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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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绫道:“没偷你的。是他送你出来的时候,耳挂摇晃容易惊动守卫,他就替你摘了,一起交给我们保管的。”
凤曲深呼一口气:“谢谢。但是耳挂,请先给我吧。”
刚戴上时觉得多余且繁琐,有时候就算弄丢了好像也没感觉。
可是如果意识到它不在了,心中的怅然就会无法压抑。
阿绫没多久就把耳挂送还回来。
“还有最后一件事,”阿绫继续说,“你知道你出地窖后睡了三天三夜吗?”
“……啊?”
“是之前的外伤没能好全,引发了头热嗜睡。不过已经给你灌了两天药了,今天能醒,就说明没什么大碍。再给你一天时间休整,如果还不能退热,你就带病行动吧,我只负责给你吊一条命,因为且去岛那边已经刻不容缓。”
阿绫清一清嗓,“你的同伴和剑,也都准备好了。”

阿绫把他带到了其他人休养的屋子。
莫饮剑虽然跳脱,却是言出法随,商吹玉五人当真被他和他的亲信从地牢里解救出来,甚至伪造了逃逸现场,引得十步宗上下大乱,匆匆往城郊寻人。
不过莫怜远脾气极坏,短短几天的关押都没有错过,丝毫不曾手软。
除了身为世子的秦鹿,其他几人多少都受了刑讯,商吹玉受刑最重,因为映珠最受关注,而他多次反抗试图解救映珠,就因此遭到迁怒——映珠才因他的庇护显得好了些许,但也不多。
莫饮剑什么话都没有留下,或许是知道几人的伤,不敢奢求凤曲既往不咎。
他把人送到十方会隐蔽的驻地,便头也不回地想走。
只有硬着头皮参与行动的桑栩一步三回头,不禁对穆青娥留下一句:“真对不住。”
这些话传回凤曲的耳朵里,几人相视而默,只有鼻尖散不去的血腥气提醒着先前的遭遇。
“老师可曾受伤?他们有没有对老师不敬?”最早开口的是商吹玉。
他被穆青娥强拘在床,艰难不已才能道一句话。
凤曲答:“我比你好得多了。”
商吹玉那张令人注目的脸上都添了好几道疤,不知道是不是行刑的人刻意毁坏。
而那藏在衣服下面的皮肤,直到包扎后都还沁出惹眼的血迹,让凤曲不禁攥紧了拳,恨得牙痒。
穆青娥收拾好用过的药瓶,问:“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几人难得又能商议后续,然而凤曲坐在原处,居然良久没有回神。
时过境迁,好像过了百年之久。他们之前担心的考试、盟主、队伍,都变得不值一提,可垒在眼前的大山一重接着一重,越发险峻。
房里只有同队的几人,凤曲低眼想了又想,道:“我们从头说起吧。”
“啊?从哪里开始?”五十弦紧张不已,唯恐他要从自己和“鸦”的关系开始清算,她急着解释,扯动了刑伤,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龇牙咧嘴地说,“天哪,看在我没动脑子也动了皮肉的份上,先别赶我走好不好?”
穆青娥斜她一眼:“还没说你。”
五十弦呜地长鸣:“早晚要说我的,我就不能先鸣个冤吗?”
凤曲摇头:“不,我是想说我的身世。”
闹腾的二女骤然停下,穆青娥望了过来:“你的身世?”
五十弦匆匆忙忙去找系统:“什么什么?剧情里没说过boss还有背景啊?我看看我看看!”
“我还不是特别确定,但康戟,就是八门行者,他和‘天玑’都认可了我的身份。据说在失忆前,我的名字该是‘应灵毕’。”
“老师的本名也很好听。”商吹玉毫不犹豫地夸赞。
穆青娥想的却比他多:“等等,居然姓‘应’……”
五十弦:“啊!难道你就是皇——?!”
秦鹿一展扇挡住了她的嘴,笑眯眯说:“妹妹,就算族谱没人,这些话也不能乱说的呀。”
五十弦:“……你才没族谱,你全家都没族谱!”
