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我陪着你。”程酌安抚,“想跟她聊聊的话,我帮你去沟通。要是不想, 我们现在就回家, 我不会让她靠近你。”
云礼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抖得特别厉害。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慢摇头。
程酌没有犹豫, 揽住云礼的腰:“那走吧。”
本该开开心心的周五之夜不欢而散。
归家后, 云礼随便冲了个凉便钻进被窝, 抱着汤圆陷入自闭。
他之前很久都没回自己的房间睡过了, 看来的确是饱受打击、不想讲话。
程酌已发现少年并不喜欢牛奶的事实,又将睡前补品换成维生素,进屋嘱咐:“把这些吃了, 增强抵抗力。”
听见主人的声音, 汤圆立刻冒出毛绒绒的小脑袋:“喵~”
云礼勉强坐起咽下维生素片, 连嘴角都没擦干, 便再度颓然倒下。
被亲妈放弃本就是极难接受的残酷事实,更何况意外的重逢如此荒诞, 不难受才怪。
程酌心疼地摸向云礼的小脸。
他可以为少年做很多事,但处理原生家庭关系却很难代而为之。
闭眸假寐许久,云礼终于小声问:“她怎么会出现在东港……”
只一瞬间,程酌便明白了:其实少年还是想知道答案的。
“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觉得她还会再来找你。”程酌温声道,“睡吧,先别想那么多,明天不是要去见服装设计师吗?”
想起早就约好的派对,云礼勉强深吸了口气,搂紧小猫未再多言。
汤圆这猫属实奇怪,它个头大又性格差,向来不好摆弄,可在云礼的手里却总是副忍气吞声的样子,此刻也只是无辜地盯着程酌,盼望能被主人解救。
结果程酌眼神瞥过云礼断续微亮的手机,拿起后便无情地走出了卧室。
无奈的汤圆甩了下大尾巴,最终还是妥协地闭上猫眼,彻底放弃挣扎。
是那个叫左星臣的年轻人在反复来电。
程酌走到安静的阳台边接通:“是我,云礼睡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略显忐忑的男声:“他还好吧?哎呦喂,我真不知道会这样,那个陈醉姐刚从国外回来,是我们乐队老板的朋友。”
“她为什么会回来?”程酌追问,“陈醉……之前没提起过小礼?”
左星臣显得有点苦恼:“没听说,回来好像是身体不好。”
程酌疑惑:“得了什么病?”
“具体我也不清楚,”左星臣挺直率,“不过刚才她管我要小礼手机号来着。”
程酌想了想:“能给我她的联系方式吗?”
左星臣挺痛快地念出一串号码。
程酌微笑:“多谢。”
“那个……”左星臣欲言又止,“虽然云礼怪是怪了点,但他是好人。”
左星臣显得很心虚:“太晚了,挂了啊!拜拜!”
夜风拂过,程酌瞧着恢复沉寂的手机,略感一头雾水。
多事之冬,好在早就约定去参加服装设计师朋友的生日聚会,这多多少少能够分散下云礼的注意力,帮他暂时忘却烦恼。
少年依旧因陈醉的出现而没太多精神。
他打扮得像个小少爷,抵达漂亮的大宅后也规规矩矩,随着程酌和完全陌生的宾客们乖巧问好。
这似乎是云礼自我保护的外壳。
只不过那眼底的忧伤骗不了谁,看起来着实可怜。
程酌帮忙在自助餐桌上拿了些水果:“要不要吃点东西?”
“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没关系的。”云礼表现得很懂事,轻声解释,“其实我早就记不清妈妈的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程酌捏了下他软软的小脸:“上天有它自己的安排。”
“哎呀,程老师竟然脱单了吗?当着单身寿星撒狗粮,真过分。”
极温柔又富有笑意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云礼循声望去,看到位打扮特别的长发美男,瞧那造型独特的飘逸衬衫与垂坠长裤,便知应是传说中的服装设计师。
程酌没再如以往那样否定两人关系,反而弯起嘴角。
谁知他正欲介绍,长发美男却主动凑到云礼旁边,上看下看:“小可爱,当模特吗?”
