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轻轻触碰到了他的手背。
他又嗅到了麦香,一模一样的麦香,但要更淡一些。
他警惕起来。
是的,肯定是陷阱!
没有金钱,人类又怎么可能怀揣好意。
他做好了随时暴起反抗的准备,虽然身体已经骨瘦嶙峋没什么力气,但逃命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一只细嫩的小手托住他的手。
小孩子?
小孩子在他的手心断断续续,十分生疏地写了什么。
一个小孩子竟然有什么想对他说的?
他仔细感受。
那个孩子写着——
我们可以帮你吗?
那只稚嫩的手又陆续在他手心磕磕绊绊地写下几个词汇。
是那孩子的名字,还有打算把他送到附近爱神庙收容的事情。
似乎是想要帮助他。
为什么?
自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是个浑身肮脏的流浪汉,为什么要来帮自己?
出于善意?
别开玩笑了!
谁会对一个穷鬼施舍善意啊。
当一个人有钱的时候,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温柔善良。
可要是他失去财富,那些“善良”的人只会露出冷漠的真面目,作鸟兽散。
这种事情他可见过太多了。
所谓善良,是用些许财富就能买到的东西。
就算是有些贵族的慈善救济,也不过是为了提高声望、维持领地和平稳定、维持自身地位而已,只要付出少量的金钱就能换得无形的巨大利益,这样的买卖那些狡诈的贵族们算得可清楚了。
倘若这一行为的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想来谁也不会去做。
他才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虚无缥缈的善良之上,唯有实打实的金子才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这个孩子也一定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利益。
是怀疑他还藏着金子,所以用这种办法来欺骗他吗?
还是认出他了,想假惺惺帮助他,骗取他的资产吗?
说是带他去爱神庙,谁知道是不是要带他去公证人面前,让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画押,移交资产。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坚定地认为,这个孩子及其背后的人完全是对他有所图谋。
他伸出黢黑的手,要抓住那个孩子手臂。
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意骤然锁定他。
就像被危险的野兽盯上一般,他霎时间通体冰凉,浑身僵硬。
他立刻想到久远的一幕。
彼时的他尚且是一只低阶魔物,偶然间路过了一只正在进食的高阶魔物,高阶魔物撕咬着鲜血淋漓的猎物,突然向他投来一瞥。
他被盯上了。
会死的!
哪怕如今他已经成了高阶魔物,他也无法忘记那种源于灵魂的恐惧,就像现在一样。
纵使此刻目盲,魔气被封,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在自己前方有个家伙在警告自己。
——不许动这孩子。
弱小的孩子身后竟然有这样可怕的家伙存在!
除了想要立刻逃走的本能之外,他也对自己的之前猜测产生了狐疑。
有这样的实力,他们根本无需大费周章哄骗自己,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自己身上究竟还有什么他不知晓的利益,以至于让这些人找上来呢?
他深思着。
危险总是与机遇并存。
即使那个人可怕,但他并未感到无情的杀意,这说明他们并不打算杀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向那个孩子点了点头。
“好耶!”阿尔宾见到流浪汉答应接受帮助,拉着对方的手蹦蹦跳跳地欢呼着。
他扭头看向旁边的泽曼。
“我之后一定要学会写字。”
完全是个文盲的他之所以能写出那些单词,都是因为泽曼事先在纸上写好,让他依葫芦画瓢照着写。
他竟然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这怎么行!
从今天开始他一定要好好学习!
不过在学习之前,得先给这个流浪汉洗个澡才行。
阿尔宾牵着对方,和泽曼一起走回下榻的酒馆。
但酒馆的老板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这么脏的流浪汉进去,他们只能先用院子外的井水清洁。
泽曼帮他将水打了上来,阿尔宾伸手摸了摸,井水沁凉沁凉的,浇在身上肯定会着凉,那就变成行刑了。
阿尔宾灵机一动,问道:“父亲,如果我控制火元素的话,能不能把水变热呢?”
“如果你有火元素亲和的话,可行。”
阿尔宾立刻尝试起来。
他回忆着前些天感受过的炙热火焰,回忆火焰燎伤自己时的感受。
在泽曼眼中,他周身逐渐汇聚着莹莹的红光。
阿尔宾初学水元素控制时就极快,现在有了经验,操控火元素也极快。
火元素粒子纷纷进入井水中,不一会儿就让井水变得温暖起来。
在流浪汉手上写下“洗澡”的字样,阿尔宾把水桶放在他面前,在流浪汉自己搓洗时,控制水流协助他。
魔法,真好用!
