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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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吹玉的表情这才微松,却听方天涯继续说:“要伤你们朋友的,另有其人。而敬远和天越门……应该也付出应付的代价了。”
“知南,把那封密信交给能够保管它的人吧。留在天越门,只会让那家伙对我们赶尽杀绝。”
商别意的身体的确孱弱,凤曲和他依偎着,都能感受到商别意那边刺骨的寒意。
他瘦得像一页纸、弱得像一缕风,任谁看了都不理解,方敬远何必要跟商别意过不去。
但凤曲不信他的推测。
几乎用不着思考,凤曲张嘴便道:“吹玉是个好孩子,他是绝不会无故伤害他人的。”
商别意问:“看上去,凤曲果然和吹玉很有渊源?”
“……不是的,我因为一些原因,暂时没有记起吹玉的事。”
“一些原因?”商别意看向他,语气中多了一丝探究,“和你的佩剑有关系吗?”
凤曲一怔:“你看到我的剑了?”
“因为那层白布被划开了,隐约能看到是把很华丽的剑。”商别意轻笑着转移话题,“不过我都只是胡说的,猜忌兄弟,这种事也太荒谬了。”
但他又隐约透露出些许委屈,一边说着,一边叹了一声:“像我这样怀疑亲弟弟的哥哥,凤曲该觉得我太不称职了吧?”
“那倒不会……”
“事实上,吹玉自从回到家中,就和父亲针锋相对,时常受训,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毕竟是我骨肉相连的亲弟弟,我不可能不在意。可吹玉早把我视作煽风点火的伥鬼,不管我如何示好,他都不肯接受我这个哥哥。”
凤曲记起商吹玉和商晤冲突的那晚,商晤的确口口声声说着,是商别意想见商吹玉。
单从这些来看,商别意似乎真的只是想做好一个哥哥,奈何商晤和商吹玉的矛盾太过尖锐,商吹玉难免也会迁怒于他。
商别意道:“但无论他怎么想我,经商只是凤仪山庄入世的权宜之计,百十年后,我们仍要回归刀光剑影的江湖。唯有琴剑,方使山庄久远,而那就是吹玉才能办到的事了。”
“诶?为什么?”
商别意对他笑笑,缁黑的眸中满是无奈:“我天生体寒,不通武道,且是短寿的命数。学琴也是天赋奇差,根本难得真谛。家中上下,只能仰赖吹玉。”
凤曲怔了片刻,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商别意笑笑,“吹玉有吹玉的过人之处,我也有我的。能为山庄和吹玉铺好一段路,也是我作为山庄一员应尽的义务。”
虽然听着有些沉重,但道理的确是这样的道理。
凤曲叹息一声,正想安慰,又听商别意问:“就像且去岛需要凤曲的时候,凤曲也不会瞻前顾后,对不对?”
“和凤曲一样,为了重振山庄的光荣,我甘愿献出所有。”
那么温柔的人,却说着那么坚决的话。
凤曲看着他坚定的神情,心中也不禁软了一片。至少对这份效忠家门的决心,凤曲的确能共情些许,好比为了让且去岛免于灭门,他也必须生出为之赴汤蹈火的勇气。
凤曲振作精神:“那都是后话了,你这么通透聪明的人,长命百岁才是对的。而且对现在的我们而言,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首先,我要给你上药,其次逃出去,再次你身体太冷了,回家后一定要喝姜汤。最后再考虑找天越门和幕后黑手算账,到那时我陪你一起。”
商别意忍俊不禁:“好,你一定要陪我。”
“我当然要陪你,我也要找他们索赔的!说起来,天越门是不是很有钱?我要让他们赔多少呢?”
商别意道:“他们刚死了少主。”
凤曲:“……”
凤曲不敢看地上的方敬远:“那是‘雇主’和‘鸦’的手笔,我就是个搬脑袋的呀!”
商别意又禁不住笑了。
凤曲爱看他笑。
虽然商别意应该惯常挂着笑,以至于眼角都有轻微的笑纹,但凤曲看得出,和自己相处时,商别意的笑要比对其他人的更真切些。
或许是觉得他俩都快死了;或许是觉得他比较笨,敞露一点真心也不危险。
商吹玉的笑有些孩子气,总是上一刻委屈,下一刻破涕为笑。
而商别意就显得成熟很多,笑的分寸、笑的深度,就连笑声都有特意的把控。只有眼眸里闪闪的光亮不能控制,凤曲偶尔瞥见商别意眼里的自己——一道模糊的影子,但笑得傻里傻气。
“凤曲,你有没有想过,‘雇主’为什么要为难你?”
