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天南星by末终一事
末终一事  发于:2024年0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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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一声长嘶,那匹马忽然受惊,高高跃起前蹄,下一刻,便舍命狂奔了出去。
南星正好整以暇地坐在车厢里哄娃娃,哪里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他瞬间向后仰去,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在车架上,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惊慌失措间,他拼了命地护住怀中的娃娃,一把抓住窗棂,勉强稳住了身形,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娘诶!好端端的,拉车的马怎么突然疯了?
可眼下温良不在,马车上只有他和一个三岁的娃,连个御马的人都没有——这下可真要人命了!
受惊的马横冲直撞,在本就不宽的街道上舍命狂奔,路上行人大呼小叫地纷纷避让,一时间全都乱了套。
南星在车厢里摇摇欲坠,五脏六腑被颠了个底朝天,他紧紧搂住怀里的孩子,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赶紧让失控的马车停下来。
他使劲咬了咬后槽牙,勉强稳住东倒西歪的身体,打算一点一点蹭到前面,想办法绕过车厢去抓马的缰绳。
可他本就自顾不暇,何况手里还抱着个娃娃。好死不死的,前方地面上凸起了一块大石头,车轮不当不正地碾过,猛地一阵颠簸。
南星:“……”
剧烈的摇晃险些将他连人带娃一起甩了出去,南星晕头转向地想,还不如就这么跳车算了,是死是活全凭老天做主,也比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强。
正当他被折磨得生无可恋时,巷尾极不起眼的一个角落,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动作快得让旁人以为自己眼花。
那人干净利落地一跃而起,飞身上了马车。紧接着,又是一声刺耳的嘶鸣,前方发了疯的马,在一股外力的胁迫之下,竟被活生生勒停了脚步,于乌烟瘴气的混乱中挣扎了片刻,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
南星揣着一份劫后余生的恐慌,好一会儿才从吓破的胆子里找到自己结结巴巴的镇定,脸上的血色系数褪去,阳光下,竟苍白成了一张纸。
他抱着娃狼狈地爬下车,勉强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冲着救他的那抹黑影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公子仗义相救!”
说完一抬头,竟蓦地愣在了原地。
“是你?!”
南星自小博闻强识,记了一脑袋的草本植物,练就了一身过目不忘的本事——这种超强记忆力,并不只局限于药,并且适用于人。
他只在浩瀚无边的脑海中稍稍寻摸了片刻,便将与之有关的记忆,轻松拎了出来——眼前这位黑衣人,就是去年冬天,为共济堂免费送药的药商。
南星清楚地记得,去年冬天,一场大雪突袭长江沿岸,漫天遍野下得没完没了。小小桂枝难倒英雄汉,因为药材紧缺,共济堂赈济灾民的药棚,迟迟搭不起来。
正在愁眉不展时,多亏了这位药商,莫名其妙地找上门,二话不说,就将两大车药材悉数捐了出来。
因为他的壮举,程家兄弟们瞠目结舌了好几天,印象自然深刻。
可眼下再看他这身装扮,还有方才出神入化的身手——说他是走南闯北的药商,谁信啊?!
恭让见身份败露,索性不再隐瞒,大方抱拳道:“在下庆王府侍卫恭让,见过郁先生。”
南星:“……”
从天而降的药商,竟是庆王府的侍卫——毫无疑问,之前种种,自然都是周祺煜的安排。
南星还未来得及将颠三倒四的骨头重新归拢,再一次目瞪口呆地陷入了沉思。
原来,庆王一直都在暗中帮扶他们,这让他忽然觉得,周祺煜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冷酷无情,倒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错怪他了。
可是,做都做了,周祺煜为何不明说呢?
南星这条搬家之路,走得荡气回肠,多亏有恭让半路搭救,这才有惊无险地挨到了庆王府。
他将惊吓过度的小不点儿安顿好,一番休整之后,忽听下人来报:“将军府少将军登门致歉,请先生过去前厅一趟。”
方若琳由着性子的一顿胡闹,差点酿成大祸,方世涵这个做哥哥的,理应有所表示。
眼看着南星从远处走来,方世涵直直地迎了出去:“哎呦,郁大夫,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您有没有伤到哪里?”