不过流浪汉洗不到后背,阿尔宾兴冲冲绕到他身后给他搓背。
泽曼蹙起眉。
看着流浪汉享受着他这个父亲都没有过的待遇,他身上冒出嗖嗖的寒气。
流浪汉一个激灵,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招惹着这位大佬不满。
他加快动作,随着黑水不断流淌到地上,流浪汉被污垢蒙住的原本发色也逐渐呈现出来。
是灿金的颜色。
爱德华的发色是林间阳光般的浅金色,而流浪汉的发色却像纯粹的黄金。
洗完澡,流浪汉猛地甩起头,像浑身湿透的大狗那样甩掉毛发上的水珠。
直到他彻底洗干净,泽曼将之前从村民那里买来的旧衣服抛给他。流浪汉比他稍矮一些,但穿上去差别不大。
阿尔宾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流浪汉,浓密的胡子挡住了对方的样貌,只依稀感觉长得还不错。
他学了个新词在对方手上写道:“名字?”
流浪汉顿了顿,反握住这只温暖而小巧的手。
他并非蠢货,光是被这孩子拉着走来走去,就已经明白自己显然被某个地方拒绝了。
他浑身浑浊,臭气熏天,以泔水为食,旁人都离他远远的,可这个孩子却并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意思,紧紧拉着他,为他领路。
连给他清洗都用的是温水,像是怕他因此生病似的。
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否有必要。
换做是过去的他,不,就算是未来的他一样,遇到这样肮脏的流浪汉,纵使有所图谋,也断然不会如此对待。
他只会捏着鼻子远离,雇人草草收拾一番。
可这个孩子不一样。
他看不见听不到,却因为触摸这比成人略高些的孩童体温,想象出了一个在黑暗中发着微光,照亮黑暗,传递温暖的孩子。
若善良真的存在……
他猛然挥散脑中天真荒谬的想法。
不,是他的错觉,这是体温而已。
他绝不会轻易落入陷阱!
他驰骋商界多年,心早就和金子一样冷了,狡诈又奸猾,怎么可能栽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绝不可能!
饶是如此,感受到对方的手指期盼地点着自己的手心,像眨着眼等待回复似的,他还是冷哼一声,嫌弃地想着。
小孩子,真麻烦!
然后用粗粝的手指在对方手心写下一个单词。
阿尔宾:……
果然不认识啊!
记下写法扭头问了父亲,泽曼回复他:“他说他叫戈尔德,这个名字有黄金的意思。”
阿尔宾望向戈尔德的头发,确实很合适呢。
他认认真真在对方手心重复对方的名字,又轻轻碰了碰那头金发,就像在说“我记住你的名字啦!你的名字很适合你”。
感受着对方踮脚伸手时带起的微风,戈尔德仿佛“看”到了一个微笑。
他们在提供住宿的酒馆修整了一夜。
次日,阿尔宾醒来时发现床头有一套新衣服。
和之前的粗布衣服不同,这套衣服摸起来柔软厚实又舒适,红色衣服看起来活泼鲜亮又衬他的眼睛,里面还有暖和的皮毛。
虽然他说了可以不要新衣服,但泽曼显然还是给他买了,连戈尔德也有了一件抵御寒风的斗篷。
阿尔宾抱着新衣服,连鞋都来不及穿,扬起笑扑向坐在书桌前为他准备识字资料的泽曼怀里。
