身边走过。
他们似乎看不见他,表情麻木,了无生气。
“老伯,你们要去哪?”
谢云槿跟在人群中,往某个方向走了一段距离,没忍住拍了下身前人的肩膀。
那人回头,露出一张空洞的脸。
谢云槿悚然一惊,从梦中惊醒。
捂着胸口起身,谢云槿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从梦中的绝望气氛里缓过来。
天色将明未明,谢云槿随意披了件外衣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紧闭的窗户,猝不及防与外面的男人对视。
“殿下?”
一身露气的男人立在窗外,不知站了多久。
似是没想到谢云槿会突然醒来,梁煊怔了一下:“阿槿怎么这般早就醒了?”
“做了个噩梦,”谢云槿转身去开门,“殿下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外面寒气重,快进来。”
动静惊动了守夜的下人,谢云槿把人打发出去,将梁煊迎进屋。
马上要离京,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梁煊本想趁自己能出来,不惊动任何人多看看谢云槿,没想到会被发现。
走进屋,不动声色打量一圈。
年少时,他是这里的常客,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侯府覆灭,纵然他复刻了阿槿从小住到大的院子,到底不是原来那个了。
谢云槿屋里布置简单,以舒适为主,没什么很金贵的东西。
“殿下会不会觉得我房里太简陋?”谢云槿给梁煊倒了杯热茶。
“上次送来的东西不喜欢?”上次他拿阿槿的衣服行了那事,这个时空的自己送了许多赔罪礼过来,梁煊自己也往里面添了些。
都是按谢云槿喜好添的。
现在阿槿年纪小,说不定喜欢的东西和日后不太一样,梁煊心中暗暗决定,再去寻一些这个年纪少年喜欢的东西送过来。
“没有不喜欢,我都放库房里了,”谢云槿单手托腮,“我毛手毛脚的,怕把东西弄坏。”
“坏了再买就是。”梁煊满不在乎,东西坏在阿槿手里,是它们的荣幸。
谢云槿摇头:“殿下怎么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其实谢云槿心中清楚,多半不是,如果不是他突然惊醒开窗,梁煊说不定会如悄悄来那般,悄悄离去,不让他发现。
想到这,谢云槿意识到什么,问:“殿下之前,不会也在外面站过吧?”
“没有,”梁煊矢口否认,“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怪异感又来了。
明明一切都正常,为什么会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
谢云槿试图弄清违和感来源,无果。
梁煊如他所说,仿佛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他,小坐片刻,不惊动任何人离开。
离京一段时间,有许多事要安排,梁煊比往常更忙。
各种事情安排下去,回东宫路上,梁煊意外撞见柔嫔一行人。
柔嫔身边跟着的,是为她告状的宫女。
柔嫔对梁煊盈盈一拜。
梁煊点头示意。
双方擦肩而过。
外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碰面,只有柔嫔自己心中清楚,为了见太子这一面,她等了多久。
她不会忘记,在自己身处绝望打算鱼死网破的时候,是谁给了她一线希望。
那个带着太子命令来寻她的小太监,给她送来另一条复仇路。
虽然这条路难走,还要搭上她的一生,但能给家人报仇,谁在乎呢。
谢云槿怏怏不乐了几天,侯夫人把他叫来。
“我们槿哥儿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谢云槿也说不上来,自己在为什么事烦闷:“娘,我没事。”
“还说没事?”侯夫人点了点他额头,“你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你不开心,娘难道看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谢云槿泄气,倒在桌上。
“是为了太子的事?”侯夫人猜测。
“娘为什么这么以为?”谢云槿支棱起来,“我有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太子要去赈灾的事娘知道了,你很担心吧?”太子与自家孩子的关系,侯夫人看在眼里,槿哥儿是个重感情的人,太子以身涉险,会担心很正常。
“是有点。”
“你是不是想跟着一起去?”侯夫人一针见血。
谢云槿眼中惊慌一闪而过:“我,我没有。”
他确实动过这个念头,可细想之后又退缩了,不是不敢,而是怕,怕自己给梁煊拖后腿。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梁煊启程了,谢云槿去送他。