南星假客套地摆了摆手:“没有,没有,一切安好。”心里却暗自吐槽:“除了差点没命之外。”
他被对方热情引进前厅,这才发现,周祺煜也坐在其中。
方世涵满怀歉意道:“我这个妹妹,从小不懂礼数,做事没轻没重,想来都是爹和我把她惯坏了。郁先生大人大量,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别和她一般见识。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您海涵。”
南星不由心里骂娘:“这姑娘都能嫁人了,还年幼呢?自己不过是个捣药治病的,位卑言轻的很,哪里敢和方大小姐一般见识。”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给自己听,面上只恭恭敬敬地点了个头:“少将军言重了。”
方世涵叹了口气道:“我爹听说这件事后,差点儿从病榻上跳下来,当即就把若琳赶去祠堂罚跪,爹原本还想和我一起来给先生赔罪,可实在是……”
南星心里明镜似的,方老将军大病初醒,前前后后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自然不会屈尊降贵地专程过来赔罪。方世涵有意将亲爹搬了出来,无非就是帮着方若琳开脱罢了。
“不敢当,不敢当!”南星言不由衷道:“在下一切都好,不敢劳烦大将军挂念。”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半天,南星觉得自己一张老脸快要笑僵了,也没能等来周祺煜半句解围的话——这家伙就知道一言不发地冷眼旁观,将自己坐成一尊赏心悦目的绝美盆栽,最多只能看看罢了。
不过南星对此并不意外,毕竟方家是他未来的丈人家,方若琳又是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别说自己当下并无大碍,哪怕被那不着四六的小姐一剑给挑了,又能怎样呢?难道还能指望他为自己去找方家伸冤,暴打方若琳一顿吗?
况且,人家好歹名门望族,少将军又亲自登门致歉,对于自己这种不值一提的小虾米做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破天荒了,他还能强求什么呢?
南星只是心疼史家的小不点儿,刚刚遭受了丧亲之痛,又来了这么一出,虽然最终有惊无险,可毕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实在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

第三十一章 坨坨
南星顶着一张笑到发僵的脸,好不容易送走了方世涵,转身便去了小不点儿的房间。
庆王府不同于将军府,毕竟是周祺煜的地盘,无需担心暗箭难防。温良还悉心找来几个有经验的丫鬟婆子,专门照看小不点儿,也算是将南星从磕磕绊绊的后妈角色中,彻底解放了出来。
南星亲昵地揉搓了一把娃娃头上的绒毛,放柔声音道:“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不用怕,日后有我在,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好不好?”
自然是等不到回应。
南星也不在意,想了想继续道:“我天天叫你‘小不点儿’,总不是个办法,也不知道你本来叫什么,要不哥哥先给你起一个,等你肯说话了,再告诉我。”
他眯起眼睛,装腔作势地打量了对方片刻,“呃……看你沉甸甸,圆滚滚,摸摸身上的小肉肉,还挺瓷实,要不……就叫‘坨坨’吧,你说好不好?”
说完,他自己先不厚道地笑了,这分明就是欺负人家年纪小,听不出个好赖,再说那孩子也不肯说话,自然是他说啥,就是啥了呗。
南星正对着坨坨亲亲抱抱举高高,忽听房门“吱呀”了一声,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周祺煜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气定神闲地一撩衣摆,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南星眼角抽了抽,“王爷进来之前,不该先敲个门吗?”
“你是担心沐浴更衣,被我看见不成?”
“……”
南星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自暴自弃道:“我这不是自惭形秽,怕瞎了王爷的眼么。”
“哦?”周祺煜难得来了点兴趣,没脸没皮道:“你这么说,倒是让我有些期待了。”说完,他将看向对方的视线向下移动了半寸。
南星:“……”
他的脸“腾”地红成一片,不由自主地伸手紧了紧衣襟,谁能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庆王殿下,竟也有如此不正经的时候,把这么不着调的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南星欲盖弥彰地干咳了两声,索性不再理他,扭过头对着小不点儿道:“坨坨,这位王爷大人说话不吐象牙,以后你见了他,就把他的话从这个耳朵进,从那个耳朵出,权当没听见,好不好?”