云礼仍沉浸在灰暗情绪中,可怜巴巴地一脸茫然。
“我叫刘夙,”美男自我介绍后便热情地拉住他,“程老师说你对服装设计感兴趣?走,带你参观下工作室。”
提起这个,云礼倒真的非常好奇,忙望向程酌。
程酌微笑:“去吧。”
云礼这才跟着刘夙朝楼上走去。
程酌又不放心地嘱咐:“别欺负小礼。”
“哪能啊?我爱护还来不及呢。”
刘夙依然兴致勃勃地观察少年的五官,满眼都是诡异的热情。
一排排精致的成衣,数不清的美丽布料与超乎想象的各类装饰,随处可见的设计稿,还有精美的产品海报……
虽然环境多少显得凌乱,但工作室的景象在云礼眼里却如梦幻般美好。
他流连忘返了许久,愣愣地经过那些绝美的衣服,终被件泛着奇妙流光的纱衣所吸引,不禁伸手摸了下。
刘夙眼疾手快地把衣服拿出来:“真有眼光,这是我的最新设计,你要不要试试?”
云礼僵硬:“这是裙子。”
“不是啊,是连体衣。”刘夙掀出裙摆下的短裤以证明,又蛊惑,“我这系列都是无性别穿搭,模特全是美少年,你最合适不过了!”
试吗……
穿了是不是太冒昧?可不穿……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尝试如此漂亮的衣服了。
云礼正天人交战之时,便被刘夙强行塞进试衣间。
他抱着那堆云朵似的的轻纱,望向镜中再正常不过的倒影,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那个……”
十分钟后,云礼红着脸露面,很羞耻地捂住前胸,简直连站都不会站了。
这衣服看起来像裙子,穿上又不是——
下半身的彩纱轻柔蓬松,前面露着两条长腿,后面的拖尾曳得极长。
而上半身则太省布料,不仅整片雪白的美背彻底裸露在外,前面也只有两片半透轻纱,全靠珍珠系带固定在脖子上,根本什么都没遮住,可以很清晰地辨认出少年之身。
刘夙非常开心,举着设计稿说:“何必不好意思?挺胸抬头啊,这件衣服的主题是破茧!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可以拍张照吗?”
他边说着边摆弄云礼,而后又摸着下巴啧了声:“稍等,我再打扮下。”
因没有可以搭配的鞋子,云礼赤着一双脚,直接被拽到工作室正中央的圆椅落座。
刘夙很快就找来同款头纱和化妆包,双手极为灵巧地忙碌起来。
云礼来东港后就没剪过头发,入冬后已微微长了,稍微做过造型再被轻纱遮掩,的确很像个精致的短发女生。
加之刘夙非常擅长化妆,只花了几分钟,就为他无瑕的小脸上晕染好色系很搭的桃花妆。
完全被这间工作室吸引的云礼根本回不过神来。
他怔愣之时,被咔嚓咔嚓拍下不少照片。
“太好看了!你可以帮我去走秀吗?求求你了!”
刘夙低头检查成品,而后兴奋地把相机递给云礼:“是不是很美?”
云礼安静地接过来,望向屏幕上就连自己也分不清性别的陌生模样,心情难以形容。
的确很美,是不能拥有也不敢见光的美。
如果可以成为刘夙,可以在这样的地方永远脱下伪装,那该有多好啊。
怔愣间,晶莹的泪珠悄然湿润了羽睫,云礼轻咬住被口红衬得柔嫩欲滴的唇,眸子水亮如晨星。
见状,刘夙不由手足无措起来:“弟弟,你别哭啊,是我太过分了吗?”
未料正在这时,程酌竟敲门而入:“小礼——”
他话音未落,恍惚间看清工作室内意想不到的场景,不由愣在原地。
被轻纱包裹的云礼惶恐侧头,雪一样白的肌肤和花朵般的容颜让少年宛若闯入凡间的精灵,可他的眼睛里却瞬间浮出慌乱与恐惧,稍微一眨,再也盛不住的眼泪就淌了下来。
他局促且崩溃,显然很想逃。
还没搞清状况的程酌心疼了,大步走近对刘夙不悦质问:“你搞什么?小礼是你的客人,不是你请来的员工。”
说话的同时,直接脱下西装外套帮云礼披上。
刘夙显然没见过这么凶的程老师,结巴道:“我、我就是带弟弟玩一会儿……”
程酌没回答,眉头紧簇地帮云礼收好原本的衣服,拽起他就要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刘夙慌张地追在后面,然后反应过来,“诶?还我衣服啊!”
