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得不屏息观察,这事关他小儿的后半生。
俄顷他心脏揪紧了,表情有点崩溃。因为他发现,那名支队长的目光停留在那辆车上,眼神极为专注深邃,注视了许久,不知道在看那睡大觉的野猫,还是在紧盯那脏兮兮的车窗。
也许没多久,只是在罗父眼里很久,久得像是一个世纪,才听到一个审判声。
——拍下车牌号,联系车主,去查他的车。
一块巨石彻底落下,砸在他心口噼里啪啦地粉碎,他们迟来了一步。警方果然不容小觑。
罗母站不稳了,身形一个摇晃,差点跌倒,脸色如死灰般难看,她无助地抓紧丈夫的手臂,“怎么办,他们要查车子了。”
她的明明!她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呐喊。
现场勘查团团围着一辆车,罗母心跳急促,觉得自己快得心脏病了。
“别怕……也许情况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毕竟这只是一个猜测,有没有行车记录仪还不知道呢,不一定在案发时有录下什么证据。
罗父扶住了担惊受怕的妻子,他的内心同样很不平静。
察觉到警方视线似乎朝这里望来,他不再多说,扶起妻子,踉踉跄跄地离开现场。
车主很快赶来,是一个发型像鸡窝头的城市男青年,他来到公园,脑子还迷糊着呢,他以为车被交警给扣了,要交罚单,他急急忙忙穿着拖鞋,兜里揣着钱包赶来了。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乌泱泱的警察,大家伙围着他的车,集体抱胸等着他的到来,这阵势怎么看也不是扣押车,更像是他犯事了。
车主浑身一激灵,脑子彻底清醒了。
他慢下脚步,慌忙地走过去,努力压下手足无措:“怎么了警察同志,我的车怎么了?”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犯罪电影,比如犯罪分子盯上了他的车,利用他的车做了什么坏事,好比肇事逃逸,最后把罪名诬陷在他这个无辜的车主身上。
不然他的罪名顶多算一个违反规定乱停车,惊动一两名交警顶天了,不至于惊动这么多警察。
“没事,你把行车记录仪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我们警方有事要调查。”
“?就这?”他没被卷入什么大案吧,车主一脸茫然,他想打探内幕,又担心这是什么警方机密。他掏出钥匙开了车门,取下了前视镜处的小黑匣,交给了警方。
仔细看,这小黑匣子还有10%的电量,谁也不知道里面拍了什么。警方没给这辆车贴罚单,暂时把这黑匣子收了。
罗父罗母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心里极为不安。
这行车记录仪很快被移交给了技术科,技术科的人员连忙备了份,小心拷贝出了这段时间完整的影像。
一开始的影像是三天前,车主找了这块隐蔽的地方停了,众人听到了熄火旋转车钥匙的声音,很快引擎声没了。车主起身离开了。
可画面没有停,一直在录制着,镜头正对着公园的健身器材,拍到许多中年人在这里锻炼身体……
众人耐心在办公室里等待,十分钟后,一名警员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语气格外激动:“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秦居烈剑眉一挑,纵使他气定神闲,深潭般的眼眸也掀起了一些惊讶的波澜。
其他人也眼睛猛然大睁,掩饰不住吃惊的神色。片刻后,他们也激动起来,“居然真的有线索?”
“有!拍到了案发时候的画面,罗明在现场,他推了被害人!报案人说的没错,这是最直接的证据,没有脚印、没有凶器没有指纹又如何,只需要这一个证据,就能证明那孩子出了手,彻底钉死了。”
峰回路转出现了这么一个证据!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天意啊!这个世界上难道真有开了天眼的人?