被唤作坨坨的小娃娃,终于正儿八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迷茫与懵懂,像是在问——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南星被他这一眼看得欣喜若狂,恨不能将旁边的周祺煜一把扯过来:“诶诶……看见没,坨坨有反应了。”
周祺煜一脸漠然道:“你刚才叫他什么?”
南星:“坨坨呀,我给他起的,怎么样,好听吗?”
周祺煜:“……”
等了半晌,南星见对方不吭声,不耐烦道:“不好听吗?”
周祺煜面无表情掀起眼皮,如实答道:“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他姓史”
南星:“……”
史坨坨被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自此过上了苦尽甘来的生活。好在小孩子可塑性强,都有着随遇而安的本事,即便庆王府的环境与以往大不相同,适应了几天,也就差不多了。虽然他仍然不肯开口说话,可精神状态比起刚来的时候,明显大有进步。
坨坨天生圆滚,不仅看上去可爱,摸上去,更是让人爱不释手。府里的丫鬟婆子,都争抢着照料他,恨不能将他一天到晚抱在怀里——因为手感实在是太出色了。
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孩子,像他这样半大不小,最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史坨坨因为不说话,也从不赖赖唧唧地瞎哼哼,安安静静地不讨人嫌,自然十分招人喜欢。
据庆王府的老管家说,庆亲王小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南星听完,顿时觉得一阵唏嘘,老话常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周祺煜力排众议,将史坨坨接到府里来养,看来还是有原因的。
观察了一段时间,南星愕然发现,坨坨虽然外表憨态可掬,心眼却一点没少,纵使一声不吭,也没能耽误他成为了一名察言观色的好手。
王府里等级尊卑,其实早就被他琢磨地门儿清,比如天天跑过来婆婆妈妈嘘寒问暖的人,不过是个捣药的郎中,随便应付应付即可。比较起来,点头作主将他抱回来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哥哥,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说话的分量,自然就重了许多。
于是,见人下菜碟的史坨坨,对于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的南星,从来都是爱答不理,反倒在看见周祺煜时,才会罕见地流露出几许亲昵。
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吗?南星无奈的想,不管怎么样,眼下这一大一小两个累赘,简直成了他的心病,都说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治不好病自然下不了船,猴年马月才是个头呀。
南星带着坨坨,在庆王府中,享受了半个多月的清闲。这期间,他还先后收到了程浩风和齐寒石寄来的书信。
程家幺弟,仍然改不了三纸无驴的毛病,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先是絮絮叨叨地数落了一番大哥和大嫂,说他二人攀比着躲懒,二哥又玄幻地不问世事,医馆里的脏活和累活,自然都落到他一人身上;又说师娘和连家二小姐连盈盈近来厮混一处,相互倾诉对于南星的思念,不过那两人的思念加起来,也不及他一人的多;还说曾经被南星救下的大黄,因为年事已高,最终没能躲过最近的狗瘟,不过走得十分安详,留下的后代家眷们,也被师父开恩养在了后院……南星从头到尾,看完了啰啰嗦嗦的一厚沓,直到最后,才读到了几句关键——师父和师娘身体俱佳,叫他不要挂念;全家人都为他能够供职太医院深表欣慰,还要他保重身体,遇事小心;最后的最后,程浩风又掏心挖肺地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还说做梦都想来玄京找他,争取年内成行。
比起程浩风的鸡零狗碎,齐寒石的信,明显要精炼许多。他在开篇直奔主题,自从冀州别过,已先行回了宣城老家,不久武科放榜,仅为第一甲第二名。
南星攥着信,琢磨了片刻——钦点第一甲第二名,不就是了不得的武科榜眼么?