为什么会哭呢?
一开始只是觉得很美,可是程酌出现的刹那,感动又变成了恐惧。
直到被带进车里,云礼都还在发懵。
也不知程酌是怎么和刘夙沟通的,总而言之,没过多久他就进到后座,顺手放下一大包卸妆湿巾。
云礼回神:“衣服……换下来给他吧。”
“算了,买了。”程酌见云礼始终用力攥着裙摆,不由安慰,“别往心里去,刘夙那个人就是有点爱自说自话,你应该直接拒绝他的。”
……以为我被设计师吓到了么?
云礼有点心虚,垂下长睫毛闷不吭声。
那轻轻拂在眼缘的桃色眼影闪过细碎的珠光,被车内的灯一照,仿佛人也在发光。
“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
云礼的声音不太自然。
“怎么会这样想?那个字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程酌扶起他的小脸,微微笑了下,“谁也没有你可爱,小宝贝。”
云礼逐渐脸红,让微妙的腮红更加生动:“真的吗?”
可是下一秒,散发着清香的卸妆巾就擦过他的皮肤。
程酌很小心,仿佛怕弄伤了云礼似的,完全不敢使半点力气。
太魅惑的化妆品全被拭去,少年又逐渐恢复了纯净素雅的模样。
……果然还是嫌弃的吧?
云礼目光复杂地盯着程酌俊美的面庞,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淌了出来。
程酌停住动作,拿过纸巾沾去泪痕,似有些无奈:“本来想让你散散心,反倒害你心情更不好了,要不然我们去其它地方——”
哄小孩似的话没讲完,云礼便扯掉披在肩边的外套,越过座位爬到程酌身上,用赤裸的双臂紧抱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少年身下绚丽而纤薄的裙摆完全盖住了程酌的西装裤。
他煽情地加深了这个吻,清透的头纱下大片雪白美背,也因灯光而浮上了陆离的薄金,仿佛正在流动。
每个人都有情绪不佳的时候。
云礼重遇消失的母亲, 又被脑回路清奇的刘夙折腾了番,程酌很能理解他不似平常,所以那过度热切的吻反倒撩起担心。
不知缠绵了多久, 程酌微微喘息着单手捧住云礼的脸,稍微挪开彼此的距离:“开心点, 想去哪里玩?”
云礼又轻碰过他的唇, 目光潮湿地小声说:“哪里也不去, 只想和你在一起。”
话毕,他便慢慢解开程酌的衬衫扣子, 又摸向西装裤的腰带。
尽管轿车有防偷窥膜,但这毕竟是在户外,很难保证不被人看到。
程酌轻笑:“别闹了。”
“我没闹, ”云礼黏人地贴到他身上, 委屈道,“你明明还是心动的,就算我穿着裙子。”
少年遮胸的纱如若无物, 模样格外涩情。
程酌大手伸到头纱下, 抚摸住少年光滑微凉的背, 仿佛带去了烫人的温度。
受到刺激的云礼呼吸逐渐凌乱, 微张着花瓣般的唇,痴痴地瞧着程酌。
温柔的吻落在他白皙侧颈,而后又吻过肩头。
云礼脚趾蜷起, 难耐地抓着程酌的衬衫, 在细碎的轻哼中透出几分哭腔:“哥哥……”
夜深人静。
正在桌前复习功课的云礼竖起耳朵, 偷听到程酌进入工作间的门响, 方才摸出手机,通过了刘夙的微信申请。
性格跳脱的设计师很积极, 没多久就发来消息:“你还好吧?”
“我没事,是最近我家出了点事,程酌哥哥太担心才生气的。”云礼很羞愧地慢慢打字,“都怪我没有当场解释清楚。”
刘夙:“哈哈你不觉得围观情绪稳定的人激动很好玩吗?”
云礼勉强弯过嘴角,认真回复:“都没来得及祝你生日快乐。”
刘夙好似并不在意这个,毫无预兆地追问:“你喜欢女装吧?我看得出来!你是怕程老师不接受吗?”
看到屏幕再分明不过的两行字,云礼瞬间凉了脊骨。
“这没什么啊。”刘夙劝解,“性别有生理、心理和社会文明认同三种层面,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高度统一,但不统一也没有错,千万别拿这事惩罚自己。”
纵然只有一面之缘,纵然对方的性格看起来一点都不靠谱,但云礼还是动容了。
他思考很久,迟疑地问:“所以,那该怎么办呢?”