技术科成员对报案人的佩服,简直如滔滔江水般汹涌澎湃,几乎难以控制。
江雪律其实并不知道行车记录仪拍到了什么。他只是从罗明那堪比犯罪电影般的人生中,看到了所有经过,少年魂不守舍回到了家,好似三魂丢了七魄。
一天如此,两天如此,父母很快发现了异样。
在父母关心追问下,心理素质不高的罗明很快就交代了犯罪事实。罗父罗母心沉了一沉,迅速托关系调查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发现警方鉴定结果是意外后,他们松了一口气。
事情到这里没有结束。
他们担心现场有遗留的证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公园,猛地注意到了树下那辆车。
白天光线明亮看不出来,晚上去看,视野昏暗中很轻易就能发现,行车记录仪上闪烁红色的小点,这辆车子非启动时没有生命力。可有些东西从没停下它的运作。
偏偏它太常见了,许多人总是下意识忽略。
也许拍到了什么?父母二人心头陡然一寒,胸腔里凝结起几分沉重,他们选择了戴上手套、用锤子敲开车窗,这是犯罪的开始。
江雪律正是看到了这一幕,罗父罗母他们不惜砸碎玻璃窗、毁坏他人财物都要去掠夺抢走的东西,应该是什么重要证物。
他还看到了,两位家长偷走行车记录仪,那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的黑匣子,看上去其貌不扬,一个手掌便可掌握,他们回到家里插上通用线路一放,电视机上播放了画面。
两位家长脸色剧变,随后他们选择了——毁灭证据。
这个案子成了意外悬案,包括警方在内,没有人知道,那个时间段有一个高中生曾经去过。
即使没有江雪律的去信,警方迟早也会发现行车记录仪。因为车主事后报警了,说有强盗砸碎了他的车,碎玻璃碴满地都是。
他共失窃了财物有一包高档香烟、四百块现金、一块红色护身符等等,几乎车内有什么丢失什么,正是罗父罗母精心伪造后的现场。
警方在一堆失物中,后知后觉地发现有行车记录仪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罗明被父母一路保护到了三十岁。
这一场博弈在无形中展开,周末接踵而至。
眼看跟警方约定好的时间逼近,罗父罗母不情愿地带着孩子前往了警局,一路进了接待室,而不是审讯室。
蒋飞:“小罗同学,我能再问一遍吗?那一天下午六点,你人在何处?”
罗明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两位父母还抱有侥幸心理,替他回答道:“孩子人在书店。”
一瞬间冷场。
所有警员都不说话了,现场气氛十分安静,好似一潭死水。
“罗先生,你应该知道,不配合警方的话,是在扰乱秩序。”已经掌握确凿证据的前提下,警方会轮番上阵跟你磨,磨得你最后松了口。
“怎么了吗?我又没说错。”罗父眼神闪烁了一下,佯装镇定,他在赌,赌警方手里没有证据。
蒋飞叹了一口气,“为了孩子好,你们还是老实交代吧,别执迷不悟。我们警方手里的证据比你们想的要多。”
真的有证据吗?
一听这话,少年脸色唰地白了一度,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坐立不安。
罗父罗母拉住了他,从行为举止表达了强烈的不信,他们认为警方这是在诈。
两名警员对视一眼。
果然真如那个报案人小字里所说,孩子想要自首,父母强烈阻挠。
秦居烈拿出了几张纸,递了过去,“这是报案人最早寄给我们警局的画,画后还有两封信,他有话想对你们说。”
谁?那个把他们儿子给举报了的报案人?
他有话说对我们说?有什么话可说的!对方可是把明明举报了的人!
罗父罗母压下心头的一点不悦。
一幅画就这样清晰映入他们眼帘,画像上的少年五官清秀,十六七岁,他们无比熟悉的样子,那一刹那罗父罗母感觉自己的呼吸实实在在跳停了几秒。
因为这幅画上,画的赫然是罗明,是他们的儿子——
少年罗明被吓到了,他以为报案人指认的方式是简单说一个姓名,没想到是一幅画。有这样的举报内容,难怪警方来得那么快。
这样直白的指认,令他心尖颤抖。好似那一天,他所有的罪行都晾在晴朗的阳光之下。
罗父罗母两人同样吓坏了,他们伸出颤抖的指尖,回过神后却不是很买账。
罗母满脸错愕,失声道:“这幅画是谁画的?是谁把这幅画寄到警察局报案的?光凭一幅画,你们警方就去学校里找明明?这不是儿戏吗!”她还没看画旁边的小字。
一旁的女警提醒她看小字。
罗母压下满心的怒火,仔细端详起来,这一看她心里除了被戳穿真相的一声咯噔,还有更加火上浇油的怒火。
因为报案人写了罗明作案的详细经过,也写了一些文字。
她大吼大叫起来,“什么叫‘没有三观教育的包庇和溺爱会孵化出一个恶魔’!?这报案人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跟我们家明明认识!?”