想到这里,不由满心欣喜,低头再看,只见信中写道,不久之后,他要来京城赴任,希望借此机会,在玄京小聚。
不知是不是错觉,南星觉得齐寒石这封信中,字里行间都透着愤懑——这也难怪,先是被自己放了鸽子,之后又不辞而别,这一出又一出的不厚道,让南星自己都觉得心中有愧。
“唉——”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再见面时,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这乱七八糟的事解释清楚,得将误会解除了才行。
舒坦的生活转眼到了头,南星避无可避地迎来了去太医院报到的日子。
承蒙庆王爷背后撑腰,又有院判李方义大力举荐,南星入职太医院的后门堪称直接了当,各种考核竟连过场都免了,结果竟是全优录取,授正七品太医院御医一职,许用六品冠带。
这日,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将崭新的官服穿戴整齐,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惊艳了一众丫鬟仆役——他肤色本就偏白,衬上靛青色的锦绣朝服,更是如同玉人一般,说不出的俊秀风雅。
早饭时,南星与周祺煜坐了个对脸,对面那张千年寒冰似的脸上,竟破天荒地现出了几分惊讶。
“我脸上有东西吗?”南星伸手摸了摸:“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没有,”周祺煜一本正经道:“郁大夫的脸不能给人看吗?”
南星暗自翻了个白眼:“眼睛好端端长在王爷身上,我哪里管的了。”
周祺煜:“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南星:“……”
王爷最近是吃错药了吗?隔三差五地犯回不正经,想来这庆王府中,也该有个女主人帮着管管了,可一想到方若琳那张脸,南星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选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她?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人家是两情相悦,还能活活拆散了不成。
南星低头扒拉了一口米饭,问道:“今日我入职太医院,王爷没什么要嘱咐的吗?”
周祺煜:“别治死人就行。”
南星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呛了个死去活来,“王爷这要求……是不是低了点?我好歹也是您推举过去的,若是做不好,岂不是打王爷的脸么?”
“哦?”周祺煜煞有介事道:“如果有人敢打本王的脸,就劳烦郁大夫帮我治死他。”
南星:“……”
吃过早饭,南星坐上王府安排的马车前往太医院衙署,还没等屁股坐热,就听见控车的马夫悠悠开口道:“郁先生,您到了。”
南星挑开车帘,莫名其妙地钻出头来,这才发现,太医院距离庆王府,也就隔了个将军府而已,这三处比邻而居,像是故意安排好了似的,显得格外一团和气。
再看太医院,其实就是个灰不溜秋的小院,比起将军府和庆王府,稍稍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但好在格调上古色古香,还算是自成一派。
南星将赴任的文书递到门房,稍等了片刻,便见一名杂役恭恭敬敬地迎了出来:“郁先生请,王大人已恭候您多时。”
按照惯例,新人加入太医院,需首先拜见院使大人,进而引荐至各位同僚。鉴于当前院使一职空缺,院判李方义仍在冀州未回,相关职能便由王同川代为行使。
因由方进中中毒一事,院判王同川救治不利,被南星当众打脸,算是将一张老脸丢出了九霄云外。
他堂堂太医院院判,居然受此折辱,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可咽不下又能怎样?也不知道这个不见经传的小白脸到底什么来头,恬不知耻地攀上了庆王爷的高枝,还跑来太医院的地盘搅浑水。
“哼——”王同川心里冷笑:“京城是非之地,藏龙卧虎,他若以为自己抱上庆王的大腿,就没人敢动他,那可就太天真了。”
不过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管心里怎么咬牙切齿,面上依然一团和气,只是说出来的话,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郁大夫年轻有为,老朽真是担心,我们太医院庙小池浅,装不下您这尊大佛呀。”
南星何等玲珑心窍,怎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既然阳奉阴违,就干脆一装到底:“王大人说笑了,在下一介乡野郎中,无名小卒,能够被太医院破格录取,实乃我三生有幸。”
“郁大夫这个‘格’破得实在是世间少有,”王同川说道:“我入职太医院这么多年,还真是闻所未闻。”
南星早就料到他会抓住此事不放,心道若不是周祺煜软硬兼施,谁稀罕跑来这里沽名钓誉,不过来都来了,既然决定要做,自然会全力以赴,于是硬着头皮道:“听说王大人为此事出力不少,在下不胜感激。”
王同川面皮抽了抽——庆王爷硬塞进来的人,他敢说半个“不”字吗?说来说去,都是自讨没趣,干脆转移话题道:“想必郁大夫已经知晓,咱们这里划分五科,分别为大、小方脉、外科、眼科及口齿科,不知你可有偏向?”
