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织将连清的头颅放在盒子里,盒子合上轻微碰撞的声音昭示它暂时不会窥见天日。
香烛还在燃烧,但离熄灭也不远了。
林织处理了堆积的蜡液,听见了门外的喧闹。
低低的呜咽声诉说感伤,林织打开门,看见小阳被人牵着站在屋里,呆呆地看着奶奶的方向。
他才三四岁,语言表达能力有限,有些口齿不清无助地向身边的人诉说着阿奶刚刚还来找他的事情。
别人说阿奶离开他了,他不信,阿奶分明就在那里睡着,她已经睡了好久了。
“阿奶要睡到什么时候才醒?”
阿婶眼里带着怜悯:“她永远不会醒了。”
“永远是多久?像爸妈那样一年回来一次吗?还是比一年还要远呢?”
孩童的面上有着对死亡的迷茫,不明白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发生,也不明白什么叫做“永远”。
林织听着他童稚的言语,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久远的画面。
爷爷身上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干瘦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嘴里呢喃些什么,林织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时身后的家人们都在几步远的地方望着他,兴许他们把那当做某种权力的交接仪式。
爷爷无疑是一个很有毅力又很有能力的商业人才,但守业未必比创业容易,那些有大能力的千古帝王的继承者都未必如何,爷爷也清楚自己儿女们的平庸,因而在发觉他有天赋时便带在身旁教导,还特地为他写了书。
他虽然离开人世,但大家长的余威仍在。
由他一手挑选的儿媳也都是恭顺的性子,对他信服甚至到了盲从,以至于家族重担落在他的身上,资源倾注在他身上,竟然没有人在明面上提出异议。
唯一不愿意留下来吃苦的小婶婶也没有拿走任何东西,儿女和丈夫通通都不要,只身离开。
这些存在于记忆深处的画面,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不过那个时候林织就已经明白了死亡的意义。
或许是他天生冷情,对爷爷的离开,他并没有太多感伤。
人总归是要死的,或早或晚。
不过他现在有些许明白,有些时候有些人的离开,是让人难以释怀的事。
他看似对连清的死亡平静,只不过是他知道连清一定在。
林织挥散了那些记忆,不再去深想。
李奶奶的床旁已经有人唱起了往生之歌,铃铛的声音混合着方言小调,让夜里多了几分凄恻之意。
小阳转身看见了他,有些怯怯地躲在婶子的身旁。
大哥哥身上的白雾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模糊的高大影子,安静站在他的身后。
那影子忽然看了他一眼,让小阳吓了一跳。
林织看着小孩对他有些恐惧的模样,便没有靠近,而是回了房间,掩上了房门。
他给双灵发了消息,买了明天离开的车票。
隔壁的动静持续了很久,整理遗物,收敛遗体都是费时间的活。
林织在这种动静里不知不觉的睡去,周身一直有着若有似无的凉意,他把被子拉上了一些,发现徒劳无功,也就随连清去了。
也许是被鬼缠着,又或许是被勾起了往事,林织难得做起了梦。
只是梦境光怪陆离,睡醒除了有些头昏脑胀,零星一点梦境的记忆也随着思维的清醒而消失无踪。
村寨的清晨带着薄雾,得知他们要走,李爽过来送他们。
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眼睛里带着红血丝,指间还夹着一根烟,见他们从门里出来了,匆忙把烟碾灭。
在下山的路上,他谈起了昨晚的事情。
“这事不仅是我们寨子范围里的诡异事件,和你们这次要拿走的特殊收容物有关,事后我会写成报告传到系统里去。”
双灵点头道:“行,感谢你这次配合我们工作。”
李爽摇了摇头道:“我没帮上什么忙,好歹那东西是赶在了六月六,我们正好祭神,不然小阳恐怕就糟糕了。”
李爽在昨天招到了李奶奶的魂,对方也只能说些只言片语,但是稍微串联一下也足够推演出真相。