什么恶魔,哪有那么夸张!
这是什么危言耸听,他们家孩子年年三好学生,优秀干部,性格善良如同天使,怎么可以用恶魔来形容他,这简直是侮辱!
罗父也在看小字,他是一个文化人,平时不会爆粗口。当他看了小字,他额头青筋一个劲地往外鼓,非常赞同妻子所说的话。
“这个报案人是什么来头,他以为自己在预言吗?真是可笑!完全是在危言耸听!”罗父颤抖着丢开画,即使画像主人公是他心爱的儿子,他也不想再多看一眼。
罗母怒火还没停:“画这样的东西,说与我们对话,却不敢正面示人,还用猜是什么来头。”
这报案人把罗明画得那般出彩,活灵活现,也不知道平时有多在意明明,一定是嫉妒。这所谓的报案人,一定是在背后藏头露尾妖言惑众的小人。他寄信给警察局,八成有挟私报复的心。
两名负责笔录的警员听不下去了,他们敲了敲长桌,响声清脆低沉:“两位家属,执法记录仪开着呢,请你们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还有,虽然我们也不知道报案人是谁,可他绝对不会是挟私报复之人。我们根据他的线索,才让一桩差点要成意外的案子水落石出,他高尚的品格不容你们随意诬蔑!更何况,你们的孩子是人,那个死在公园里的中年男人就不是人吗?”
“你们可知道,他家里还有一套房子要交房贷,他是全家的经济支柱,他膝下还有一对未成年的儿女。其中那个女儿跟你们家明明年龄一样大,生日就差了三个月。”
那个中年男人才是受害者啊!
警员掏出手机,给两人展示了隔壁办公室墙上一整排红色锦旗和荣誉证书,皆是先前报案人没来认领的东西。
什么“警民合作,其利断金”、“淡泊名利、救危助人”、“守护苍生”,大金和大红略显俗气的颜色,组合成一面面金光闪闪、气势正义的锦旗,差点亮瞎了罗父罗母的眼。官方盖章的品格高尚,他们不敢再说什么报案人是藏头露尾的小人。
更别提,警方还提到了那个中年男人,这是他们心虚所在。
警员措辞犀利,心情激动的罗父罗母哑口无言,停顿片刻后,他们才找到抗辩的点:“什么线索,那个中年男人死了,跟我们家明明有什么关系?”
总之咬紧了牙关,死不承认。
秦居烈见状,没有再从他们下手,他把报案人的一封信递给了罗明,还有两份白纸黑字的资料。
一份尸检报告,一份中年男人的家庭情况。
比起其他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受害人,这份尸检报告上死者的死状十分安静温雅,除了脖子处的微弯,一点也不难看。罗明很轻易地认出了,对方正是公园里那个吊环的男子。他的眼神直直凝固了,嘴唇颤动,急促地呼出一两口气,几乎不敢再看。
第二份资料是中年男人的家庭情况,上面除了中年男人日常照,还有一对儿女笑容满面的照片。罗明一眼就看到了其中那个女孩,对方的笑容是那样阳光,可是她父亲死了。
他是那个凶手。
他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怎么就破坏了一个家庭。少年无法解释他是怎么了。当时的他内心汹涌,面无表情地盯着男人毫无防备的背影,突然之间,心里猛地涌起一股暗潮,一丝压抑不下去的戾气。
如他在校园里,走在楼梯间,看到前方磨磨蹭蹭、欢声笑语的同学,他们展示毫无防备的背影。他偶尔幻想过,自己如电视剧里一般,出手将人推下,想象着对方惊慌失措,像一颗球不断滚落台阶,摔个四仰八叉。
这样的想象令人畅快。可当想象结束后,罗明常常被自己的残暴、那一瞬间的恶意吓到。
一直以来,他的想象只停留在幻想层面。
直到那一天,他出手了。他坐在公园长椅上百无聊赖,男人毫无防备的身影呈现在他面前,他肾上腺素隐隐有些激动,他鬼迷心窍地上前,伸出手。
后果充分说明了那句话,冲动是魔鬼。
明明只是推一把而已——
这两份资料让他情绪起伏巨大,罗明脑子里一片空白,愧疚和自责如潮水般淹没了他。最后压倒他的一根稻草,是一封信,是报案人写的,指名道姓由他一个人看。
父母不放心,提出要先验货:“这封信写了什么,明明你拿给我们看一下。”
“人家说了,是写给你们儿子的。”警方拦下了,一封信而已,又不是什么装在礼物盒里的炸弹,至于那么疑神疑鬼吗?