秦鹿:“不该说的话,你又说了一句。”
大虞的皇帝已经换了五代,远房的皇室宗亲也不算罕见,因此大家似乎都没有意识到姓“应”的问题所在。
凤曲道:“然后,我的生父是‘应淮致’。”
“噢,应淮致!”五十弦点点头,“我来看剧情里有没有这个人,他和秦家商家关系好吗?两个主角好像很少提他,这名字怪陌生的。”
秦鹿啪地合上折扇:“不用看了。”
这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室那些亲戚,这个名字出来的瞬间,他就懂得了凤曲的意思,“那是先帝最宠爱的胞弟,‘襄王’这个封号,天下无人不晓。可惜,襄王数年前有了谋逆之心,被先帝秘密处死。但对外还是宣称行宫走水,意外而逝,只有少数人知道内幕。”
他顿了顿,余光扫一下凤曲的神色:“……如今看来,这个‘内幕’之下,似乎还有‘内幕’。”
余下三人鸦雀无声。
半晌,商吹玉问:“老师要找皇帝报仇吗?”
穆青娥也问:“所谓‘内幕’,该不会是有关子蛊的争执?”
五十弦眨巴眼睛:“啊?”
“我不打算追究父母的过去,师父这么多年不肯说出这些,一定有他的考虑。但是就像青娥说的那样,我的生父确实给我留下了子蛊‘螣蛇’。那东西就在我的体内,虽然我毫无察觉,但所有人都说它在。
“因为它的存在,注定很多危险都会围绕着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摆脱,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摆脱。不过目前我很清楚,大部分危险的来源都是朝都的那位,他应该很需要‘螣蛇’,而且很清楚我的身份。”
五十弦低头沉思:“那岂不是要造/反才行?”
秦鹿:“你这张嘴可真是……”
但他抬起了头,笑意一丝未退,反而兴趣盎然地问:“所以,小凤儿有考虑过吗?你是襄王的儿子,当皇帝简直顺理成章。听说龙床还不如群玉台的床榻宽敞,需要本座帮你制一张新的么?”
凤曲:“你这张嘴才更可怕了啊!”
该说不愧是他们吗?
听到自己襄王世子的身份,这几个人好像都没什么变化。
商吹玉还在专注地赞美“应灵毕”这个名字,秦鹿跟五十弦甚至开始了逼宫路线的策划。
只有穆青娥尚算正常,迟疑许久,似乎下定什么决心,斩钉截铁地道:
“——就在这里弃考,你们都回去吧。”
众人的吵闹停了下来,秦鹿和五十弦微微抬首,凤曲愕然地张开口:“在这里弃考?”
他想过其他几人这么劝他的可能。
商吹玉一向以他的安危为重,秦鹿和五十弦本来也对盟主考试没什么兴致,况且对手变成了皇帝和曲相和,这两个人应该是最想回避的。
但凤曲唯独没想过,会是穆青娥开这个口。
穆青娥绝对是在场众人里最离不得他的。
她的前世今生都以面圣为理想,毕生的追求就是求皇帝为慕家洗去冤屈——尽管现在看来,慕家的覆灭未必和皇权毫无干系。
但抛开他必须对倾五岳的蛊病负责这一点,穆青娥确实是他们当中最重视考试,最渴望“盟主”之位的人。
其余人也都想到了这些,秦鹿的眉梢挑了挑,眼神逐渐玩味。
五十弦左右环顾:“啊,这个……我一个人陪小穆去朝都,倒是也没问题!”
商吹玉则直言不讳:“我们都回去了,你回哪里去?”
“……”
“那种事不用考虑,”凤曲说,“我会继续往朝都走。如果你们有谁想退出的话,集齐三枚信物就能替换队员,我们有四枚了。”
五十弦愣了愣:“四枚?哪来的四枚?我们不是没拿到明城的么?”
“莫饮剑把他的给了我们。”
“诶?这算道歉么?那等风波过去,得请他吃个饭才行啊。不过太贵了也是浪费,吃个路边小摊就够了。”
“……”凤曲垂眼静了一瞬,“嗯,下次一起请客吧。”
穆青娥却连声叫停:“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帝要你的‘螣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凤曲挠了挠脸:“唔,要么为他所用,要么杀我取蛊?”
“那你还敢去送死?”
“就算我不去,他也会一直派刺客来啦。万一他要‘螣蛇’是想做什么好事呢?总之先和他谈谈比较好……”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不赞同。
穆青娥的表情尤其强硬:“不行,你不能再前进了。”
争吵还未得出一个结果,却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几人同时息声,警惕地看向门外。
“吱呀”门开,一道小小的身影闯了进来,面带惊愧:“我打扰大家了吗?”
