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两名警员都笑了,嘴角没忍住上扬,咳嗽两声:“小同学,我们是警察,受过很严格的训练,我们不会怕,你说吧。”
果然是一个孩子啊。
一定见到流血遍地的凶杀案怕了吧,竟然以己度人,认为他们正义的人民警察也会害怕。
一时之间,压抑的审讯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两名警员都对江雪律发自内心产生怜惜之情,越看越觉得这少年睫毛颤抖的弧度是一种柔弱。
殊不知,少年与凶手们精神共振,他看过的流血大场面太多了,已经不输给任何一名久经命案现场的刑警。
他挺直脊背,交叠双手,他深吸一口气道:“那我要说了,是这样的警官,在九月的某一天,那一夜苍穹之上群星璀璨,我忽然觉醒了一个能力,也开始噩梦缠身……”
“在梦境中看到了鲜血、死亡与案件,我起初以为自己可能是一个潜在的杀人凶手。直到我阅读了报纸,我发现自己原来看到的是凶案现场,我目睹的是凶手的影子,我真真切切看到‘他们’动手了——”
“他们”不是一个单独的人,而是一群人,这些案件发生在世界各地,几乎遍地开花。
审讯室里陡然一片死寂,安静到了极点,只有暖气机在作响。
两名警员神色傻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
审讯室内,单向玻璃后的监听室,收音设备传递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名警员,他们听了这些匪夷所思的话,心跳飞快加速,一如他们惊涛骇浪的内心。
江雪律清楚,接下来的对话必定有令人不敢置信的地方,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哪怕是训练有素的警察,他的唇慢慢抿直成一条线,他决定先从最近一起灭门案开始说起,“11月8日那一天晚上,燕台区一处高档住宅是不是发生了一起流血案件?我知道凶手是谁……”
他提起笔,慢慢画下一名男子。
为了增加说服力。
江雪律垂下脑袋,还画了唯有警局内部人才知道的房屋构造图和四名受害者躺下的现场位置。拥有这个能力不过短短两月,突飞猛进的不是学习成绩,而是他从凶手那里汲取的犯罪技巧以及他那一手越发精湛的画技。
第四十四章
11月9日那一天清晨,请假回家探望孩子的保姆林嫂回到了霍宅,她拎着一袋子新鲜蔬菜摁响了门铃,许久没人应答。
以为雇主一家人都在熟睡当中,林嫂也不在意,她熟练地翻开地毯,找出木板下方的一串别墅钥匙。霍家在燕台区拥有一套独栋别墅,这栋别墅足足有四层楼,房间多达十五处,每一处她都要精心地进行打扫,中午还要给霍家人做饭。
她必须赶紧进去,林嫂就这样打开了房门。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倒在血泊之中,瞳孔放大早已没有了呼吸。
保姆林嫂瞬间惊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立马冲出别墅报了警。
警方赶来,所有见到这惨状的警察们都沉默了,从保姆嘴里得知霍家共有六口人。他们在脚上套了鞋套,往楼上走去。每一个屋子都查看了一遍,想知道有没有幸存者。
万幸有一名幸存者,是一名少女,霍家的小女儿,她伤势较轻,只身中两刀昏迷过去,还不是致命伤。因为抢救及时,她成功脱离了生命危险,目前还在昏迷中,必须待在医院的重症病房观察情况。除了中了两刀的霍家小女儿、昨天晚上恰好没回家的大女儿之外,霍家一家六口,死了四个人,包括霍家的男主人、女主人、大儿子和小儿子。
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灭门案!
消息一传出去,整个燕台区乃至江州市都轰动了。
你敢信?在法治社会,一家四口凌晨被杀了,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
案发地点就在这栋别墅里,时间是凌晨两点到五点的这个时间段,案情警方正在积极调查真相。
他们也有怀疑对象,不过对方没有不在场证明。目前为了尽快破案,警方的目光逐渐被引向了霍家早年的人情纠纷。这个案子并不好查,连查了好几日,警方发现霍家行事跋扈、树大招风,几乎仇家遍地,作案动机人人都有。
这个案子相当棘手,调查工作也因此多而杂乱,偏偏这件事闹得很大,引起了市民无数恐慌。
张局长被迫下了军令状,向市民保证,半个月必破案!