泽曼也穿着新衣服,他习惯了穿白色,习惯了穿太阳神殿的制服,哪怕选私服也是端庄高冷的风格,白色外衣下,里衣的黑色高领收住他的脖颈,宛如束缚,私服也穿出几分禁欲圣洁感。
泽曼接住砸进怀里的小炮弹,他动作生涩,像是面对柔软又活泼的孩子不敢用力,只用手将人围住。
却反被小孩子抱了个满怀。
“早安,我最喜欢爸爸了!爸爸的新衣服好好看!也谢谢爸爸给我买的新衣服。”
泽曼并不适应这份热情,一如既往冷峻的神色让他此时的语气显得有些冷硬。
“去换上。”
“好嘞!”小孩子完全不惧他的话,又风风火火地跑下去。
换上崭新的衣服,滚毛边的红色御寒衣把阿尔宾裹了个严严实实,肩膀上还有小披风,手上戴着毛茸茸的手套,这下看起来一点都不通风了。
他发色雪白,配着明亮的红色刚刚好,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的,像是雪屋里燃烧的火,于寒冷中输送着暖意。
泽曼却缓缓拧眉。
这已经是着镇上最好的衣服了,但在他看来仍有诸多不足。
阿尔宾模样精致可爱,这样耀眼的衣服在他身上仍显得有些单调,若再有些配饰就好了。
心中思索着到下个城市继续添置,待阿尔宾问及“怎么样”的时候,他也只淡淡回了一句“还好”。
他们带着戈尔德一起出门,赶去和商队汇合。
阿尔宾依旧拉着又盲又聋又哑的戈尔德,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似乎更好。
不知怎的,被拉着前进的戈尔德突然觉得手凉飕飕的。
今天确实天气比昨日冷些,商队说路上可能会下雨,货车上都架起了车棚。
他们三人坐在货物少些的车上,向着都城的方向行路没多久,果然下起雨来。
雨棚不遮车尾,雨势逐渐变大,泽曼坐在尾端,不时有雨丝飘落进来,打在他的长发上。
阿尔宾见状,摘掉手套,摸了摸泽曼的手。
爸爸的手好凉啊。
他父亲身上飘落了不少雨水,水滴正顺着发丝滴落,消失在衣领间,几缕湿发贴在脸颊和脖颈,还有一缕垂落面前,让他俊美的面容显出几分清冷和郁色。
阿尔宾伸出指尖轻触父亲的脸颊。
“好冰啊……”
他往泽曼的方向蹭了蹭,将自己捂得十分暖和的双手贴上泽曼的脸颊,脸上扬起灿烂笑容,信誓旦旦说:“捂一捂就暖和了!”
随着热度传递过去,阿尔宾的手反而逐渐冷却下来,他抽回手,双手合在一起搓了搓,摩擦生热,再次贴上泽曼的脸。
如此往复几次,感觉到父亲的脸上好像没刚才那么冷了,阿尔宾满意地点点头,又握住泽曼冰冷的双手,哈出温暖的气息,一起搓了搓,致力于把他冰凉的手也捂暖。
他数落道:“爸爸光顾着给我买衣服,都没给自己买手套!”
真是笨蛋!
垂眸的泽曼听着他的数落,并未告诉他,有魔力在身时,他寒暑不侵,早已忘了寒冷的感觉。
把泽曼的手捂暖了,阿尔宾转头看了看,同样坐在靠外侧戈尔德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往手上重新哈出温暖的气息,正要故技重施,身后的泽曼忽然开口。
“你若是能控制火元素,可将火属性的魔力导入他体内取暖。”
还有这种办法?
阿尔宾眼睛亮起。
他赶紧试了试,先在自己身体里让魔力转了转,发现有效果,又将魔力导入对方体内,果不其然感觉对方的体温暖和起来了。
魔力还能当暖水袋!