是映珠。
凤曲舒缓神色:“没有的事,只是刚好没说话。你的伤没问题吗?怎么这就到处走动了。”
映珠抱着一只剑匣,嘿地一笑,莲步上前,将匣双手奉来:
“是慕容师傅送来的东西,说一定要第一时间给凤曲少侠过目!”
凤曲心下有了一个答案,低声谢过,接下了剑匣。
这把剑匣用料不菲,雕花栩栩如生。一只精巧的机括锁漆金嵌珠,华贵非凡。蓦地按开,便从古朴沉着的红木之下透出暗金的光芒。
淬火重生的扶摇剑濯去多年旧伤,雪白金缕的剑鞘焕然一新,剑穗殷红如霞。
凤曲握剑一提,从前的沉重荡然无存,扶摇变得轻而盈巧,出鞘的刹那,剑身犹如悬瀑一般夺人眼目。只是亮相,就泛起砭骨的寒凉,好似平秋霜降,满室生寒。
映珠道:“师傅说,扶摇的用料都是当时最名贵的,即使受损,也不能轻易替换。幸好济师傅生前留下了一批勉强可以充用的材料……”
凤曲微怔:“能和扶摇相提并论的材料?”
秦鹿摇摇扇子,淡道:“慕容麒刚好被削断了半条腿。”
这把轻盈的剑忽然又重逾千钧,他甚至想推还回去,可手却不舍得松开。
这是凤曲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扶摇。
此前它经过倾九洲的借用,实在伤痕累累。虽然看得出是把名剑,却很难让人联想到它最初的主人会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儒客。
现在,凤曲却有了那份熟悉。
一位青年近在眼前。
渊渟岳峙,沂水春风。
他没有太锐太烈的杀气,没有过急过勇的匆忙。他如长霞、如行云、如天地间从容自然的万象。
扶摇所过,不行杀伐、不图争斗,只谋太平、只求安宁。
慕容济能留下的最好的材料,一定都在慕容麒的身上。
而慕容济一生最尽心的剑,也赠给了他最信重的挚友应淮致。
所以慕容麒毫不犹豫承过了师父的心意。
“青娥,他已经去且去岛了。”凤曲说,“所以我也必须去朝都。”
穆青娥退步瞠目:“你说什么?且去岛谁去了且去岛?我师父还在岛上!”
“没错。逃到哪里都不可能结束。
“我去见他,不为杀他,也不是恨他,更不是非要什么解释。”
凤曲举起剑,剑面如镜,映出他澄澈清亮的右眼。
眼中有盛载着剑光熠熠,重重叠叠,都是少年和剑的残影:“只是因为,即使我逃掉那些刺客,我也逃不掉且去岛的养育之恩、逃不掉对曲相和的憎恨、逃不掉因我而死的人们……逃不掉,就只好面对。”
说着,凤曲的眼眸忽而一暗。
“——嗖!”
一声厉响,窗纸上蓦然挣开一个破洞。
商吹玉坐卧床上,弓弦还在震颤,射出的箭却已经穿破窗户,正中猎物。
细微的气流随风而动,就在窗外,一阵惨叫掠过,重物跌落,似乎气息断绝。
几人推门出去,外边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只中箭的乌鸦垂死而抖。
断羽落了一地,乌鸦气息奄奄,嘎嘎地长叫着,五十弦“啊”了一声:“是‘鸦’的乌鸦,它来送信!”
乌足上果然绑有一支信筒,商吹玉拖着伤躯赶来,面带犹疑:“……送信?”
“鸦”能送来什么好信?
唯一的可能就是五十弦的熟人,但那人又怎么能知道五十弦的所在?
凤曲捡起乌鸦,拿了信筒解开:“这地方应该只有十步宗知道,或者是‘鸦’下给十步宗的警告,他们已经知道我们藏在这里了吗?”
然而信纸刚刚展开,内里的内容却让他之后的猜忌都说不出口。
只见纸上言简意赅地记录了一串人名,曲相和、一刃瑕、两相欢等等都在其上。
五十弦越看越觉得心惊:“这是什么意思?”
穆青娥神色微变:“凤曲,刚才你说‘他去了且去岛’是指什么?”
凤曲皱眉答:“就是‘鸦’和朝廷的人已经去了且去岛,我也答应康戟,最迟明天就和他们一起赴岛。”
“朝廷的人……”五十弦指着末尾的人名,“有栖川野!”
凤曲手指微僵,盯紧了最末的名字。他的唇角似乎想挤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苦笑,可是紧蹙的眉宇又出卖了他。
商吹玉道:“所以,这是‘鸦’的内应?”