罗明手指轻颤,打开了那封信,他阅读文字,如上课学习一般认真,一字一顿地看,连任何标点符号也没有错漏。等他完全看清信的内容后,他的脸色倏地变得惨白,所有内心防御全线崩塌。他浑身颤抖地合上信,最终控制不住,大哭道:“我招,警察先生,我自首!事情是我做的,我一时鬼迷心窍……”
一语惊破所有人,也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明明!你在干什么啊!”父母连忙冲上来阻拦他,母亲动作激烈地扯着他的手臂,父亲捂住他的嘴,不想让他开口,“那个报案人写了什么,还是警方暗地里威胁你了?”
警员们也瞪大了眼睛,面露疑惑,似乎没想到进展来得那么快。
罗明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了父母,哭声没有停下,“没有,我是自愿招认的。事情是我做的,我不能把你们拖下水了,爸妈我对不起你们……”少年如同一滩柔软的泥,他似哭似笑,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个膝盖猛地着地,发出一声巨响,他在给父母下跪,为此还狠狠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一眨眼时间额头就磕红了,隐隐浮现狰狞血丝,那似疯似癫的精神状态,吓坏了罗明父母,也惊动了整个警局。
坏了!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不会把人逼疯了吧?
蒋飞人也傻了,连忙去拦,场面登时一片慌乱。
唯有罗明知道,那封信没写什么,只是写了一份未来的预言。在那个未来,他的父母为了他,给全世界下跪。
报案人说希望他停下,罗明哭了,看到那个未来,他愿意停下!
少年痛哭流涕。
真正击败他的不是报案人,是报案人戳破了他内心一直以来的隐秘,信中预言里所刻画的他内心里的恶魔,还有那个糟糕透顶的未来。
一开始他还心神不安,不知道那个报案人要跟自己说什么,父母忧心文字里有陷阱,他也难以避免……隐隐有些忐忑。
直到他看了第一句,他神色愣了一下。
【罗明你好】
他傻了,这个人在向他问好。这是一手凌厉又漂亮的字迹,第一眼就令人心生赏心悦目之感。
【罗明,其实你本性不坏,恰恰相反,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第二句话让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继续看了下去。
【人常常有时候都会有一瞬间的恶意,区别在于,是否会释放,于一念之间堕入幽暗。万幸的是,大多数人都有自控的能力。】
【你是否时常疑惑,你内心深处时常涌现的残暴和恶意,其实那是因为你——】
阅读到这些话,罗明心里震颤,这个报案人居然知道!这些都是他内心深处的隐秘,应该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阳光正烈,透过接待室的窗户照了进来,照在少年清瘦分明的脊背上,勾勒出一道长长的黢黑的影子。罗明在不知不觉间,捏着信纸的手泛白,他似乎在竭力控制某种情绪,这个报案人懂他、对方居然懂他。
即使站在阳光下,他也常常不受控制,太阳明明那般炙热温暖,自己内心却十足阴暗。越是明亮耀眼的东西,越是让他自惭形秽,明明他不是这样的!原本的他不是这样的!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凶兽,双臂抱住头罗明在心底痛苦地呐喊。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报案人告诉他。
【你父母爱你,你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可这份溺爱和包庇,如果毫无节制,将会孵化出了一个恶魔】
【他不是内心保有良知的你,他享受这种刺激,一开始危机降临时衍生恐惧,他有所收敛,受到父母庇佑后,他开始食髓知味。你会为错事羞愧懊悔,他不会】
在阅读到这一行时,罗明感觉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绷断了。
【我看到了你的未来,公园事件中你的父母庇护了你。这件事后你们好似忘记了一切,回归了正常的一家三口生活,可你内心的自责创伤始终没有平复,你开始变得弱势】