阿尔宾豁然开朗。
当然,他也没忘了给泽曼输点暖烘烘的魔力。
眼看着自己待遇从捂脸捂手变成了简单快捷的输魔力,泽曼目光深沉,默不作声。
葎草王国,都城。
弥漫着葡萄芳香的酒神殿内,斜倚在榻上的酒红色半长发男人松松垮垮地披着最高祭司的法袍,于宿醉中掀开眼,他醉眼迷蒙,仰望着室内一尊酒神雕像,仿佛得到了什么神谕。
“要找白发红瞳的男孩么……”
阿尔宾毕竟魔力有限,也不可能一直给两个人输送魔力取暖。
他一直输送到魔力耗空,正好锻炼自己魔力。
而空出双手的时间里,他则开始复习昨天学习的单词和字母。
他喜欢用自己新学的东西去和戈尔德写字交流,就像学了外语,立刻就和外国人交流一样,这样他立刻就能感受到新技能的用处,收获恰到好处的反馈,动力满满,也能把所学知识活学活用起来。
戈尔德也经常写下他不认识词,每当这时候,他就询问充当他老师的泽曼。
这次也是一样。
阿尔宾用羽毛笔重复着戈尔德所写的单词,询问泽曼含义。
“爸爸,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呀。”
泽曼一瞥羊皮纸上的单词,看向戈尔德的目光更冷。
“他说冷。”
阿尔宾转头看去,戈尔德一头金发被飘雨打湿,显出几分颓唐,双眼无神地注视着他,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样子。
单薄的身体努力缩在御寒毛毯后,像被主人遗忘在开敞阳台,发出细微的呜呜声,独自面对风吹雨打的大狗狗。
好可怜呀。
他立刻将恢复些许的魔力输给对方。
戈尔德浑身一震,变得像趴在温暖壁炉前的大狗,还将身上的毯子递给他,似是怕他冷了。
泽曼冷眼看着。
虽然车外还下着雨,但是风势已经小了许多,风向也有变化,雨水不会再打进来。
戈尔德却做出一番惧冷的样子,牙齿都哆哆嗦嗦地打起颤。
如果泽曼未曾记错,之前雨势更大的时候戈尔德都未表露出半点寒冷,现在却这番做派,显然是有意为之,为了博取阿尔宾的注意力。
也唯有阿尔宾这样的小孩子信以为真。
泽曼神色不悦,冷冽的气势碾过去。
戈尔德真真切切地打了个寒颤,却仍未退避。
阿尔宾隐隐感觉氛围不对,转头一看,看到泽曼冷若冰霜的脸。
他蹭过去,像个考拉一样挂在父亲身上,挡住外来的冷空气。
他信誓旦旦地说着:“我来给爸爸取暖!”
他的魔力不够给两个人输送,但是他还有身体嘛!
暖烘烘的小孩子依偎在泽曼怀里,就像穿了件绵软厚实的御寒衣,持续而稳定地散发热源,低头一看还是张活泼的笑脸,着实连空气都暖和起来了。
谁对阿尔宾来说更重要,显然一目了然。
泽曼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只是行动被迫受限,他也只好以在手心写字的方式给阿尔宾教学。
微凉的指尖不敢用力,像羽毛拂过一样在充满暖意的小手心上轻画,但他的动作越轻,阿尔宾越觉得是自己手心被人挠痒痒了。
偏偏那种痒意距离直接笑出来又差了那么一点点,他只能像条毛毛虫一样扭动。
“看好。”泽曼老师清冷的嗓音响起,好似被风吹进来,带着凉意的雨丝,听得阿尔宾愈发精神。
阿尔宾识字没什么教学顺序,仅仅是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一会儿指着车里的货物问,一会儿又指着外面的乌云问。
东问西问,问了一大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记住多少,但泽曼每次都耐心解答。
待记得头晕脑胀之时,他突然想起什么,精神萎靡的小脸顿时振作起来,晶亮的红瞳望着他。
“爸爸的名字怎么写呀?”
泽曼顿了一下,指腹用上些许力气,也写在他手心上。
阿尔宾这一次没有乱动,他认认真真地记好每一个字母,又低声拼写了几遍。
他用力地点头:“我记住了!”
伸出手指,他凝神在泽曼的手掌上写下两个单词。
——泽曼,爸爸。
泽曼凝神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像多年前翻阅教典那般专注。
忽然,阿尔宾曲起手指,五根手指鬼鬼祟祟地挠起他的手心,还瞄着他的表情。
泽曼显然并不怕这样的挠痒痒,表情无动于衷,连睫毛都没颤。
挫败的阿尔宾鼓着腮帮子,好不服气。
“我好像没见过爸爸笑的样子。”
爸爸长得这么好看,笑起来也一定很好看吧!