南星:“谨遵大人安排。”
王同川:“这么说,郁大夫竟是个全才喽?”
“大人过奖,”南星道:“我们小地方出身,条件有限,所学颇杂,只怕杂而不精,日后免不了劳烦大人多加提点。可若是五科选一,在下以为,大方脉更适合些。”
“如此甚好,”王同川皮笑肉不笑道:“不过大方脉向来事多繁重,宫值传唤如同家常便饭,郁大夫最好能和庆王殿下解释一番,万一王爷一时半会儿寻不到您,实在是怕他怪罪到老朽头上。”
南星心道自己入职太医院又不是来养老的,他怪你作甚——不过这些话自然不会说出口,便随口敷衍道:“大人放心,那是自然。”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得到王院判的应许,毕恭毕敬走进一人。
看那人年龄不大,约莫与南星相差无几,全程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似乎恭谨的很。
“谨如,你来得正好!”王同川对来人道:“这是太医院新晋御医,与你同属大方脉科,快来见过。”
来人抬眼看向南星,施礼道:“在下林嘱,表字谨如。”
南星连忙回礼:“郁康,表字南星,幸会。”
王同川:“谨如啊,一会你带着郁太医四处转转,熟悉下环境。”
说完,他又对南星道:“我还要入宫为皇后娘娘把平安脉,耽搁不得,谨如是我的爱徒,有事找他即可。”
南星微微一笑:“王大人客气,自然是娘娘的事要紧。”
待王同川走远,方才还毕恭毕敬的林谨如忽然身形一垮,凭空站出了八道弯来,挑眉看向南星道:“听说你治好了方大将军,可有此事?”
南星被他的骤变吓了一跳,本能地点了点头,又听对方道:“看你年龄不大,属什么的?”
南星一头雾水地回道:“属鸡。”
“哎呦,比我还小一岁,比黄思谦那贱人小了两岁”,说完他啧啧感慨了两声,“当年我入太医院时,还只是个吏目,咬牙切齿地才混着当上御医,你这么小年纪,果然后生可畏。”
“……”
南星算是看出来了,林谨如在王同川面前低眉顺目得像个小娘子,师父一走,就彻底放飞了自我。
寒暄之后,南星跟着林谨如,在不大的太医院里四处乱转,全程支棱着耳朵听他聒噪,算是走马观花地将各个部分溜达了一圈。
“大方脉是你自己选的?”林谨如煞有介事道。
“是的。”
林谨如:“没人逼你?”
南星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没有。”
林谨如叹了口气,一脸惋惜道:“天堂有路你不走……”
南星被他说得心凉了半截:“此话怎讲?”
“我跟你说啊,咱这大方脉,可不是人干的活,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宫值,忙得能让人哭爹喊娘。”
南星腹诽,哭爹喊娘只有你一个吧,嘴上却“哦”了一声,问道:“其他分科就不忙了吗?”
“贤弟有所不知,咱大方脉的忙碌,多半是拜今上所赐。”林谨如神秘兮兮地伸手朝上指了指道:“他老人家修仙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南星点头,“略知一二。”
林谨如:“按说,今上一心想着飞升,自然瞧不上你我凡间郎中。可皇宫大内,多说也就只有一个皇帝,还天天闭门修仙,后宫三千佳丽无事可做,干脆就变着法子生病呗。”
南星不解:“娘娘们生病和今上修仙有什么关系?”
“你想呀,能入宫做娘娘,能是省油的灯么,”林谨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若是平时有皇帝震着,娘娘们行事还能收敛一些,可眼下不是群龙无首么,后宫自然就热闹了——染病的、中毒的、上吊的、气疯的,各有各的五花八门,哪一样不是我们大方脉的活?”
南星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这哪里是红墙宫禁,分明是个土匪窝子,又听林谨如道:“对比起来,小方脉可是个香饽饽,宫里未成年的小皇子,一只手都够数两遍的,娃都没有,哪来的病呀?他们小方脉,每天喝喝茶侃侃山,轻轻松松就是一天,事少责任轻,睡到自然醒,还拿着和我们一样的俸禄,你说羡不羡慕?”