看上去,像是内应送来了“敌人”的情报。
可是他们都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既能弄清敌人内部,还能利用“鸦”的乌鸦送信,甚至能精确地送来这里。
秦鹿慢条斯理地接过信纸:“和十方会早有约定罢了。”
商吹玉不禁拧眉:“抱歉老师,我放箭太快了。”
“无妨。”不等凤曲安慰,秦鹿难得接过商吹玉的话头,“乌鸦飞来的时候,就该明知自己的死期,纵它回去,更是煎熬。”
这话说得实在蹊跷,凤曲忍不住望他几眼。
五十弦仍处震惊:“谁?居然敢背叛父亲!要是被人抓到,那家伙肯定——”
“还是研究一下敌人的身份吧。”秦鹿说,“曲相和、一刃瑕、六合清、有栖川野……呵,就连侯大将军的一双儿女都屈尊过来,还真是来自朝都的‘天恩’呢。”
凤曲猛地咬牙:“我等不了明天了,我要去找康戟,今天就得出发。”
商吹玉毫不犹豫地跟上:“我和老师一起。”
五十弦也连忙帮腔:“我我我,我……我只要不打父亲,你们、你们也给他留一口气,至少让我说几句话,这样就好了。”
穆青娥更是不用提,常神医还在岛上,她几乎比凤曲还要着急。
秦鹿默默叠好了信纸:“听说十三叠的风景独好,本座难得不用惦记公务,就去散散心吧。”
凤曲眼眶微热,正想感激同伴们的襄助。却听一阵急促的跑动,映珠从室内奔了出来,咬着牙扑通一声,竟然二话不说跪到了跟前。
凤曲惊退半步:“映珠?”
映珠含泪仰头:“凤曲少侠,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不行,如果可以,我宁可谁也不带,只是且去岛情况危急才不得不请求大家。如今别意不在,吹玉也不会追究,映珠你就当得了自由,养好伤,就找一处安静的州县落脚,别再涉足江湖了。”
可映珠的坚决远胜往日,她膝行着逼近了些,蓦地抽出一块不规则的白布。
凤曲眼睑一跳,万万没想到,她拿出的竟然是自己曾经赠予的那方衣角。布料上硕大的一个“凤”字,当日所说,立即在耳边回响——
“假如今后凤仪山庄待你不好,你就坐船去且去岛,给他们看这个,再报上我的名字就行。”
映珠嘶声恳求:“少侠此前说过,我无处可去的时候,就可以去且去岛……只要给且去岛的门生看过,不知给少侠看了,能不能算数?”
凤曲一时愕在原地,好半天说不出话。
那的确是他的承诺,从信义来讲,对于映珠的诉求他实在无可辩驳。
却是穆青娥开口道:“那时是且去岛偏安一隅,现在且去岛比海内更加危急,如此。”
“可是——”
穆青娥冷下面色:“你凭什么有自信,自己去了不是拖累?难道莫怜远怀疑你私藏……甚至继承了‘白虎’,其实真的说中了你的心事?”
映珠的脸色唰然惨白:“我没有!”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反驳太过无力,只能看向凤曲,反复地说:“少侠,我没有。我真的不是‘白虎’,我绝对没有背叛过你和别意公子,我只是想报答你们的恩情,我……”
“抱歉,映珠。”凤曲的面色同样苍白,“无论你是蛊人还是普通人,我都不能让你置身险地。我已经决定用这条命去保护为我舍身的同伴,可是,我肯定会没有余力照顾你。”
“我不要少侠照顾!”
“老祖、阿枝、阿蕊、睦丰县的人们……还有别意,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看到无辜之人的牺牲了。”
“但是少侠明明答应过我……”
凤曲阖目,同样向她跪下了一条腿:“我会解决所有,让且去岛回归太平。到那时,映珠随时都可以过去。但是这次我只能食言,真的很抱歉。”

“赵吉,南面泊船的岸边又落了好多乌鸦,不是说好由你去赶的吗?”
少女略带嗔怒的抱怨远远传来,被她点名的少年正卧在一棵树上打盹,应声吓了一跳,腰上一扭,险险摔下树来。
树下几个年幼的门生笑成一团,拍手闹道:“三师兄掉下来了,三师兄又掉下来了!”
赵吉还想嘴硬,面前却已笼上一片阴影。
六师妹倾身俯视,严肃带怒的俏面闯进眼帘,赵吉躺在地上两臂交挡,狡辩说:“我赶了啊!今早还赶了一趟,怎么又来,臭乌鸦,真烦人!”