专案组成员连夜抽调各大分局的精英加入,秦居烈和蒋飞手里本就堆积了几起案子,还被抽调入内。有市局期限这座大山压下来,专案组成员普遍一个头两个大。
江雪律要提供的就是这个案子的线索。
他一边回忆,一边提笔画下凶手的样貌。这个凶手非常猖狂,他进入霍家的别墅后还照了一下镜子,清理身上的血迹,手机还拍了一张自拍。
江雪律才能看清楚他的样貌。
他把这个人画了下来:粗长的眉毛、吊梢眼、嘴唇厚实国字脸……组合成了一张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男人脸,少年一一清晰地描摹下来。
江雪律画完后,监控摄像头就对准这张白纸,没错过这个人的样子。
监听室里的几名警察,看着这张男人的脸,神色惊疑不定。惊是冲江雪律画下的内容,疑是因为这张脸并不在警方正在调查的嫌疑人之中,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偏偏少年神色认真又专注,看上去挺像这么一回事。更别提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画技,很快令他们联想到了一个人——可是怎么可能呢,一直以来警局内部推崇备至的报案人会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监听室众人心绪无不汹涌澎湃、波涛起伏。
少年作画时,没有人说话。
这几近凝滞的寂静中,气氛如一潭死水,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对方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他是凶手之一,是一名杀手。他拍摄了许多现场照片,为了事后向雇主得到报酬。”
“小同学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负责记笔录的两名警员已经呆住了,他们表情僵硬严肃,嗓音颤抖。他们是警察,受过很严格的训练,确实不害怕,他们是震惊!
少年抿了抿唇:“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警官先生,确实是他,我看到他动手了。”
那一幕幕凶杀案现场的片段,完整如电影。
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江雪律又重新抽了一张崭新的白纸,画下了别墅的简单示意图,在每一个房间里画下了受害人倒地的位置。
监控摄像头放大,呈现在屏幕上,除了少年那张经过特写更显优越的脸,还有他手里的示意图,每一名警员都惊呆了。
少年非常考究,他画了别墅立体图、四层楼每一层楼的布局。
他的笔在一楼的客厅顿住了,在冰箱处画了第一个白圈,是受害人倒地的姿势,跟警局内部资料里分毫不差。
江雪律一双眼低垂,乌色长睫微微颤抖,眼神三分迷离,七分流转,少年似乎沉浸了当天凌晨,那个夜晚的血雨腥风之中。
随后大家听到他开口说话。
“我看到,首先死亡的是霍先生,凌晨两点的时候,他下楼喝水,被埋伏的杀手从身后一击毙命,死在了客厅里。他身体沉重地往前一倒,鲜血从他背后汩汩冒出,流淌在地上,‘我’的鼻尖,不对,是凶手的鼻尖里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啊!”两名警员终于吓到了,因为江雪律过分细致的描述。
每一次凶案现场,等警察赶到时,看到的是早已人去楼空、凌乱不堪的现场和倒地的受害人。随后的流程是法医验尸、痕检物证提取痕迹,侦查组来回走动不错过每一个细节,众人齐心协力,努力还原案发现场,他们还真没有听过这种角度。
偏偏他们确实知道,那个霍家男主人出于惯性,以前扑姿势倒地,脑袋还重重磕在冰箱上。
江雪律又继续:“一击毙命太快,地板刮蹭出声响,在凌晨的夜晚,熟睡时分,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接下来是三楼。”少年皱起眉,在二楼的一间主卧室顿了顿,“凶手想先杀老太太,可他认为老太太身体枯瘦,手无缚鸡之力,想要任务成功,应该先解决家中的男性。他便踩着楼梯上了三楼……”
三楼睡的是霍家的长子和幼子,长子因为这一夜喝醉酒了酩酊大醉,毫无防备,很容易就在睡梦中失去呼吸,颈动脉没有了动静。幼子年龄不大,睡得并不沉,有人潜入他的房间,小孩子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了几声,可惜他的力气不够,根本无法反抗。
两名警员表情又惊讶了,没错,虽然具体作案细节他们不知道,可这死亡顺序他们是清楚的。
根据现场勘查提取的脚印,凶手这一串脚印在二三楼徘徊过,也正是这串脚印在专案组的成员内部引起争议,凶手到底是不是熟人。熟人的话,对整栋房屋的建筑结构应该了然于胸,不是熟人的话,找不到人很正常。
唯独没想过,原来真的是熟人。
但是!熟人和真正的执行人之间,在杀人顺序上产生了分歧,才导致这一串误导性脚印。
熟人:先杀老太太!