刘夙理直气壮:“做自己,而不是定义自己。”
说来简单,但想付诸于现实,却如妄登空中楼阁而找不到阶梯,云礼叹气。
刘夙又开始蛊惑:“可可爱爱的小云礼,来当我的模特吧!不走秀也行,帮我拍些平面,我的衣服随便你穿,酬劳也不会少哦。”
钱和数不清的漂亮裙子都很有吸引力,但更有吸引力的是他的知识。
云礼忐忑问:“我不要酬劳,你可以教我服装设计吗?”
刘夙回复:“想给我当徒弟?先叫一声师父听听,嘻嘻。”
讨好年长者对云礼来说易如反掌,他立刻按下语言,声音甜甜地说:“师父,我会努力的。”
被萌到的刘夙回了个满地打滚的表情包,然后问:“好吧好吧,是不是还有个条件,不要告诉程老师啊?”
相识不深,但不知怎的,云礼总感觉这位长发美男实属同道中人。
临近年底,东港越发寒凉。
大白天的酒吧街几乎空无一人,程酌推开家啤酒屋的门,里面光线暗淡,只有陈醉坐在角落无聊地摆弄着手机。
她外表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素面朝天只涂了口红,却有种别样的艳丽。
“打扰了。”程酌落座后递过名片,“感谢你愿意见面。”
陈醉并不严肃,笑眯眯地观察过他:“小鲤倒是比我眼光好。”
身为母亲,这女人实在太过于吊儿郎当了。
可程酌对着那张和云礼七分相似的脸很难生气,直接表明来意:“虽然之前遇见实属意外,但已然如此,你不准备给他一个解释吗?”
“一个哪够啊?”陈醉蹙眉展示备忘录,“主要还没整理好说辞。”
程酌蹙眉:“他是成年人了,需要的不是说辞,是事实。”
“我当时真的想离婚啊,可是蒋青不允许我带走孩子,”陈醉靠住椅背,“再说我也养不起小鲤,我兜里没钱。”
事实果然和预料中差不多。
程酌无法理解:“但你也不该完全消失。”
陈醉摊手:“我去了美国,打电话不让孩子接,邮的礼物和信多半也没转交,我能有什么办法?”
多半是被程酌瞧到心虚了,陈醉轻咳一声:“好吧,我是个自私的人。”
她和蒋青完全分明是两个极端,程酌又问:“你来东港是为了小礼吗?听说你身体不好?”
陈醉移开眼神:“是,他考上了东港大学,我想瞧瞧学校是什么样子。”
而后又笑:“得了癌症。”
来见这女人本就属于挺头痛的事,此刻程酌的头更痛了,他神情严肃:“具体状况如何,找医生了吗?”
陈醉嗯了声:“乳腺癌,可能之后得手术吧。”
该怎么让云礼接受这些而不被再度伤害,程酌一时间也没有明确答案。
反倒是陈醉微笑:“就别跟小鲤说了吧。放心,既然遇见了,等我想清楚怎么解释之前的一切,会去找他道歉的。”
道歉……
别的事可以道歉,被母亲抛弃,也能用对不起来形容吗?