六师妹道:“你到底说我烦人还是乌鸦烦人?懒得理你,现在快去。”
赵吉嘟囔:“你都看到了,自己不能动么?非得使唤我,论资排辈,也不叫一声师兄。”
“我要给师父送药,二师兄说了,这些琐事就让你去做。”
“切!二师兄就是偏爱你,送个药谁不会了。”
赵吉一骨碌爬起来,端着药碗不能赶乌鸦的六师妹却沉了面色,一脚踢上他的屁股。
赵吉哎哟叫唤一声,引来旁观的师弟师妹捧腹大笑。
“快去快去,就你啰嗦!等大师兄和二师兄回来,我一定告你的状!”
“呸!我还要告你呢!让大师兄教教你什么叫尊敬兄长!”
赵吉嘴上说着,双手却护着屁股,几个提纵赶去南面的水岸。
嬉笑的小孩们也跟着一停,被六师妹的眼神威慑,抱着木剑乖乖练习去也。
只剩六师妹叹息一声,为这帮游手好闲的同门捏一把汗,接着走向倾五岳所在的平海楼。
楼内清静无声,只有她蹑足前行的窸窣。
停在最深处的一扇门前,不等敲门,门内已然响起一阵脚步。
常神医轻轻打开了门,竖指“嘘”一声:“你们师父刚刚歇下。衣秋,你和赵吉又吵架了?”
“最近岸边总是聚起一群乌鸦,说好了由赵吉去撵。可今天我经过那里,就知道他偷懒了,所以念叨几句。”
罗衣秋小声嘀咕着,把药碗递送过去,“要是乌鸦太多,妨碍了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渡船靠岸怎么办?说不定他们就快回来了。”
常神医失笑片刻:“你很想念他们呢。”
罗衣秋的面上红了红,她今年刚过十二岁,入门时就是凤曲和江容两人引路。
两个师兄一人神清骨秀、如风轻柔,一人英姿飒爽、如雷凌厉,平日师父不在,就是两人代行师长之责,或授课、或指正,都是一众同门心中的榜样。
由他们陪伴的时间,甚至比父母、比师父都要长。
现在却不得不分别数月,要说她毫不思念,罗衣秋也不想撒这种谎。
“——衣秋,你刚才说岸边停了很多乌鸦?”
倾五岳的声音却从房间深处传了过来。
罗衣秋一怔,收敛神色,恭敬地回答:“没错。那些乌鸦都不是且去岛本土的鸟群,从前没有见过。我总觉得奇怪,可它们尚未闯进门中,我才没有禀报。”
木床传出嘎吱嘎吱的响动,似乎是倾五岳在挣扎着起身。常神医面色微变,急忙走了进去。
罗衣秋也有几分讶异,不由得跟进房中。
房内门窗紧闭、昏暗不见天日。唯独炉香长焚,炉灰中压着星点火光,好似隆冬之后萌动的春意,脆弱而不屈。
自从师父卧病,大师兄离开,就只有江容和常神医出入此地。
罗衣秋送药都是止步门外,今日初次走进,被浓重的香气熏得眉头紧蹙,心里一阵揪疼:“师父,您怎么了?”
常神医绕过屏风,罗衣秋便看到屏风上摇摇晃晃的两道人影。
好像是常神医把师父扶了起来,那条瘦薄的、苍老的、几乎油尽灯枯的影子宛如鬼形,罗衣秋看得心寒,眼眶微热。
倾五岳艰难地喘息一会儿,总算提起精神:
“衣秋,你把乌鸦的事,仔细和我说说。除了乌鸦,岛上还有没有别的异象?”
罗衣秋一愣:“就是寻常的乌鸦而已。不过体型比且去岛的要大,我猜都是海内来的。按理说,乌鸦没道理渡海过来,我也不知道原因。别的异象,我想不出来,近日天气总是阴沉沉的,这样算吗?可入秋了,好像也常如此。”
倾五岳沉吟许久,问:“近日……总是阴沉沉的吗?天象如何?”