杀手:执行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留到最后。
说到底,这两个都是泯灭人性的匪徒。
江雪律呼出一口气,将笔尖落在了二楼主卧室。倒数第二名受害人是老太太。
“他杀死了她……因为这个女人是雇主指名要认真对待的对象。至于小女儿,不过是有意为之。”
那一夜血滴越来越密集,整个别墅染上了血。
两名警员已经摆不出什么表情了,审讯室气氛也凝重起来,没错,他们根据现场验尸情况,凶手对老太太恨意莫名强烈,别人身上就两刀,老太太却有六刀。
要知道这可是力气活,刀痕数量透出了情绪。
审讯室的灯光明亮,少年说完后才睁开眼,缓缓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他慢慢陈述道:“警官,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这不是一场激情杀人,这是有预谋的入室杀人案。真正的凶手在最初和霍家人争吵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心中一怒,认为霍家人嫌贫爱富……凶手对老夫人的恨意最深,因为他认为这个老太太多管闲事,棒打鸳鸯,拆散了他们这对怨侣。他认为,如果不是老夫人百般阻挠,他早就抱得美人归。”
偏偏某种程度上,姜还是老的辣。
老太太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男人心高气傲,不是女儿的良配。她作风老派人生经验丰富,认为门不当户不对不会有好结果,才百般阻挠这段恋情。
只是老太太还是棋差一着,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的自尊心竟如此强烈,已经超越心高气傲的程度了,对方早早起了杀心。
真正的导火索,还是前段时间,霍家老太太给女儿牵桥搭线,介绍了几位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
这些青年才俊相貌端正,都是名牌大学毕业,本地户口,家住浣花区和燕台区,不是跟霍家有商业往来,就是交好的友人之子。
这些青年才俊,从头到脚都优异过人,跟霍家大女儿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彻底点燃了凶手的自卑心,
【我要杀了她!那个老太婆欺人太甚!】
职业杀手:【没关系,给我一笔钱,我帮你杀了她。我是职业杀手,手法很专业,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你记得找好不在场证明】
【我会去朋友聚会,既然你都要杀人,不如帮我把霍家全家都杀了!霍家那老头也不是什么东西,他也狗眼看人低,说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乞丐,除非我入赘进去。入赘!这是在羞辱我!霍家那两个儿子也是恶霸,天天教训我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那个小女儿倒是可以留着,她没对我做什么】霍家小女儿性格羞涩腼腆,与外人接触较少,也没到理解情感纠葛的年纪,想羞辱他也没机会。
无数愤怒血腥的文字,在男人颤抖的指尖敲击下诞生,透过黑暗的网络,传递到了另一头。
职业杀手:【ok,那就留她一个活口,正好做证明,事成之后我们三个月不要联系了,我给你一个软件,你用来清除上网痕迹,等我的好消息】
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故意偏了刀口,故意让小女孩有机会逃进卧室紧锁房门,有机会苟延残喘活到第二天。等到小女儿在医院治疗下悠悠转醒,警方一定会问她案发现场发生了什么,再通过小女儿的哭声和嘴,彻底洗清当事人的嫌疑。
大家都说,霍家小女儿幸运,大难不死。
实际上是凶手有意为之,他需要一个活口,来证明凶手长什么样子。如果霍家小女儿疯了,回忆不清楚凶手的样子,她也能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彻底拐走警方的视线。
想到这里,江雪律写下了几个关键字:“灭门”、“买凶杀人”,又写下了真正凶手的名字。
“这个男人,如今还陪在悲痛欲绝的大女儿身边,扮演一名温柔的情圣。”案发时间,骆荣跟一群朋友聚会,当警方赶到时,朋友们都纷纷站出来为他洗清嫌疑,骆荣脸上惊讶的表情也不似作伪。
警方没有证据,只能暂且放过了他。
毕竟霍家的仇人实在太多了。
寻常人的线索:凶手应该是XX,并描述几分可疑行迹。警方抽丝剥茧,走访调查,找出真相。
江雪律的线索:凶手就是这个人,他的作案动机是……他的杀人顺序是……他是怎么雇佣杀手的……
这和警方所想的截然不同。
所有人盯着那幅画,感到心惊肉跳,神色震惊万分,目光流转着诸多情绪,几乎都不会呼吸了。
这四名死者的死亡顺序和伤痕内幕,唯有最专业的法医和痕检人员,经过现场鉴定后才知道。寻常人都以为,凶手是按照每一层楼、由近到远动手的。
难道是卷宗泄露了?