【十八岁那年,你上了大学,无法适应宿舍生活,你搬了出去。父母为你操劳忙碌,周末时常来探望你,直到他们在你的出租屋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冷冻冰柜,打开柜门,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女同学的尸体,从此你和父母的人生走向了一条深渊不归路】
【他们比你还痛不欲生,可你是他们的宝贝,他们泯灭三观、无视法律都要帮你毁尸灭迹。我看到了,他们连夜帮你销毁一切罪证,为你做不在场证明,为你瞒过警方的视线】
【他们以为这是你的第一起也是最后一起,可他们选择性遗忘了,在十七岁那年的小公园,你早就实现了,从0到1的改变】
【0到1是最艰难的积累,更别提一开始就没有受到惩罚。一旦心里迈过那道坎,从1到2不过是再次举起屠刀罢了,一个恶魔彻底释放】
【每一次你犯下恶行,你的父母都在身后为你忙前忙后,一大把年纪了,还为你学习刑侦知识,为你清除痕迹,他们在一错再错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们比你还害怕暴露……可是天网恢恢,罪行真的没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吗?】
罗明浑身颤抖,有身临其境之感。是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疯狂的杀戮怎么可能不引起警方怀疑?报案人下一句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没错,你暴露了,警方抓捕了你。】
【你的事迹惊动了全国,所有媒体记者都淹没了你们,你微笑着拒不认罪,媒体给你冠以冷血恶魔的称号。你的父母终于无法无动于衷了,年迈的他们颤颤巍巍地弯下了膝盖,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所有记者和围观群众道歉。】
【可道歉有用吗?道歉能换回被你掠夺走的人命吗,愤怒的民众包围了他们,撕扯他们发白的头发,对他们拳打脚踢,还有人质问他们,为什么要下跪,是想用舆论博取同情吗?他们痛不欲生,无言以对】
【心理专家连夜剖析,认为是家庭教育出了问题。你的父母被千夫所指,上了极端反面教材,恶魔一家人是全国民众对你们一家三口的称呼】
【他逃脱了法律制裁,可你的父母被判处了死刑。在临刑前,你父母一直在反思后悔,心想一切的根源来源于何处。可能是那一年,你17岁时,你明明做错事,你的身上出现了问题,他们的第一个念头是帮忙隐瞒,而不是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毫无条件包容你的所有吧……】
【他们对着警察和记者流下眼泪,说后悔了,说早从17岁那年,就该劝你自首,可惜木已成舟】
【这一切是你和他的未来,现在为时不晚】
【你可以把“我”当成未来那个善良的你,在向此刻的你发出呼救】毕竟,江雪律精神共振的对象是罗明,而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黑暗的面积目前只有一个墨点,在白纸上显得无比显眼,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要让它再扩大了】
这长长的一封信,罗明全部看完了,他内心所有防御崩塌,这信中描摹的未来清晰详细如同影像,他面前好似涌现无数的画面,四面八方席卷着他。他的泪水,顺着尚且清秀稚嫩的面容一颗颗滑下,尤其是当父母下跪那一幕出现时,他崩溃了。
他一点也不怀疑其中的真实性,因此他不敢想象,他的未来会沦落到这地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罗明无法接受这个未来,因此他又疯又癫狂,既是痛苦又是愧疚地在警局里,替未来的自己给父母下跪。
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自己是一滩烂泥了,为什么还要拖别人下水,还是他最爱的父母。他是整个家庭性质的决定性因素,当他是好人时,父母也不会泯灭良知。当他坏事做尽时,父母为了他也被迫染黑。包括那个未来,凭什么“他”可以逃脱惩罚,父母却要背负一切?
罗明这一跪,惊动了无数不明所以的人,整个警局人仰马翻。更别提他说自己要自首了。父母不理解他,孩子怎么就承认了呢,警察也不明白,事态发展怎么变化了?