“李阿奶是病死的,就在我跟他商量的不久之后,只是她一直放心不下孙子,小阳没发现他奶奶已经变得冰冷僵硬,和以往一样睡在她旁边,李奶奶更加放心不下,她感觉到小阳有危险,借着祭神的香火气上了山,拦住了被拐进洞的小阳。”
李爽说:“也许是感觉到你们来了,所以洞里的怪东西才想立刻借着活人的身子逃跑。”
林织认可他的猜测,他的想法也和这差不多。
双灵听了倒是脸色微变,道:“这玩意还没死吗,我会把这件事情好好给上级报告的。”
组长自我牺牲才能换回来的安宁,原来还有隐患,这绝对不可以。
双灵知道那只厉鬼的凶悍,他们不知道这只老鬼的真名,代称它为聻。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对方的实力已经远超于一般的厉鬼。
它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作乱为祸一方,被玄学家族进行镇压,但他逃脱了压制并且进行了屠杀报复后隐匿起来,不过数十载再次作乱,组织了不少鬼怪布置大型生祭,打算吸收一城人的性命,最后被连清杀死。
相关的所有事件被编入名为A019安城生祭血案档案中,只有高级权限才能进行查看。
文件已经封存,没想到还有余乱。
李爽模糊的知道应该是什么核心隐秘,他也没有多问,制度内做好份内的事就好。
还是来时的那个月台,走了特殊通道之后,林织背着背包提着行李箱走上了列车。
区别于来时夜晚的寂静,这趟列车在白天,来往的人群更多。
部门不能像上次一样清场,只能保持林织和双灵所在车厢的安静,以免发生一些异常的事情,打扰了普通人的安宁。
林织没有像上次那样把行李箱塞在床底下,他把它立起来放在桌板的下面,他坐在床边,咀嚼着不算美味的面包。
双灵正在撸猫,另一只空闲的手用手机给徐晓雨发着消息。
她的手指很灵巧,或者说她对黑猫足够熟悉。
黑猫毛发光亮水滑,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它良好的触感。
林织想起了自己的猫,准确来说是爱人的一部分。
他养宠物的经验不多,唯一接触活猫是在戚禾那个世界,他抱了只猫儿回来一起养,只是他没有停留多久,也就没有触碰太长时间。
庭砚化身的猫,他倒是摸了个爽快,但那是放大版的妖兽,和这种在怀里的小猫咪终究不同。
他时常趴在大猫的背上,陷入他蓬松的毛发里。
猫的尾巴柔软有力,某些地方湿润多刺,显得怪异狰狞。
林织面色如常,思绪却有些乱了,他低着头看箱子的方向有些出神。
这里没有镜子,他自然也没有发觉他的眼眸泛着奇异的色彩。
爱欲赋予本就出色的面庞更加极致的美丽,像肆意盛放的花,散发着馥郁的甜香,空气中仿佛都流淌着蜜。
无人得见封存于箱子内的木盒,青年的头颅因爱人的目光陡然睁开了眼。
列车与铁轨在摩擦间忽地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让乘坐在车厢里的乘客惊疑不定。
双灵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从车窗往外望了一眼,列车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运行,没有任何异样状况打消了她的疑虑。
她嘟囔着:“这道铁轨应该维修一下了,是不是时间过长有点磨损了?”
林织没有接话,他感觉背后一阵阵发麻。
无形的冷意钻进衣摆贴上了他的后背,他看着外面还明亮的天色,又看着对面的双灵和黑猫,对连清的实力有了新的估量。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幻觉,却也没有问01的兴致。
似乎是不满意他的视线落在了别处,林织感觉到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双灵看见林织的眼神有些发直,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见他放下了手上的食物脱鞋上床,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加强烈。
“林哥你不舒服吗,要休息的话,我帮你拉上窗帘?”