看着放大在眼前的白纸,秦居烈眼神犀利起来,英挺剑眉下,那双黑眸极为幽暗锐利。他走出监听室,直接拨打了电话,派人针对骆荣私底下的行为进行重点调查,把主要调查方向放在暗地里,尤其是——暗网。
他语气格外慎重。
电话那头惊讶这个全新思路,毕竟他们正在查商业仇敌,却丝毫不敢怠慢。
蒋飞脑袋也眩晕了几秒,他下意识握紧了手头的资料。
这里的资料只是一部分,真正的卷宗只有专案组成员才能翻阅,专案组内从法医、刑警到专家顾问,一水儿皆是守口如瓶的精英。在案件告破之前绝不会对外界透露任何一句话,更不可能有泄露现场资料的可能性。
这些都是绝密文件。
外界的媒体只知道大概轮廓,他们为了第一时间获得流量,拼命渲染仇杀、情杀等因素,标题都是霍家坏事做尽招来报复,或者大难不死的女孩一觉醒来全家被灭这种标题来吸引人眼球。
“不会吧,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看到凶案现场?”
监听室里的警员们惊疑不定,连连摇头,他们感觉受到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当他们穿上警服时,他们早已坚定地选择了唯物主义无神论,可这一刻世界观在眼前摇摇欲坠。
对方所说的东西匪夷所思又符合逻辑。
偏偏他们还听到那少年,给了他们一个重磅炸弹,对方用内敛又平静的语气道:“下一个案子的话,我也看到了。”少年还从背包里拆开了一个口罩,细白手指熟练地为自己戴上,遮挡住半张脸,一顶鸭舌帽罩在头顶,压住黑色头发,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做出低下头避开镜头,这熟悉的样子,显出无限的神秘,也让警局里乱作一团,“你们愿意相信我了吗?我曾往警局里寄过几次信。”
此话一出,所有警员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
他承认了,他正是那位报案人!
当时所有人都说。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看出凶手心底秘密、下一步行动,宛若开了天眼的人吗?
原来真的有——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能力啊,专门捕捉罪恶吗——
所有人心里难以控制地涌上一股敬畏。
秦居烈走出监听室,他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薄唇轻抿,心里咀嚼着江雪律这个名字,一种熟悉感顺着纷至沓来的记忆片段裹挟而来。
警队队长的记忆容量有限,细枝末节的东西常常会选择性遗忘,能让他感到熟悉的,往往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犯罪嫌疑人、在逃通缉犯等群体,另一种则是曾经的受害者或者大难不死的幸存者……
良久后秦居烈睁开,心脏似乎被刺了一下,蔓延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坚冰面容之上,一双眼宛若黑夜中的猎鹰,让人不敢直视。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走向了审讯室。
林晓是刑警队里的一名普通女警,从江雪律一开口,她就听傻了,半天回不过神。
一支笔捏在手里,她完全被江雪律所描绘的凶案现场吸引了。少年说的是凶手视角,那一场场凶案细节和动机令人咬牙切齿,她和同事听得无比投入,全程忘记了记录。
还好录像设备一直开着。
她没发现审讯室的门开了一半,走廊的光透射进来。
等她回神,秦队已经站在她身侧,高大颀长的身躯,把才听了霍家案的她吓了一跳,心脏狂跳,上司低沉的声音传递到耳畔,“我来吧。”
“好的。”她撑着下颌的手猛地一滑,立刻想起身,结果上司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形的力道不让她离座。
对方微微俯身,接过了她手里只写了几个字的笔录和灌满墨水的钢笔,贴心地让她继续听故事。
林晓便坐下了,招呼同事去外面抽一个板凳。
不过她注意到,上司的目光一直落在少年身上。少年见到上司,似乎也愣了愣,凝目回视,画画的动作停了下来。
审讯室里本来是三个人,两名警察对一名报案人。
现在多了一个。
另一边,蒋飞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动了一下嘴唇:“我想起了!这个小同学是谁了!”