城门前,谢云槿仰头望着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将自己存了多年的小金库拿出来,郑重交给他:“殿下,这些都是我自己存的,给你。”
东西被装在半臂长的箱子里,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梁煊接过来,刚要打开,被谢云槿按住手:“殿下到了再打开。”
谢云槿坚持,梁煊松开手,把箱子交给一旁等候的护卫:“好,到了孤再看。”
眨了眨有些思润的眼,谢云槿再次叮嘱:“殿下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京城等殿下。”
若不是有太多人看着,梁煊非常想亲昵捏捏谢云槿的脸,若有可能,再亲亲他的眼睛。
京城距离水患发生地路途遥远,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在第十二日傍晚赶到。
当地郡守带官员来见太子,梁煊没与他们多说,直奔主题。
处理完一天的事,回到休息院子,看到摆放在窗边桌子上的箱子,梁煊走过去。
锁扣解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梁煊一愣。
箱子里放的,有银票,有碎银,还有一些小物,以及一叠封好的信。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梁煊从小到大没缺过钱财,但谢云槿将自己攒的满满一箱子钱给他带来,让他备受触动。
梁煊可以想象谢云槿如小动物一般,搜寻自己攒的银子,一点点放进箱子的画面。
心中一暖。
拿出信,信封上,细心写了打开日期。
最上面的日子是明天。
是按谢云槿估算他们到的时间写的。
按捺住立刻的打开的欲望,梁煊把信放回去,好生收好箱子,继续处理白天剩下的事。
来治理水患的官员是个负责的,奈何天灾无情,已经造成的损失无法挽回。
梁煊的离开对京城仿佛没有影响。
只有谢云槿,遇到什么事想与梁煊分享的时候,骤然发现身边没人,心情不受控制一阵低落。
试着参加了几次京中勋贵子弟举办的宴会,没什么意思不说,还容易遇到三皇子的人找茬,谢云槿便不太爱去了。
一月转眼而过。
灾地不断传来消息,有好有坏。
大雨滂沱。
郡守忘了眼暗沉沉的天色,苦涩道:“又下雨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梁煊盯着手里的奏本,上面写的是各地受灾情况,雨一直不停,灾情越来越严重。梁煊来得及时,时疫被暂时控制住,但一日不解决,便一日悬在众人心头,无法放松。
“还没寻找出解决时疫办法吗?”
“目前只能控制。”
“朝廷那边怎么说?”
“陛下又派了几位太医过来,我们臣也按殿下旨意在民间寻找大夫了。”
“嗯,凡是愿意来的,有重赏。”
“臣明白。”
朝廷派太子来赈灾,来之前,灾地官员心中都是忐忑的,他们不在京城,对太子知之甚少,担心他和三皇子一流一样,来了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需要他们腾出手伺候,不少人心中不乐意。
人真的来了之后,他们很快改变想法,太子殿下是个做实事的,虽然有时候,手段狠辣了些,可不得不承认,特殊情况,确实要用狠辣手段。
比如染上瘟疫的人,先前官员也想将他们集中安置,可有些人不乐意自己或家人被带走,一直僵持,太子听说后,狠狠处置了几个闹得最欢的,杀鸡儆猴,快速控制住疫情。
疫情被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多亏了太子出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事,一桩桩一件件,让他们看清,太子的能力,也给了绝望中的百姓活下去的希望。
只要有希望,百姓便不会作乱。
因此,虽然灾情没有缓解,一月过去,灾地除一开始爆发了几次小动乱,被太子火速镇压,其他时候,灾民都很听话。
想到太子杀鸡儆猴的手段,郡守狠狠打了个寒战。
不知郡守对自己又敬又怕,知道了,梁煊也不在意,今天是打开第四封信的时候,他很期待。
比往常早一些回到院子,简单洗漱后,梁煊从箱子里拿出信封。
信上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简单问候后,是一些琐事,与叮嘱。
叮嘱的话或多或少有些重复,梁煊百看不厌。
手边放着另外几封被拆开的信。
除了手里这封,其他几封都被主人多次抚摸。
看谢云槿写的信,总能让梁煊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些。
许久不见,不知阿槿有没有想他。
谢云槿当然是想的。
十五的月亮格外圆,谢云槿坐在院子里,托腮望月。
一个多月了,梁煊给他写了两封信,信上说,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担心。
如何能不担心?