双灵看着外面的阳光,砰砰跳的心脏安定了下来。
大晚上可能是闹鬼了,这中午阳气旺盛,加上现在人气聚集,就算是有道行的鬼也得元气大伤,更别说是出手害人了。
青年含糊应了一声,侧身背对着她睡觉。
双灵低头看了一眼黑猫,见它懒懒散散地睡觉,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大概是工作让她习惯性的精神紧绷了,可能林哥昨天晚上就是没睡好,现在正补觉。
想到这里,双灵从包里拿出了耳机戴上。
窗帘被拉好,车厢陷入了昏暗。
林织视线渐渐清晰时,看见的就是床铺的墙壁。
列车上有着冷气充足的空调,他盖着棉被,长袖下的躯体也仍然被冷意环绕。
林织觉得连清有些大胆了,但转念一想,鬼的想法与人不同,人死后蒙昧时,便是没有任何道德约束的,何况旁人也看不见这无形的存在。
这和庭砚病时肌肤的冷不同,要更加的轻微幽深,像是许久没人住的老房子,从艳阳天走到里边时,逼来的沁人的寒意,古怪的像是钻入了骨髓里。
林织的唇被迫张着,睁着眼只能看到一片空荡,他便索性闭上眼。
寒意濡湿了唇瓣,留下轻微水泽晃动的声响,在火车规律的运行声里时有时无。
林织倒也没太深入思考连清会不会觉得突然出现的奇怪,无论连清有没有生前的记忆,他总归不排斥,甚至很是欢喜,连陌生交涉这个环节都省去了。
被迫吞咽了些许冰冷的气息,林织咬着指腹,避免让同行的人察觉端倪。
鬼气森森,弄的肚子也发凉。
不一会儿紧贴着皮肉的冷,让林织分不清寒意是从内还是从外而来。
因为停歇时间都短暂和事态的变化,林织昨晚没能洗澡,不过昨天的衣服被睡皱,他还是换了一套衣服穿着。
长袖以及宽松的运动裤,布料更加的柔软,也好任人施为。
林织柔软的眼眸半垂着,显得有些多情温吞。
藏匿于狭窄床铺的一角,如同被独赏的花。
被床被掩着,那一点轻微的衣物被撑起也不惹人怀疑。
林织短暂思考要不要换一个方向侧身,想想还是作罢,他不想在应该享受的时刻还要继续伪装神色。
这件事被抛到脑后,环绕在身体上的阴冷感透着怪异,如同针扎般细密的欢愉,有违常理的令人颤栗。
菩提手串缠绕着细白手腕,被轻轻压着,留下了淡色的印子。
鬼对于所有物有种令人恐惧的偏执,凉意在手腕上散开,珠串留下的痕迹便消失了。
理应是辟邪之物,却因为太过熟悉的浸润它太久的主人的气息,而格外平和乖顺。
林织模糊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凉意,像是有人在背后亲吻他。
连清的断指修长,以小见大,手掌的全貌可以以此推测。
骨节分明,依着主人生前的脾性,动作缓缓徐徐,却又染了鬼的凶厉,直接果断,有些将人吞噬的冰冷延伸。
如同臆想般的无形的爱人,出格的疯狂让人的思绪些许亢奋,林织潋滟眼眸弯弯,很满意这种于常人而言恐怖的纠缠。
徘徊于生者世界的亡魂,哪怕最亲最爱的人也无缘相见,却可以通过感官在心中描摹,知晓他没入几寸。
呼出的热气在狭窄的床铺间消散,衬得秾丽面庞越发诡艳。
双灵看完了一集电视剧,下床活动一会儿,看见林织依旧侧身睡的正沉,收回了目光。
林织没发觉双灵的目光,但他清醒地听见双灵跟着电视剧插曲哼歌的声音,这让他感觉到意识的割裂。
知道什么是过线的危险的,但依旧做了,他有把握可以控制好情况,可在并不独有的空间里,外人存在的气息还是太过明显,让人不自觉紧绷。
而人的天性似乎就是这样古怪,越抑制越生长。
缓慢的厮磨,让被支配的身体变得陌生。
不同性格的爱人,灵魂碎片对于同一方面会有不同的表现,这是了解他们的方式之一。
连清一定不是雷厉风行的急性子,但和温吞又有一些差别,带着些独有的懒散。
他明明蹭到了,却会有意无意地移开一些,左右冲撞,置重要的地方不顾。
等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会又快又准的行动。