“不知道,方敬远也没说明白,可能我长得不讨他喜欢。”
“你长得无可挑剔。”
“真的?”凤曲道,“那我长这么好,‘雇主’也不怜香惜玉。”
商别意又捺不住笑:“如果我是‘雇主’,一定舍不得为难你。相反,我会招安你,说服你成为我的助力,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为什么?就因为我‘长得无可挑剔’?”
“这只是原因之一。”
“那是因为我功夫好?”
“不,那个最不重要。”
凤曲怔了刹那,旋即大笑,用笑声掩盖那一瞬间的心惊。
一直尝试挣脱的手腕终于有了一点进度,能够勉强触碰到九万里临走前丢来的伤药。
凤曲背过身子反着手,把药瓶的盖子拧开,再用手指蘸上药膏。
他背朝商别意,努力地侧过头来:“别意,我来给你上药。”
商别意失笑:“只是一点擦伤,真不碍事。”
但凤曲的眼睛亮亮的:“我很少受伤,一个人用不完这么好的药膏。”
商别意只得转过身去,和他背靠着背,手腕也递了过去。
他想起什么,笑说:“也对,毕竟你武功这么好,连九万里都被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凤曲动作微顿,轻轻“嗯”了一声。
在商别意的手腕上涂完药膏,他又蹲下去,无视商别意惊讶的神情,把手指送近了脚踝的位置。
他看不见商别意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对方正紧紧盯着自己。
良久,商别意“嘶”地吸一口冷气。
凤曲停下动作:“弄疼你了?”
商别意柔声回答:“没有,快起来吧,当心摔倒。”
凤曲像这样蹲跪在他膝下的角度,让商别意没来由地感到心悸。
如此驯从、温顺、体贴,简直是世上最合心意的随从。好像他已经驯服了这个人,而这个人即将披荆斩棘,为他拿下渴望的一切。
这种征服感……远胜从前的任何一次胜利。
凤曲却开口说:“我相信你说的,相信你是盼望凤仪山庄转好,才会做出这一切。”
商别意怔住。
凤曲上好了药,活动着有些麻木的手腕,缓缓站了起来。
他忽然从屈居在商别意的膝下,变成了高高在上,俯视着他。
但那双眼睛始终如一,就和初见时一样澄澈而纯粹。
“别意,我特别感谢你的手帕,它的香气很合我的爱好。我还感谢你今晚对我坦诚相待,这是我到瑶城以后第一次和人聊这么久。
“——可是,我没办法被你招安。”
「难得,你自己也听出端倪了?」
“你醒啦!因为他以为我离死不远了,连他知道‘九万里’这个名字这件事都懒得隐瞒。如果有意瞒着我,说不定我还发现不了。”
「看来你很感动?」
“感动,但是活命更重要。我是说,我和商别意最好都能活命。”
「……呵。」阿珉发出一声轻轻的嘲笑,「退。」
时近晌午,商别意仰头注视凤曲。
头顶的天光有些刺眼,让他无法看清那张脸是何时从微笑变为冷厉,只是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眼前少年已经挣开了绳结。
断绳落了一地,阿珉逆光打量商别意,轻轻一啧。
“舍不得为难‘我’……吗?”
话音刚落,一把锃亮的弯刀从天而降。
擎刀之人一身黑衣,缁黑眼眸锁定在阿珉的背影。
刀锋冷光闪进商别意的眼眸。
他听见刹地声动,眼前少年一掀衣摆,袖袂翻飞间,手腕生生扛住了来自五十弦的刀。
“哈!”五十弦大笑出声,“不藏拙了?还是外挂又上线了?来啊,就看看我俩谁的外挂更能打!”