爸爸眼里好像总有很多沉重的,他看不懂的神色,就像外面连绵不断的雨天一样,却从来都没笑意。
可恶,下次一定要想办法让爸爸笑出来。
他露出再接再厉的打气表情,满脸战意地想着。
商队走了大半天,由于阴云密布,天色始终阴沉沉的,到了傍晚更是黑压压一片,风雨也变得更加急促。
幸好他们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赶到的驿站。
商队里的人去处理马车,阿尔宾一路舟车劳顿,草草吃了些驿站里的食物,提前睡觉去了。
待商队的人也酒足饭饱,驿站逐渐寂静下来。
夜半,泽曼蓦然睁眼。
他感到了近在咫尺的魔气。
将阿尔宾用被子裹紧,他锐利的杀气直逼旁边的床。
黑暗之中,身形与戈尔德相仿的人,不,魔物站在床边。
感受到则泽曼的杀意,那道身影迅速从窗口逃窜出去。
泽曼紧随其后,外面仍然下着大雨,两人在旁边的树林站定,借着月光,泽曼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
灿金发色,茂密的胡子已经刮掉,露出一张削瘦刻薄的脸,眼里闪着精明的光。
确实是戈尔德。
魔物竟然在他眼皮底下接近阿尔宾!
泽曼身上骤然爆发出魔气,浓郁到具现化的魔气化作紫黑色尖刺,向那人刺去。
“等等!”戈尔德连忙出声,却显得比泽曼还要惊讶。
“你是太阳神殿的泽曼?!”怎么会是他?
泽曼危险地眯起眼。
一个哑巴开口了。
一个盲人看见了。
一个人类变成了魔物。
“你竟然是个魔物……”戈尔德惊愕呢喃。
骤雨般的黑刺倾泻而下。
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下,戈尔德本应避无可避,可下一瞬,他竟然出现在了这波黑刺的攻击范围之外。
泽曼并没有太意外。
由人类转化而来魔物,也有着与人类相似的能力。
如果说人类是魔力与魔法,那魔物就是魔气与技能。
每个魔物都有专属的技能,无法学习其他的技能,这点和人类的魔法有所区别。
他杀过很多高阶魔物,对此早有准备。
“时间暂停?空间瞬移?”泽曼冷冷地报出戈尔德的技能,“不,是速度类。”
他的魔气霎时间吞噬地面,激荡的魔气让地面化作波涛汹涌的大海,无论戈尔德有着怎样的速度,都无法逃出这片海。
眼见自己的能力被一眼看破,戈尔德的恐惧已然到达顶点,汗如雨下。
距离死亡大约只有一句话的时间了。
他必须说出能让这个杀魔无数的最强兵器在意,并为之放下武器的事。
“我有关于阿尔宾安危的话要说!”
魔气中长出的尖利荆棘赫然停在他的眉心前。
泽曼并未将攻势撤去,只是冷厉着问他:“你想说什么?”
“我并非是刻意化作流浪汉接近那个孩子,而是诅咒的反噬。”
他谨慎地打量着泽曼的神态。
“如果你也是魔物,你应当知道我说的诅咒是什么。”
泽曼让他继续说下去。
戈尔德说起自己的经历,他原本没有人形,是他找到了压制神明诅咒的办法,才化出人形,像个人类一样游走在人类世界。
泽曼追问:“什么办法?”
“普通的高阶魔物想化形,只能依靠强大的力量压制诅咒。”他扫了泽曼一样,认为泽曼现在的状态就是压制诅咒获得了人形。
“但我没有那么强的力量,我找到了捷径——让其他魔物或人类给我提供力量。”
他张开双手,傲然道:“那之后,我用金钱买通了几个神官给我输送魔力。”
即使他是魔物又怎样?
只要有钱,人类依旧会前赴后继地讨好他,神官也不过是一群见钱眼开的家伙罢了。
拥有人形之后,他更是在人类世界攒下了巨额资产,他 能让神官们把他像神明一样对待,也能批量制造其他人形魔物,在人类世界和魔物世界都拥有巨大权势。
他对此引以为傲,认为自己和其他只有兽型的愚蠢魔物不一样。
然而就在三个月前,他沾沾自喜之余,遭到了诅咒反噬。
“反噬?”