“既然如此,林太医当初为何不选小方脉呢?”
“我这不没得选么!”林谨如捶胸顿足道:“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师父拍板定的,你既然能选,干吗跑来蹚这趟浑水?”
南星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王院判的话——怪不得他要煞有介事强调大方脉的辛苦。可自己原本也没打算过来养老送终,去做小方脉,当摆设吗?
“还有,咱在宫中行医,说白了就是把脑袋挂在了裤腰带上,你看这宫里一个个,哪一个咱能惹的起?不说别的,就说那些下面一刀的太监们,你敢惹吗?随随便便去主子那里上点眼药,都能让咱上面一刀。”林谨如说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南星:“……”
“唉,我但凡能有点别的能耐,才不干这些刀尖舔血的勾当。”林谨如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听说你是庆王的人?”
南星被这冷不丁的一句噎地呛咳了几声,胡乱地点了点头:“算是吧。”
林谨如大大咧咧道:“背靠大树好乘凉,贤弟好眼光呀。”
南星解释道:“我与殿下只是认识而已,谈不上背靠不背靠。”
“是吗?”林谨如摆出一副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信的表情:“人熟好办事,在哪都一样,更何况你那位还是当朝皇子,总比我们这些投靠无门的强。不过……”他顿了顿,欲言又止道:“庆王和东宫的关系,你知道的吧。”
南星怎会不知道,不过他无意参与党争,这些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自然也就没太放在心上:“我是来行医的,只想一门心思钻研医药,朝堂之事离我太远,不提也罢。”
“话是没错,不过暗箭难防,很多时候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的。唉……反正你刚来,慢慢就知道了,小心驶得万年船,低头做事,埋头做人,总不会错的。”林谨如说完,抬头看了看天,又摸了摸干瘪的肚皮道:“民以食为天,一顿不吃饿得慌,走——为兄带你去膳房扫荡一圈。”
太医院向来事多繁杂,医官们忙起来四脚朝天,吃饭便成了问题。为方便同僚用餐,朝廷特批太医院对内设立公厨,每日免费供应三餐,算是一项福利制度。
林谨如大尾巴狼似地带着南星晃悠进了膳房,随口一问,顿时皱起了眉:“又是包子呀。”
他引着南星坐下,转身去领了两屉包子回来,往桌上一扔,埋怨道:“为兄我吃了这么多年,压根儿没见过馅儿兄的影子,第一口咬下去还差的远,第二口竟他娘的过了头。”
南星打趣:“林兄怎知这是包子,不是馒头呢?”
话音未落,忽见一名小药童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哪位是郁南星郁太医?”
南星莫名其妙地伸长脖子看过去:“你……找我?”
小药童跑到近前,随手将一个精致的食盒递了过来,说道:“这是庆王府送来的,说要务必转交您手上。”
南星诧异地接过,打开食盒,发现里面错落摆放着四菜一汤,量虽不大,混素搭配却是极其讲究。
林谨如淌着口水“啧啧”了两声:“只是认识哈?”
南星:“……”
这一看就是温良安排的,周祺煜才没这么好心!
他将食盒朝着林谨如的方向推了推:“林兄请便,我一人吃不下。”
林谨如不客气地抄起一只鸡腿,咬了一口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大树底下好乘凉。”
南星:“你还说,暗箭难防。”
林谨如抓着鸡腿的手蓦地一顿,停在半空僵了片刻,随后不管不顾道:“有人下毒我也不怕,太医院最不缺的就是郎中,眼皮子底下还能把我毒死不成。”
南星:“……”
林太医的嘴巴,快得仿佛连珠炮一样,叽里呱啦说起来没完——能说的、不能说的……家底都快被他抖落光了。
南星看不出此人深浅,只觉得他脑回路清奇,虽然聒噪了些,却完全不招人讨厌,想来这也是个本事。
其实若论出身,林谨如来头不小,他的外祖父秦生源官至太医院院使,素有杏林泰斗之称。
在南星之前,他一直霸占着太医院最年轻御医的名头,为人聪明伶俐,颇讨同僚欢心,也因为此,常与另一位年轻有为的黄思谦争风吃醋,彼此互不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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