听说皇帝又派了几名太医过去,还在民间征集大夫,想来疫情没有控制住。
谢云槿每日都担心,梁煊会生病。
“轰隆——”
一声惊雷落下,大风忽起,云层汇聚,月光被层层遮住。
“世子,要下雨了,快些进来。”
谢云槿起身,刚回到屋子,豆大雨滴砸下。
“哗啦啦——”
伴随不断响起的惊雷,雨不断落下,扰得人无法安眠。
谢云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世子睡不着吗?”观棋抱膝坐在地上,小声问。
“有一点,这场雨好大,不知道殿下那边怎么样了。”
“是啊,听说那边经常下这么大的雨。”
“观棋,听说你老家是南方的,你遇到过这么大的雨吗?”谢云槿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京城很少下这么大的雨。
“我很小的时候吧,有点印象,当时天黑沉沉的,我坐在屋外,没一会儿就被淋成了落汤鸡,被我娘拎了回去……”
观棋说着儿时趣事,谢云槿听着听着,阖上眼,慢慢睡着了。
心里想着事,梦里也不安生。
不知是不是受了白日影响,梦里也下着大雨。
谢云槿站在院中,全身都被打湿了,雨声里,传来不真切的对话声。
“殿下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
“怎么会?让你们好生看着殿下,你们就是这么看着的?”说话的人出奇愤怒。
是高公公的声音。
谢云槿能分辨出来。
高公公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殿下怎么了?
谢云槿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想法。
不会的。
他掐了掐手心,殿下明明写信给他说,疫情已经控制住了。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的。
可惜老天没听到谢云槿的祈祷,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他的幻想。
“公公,我们也不想,哪想到会有染病的人混在人群中,还偏偏让殿下遇到了……”
什么意思?
梁煊染病了?
谢云槿脑中一阵轰鸣,剩下的话听不真切。
他不顾一切往院子里冲。
“小公子,您怎么来了?”察觉到有人过来,高公公正要喊护卫,看清来人,按下到了嘴边的呼喊,诧异道。
“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谢云槿不抱希望祈祷,是他听错了。
高公公为难,他不知道谢云槿为何会在这里,但自家主子显然是不愿意告诉谢云槿,让谢云槿冒险的。
谢云槿一颗心缓缓沉到谷底:“你别想瞒我,我刚才听到了,殿下被传染了,是不是?”
“你们不说是吧?我自己去看。”谢云槿说完,抬步往里走。
旁边太医叹了口气:“是,世子,您现在最好不要进去,免得也被感染。”
“是啊,小公子您放心,殿下这边有我们,我们会好好照顾好殿下的,您一定要保重自己,若您也染了病,殿下知道了,不会放过我们的。”
高公公拦在谢云槿面前,他知道太子对谢云槿有多看重,是万万不敢让谢云槿进去涉险的。
可谢云槿铁了心要进去,高公公他们又不敢动真格拦着,僵持了一会,无奈放弃。
“世子您进去可以,要做好防护。”
“好。”谢云槿知道这是他们的底线,不再拒绝。
打开门,浓重药味传出,谢云槿最不喜药味,若平时,他肯定一脸嫌弃躲开了,这次却什么都没说,径直往里走。
梁煊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没有因为他的出现睁开眼,唤他一声“阿槿”。
谢云槿从没见过梁煊如此虚弱的样子。
眉骨深陷,脸色惨白,肉眼可见瘦了许多。
谢云槿慢慢挪到床边,握住梁煊放在被子上的手,声音哽咽:“殿下,你答应我,会平安回来的。”
泪珠在眼眶打转,他多希望,梁煊能睁开眼看看他。
但梁煊始终闭着眼,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
“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离得近了,谢云槿闻到一股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是殿下身上的伤。”
“为什么会受伤?”