泽曼第一次听说反噬的事情,看来这是只有在高阶魔物之间才流传的消息。
“没错,这是那些小心眼的神明对所有高阶魔物的惩戒,魔物并非化作人形就能成为人类。”
每只高阶魔物的反噬不同,但往往都是以他们最不愿呈现的姿态出现。
比如他,他利用金钱购买人类魔力,反噬就让他失去察言观色的眼、采集消息的耳、巧舌如簧的口。
让他魔气被封,四肢无力,丧失钱财,变成一个又盲又聋又哑的人类流浪汉。
让他堂堂高阶魔物却沦落到被人类欺辱的地步,或许还会凄惨地死在街头。
“若想要冲破反噬封印,我必须要有人再次给我输送魔力。”
只要能活下去,他可以将抛弃尊严,他也不止一次那么做过。
可以他那幅人类流浪汉的模样,魔物不会将他视作同伴,也无法与他沟通。
身上的金银被抢走,没有金钱开道,狡诈的人类或神官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
谁会给他输送魔力呢?
“唯有阿尔宾向我伸出援助之手。”
无论那个孩子怀揣着什么目的,当那温暖的魔力输入体内,他已将那孩子视作恩人,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将这个在心底萦绕数遍的名字念出来,凌厉的目光看向泽曼。
“不是所有魔物的反噬都像我一样无害,你若是魔物,也总有一天会像我一样遭到反噬。你越是压制诅咒,显现人类的形态,反噬就越是强大,越是以你不愿意的姿态出现。”
那群神明又怎么会留下能被他们压制的诅咒呢?
从一开始就是个戏耍他们的陷阱。
“届时留在你身边的阿尔宾也会因此会陷入危险。”
泽曼一身寒气地回到驿站房间,房间里不知何时亮起微弱的烛光。
“爸爸!”阿尔宾看到他回来,松了口气,把烛台放到桌上。
他光着脚迎上去,却感到泽曼浑身都是寒冷的水汽,一脸疑惑:“爸爸怎么大晚上跑雨里面去了?戈尔德呢?”
阿尔宾忙忙碌碌,一边给他递毛巾,一边给他输送温暖的魔力。
他委屈巴巴地说:“我醒来看到房间里没人,还以为爸爸你不要我了,把我丢在这里。”
明明是三个人的房间,半夜醒来后他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可把他吓坏了。
泽曼目光一跳,接过毛巾,擦净身上的水渍。
又将光脚的阿尔宾抱起来,送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这才说道:“有人来找戈尔德,他已经回家去了,他不想吵醒你,我送了他一程。”
“诶,又是走得这么匆忙啊……”阿尔宾得知这件事,有点失落没能和对方打个招呼,“吵醒我也没关系,睡觉什么时候都可以睡,当然是告别重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不过能回家,他一定很高兴!”
能回家当然比去收容所要好,家人也一定找很久了,所以才这么匆忙接回去吧。
阿尔宾由衷为对方高兴起来。
泽曼看着他在烛光下亮闪闪的眼睛,冷不丁问道:“若是有一天我走了……”
阿尔宾突然攥紧他的衣服,像是现在就怕他走了一样。
泽曼顿了顿,补充道:“我是指到达玫瑰王国之后,我们分别的时候,你会高兴么?”
这个问题让阿尔宾愣住了。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两个人是限定父子,但他其实完全没想过分开之后的事情,仿佛不去想就永远不会到来。
当这个问题被提出来,他先是一阵茫然,接着心中又泛起在山洞时的恐惧和不知所措。
其实他不用想也知道,以泽曼的靠谱程度,把自己送到玫瑰王国之后一定也会给自己一个好去处,比如一个友爱的收养家庭。
可不论未来的收养家庭怎么好,对他来说也只是一群陌生人而已。
阿尔宾往被子里缩了缩,半张脸都被被子盖住。
他嘟囔道:“怎么可能高兴啊。”
他可是真真切切把泽曼当做父亲看待的,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到时候岂不是像断绝父子关系一样?
“是么……”泽曼垂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阿尔宾猛地拉住他垂落的手,仿佛察觉到什么,一字一顿,严肃地说:“爸爸绝对不可以像爱德华叔叔和戈尔德一样不告而别哦!”
“我会生气的!我会超级超级生气的!”他反复强调,却仍觉得不够。
“我会变成比你还厉害的魔法使,然后去……”他卡壳了,实在想不到这里该怎么报复,只好说“我会去欺负你的!”
泽曼注视着他,忽然唇角微扬。
阿尔宾呆住。
“爸爸你笑了?”
阿尔宾瞪大眼睛确认,可刚才浅浅的弧度就仿佛是他的错觉一样,泽曼也什么都没说。
等一下!
阿尔宾凝神思索。
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