恍惚间,林织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连清的脸,那双闭合的瑞凤眼睁开,透着些冷调的近乎于禅意的淡漠。
可越往深处看,越能发觉非人之感,在寺庙中修行出来的平和与爱欲交错,一错眼间,又透出幽冥之物的鬼气。
迷蒙中他似乎捧着爱人的头颅痴缠深入,出现于脑海中的精神错觉让人难分虚实。
理智蛰伏于一隅冷眼旁观,看着主人分明清醒却又甘愿沉溺。
诉说出来会让人觉得疯狂失常的亲近,林织毫不在意,他知道对于他而言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连清是真的,这个世界是假的。
只不过是情爱中的小小游戏,因此不排斥不恐惧。
林织的眼尾泛红,像是幽蓝的花瓣被人为添上了一笔艳情。
鬼看的目不转睛,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火车在震动,因此棉被下的小小颤动便看起来毫不起眼。
林织的头微微低下,他的被子盖的很紧,遮住了他的后颈。
仿佛呵出的气流会在空气中凝结成霜,一切被定格放慢。
鬼的躯体没有人的体温,却会带来极致的热潮,寒热交错着,在薄薄的紧致的肌肤下涌动。
规律运行的列车逐渐减速,广播上的女声响起,提醒着即将到达下一站。
逐渐被淘汰的绿皮火车也有着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与力量,在广阔地貌上伏行的钢铁巨兽来来去去,吞走了无数人的时间。
林织的手握紧了被角,微微涣散的眼眸透露些许被禁锢的放肆。
冰冷的湿意并不好受,林织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在包里摸索,勾带出纸巾擦拭着狼藉。
连清贪婪地将爱人盛放后的风情映入眼中,甚至有些懊恼起自己的死亡。
不过没有关系,他会以另一种形式陪伴在林织的身边。
林织手臂撑着床坐了起来,扭开矿泉水喝了几口。
双灵用眼角余光看见他醒了,转头和他示意。
却见那瓶没有被拧紧的矿泉水放在了小桌板的边缘,下一刻林织转身从包里拿东西。
“你的水!”
双灵连忙呼喊,可惜还是晚了一点。
被手肘碰到的矿泉水倒在桌上,没有拧紧的盖子松开掉落,水泼了出来。
“没事,擦一下就好。”
林织把水瓶从桌上拿起来,用抽纸擦去了桌上以及边缘的水渍,又擦了擦被淋湿的裤子。
林织轻叹:“有点太湿了,我去换件衣服。”
他弯腰把行李箱拿了出来,背对着双灵拿衣服。
双灵有些愣愣地点头,看着青年走出去的背影,有些心不在焉地摸了一把猫。
奇怪,林哥睡一觉起来,为什么忽然就有了一种特别的韵味,双灵表述不出来,只觉得很美,让人觉得很心动。
那是与爱情无关的在欣赏角度的意动,是人追逐美的天性。
就像看见淋了春雨后的湿润妍丽的花。
双灵高兴地继续看电视剧,欣赏美人心情都会变好。
这节车厢没人下车,在短暂停靠站台时,过道格外空旷。
林织从容地走到了卫生间,简单擦拭了一下台子,将衣物放在上面开始换衣服。
运动裤上更多是矿泉水造成的痕迹,贴身衣物脏乱的成因更复杂些。
林织用湿巾擦干净手指探了探,并没有他以为的东西。
想想也对,鬼魂是意识能量体,那些流动的不过是他被影响产生的不存在于现实的错觉。
不过衣服确实不干净,有他自己的原因。
林织将换下来的衣物折叠好,回了车厢用小袋子装好,放在了行李箱的内层进行分隔。
虽然连清可能不在意直接接触,更别说隔着盒子,但他的箱子还有空余,不至于此。
将没吃完的食物放在垃圾袋里处理好,林织倒真有些困倦了。
昨晚没有睡好,刚刚也不算休息。
他拿着手机平躺在床上,拨弄了一会手串,抵不住困乏,又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大师,你这两天有空吗?”
林织一听声音就想起来了,那个回头客寸头大哥。
“有什么事?”