程酌揉了下眉头:“有空把病历发我,我认识些不错的医生。小礼快期末考试了,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要考虑他的情绪。”
陈醉依然笑,扶在桌边托住下巴笑:“你对他真好。”
而后又挑眉:“蒋青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程酌沉默。
“你也不希望我告诉老太婆吧?”陈醉弯起眼眸,“所以别对阿姨我颐指气使的,要学会孝敬长辈哦。”
云礼大部分时间都很乖,是奶奶期待的模样。
可他有时又会露出狡黠任性的本性,像山林中的狐狸一样难以驯服。
直至此刻,程酌才知道后者是从哪里遗传来的习性。
不过他毕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很多年了,神色依然淡定:“小礼愿意接受你,你才是长辈,否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自从见过陈醉后,云礼便时不时担心她再度出现。
担心之余又有期待,期待她出现后会说些什么。
可惜什么都没发生,生活依然照旧,就好像那夜的重逢只是一场幻梦。
在忙忙碌碌的期末复习中,声势浩大的漫展终于来了。
为了给服装厂定金,云礼花呗欠了不少钱,即便得对程酌撒谎去参与学校活动,还是想尽办法、鼓足勇气赶到了现场。
好在服装与化妆师都是主办方提供,不用他费什么力气。
云礼只需乖乖地被打扮成人气漫画角色,再徘徊于展区与粉丝们互动合照,就算圆满完成工作。
签合同时他强调过不想暴露男生身份,主办方的商务很是通融,为云礼挑选的是位容颜绝美却不会讲话的哑巴狐娘,始终沉默的状态,倒是意外地符合设定。
和预料中一样,漫展大厅人山人海,冲着“小鲤”涌来的粉丝更是热情到挤破了头。
云礼天生就不显喉结,加之有精致的狐妖妆容掩饰,谁也没有怀疑他的性别,只觉得是个臀翘腿长且贫乳的十八岁甜妹,差点把那些单纯宅男迷成傻子。
忙忙碌碌一整天,中午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商务经理又热情地把云礼唤到后台,递过冰镇茉莉茶:“累了吧?”
云礼生怕蹭到口红,轻咬着吸管小心啜饮,微笑便算回答。
经理看过时间,吩咐说:“马上会有颁奖活动,你跟着阿珍她们一起去送奖杯,预计七八点就能散场。”
拿钱办事不能含糊,云礼痛快答应:“好的。”
说话的功夫,COSER的领队阿珍便带着群漂亮姑娘急匆匆地来了。
她算是老江湖,办事利落,和经理三下五除二把任务分完,而后朝云礼笑:“你负责最帅的老师,我对你好吧?”
云礼茫然点头。
阿珍分给他托盘和奖杯:“跟着大家去后台等待,你是最后一个,加油。”
听起来不过就是礼仪小姐的工作,云礼并不很在意。
他悠闲地尾随着颁奖小分队抵达活动舞台侧面,因为时间太长、着实无聊,才无意识地盯着奖杯细瞧。
东港2024国际动漫节最佳人气画师。
程……酌?
云礼以为自己恋爱脑看错了。
抓起来再三仔细确认,逐渐脸色惨白,大脑也变得空空如也。
事实上,这场颁奖礼更像粉丝见面会,每位动漫主创被请上台后,都要和观众们互动一番,所以等待的过程特别难熬。
要不要逃走?
可双倍违约金我赔不起……
不逃的话,程酌哥哥看到我是不会原谅的!
如果爱情都没了,留着钱又有什么用?
云礼汗流浃背,根本拿不定主意。
终于等到活动临近结束,扩音器回荡出来的磁性男声,的确再耳熟不过。
云礼如梦初醒般抬起小脸,努力挤开其它看热闹的女生,透过帘子的缝隙往外一瞧——
奇迹不会发生,的确是哥哥。
怎么会这样?他没有提过会参加这个活动啊……
云礼慌到不行,眼瞧着自己双手疯狂颤抖,却根本控制不了。
“诶诶,快去送奖杯!”
旁边的女孩子着急地拍了下云礼。
云礼这角色穿着短款和风小裙子,头上还有个装饰性的狐狸面具。
崩溃之刻,他想也不想便把面具扣在脸上,像个木偶似的呆呆地迈上了舞台。
听说这动漫节的规模是国内之最,舞台下的粉丝们简直人山人海。
最近才开始看些动漫的云礼懵懵懂懂,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程酌会意外出现。
怎么办,挡住脸应该没问题吧?
哥哥肯定不会往那方面想的。
我要淡定、淡定!我是无情的颁奖机器!
云礼紧张到根本听不清程酌和颁奖嘉宾的谈笑风生,只知道在嘉宾朝自己伸手时快走了两步,把托盘递到他手边。
事实上,之前程酌的确没有注意到这只小狐仙,完全是因为云礼手抖得太厉害,才淡淡地移去目光。
可云礼哪敢对视?