阿珉眸色微沉,震飞了腕上伤口涌出的汩汩鲜血,拔身扑袭而去。
血溅在了商别意病白的脸上,像坠天的星火,在雪地里烧出一片荒野。
商别意眨一眨眼,眼中盛满阿珉的背影,几点血便顺着下颚蜿蜒滴落,啪地坠地。
宛如姗姗来迟的一声更漏。
连商别意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眼神无比狂热,喉咙里滚动着某种奇异的声响。
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痴迷。
刚才,倾凤曲本可以躲开那把刀,刀只会砸到商别意的身上。
——但倾凤曲选择了硬扛。

第026章 帮凶其一
【警告!玄品武器·明月刀已装备,当前对战角色具有高度危险性!建议撤退!】
【警告!当前对战预测胜率低于30%!】
【警告!当前对战预测胜率低于12%!】
【警告!当前对战预测胜率——】
系统发出的最后一声警报,和五十弦脱手飞出的弯刀齐齐坠地。
只剩下机械音残存的余韵,在五十弦的颅内轰鸣:
【……低于0.01%!】
不知何时从干草堆里抽去的一节草杆,在少年的指间翻飞如剑。
他不需要武器,周身仍环绕着锋利的剑意。
草尖纤而锐利,一丝细微的痛感传来,五十弦才感受到脖颈上被草刺破的皮肤。再进一步,如此细弱的干草,说不定就要割断她的喉咙。
五十弦躺在了地上,浑身都像被恐怖的巨力碾压。
被阿珉一脚踢飞的明月刀不知去向,她的手腕正被阿珉踩着,半点不能挣脱。
“师姐!倾凤曲,你放开她——”九万里的惊呼从后方传来,他举起刀,笔直地攻向阿珉。
不等阿珉出手,五十弦大声制止:“滚开!你不是对手!”
九万里呆呆停住脚步,阿珉也应声望向了他。
“‘鸦’的弟子,就这么莽撞?”阿珉淡淡说,“你们的雇主是谁,从实招来。”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没有追究的意义,连凤曲心里都有了答案。
五十弦咬紧牙关,冲九万里大喝:“愣着做什么?跑啊!”
在她信奉的法律里,九万里还只是个刚刚脱离“儿童”界限的小孩。
成王败寇,她是死不足惜,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九万里也来送死。
然而话刚出口,阿珉稍一用力,清脆的骨裂声就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呃——”五十弦竭力压下痛叫,脸色惨白,冷汗滚滚。
偏偏一刻钟到,失效的不仅仅是明月刀,还有她倾尽积分,给自己穿戴的诸多防御装备。
钻心的疼痛犹如反噬,痛到五十弦几乎不剩理智,但还努力撑起假笑:“大boss,你和一个小孩为难什么?他才十四岁,他什么都不知道,任务全是我接的,你拿我出气就够了,没必要殃及无辜嘛。”
阿珉低眼看她,不理她的油嘴滑舌:“雇主是谁?”
“换个问题呗?这个违背人家的职业伦理了。比如问问我尊姓大名?芳龄几何?家中几口?……大boss,你眼神好凶啊,人家害怕。”
说着害怕,阿珉却没有错过她的眼神。
这个看上去吊儿郎当、很不着调的女人,即使被他牢牢克制,眼睛里也残存着极为明显的不甘。
分明是个难啃的骨头,却总是装得粗枝大叶……
就跟此刻一声不吭的某人一样。
「啥?干嘛点我?」凤曲不情愿地嚷嚷开了,「你睡觉的时候也没管我死活啊?」
阿珉正想回答,却感受到衣摆被人轻轻一拉。
那份轻微的拉力引走了他的视线,阿珉低眼循望,见对方弯着一双眼,语气轻柔如初见:
“凤曲,这样硬撑着很累吧?”
“……”阿珉从商别意的手里拉回衣摆,松开五十弦,抬脚便想朝他踢去。
也是在那瞬间,凤曲的叫声阻止了他:「不要杀人!」
鞋尖在距离商别意面门仅剩半寸的位置停下,阿珉俯视着他,淡漠无比:“你招安不了倾凤曲,也激怒不了倾凤曲。”
阿珉收回了腿,既不踢向商别意,也不再压制五十弦。
五十弦愣愣问:“大boss,你不杀我?”
而商别意沉吟许久,笑容反而比之前更盛:
“这话我听不明白……难道说,你啊,其实不是‘凤曲’吗?”