林织刚刚睡醒,声音还有点哑,他又从包里拿出了一瓶水润喉,这一次拧紧了瓶盖,妥贴地放着。
“我同学这几天有点不对劲,想要找你帮忙看看,不对不对,不应该说是这几天,她已经不对劲好久了,我开始还没有往那方面想,但是自从遇见大师你之后,我就怀疑她可能是中邪了。”
寸头大哥是个颇为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的人,自从他找来大师治好了兄弟的问题后,为周围人排忧解难的兴致大大提高。
可能是想到大师上回语出惊人的“报警”两个字,大哥连忙补充道:
“我这也只是怀疑,这情况就算是公安来了也管不了,问题是她有点魔怔了,也不觉得自己中邪了。”
寸头大哥言明这不是特处部能处理的问题,但又说的较为含糊,让林织微微蹙眉。
“具体什么样的事,你说清楚一点,我好考虑要不要过去看看。”
林织将手机的喇叭点亮开了外放,双灵本来就有些好奇,这会儿更是摘了耳机直接听。
“事情是这样的……”
寸头大哥清了清嗓子,从头开始讲。
大概一两个月前,他那会还没有去墓地试胆直播,参加了一场初中聚会,当时和他玩的较好的女同学也来了。
当然他们当初并没有什么爱恨纠葛,还算是不错的朋友,只是同桌能力较好上了重点高中,而他去读了中专,人生道路截然不同,但他们还有联系,哪怕没有同学会这一出,他们也是一起吃饭互相帮忙的关系。
同桌姓徐,寸头大哥称呼她老徐。
徐小姐的人生是普世意义上的美满,从重高读到重本,研究生毕业进了Top前50的大厂工作,得到了进修的名额,实力更上一层楼。
和工作上认识的客户结缘,恋爱结婚生子,羡煞旁人。
“她和她丈夫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小孩也很听话,但是从同学会之后她开始有点不对劲。”
从这里开始,出现了第二个有姓的人物。
同学会之后,徐小姐和朋友一块去会所玩,点了唱歌的陪酒男,没成想看见了熟人。
“老杨是我们当时一块玩的朋友,只是他读书成绩不怎么样,我好歹捞了个中专去读,他直接辍学了,后面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老徐喜欢过他一阵儿,但随着没联系早就没心思了,我们也四十来岁了,又不是小孩子,要我说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老徐当时只是用特别惊诧的语气跟我说起这件事,我们谁也没放在心上,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着,老徐跟昏了头似的,开始给他花钱。”
寸头大哥在那边有些呲牙咧嘴地说:“别怪我说话难听,水灵的鸭子有的是,老徐就算是失心疯,也犯不着找陈年老货呀。”
言谈间,可见大哥对那个人有多看不上。
“我本来还不晓得这事儿,是遇上了之后老杨跟我炫耀,老徐她老公又对我旁敲侧击,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就觉得老徐撞邪了,我怎么劝她都不听,前几天看她的面相好像都变了。”
寸头大哥本来没往那方面想,他自己虽然也撞鬼,但其实没有太大的真实感,就是感觉背后冷,可上回兄弟吐纸钱奄奄一息的样子,是让他真觉得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就这事儿,大师你能来看看吗?再这样下去,我怕她弄的夫离子散,如果她没中邪,那就是她活该,那万一呢,所以求您来给看看。”
“您放心,该有的一点都不会少。”
林织对这种事其实不太关心,对客户给出的价码也不在意,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内行。
他正欲回绝,却感觉到手心凉意划过。
这像是某种示意,林织通过一种奇妙的感应明白了连清的意思。
“明天我可以抽空去看看。”
林织向来话有余地,倒没有一口应承。
“好的好的,那到时候我约您出来瞧一瞧,谢谢了。”
寸头大哥求有所得,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双灵听完了全程,开口道:“这事确实报警也没什么用。”
他们特处部承办的大多数案子都是出了人命,或者即将有重大生命威胁的情况,一部分由公安那边转交,一部分是办事执勤或者巡查人员发现异常。
这种只是与钱财有关,涉及到道德问题的一般都不是重点案件,更别说涉事人没有主动报案,从电话里这个人的描述来看,事主还很有可能不情愿别人插手。