众人也激动,努力平稳过快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我们也知道了,他是那个一直以来背地里助警方良多的报案人。”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竟有……
蒋飞沉默一秒,果断道:“不是这个身份,那个孩子,我们曾见过的啊,他跟我们局里早有渊源,八年前!八年前那个案子!我们还在南城分局时,经手的那个大案子啊!”
那个脸色苍白,在医院里一言不发沉默寡言的小孩,他和秦队两人亲手救下,当年江州市投毒案唯一的幸存者。
“我当年还抱过他呢!”
蒋飞语气格外激动。
众人愣了下。
蒋飞的言论惊动了刑警队,一些老刑警都出来了,李纯手靠在玻璃窗上努力辨认许久,神色也变了:“不会吧,那孩子都这么大了,当年才那么高……”他比划了一下,他们皆是当年在分局工作的警察,后来因表现良好,调入了市局。
法医陈伶也不敢置信,尤其在他知道,江雪律是当年那个孩子,还是最近轰动局里的报案人后。
8年时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名法医尸检数量超过一千具,意味着一个新人警察变成老警察,侦破刑事案件数百起,也意味着一个稚嫩清秀的孩童成长为风光霁月的少年。对方在多年前被警察救过一命,多年后又来到警局提供线索,说要把自己的能力上交,这简直像一场宿命轮回,给人恍若隔世之感。
以齐翎为首的新人警察一脸茫然:什么,报案人还有身份?还跟我们局里早有渊源?
至于八年前的案子,八年前又发生了什么案子?一连串的疑问冒出来,每个人都想知道。
“你们居然问那一年发生了什么,忘记了吗?那一年举办了举世欢腾的赛事,也发生了许多事……”蒋飞凝重又低沉下去的语气,把众人带回了八年前的那一天。
八年前,一批新人警察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南城分局。他们才拍了照片,塞入警官证内,正式上岗成为一名新警。
他们意气风发、摩拳擦掌,身上还透着年轻人独有的锐气,然后就被一连串惊天大案轰了一脸。
那个凶手至今只落网了一个。
八年前……
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的男生被带入了警局,男生脸部肌肉紧绷、神色拘谨,现在江州大学一片混乱,唯有实验室隔绝一切喧闹,显得宁静又安心。他努力隔绝外界的风风雨雨,可还是在这一天早上,收到了公安局的传唤。两名警员,一个年轻一个老,说我们手里有重大的案情需要推进,希望吴同学能配合一下调查。
吴同学就是他。
他只能脱下白大褂,神色拘谨地上了警车,一路前往了公安局。全程他紧攥着双手,忍不住问:“我只是一名学生,警察先生,你们要问我什么呢?”
“你就是吴植同学吧,我们要问你——李路云的事。”
此话一出,吴植脸色一变,交叠的双手下意识扣紧了。
这个名字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忌,一旦提起,每个人精神紧绷、不想提及。事实上也是如此,从案发到现场,李路云这个人,他以一己之力,闹得全市满城风雨,也成了江州大学的败类。
江州大学本是全国top级别的大学,对外形象高端大气,因为出了李路云这名学生,整所大学蒙上了一层阴影,目前还活在公众的指责声中。
“我们根据调查,你和他是研究室的师兄弟,你知道他的一些生活吗?”