阿珉横他一眼,却不发一言,打衣转身,从九万里的手上拿回了自己的剑。
那张香气扑鼻的手帕被他丢回了商别意的怀里。
少年挺拔的背影如一剪傲竹,毫不留恋地走远,只在巷子的拐弯处回望片刻:“无论我是谁,你们,还入不了我的眼。”
嘈杂的人声在巷外沸腾。
巷内经历了一场毫无悬念的鏖战,巷外的闹剧也走至末尾。方敬远溅在地面的鲜血引来官府,凤仪山庄和观天楼的人马也已赶到此地。
这里热闹极了,每个人都藏着秘密。
众目睽睽下,阿珉从那条曲折的巷里走出。
衣衫溅满了暗红的血,缓步走来,像鬼魅又像谪仙,孤傲而清高。
商晤最早反应,怒目圆瞪着就想走去,却被秦鹿伸臂拦下。
“小凤儿。”秦鹿开口,另两道身影同时穿过人群,飞驰奔来:“老师——”
秦鹿乖觉地住了嘴,和阿珉一道看向来人。
商吹玉纵身腾跃,落在阿珉跟前,见他一身的血,立刻紧张地拉住阿珉:“老师,怎么这么多血?您受伤了?我当时就该跟着您……”
“让开。”和他同行的穆青娥一把抢过阿珉手腕,在他脉上搭了片刻,“这不是好得很吗,是你打人了?对面还活着吗?”
阿珉冷着神色,抽出被拉扯的手腕和衣服:“别碰我。”
二人齐齐一怔,又听到秦鹿低低的笑声:“好了,都让让,刺客和别意是不是都在里边?”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秦鹿顿了顿:“一是这外边的血被看到了;二是昨晚的刺客又去天越门送了信,要我们拿‘九天遗音’来换别意。”
“……九天遗音?”
“不错,就是‘九天遗音’。”
“九天遗音”是凤仪山庄珍藏的宝物,一张极其珍贵、天下闻名的瑶琴。
照剑阁末代阁主、且去岛首代岛主,被视为剑道第一人的“剑祖”倾如故,除了且去岛世代传承的“醉欲眠”,他还留给世人四件宝物。
“九天遗音”琴、“君子不悔”棋、“太平书生”书,以及“歧路问鼎”画。
据说在这琴棋书画四件宝物里,还藏有倾如故一生修行,比“醉欲眠”更加登峰造极的剑谱。得到那份剑谱之人,不仅能够武道畅通,还有希望找到照剑阁闭阁之际,留在海内的金银财宝。
因为这个传说过于神秘,大多数宝物都不知下落,多年过去,大多数人都只当笑话。
但众所周知的是,“九天遗音”的确被留在了凤仪山庄。
它的前主人是传说中倾如故最好的朋友,凤仪山庄的首位庄主,商瑶。
“那么,琴呢?”
阿珉看向凤仪山庄来的人马,他们抬了轿,轿内有个影子,像一张琴。
商晤黑着脸道:“九天遗音虽然珍贵,但什么东西都比不上我儿的安危。你是昨晚追着刺客去的,别意现在到底如何了,刺客又怎么样?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耽误我们去救别意。”
“……啧。”阿珉微不耐烦地转过头,对商晤这副命令的口吻很是不满。
凤曲心中打鼓,果不其然,下一刻浑身一轻,阿珉又厌烦了这些交际,把身体整个儿还给了他。
刚回神,就听见商晤咄咄逼人的追问:
“说起来,你这小辈为何问琴?昨晚你追着刺客过来,到底有没有找到别意?如果找到别意,为何不把别意送回山庄?莫非,你就是那个垂涎九天遗音的家伙?!”
“不可能是老师!”商吹玉夺步过来,拦下了商晤企图探向凤曲的手。
他把凤曲牢牢挡着,这副姿态果然激怒了商晤:“你这逆子,对且去岛的人叫什么‘老师’?如果真是这人串通方敬远绑架别意,你还要包庇他吗?!”