事主自己承认是主动赠予,连立案诈骗都立案不了。
“如果林哥你拿不定主意的话,等雨姐有空,你可以让她去看一看,她对这方面还蛮有研究的。”
双灵倒是不通风水之类的知识,普通驱鬼捉怪还可以。
林织轻轻点头,倒没打算再次打扰徐晓雨。
黄昏时分,列车停靠在站台。
玉市的夏天没有山上那么清凉,扑面而来的燥意,伴随一点点少的可怜的风,让体感温度处于热与不热之间。
林织想要把连清留在自己的身边,他这么想,自然也就这么做了。
特处部那边其实想要让连清的躯体在部门里最安全的地方被安置,可家属的要求在前,他们便在收敛尸身的棺椁周围设下了阵法。
林织的家里多了一具棺材,因为尸身不全自然没有封棺,林织把它放在了主卧,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恐怖。
从他家里离开的特处部人员有些唏嘘地往外走,本来听说连组长有爱人这件事情,他们也有些诧异,今日一见,发现他们真是爱的很深。
虽然他们特处部一向倡导天人永隔之后便不要有太多关联,斯人已逝,而活着的人还活着,生者总要向前看。
可这尸身是连清,而他的爱人又那样执着,细想之下,这对爱侣还让人莫名有些淡淡的艳羡,即使那是近乎恐怖的温情。
林织目送他们远走,将行李箱里的衣服拿出来清洗。
家里的卫生在离开之前让家政打扫过,林织摘下手上的手串,走进了浴室。
路过镜子前,他微微侧身照了照背后。
平滑的脊背与往常无异,只是再往下看,在腰侧的地方有着几个淡青色的痕迹,像是有人用力握住而产生的指痕。
再往下方也有几点深浅不一的类似于半圆的痕迹,这让林织有些诧异。
连清有揉得这么用力吗,他细细去想,记忆却模糊一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林织没有追究,他并没有感觉到疼。
温热的水浇在身上,水汽蒸腾,似乎勾勒出了某个模糊的身形。
附着在浴室墙壁上的水汽凝结,好似寡淡的白霜。
林织看见了墙上不属于他的模糊的影子,并没有停下动作。
慕斯质地的沐浴露省去了起泡的步骤,云团似的在身上涂抹开,散发着特别的香味。
林织涂抹过脖颈,手指抚过肩头。
冰冷柔软的手指贴在了他的背部,那种触感极为古怪,即使并不如其他尸体一般僵硬,但也能让人清晰感受到这种触碰并不属于活人。
林织偏头,后边一片空荡荡,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一般有鬼在那里。
抚摸着他脊背的手并未消失,将泡沫在他的背上涂抹开。
鬼在这一方空间里制造着荒诞的令人悚然的触碰,身处其中面庞秾丽的青年却很平静。
水声淅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合上的玻璃门隐约倒映了青年叫人觉得赏心悦目的身影,同看不见的人同淋一场热雨。
青年的脖颈不自觉扬起,好似被人轻轻掐着脖子,被渡了一口鬼气。
混在水汽里的粘稠白雾几乎要将人缠绕成茧,为人肉眼不可见的,仿若情丝。
林织擦着湿润的头发走出了淋浴间,镜子倒映出他过分嫣红的唇,像是早已经走过这个城市的春弥留下来的亮色。
也许是今天在火车上睡多了,林织这会儿并没有困意,又走到了连清的书房。
从房间的陈设可以看出连清生前很修身养性,诗书画、花鱼茶。
只是随着主人的忙碌以及逝世,需要人时时打理的名贵花已经枯死,小鱼们倒是还顽强着,在缸中游动。
林织看着旁边被打开过的鱼食袋子,想着应该是前两天家政打扫的时候随手撒了一把进去,他也捻了一些鱼食丢进去,又整理了需要被丢弃的花,最后用湿巾擦了擦手。
他坐在书房看着志异的书消磨时光,等到有了困乏之意,他便起身去往客厅,在供桌前拿出线香插进香炉里,遗像牌位整齐放好,又点了烛,让鬼慢慢享用。
连清的断指林织没有放进棺材里,而是让它装在盒子里,继续陪在他的身边,它依旧有着睡在他枕边的特权。
只是在迷蒙的睡梦中,躺在棺材里的头颅似乎飘到了他的旁边,如同他还活着那般想要拥着他入睡,可惜头颅以下空荡荡,只能用舌头不甘地舔着他的面庞和耳垂。
林织第二日醒来,旁边的枕头空荡荡,头颅老老实实地在棺材里待着,爱人清隽的眉眼依旧紧闭,透着些无悲无喜的淡漠。
林织从床上坐起,低头轻笑,觉得梦中连清那个模样实在好玩,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但动作却将情绪表达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