一听这话,吴植反应激烈起来,他毫不犹豫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跟他不熟!”急急忙忙就想撇开关系,他跟这种罪犯不熟!警方根本找他找错人了!
“既然你们的关系不熟,你为何要如此激动?”
那名负责笔录的新人警察盯着他,静静地与他对视,眼神冰冷锐利,犹如一把寒刃,把他看穿,质问得他体无完肤。
“对不起,警官先生,是我过激了。”吴植马上反应过来,有些懊恼,他伸出一只手抱头,“我也不想,他做出那样的事情后,我们教授因气急败坏住院,实验课题被迫中止,许多社会资金撤离,学校名誉被败坏,部分专业也停课了,学校一团糟……我实在不想提他。”
以一己之力,将母校拖入无尽深渊,染上尘埃,江大建校百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现在想一想,他和李路云生活过三年,真是福大命大。
“我们理解江大的处境,我们警方正在抓捕他,需要调查他的生平,吴植同学,你如果有线索请一定要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警方。早一日将他抓捕,这场风波能早一日停止。”
在大义面前,吴植神情几转,终于冷静下来,他点了点头。
说到底,他也是受害者。
“听说吴植同学,你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江大,在校时成绩一直很优秀,四分制绩点从没下过3.6分,这样的你,很得教授同学的喜爱吧?包括你和李路云后来的导师梁教授。”
警方对他的了解,让吴植吃了一惊,他很快承认:“是的,梁教授因此很看重我。”一个成绩优秀、为人处世又聪明的学生,哪个教授不爱若至宝。
新人警察笔录没停。
一切正如他们所调查的那样,吴植就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名校高材生,同学喜爱、老师器重,大家都认为他前途无量,对方身上有诸多光环。
“你日常能感受到李路云对你的嫉妒吗?”这时候,新人警察突兀地问了一句。这个问题让吴植倏然一惊,心弦紧绷到极致,似乎久违的汗毛竖起。
良久,他才低不可闻道:“感受得到。”
他又不是傻子,感受不到师弟平静外表下,对他那些情绪。他从报纸上看到了名单,李路云事件中,只有一个八岁的小男孩活了下来。
那个小男孩还是李路云的邻居,对邻居都能下手,这李路云已经泯灭人性了,难怪他事后还做出了……偏偏一切的起因疑似是他,这让吴植心绪沸腾,几乎难以安宁。
可他有什么错呢。
他错在自己太优秀了吗?
吴植生怕警方追问这个问题,没曾想,警方善解人意地避开了,问起了另一个问题:“那吴植同学你知道,谁是‘乌鸦’吗?”
“乌鸦?”
高材生脑海里掠过一种长着漆黑翅膀的鸟类,下意识问道。
“一个代号名为乌鸦的人。”警方沉声道:“我们多次调查了你们学校机房的记录,发现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半的时间都浸泡在机房内,他沉迷网络游戏、沉迷聊天室,跟一个名叫乌鸦的网友有所联系。我们的犯罪侧写师,根据这些变化,推测出他性情大变从这段时间开始……甚至通过这个乌鸦,李路云拥有药品购买渠道。”
在李路云身上,一片属于城市背后光怪陆离的第三网络世界徐徐展开,引起警方高度重视。
“不知道……”天之骄子的高材生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什么电脑机房、聊天室和乌鸦,他通通都不知道。确切地说有所耳闻,但并不关注。
这一年依然是互联网高速发展的一年,新兴的东西点燃了电脑购买热潮,越来越多人上网聊天。网络的暗潮也就此滋生。
吴植摇了摇头:“你们问的许多问题,我都答不上来。想来可能不止我,包括同窗、教授,我们都对李路云这个人不了解。他这个人本来就很隐形,也不参与社交。”
“那你认为,他的动机是什么?”两名警察又问。
“我还是不知道……”吴植也不想一问三不知,可他是一个好人,没有泯灭良知的好人,他怎么能知道犯罪分子在想什么呢。
吴植看到了警方手里的死亡名单,还在不断增加,目前已经累积到了二十七人,幸存者依然只有一个小男孩,吴植心脏揪紧了,内心恐惧在这一秒终于达到了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