商吹玉则道:“我们已经在天越门找到了方敬远和别人……”
凤曲颤巍巍举起手,小声插话:
“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但是,我还是想说,就是……方敬远已经……”
众人望了过来,或好奇或怀疑地等他后话。
凤曲指向地上那滩难以洗去的血迹,声音更弱了:“……他被杀了。”
凤曲能猜到商吹玉找到了什么。
多半是找到了方敬远和“雇主”的往来书信,通过字迹比对,就能证明他的清白。
但,根本用不着那些信了,他对“雇主”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因为商别意都不稀罕隐瞒。
他起初还叫“女刺客”,后来就直接说出了“九万里”。这些诨号虽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但话里话外,总能让人感觉到些许古怪。
更不提那几句奇奇怪怪的有关“招安”的谈论——
五十弦说过,杀了方敬远是“雇主”的意思。
但如果只是想杀方敬远,“雇主”根本犯不着拐这么大弯,所以显然,卷进这次风波的每个人都可能是“雇主”的猎物。
其中受到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他和商别意。
而凤曲不会忘记,他,或者说阿珉,能立刻反应出五十弦的身份并紧追不舍,都是源于五十弦身上沾染的香气。
那股香气和商别意赠给他的手帕极为相似,他才会认定五十弦就是绑架商别意的敌人。
但是——
无论是和商别意共处一夜的他,还是和商别意焦不离孟的秦鹿,他们沾上的味道居然都不如五十弦的强烈。
这只说明,五十弦身上的香不是无意沾染,而是刻意熏上了和商别意一样的香料。
而会通过这股香气追随而去的,除了和商别意极亲密的秦鹿,就只可能是刚刚拿到手帕,还“恰好”和商别意聊起这种香气的自己。
“雇主”的目标就是他。
手帕、香气、乃至商别意此人,都不过是幕后棋手设下的一系列诱饵。
那个棋手说不定只为见他一面,不惜将自己也当作了陷阱的一环。
——商别意。
凤曲话音落下,天越门人已经扑了上来,攥住他的衣服。
正是不知何时加入人群的方知南。
“……被杀了?被谁杀了?”方知南身材高壮,看上去气势骇人,此刻抓着凤曲,却不敢用力,话里还带有哭音,“我师弟……少主,他没了?”
凤曲难以作答,话都堵在喉口,昨晚血腥的一幕还在脑子里盘桓,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方知南。
然而就在两人僵持的三两息里,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从巷里传来,秦鹿派去的亲卫已从巷子深处找到了商别意,且搀扶着他,此时此刻就站在凤曲身后。
商别意走得缓慢,咳嗽声传了过来,商晤立刻丢下凤曲,亲自前去迎接。
方知南也愕然僵立,哑声喊:“商公子……”
“诸位不要为难凤曲,方少侠实是被‘鸦’的贼人所害,其状惨烈,令人痛心。可‘鸦’现在已经逃窜,去向不明。凤曲他也是不想天越门的各位伤心,有何要问的,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商晤扶住商别意,神态却极阴狠:“我儿何须在意这等不择手段的垃圾,方敬远胆敢对你动手,简直胆大妄为,死不足惜。而且除了方敬远,为父还要让天越门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话是说给方知南听的,方知南也做出反应,低垂了头不发一言。
半晌,方知南才问:“那我师弟……现在在哪?”
商别意抬了抬腕,身边亲卫端来白布覆盖的一只盒子。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方知南和商别意。二人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目光都停留在那只盒子上。
端出盒子的刹那,所有人都懂得里面放了什么。
“倾少侠,”方知南压着声线,肩背隐隐颤抖,“我代师弟,向你赔罪了。”
凤曲抬眸看他,正想解释,却见方知南满目猩红,但还是避开商别意,强忍着怒火和恨意:“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方某了解少侠……无论如何,还是祝愿少侠前程似锦,得偿所愿。方某,言尽于此。”
说罢,方知南想要接过盒子。
商别意却低声咳嗽着,“恰好”伸出手去,按在了盒身:“方少侠的话,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一边说着,商别意淡笑着看向凤曲:“是我愚笨,凤曲听明白了吗?”
“……”凤曲张了张嘴,目光在方知南和商别意之间徘徊。
他不是蠢货,他能听出方知南的意思。
商吹玉说在天越门里找到了东西,虽然话没说完,但多半就是方敬远勾结“雇主”的书信。
那方知南一定比商吹玉知道得更早,也一定知道,方敬远不是孤军深入,而是联合了天越门外佯装敌视自己的某人。
而今方敬远死于非命,看方知南的态度,恐怕和他一样都怀疑着商别意。
可商别意的态度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期待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他的谎言?