“殿下去巡视,被流民所伤,世子放心,人已经抓住了。”
被子掀开,谢云槿看到梁煊肩膀处缠绕的绷带,不断有黑色血液从伤口溢出。
心中骤然一紧。
谢云槿狠狠咬住唇,没让自己哭出声。
“殿下……”
光怪陆离,耳边声音听不真切,似乎看到了太医摇头,看到高公公暗下的眼,看到梁煊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梁煊!”
谢云槿猛地惊醒。
原来是梦。
脸上一片濡湿。
谢云槿伸手去摸,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真的只是梦吗?
还是对未来的预示?
心脏还在狂跳,可能失去梁煊的痛苦迟迟无法缓解,谢云槿捂住胸口,坐起来:“观棋,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我要进宫。”
不管是不是对未来的预示,谢云槿都睡不下去了,他要进宫见皇后娘娘,他必须确定梁煊的安全。
见谢云槿脸色难看的厉害,观棋不敢多问,为谢云槿打来水。
不等天亮,谢云槿坐上马车,来到皇宫。
他有进出皇宫的牌子,宫门一开,就能进去。
先去了东宫。
见他来,高公公诧异:“小公子怎么来了?”
“我要见皇后娘娘。”
谢云槿白着一张脸,状态怎么都说不上好,担心他有什么要事,高公公没有耽误,派人去坤宁宫传话。
“小公子来这么早,先吃点东西垫垫?”
谢云槿摇头。
他吃不下。
坐了一会,他看着高公公,突然想到什么,“殿下没带你去吗?”
高公公点头。
悬起的一颗心落下了些。
还好,和梦里不完全一样。
至少高公公现在不在灾地,而是在宫里。
前往坤宁宫的路上,谢云槿好似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见到他,皇后吓了一跳:“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娘娘,我想去找殿下。”谢云槿郑重道。
“为何突然……”皇后话到一半,脸色微变,“你知道了?”
“什么?”没料到皇后是这个反应,谢云槿心中一突,“殿下真……”
不是梦吗?
难道已经发生了?
为什么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谢云槿心中焦急,脸上不由带出些许:“殿下,他是不是受伤了?”
“是,”皇后深深看他一眼,“他让我瞒着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谢云槿不好说自己是做梦梦到的,支支吾吾了半天。
“也罢,你说要去寻他,可想好了?那里,会很苦。”
谢云槿点头:“是,我想好了,我不怕苦。”
“那便去吧。”
怀着复杂心情从坤宁宫出来,谢云槿与柔嫔擦肩而过。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梁煊受伤的事,无心关注柔嫔来坤宁宫做什么。
做出决定,谢云槿当即安排马车,带上可能用上的东西,离开京城。
他走的太急,甚至没来得及当面与侯夫人和老夫人告别。
侯府两位夫人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谢云槿已经快马离开京城了。
他是骑马走的,马车里带的东西慢他一步,高公公不放心他独自去,安排了一队东宫护卫护送他。
快到的时候,谢云槿遇到一行人。
“云槿!”
身后传来喊声,谢云槿勒紧缰绳,回头。
“子茗?”
“是我。”
“你这是?”
“楚楚揭了皇榜,准备去看看能不能为解决疫情出一份力,我与她一起,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是去那边的。”
目的一致,双方简单寒暄过后,谢云槿先一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