罗衣秋当然答不上来,她是修剑的,还没学过天象卜卦的学问。
不过倾五岳问的也不是她。
常神医接过话去,他的面容也苍老许多,胡须微颤,无奈道:“还是瞒不住你。一切都很不好,不久前,玉城的星星许是落了,太急太快,我眼睁睁瞧着……照时日来估,只希望青娥他们不在玉城。”
“是吗?谢前辈走了。”倾五岳默然半晌,“当年他还劝过,叫我不要带走凤曲。我当他这么清醒,真能置身事外,最后还是没逃过啊。”
“……恐怕那些乌鸦也脱不了干系。五岳,你想怎么处理?”
“………啊,要动脑子啊。”
倾五岳长长地呼一口气,微抬起头,隔着屏风,他依然看清了罗衣秋面上的困惑和紧张。
他也确实不知道要如何同这群孩子解释。
解释乌鸦的来历,解释乌鸦的目的,解释他们未明的前途和生死……
“自珍。”倾五岳叫出了常神医的本名。
常自珍心生不安,眉宇已经压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你走吧。这是且去岛的命数,是我的命数,但不该连累你。你就像慕家、苍山门、觉恩寺这些家伙出事时一样,等到一切告终,再想办法为我立个坟头,我就感激不尽了。”
罗衣秋惊呼一声:“为什么师父!您生着病,不能没有常神医啊!”
常自珍也冷笑着把他按回床上:“你是在讽刺我吗?我常某人学的是医术,又不是专门做棺材的!”
倾五岳道:“总之你先回太平山做几口棺材备用,我要是有点本事,就让给曲相和那老小子来躺。”
“……”
常自珍一生温润谦和,对付倾五岳这张无赖的嘴一向没有办法。
他忍着怒火端了药,冷脸说:“懒得理你,喝药!”
倾五岳捧过药碗,似乎还想唠叨几句,但被常自珍瞪着,又把话咽了回去。
可还没等他喝完手里的药,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平海楼的宁静,赵吉一路吆喝着“六师妹”“师父”“常神医”,总算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近过来,砰砰拍门:“师父!不好了,有好多好多船朝我们这边过来,都是没见过的!”
常自珍骤然僵住,罗衣秋打开门接他进来。
赵吉扶着膝盖,跑得满脸通红,急吼吼道:“好多大船!挂着大虞的军旗!还有好多的乌鸦跟着他们,海上渔船都被撵走了,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要靠岸了!!”
“吵什么,大惊小怪。”
倾五岳终于下了床榻,也收起了之前的笑容。
常自珍默默折回屏风,两个徒弟时隔多日,得见师父真容——竟是须发苍苍,与年前那个精神抖擞的倾五岳相比,好似老了十岁不止!
倾五岳展开双臂,沉色道:“阿吉,给为师更衣。衣秋,你送常前辈躲到后山里去,非召不许出来。”
常自珍急道:“我和你一起。”
“还是打你的棺材去吧,别忘了给我塞点黄金。”
“倾五岳!”
倾五岳“嘘”地制止了他,接着对赵吉吩咐:“传令全岛,准备守山大阵。你那几个闭关的师叔师伯,也叫他们醒醒瞌睡……”
赵吉吓得抖如筛糠,忙不迭地点头。
罗衣秋虽然不明事由,却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眼睛不觉又红了大半。
倾五岳把两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叹一口气,厚重的两手按上二人头顶,亲切地拍了拍:
“莫怕,且去岛的气数还没到尽的时候。为师没死,且去岛就不会亡。”
尘封多时的守山大阵再度启动,林木草石都成杀机,表面看去却还风平浪静。
傍晚时分,倾五岳率领门中百余弟子站于南面水岸。
浪逐落日、风吹长林。
一片青白林立岛上,漫眼望去,好似负霜青松,坚韧挺拔,苍苍不绝。
暗黄色上书“虞”字的旗帜迎风招展,为首的巨船早已露出全貌。
它像一位魁梧厚甲的将军,威风凛凛,睥睨四方。
甲板上也当真立着一排排寒光烁烁的甲胄。数百名军士傲然而立,俯瞰岛屿,就连威名赫赫的倾五岳,此刻也显得渺小如尘。
“——传且去岛倾五岳接旨!”
一名年轻的将军上前半步,面色沉着,声如金玉。
他握着一卷敕旨,见到倾五岳,便想纵身上岸。身后的两相欢却出手一拦,使得小将军没能离开,立即瞪向了他,低喝道:“这是作甚?”
一刃瑕这才抬起单手,久停臂上的乌鸦振翅而去。
小将军不明所以,和他们一起看向乌鸦。乌鸦刚刚落地,就听“嗖”地一声,从暗处飞出一根断竹,刹那穿透了它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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