“怎么了,凤曲,昨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要陪我的啊。”
商别意低笑着伸手过去,搭在凤曲的后颈。手指轻轻捏了捏,就像在捉弄一只小猫,亲昵而危险。
商吹玉一手打开了他:“这么多人为你着急,你先好好给秦鹿和父亲一个交代吧。”
商别意的笑容这才有所收敛,他略带讶异地打量商吹玉片刻,又看了看缄默的凤曲,像是猜到什么,商别意恍然大悟地弯起眉眼。
“是凤曲救了我。”商别意道,“凤曲为我赶走了那两个刺客,还帮我的腕伤上药,我们一见如故、促膝夜话,聊了许多有趣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腕,露出明显擦有药膏的地方,炫耀似的:“凤曲,是我相当重要的朋友。”
“够了。”这次出声的是秦鹿,他一如既往戴着幕篱,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在短暂的沉默后,秦鹿问:“小凤儿,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灼灼目光汇聚于此,只等着这个仅剩的当事人一锤定音。
“大师兄,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
“凤曲,你不能总不说话,你要担负起责任,你以后要继承且去岛啊。”
“大师兄他总是没有主见,什么都听江容的。”
“江容都已经蹬鼻子上脸了,大师兄还不生气,难不成大师兄真想让贤?”
“大师兄人是很好啦,但武功和智谋都有些……不太好说呢。”
“我猜师父也很后悔最早收了大师兄吧?不说的话,谁敢相信大师兄的生母是‘小剑仙’,根本看不出半点关系。”
“如果大师兄只是普通的同门,我一定很喜欢他。可是,他明明是大师兄啊……”
“……大师兄,我们都等着你说话呢。你要说出来啊,我们什么都听你的,你快说啊!”
说什么?
他到底要说什么?
大家到底想听到什么?
他不知道啊,他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才会沉默,为什么非要逼他开口呢?!
为什么娘亲会死?他不知道。
为什么剑法不好?他不知道。
为什么师父会中蛊?他不知道。
为什么且去岛会消失?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必须知道呢?
他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大家都满意,才能让大家不再为难他,不再苛求他,不再期待他呢?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倾少侠,你就说吧!”
不知是谁率先开了口,越聚越多的人群犹如群鸦,又似乌云。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密密麻麻的噪音里什么都听不清晰,只有越发刺耳的“倾少侠”像什么诅咒,亦或者鞭笞,追着赶着往凤曲的身上抽打不停。
“烦死了。”
一股微淡的药香忽然靠近,凤曲本能地让了半步,穆青娥纤瘦的背影就挡在了他身前。
面朝如狼似虎的一众男人,穆青娥再也没有掩饰嫌恶:“天越门和凤仪山庄的矛盾由来已久,在座都没必要装聋作哑。无论什么苦衷,方敬远目无法纪做出这种事,遭受反噬也是自食恶果。”
“再说直白点,你们门派斗争就不该殃及池鱼,凤曲除了热心过度自顾自去追刺客,和这件事本就毫无关系。谁死了、谁伤了、谁失踪了,该官府管就报官,报官没辙就找观天楼,而今死个乞丐、失踪个公子、死个少主,一概只会‘倾少侠’、‘倾少侠’,作为瑶城的客人,你们的地主之谊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凤曲微愣,这个最忌讳引起注意的小姑娘,此刻竟为保护自己而站在了人群的对立面。
商吹玉也不动声色靠近过来,无视商晤难看的脸色,把两名同伴一齐护在身后。
这是一支已然成型的三人队伍。
「……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阿珉清冷而有力的话音在脑海中回响,他说,「倾凤曲,他们就在这里。」
他们就在这里。
青娥、吹玉、阿珉,都和他站在一起。
“老师不必理会他们。”商吹玉微微侧过头,担忧地看向他。
和凤曲对上眼神的刹那,商吹玉弯了弯眼:“老师只要看着我……们就好。”
穆青娥白他一眼:“真谢谢您,还记得‘们’。”
面对这种场合还能斗嘴,凤曲实在忍俊不禁,好像方才的噪音都远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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