好半天过去,罗明才从惊悸抽搐、疯疯癫癫中恢复平静,他的额头此时肿胀不堪,浮现出无数的红血丝,所有看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抽一口凉气。可少年喜欢这份疼痛,可以让他保持清醒,随时保持警惕,不要堕入深渊。
待一切安静,罗明才将一切和盘托出,他声音沙哑如破锣:“报案人说,我患有解离性人格障碍……”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如果说刚刚局里的警察们还只是茫然,不明白罗明为什么突然发疯,现在他们完完全全被这个说法震惊到了。
解离性人格障碍,是一种特殊的心理疾病,狭义理解就是精神分裂或者多重人格。患有此病的人,思维多混乱,心境抑郁,情绪波动频繁,常表现为患者身上存在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身份或人格,解离发作时会记忆断片、精神紊乱。①
“报案人说你有解离性人格障碍?”秦居烈一字一顿,慢慢反问道,男人英俊清冷的眉眼终于在一刻覆上了惊讶。
“报案人说你有分裂的人格?”蒋飞也不敢置信,声音拔高地重复第二遍。罗父罗母也傻了。
不怪刑警队惊讶,杀人后用精神病来推脱刑事责任的案子,他们经手了没有一百起,也有五十起了。他们还是新人警察时,初出茅庐经手的第一起大案,凶手落网后,也说自己患有严重的边缘型人格障碍、解离性人格障碍、癫痫等等,几乎把能想到的精神病说了一个遍,说自己无法控制,声称自己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仿佛恶魔低语,教唆着他动手。
说那么多,这些犯人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为自己脱罪,想减轻惩罚。这都是刑事案件中的经典操作了。
导致刑警队的人一听精神病,心里有几分微妙,难免心生质疑。
“嗯,他是这样说的。”
报案人说,保有良知的你是天使,而阴暗残暴的他是个恶魔。这句话极大地安慰了罗明,让他眼眶发酸。
至于一个极善的灵魂中怎么分裂出一个极恶的人格尚且不知。只能知道,善恶无法友好相处,一个强大时,另一个就会衰败。
“齐翎,联系一下精神鉴定科。”秦居烈安排道,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未成年、真心自首加精神病症,很大可能得到法律的从宽处理。
法律戒尺并非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罗明要接受相关治疗和终身吃药了,关于受害者家属的赔偿也要落实。
下午三点四十分。
医院精神科的走廊光线极好,一群警察带着罗家三人步履匆匆地来到了这里。
几个小时后,初步的精神鉴定结果出来了,罗明确实有精神病症,另一个人格具有极强的社会危害性,必须通过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努力控制病情的发展。
医生的诊断通知书一出,罗家父母狠狠呆滞在原地。
对他们而言,不知道儿子是杀人凶手这个事实让他们悲伤,还是儿子有潜在的精神疾病,这个事实更令他们痛苦。
一开始他们早已经想好了两种策略,一是疑罪从无,如果警方没有直接证据,他们就咬死了不承认。二是如果有证据,就去聘请一位专业的金牌律师,将未成年人的鬼迷心窍,解释为一时冲动行为。
结果这两个策略都派不上用场了。儿子还主动自首了,交代了一切犯罪经过,他美好光明的前途这是彻底毁了。
对此罗家父母感到痛苦又疲惫不堪,罗明却扯了扯嘴角,感觉一切如释重负,“爸妈,这样也好,其实我也意识到了我心理不健康……我以后会积极接受药物治疗。”他自首后,纵使一辈子都要活在精神医生的观察和警方的监管之下,也好过那糟糕透顶的未来。
“而且,报案人告诉我……”罗明将那封信里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母。他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
罗父罗母脸色都绷紧了,眼神里接连闪过惊诧、错愕等情绪,尤其是听到,孩子说他们帮忙毁尸灭迹时。
怎么可能?他们会是这样泯灭三观、不分善恶的人吗?
罗母毫不犹豫就想反驳,随后她嘴张合了几次,如果、说的是如果……这件事真的落在罗明头上,她的孩子犯下恶行,她难道真的不会帮忙吗?
有一就会有二,她怎么能打包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