他只会紧盯着程酌的衬衫扣子,祈祷时间赶快过去。
无奈一切偏偏像被按了慢放键,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程酌看过云礼秀气的手,又望向他笔直的美腿,最后目光落在狐狸面具上,表情难以形容。
浑然不觉的颁奖嘉宾把奖杯递给程酌。
虽有犹豫,好在还是接了。
云礼勉强喘出口气来,刚想低头跑路,竟从丸子头发髻上掉下朵珠花,恰好落在程酌的皮鞋边。
多半是刚才扯面具太鲁莽……
云礼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眼神空洞至极。
倒是程酌俯身捡起珠花,用手擦干净,才轻轻地插回小狐狸的发丝中。
台下回荡起了莫名其妙的起哄声。
云礼慌乱地鞠了一躬,几乎是跑下舞台的,身后的大尾巴因动作晃来晃去。
等着他的商务经理很疑惑:“戴着面具干什么?不就是想让你露露脸?”
“对不起……”
云礼声音微颤,也不知是在向谁道歉。
少年艰难地回忆刚才的过程,自我安慰道:哥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肯定没认出来,他不会想到我是个穿着裙子站在千万人面前的变态。
等下回家,他还会给我做好吃的饭……
他会依然爱我。
漫展结束。观众们逐渐散场之时, 后台却更混乱了几分。
被吓坏的云礼始终坐在角落,跟丢了魂似的不敢交接也不敢回家。
“原来你在这里啊,纪念品帮忙送一下, 在东侧最里面的房间。”
有位工作人员停步到他面前,递过个巨大的动漫展礼盒。
云礼没剩太多思考能力, 放下花茶瓶子站起来, 面具后的声音显得有点闷:“好的。”
本就不算宽敞的过道里人来人往。
云礼慢慢走向目标休息室, 最终停在门外。
事实上,今天来的明星和嘉宾都有专属名牌, 可这里的却被撕走了。
有点奇怪,却没力气想太多。
他魂不守舍地推门而入,抬眼瞧见沙发上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方才僵在原地。
程酌正在打电话, 说话的同时用眼神示意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
所以……真没看出来吧?
云礼依然心怀侥幸地艰难挪步,放下礼盒后立刻想溜。
可休息室的门已经自动关上了,程酌随手挂掉电话, 起身问:“喝咖啡吗?”
说着便若无其事地走到柜前, 翻看助理放在那里的星巴克外卖。
云礼停步, 愣过几秒, 又似梦醒般摇头。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然仓促鞠躬,再度要逃。
程酌轻笑了声:“小礼, 你觉得换身衣服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
简简单单一句话, 让本就渺茫的希望彻底破灭。
云礼停住动作的同时, 也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纸是包不住火的, 他早就知道会这样。人世间的一切都有代价,之前已经被程酌发现过那么多端倪, 却还不肯悬崖勒马,所以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
绝望的心情决堤奔涌,彻底淹没了少年稚嫩的神经。
他害怕被程酌嫌弃,不舍原本温暖的存在变得陌生。
可……似乎覆水难收了。
云礼做不出任何反应,直至程酌来到近在咫尺的距离,方才恍惚抬头。
对视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极为抽象。
程酌似有犹豫,但终究还是抬起大手,慢慢地掀开了狐狸面具。
明明是那么轻盈的一张面具,为什么离开时却堪比皮肉分离、如此之痛?
云礼攥紧了裙摆。
面具下当然依旧是可爱的小脸。
秀气的眉头委屈敛起,却无损那张妆容精致如画的面庞,真如少女般脂香粉晕,弯翘的睫毛脆弱闪过,任谁也不会说这是属于男生的眉眼。
程酌原本平静的眼神泛出几分惊讶,而后便是迟来的了然。
泪水狼狈滑落,云礼终于放弃遮掩,颤声开口:“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该编出那么多谎话欺骗你,我不该装模作样地接受你的感情……你之前在家看到的化妆品和衣服都是我的,和西西没有关系……我、我……”
哭泣让少年吐字艰难,他低头望着小裙子,眼泪大滴坠地:“其实我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种人……我喜欢装扮成女生,还在网上装女神……我像个变态,又满口谎言……”
语言如此单薄无力,不如不说。
真是糟糕透了。
云礼握紧双手,喉咙生痛:“以后我不会再恶心你的,我保证不再出现。”
说完这句,他便逃避似的试图夺门而去。
可刚拉住门把手,腰却被程酌从后方用力揽住。
熟悉的结实怀抱无比温柔,让自厌自弃的云礼彻底崩溃大哭。
他仿佛又回到了被母亲丢在江朔的孤独童年,那个穿着裙子的小男孩,和今日叫人分不清性别的少年恍惚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