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听新闻里说过,黑土地,肥沃!适合种田!
等他有了地位,他才不会让邪-教徒去抓小孩子呢,让他们去种田多好!还有好多土地没开垦呢。
他熠熠生辉的眼睛望着拉图。
“你是被挑选出来的最高祭司,你的魔法也一定很厉害吧。”
他仿佛在说“到时候你也去种田吧”。
拉图看他一副认真的表情,表情一僵。
“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天真还是狂妄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根据教典记载,黑色的土地是酒神万恩赐下的恩泽,酒神也确实掌握着[狂欢]、[酿造]和[丰饶]的权柄,但从没有人想过让神官去种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尔宾听到酒神有丰饶的权柄,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家会信仰这样的邪-教了。
因为吃不饱饭,所以要祈求丰饶的神明,甚至为此献祭孩子。
但这也意味着自己想法更可行了。
丰饶之神的信徒去种地,合情合理!
丰饶、酿造和狂欢,这不就对应着生产、加工和消费么!
这个国家未来可期啊!
这样说来,他们之前分明是在不务正业。
难怪酒神指名要找自己呢。
自己是来把他们掰回正途的!
他自信满满地回道:“意味着神官们要下基层。”
其实其他也不太懂下基层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高高在上神神叨叨的神官们应该多关心一些平民。
拉图一顿,若无其事越过他的答案,索性自问自答起来。
“神官里可有不少贵族,但你却让他们去做低贱农奴的工作,这是何等羞辱,他们会憎恨你。农奴们被魔法使夺走了工作,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向领主交税,他们也会憎恨你。”
阿尔宾一愣。
对哦……种地是农民的工作,如果魔法使把种地的活都包揽了,农民们就没工作,可能会活不下去。
他皱着脸思索起来。
这个世界好复杂啊。
“那……让神官们用魔法培育良种?这样大家就不冲突了!”
他虽然没见过什么作物,但他前世吃的东西可比这里好吃多了,都是因为有科学家们一代又一代地育种。
这个世界还没有科技,那就让魔法来填补这份空白。
他感觉自己又可以了!
当然,他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还要好多好多,他现在还有太多没想到的事情了。
难怪大人们要上那么多年的学。
这样说来,神官们也不一定都适合干这个,他们也得先学习筛选才行。
他一本正经地朝拉图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先好好学习,然后寻找更合适的方法。”
拉图:……
拉图:你真的明白了?
他怎么看都感觉阿尔宾完全没放弃让神官去研究种田。
有一瞬间,他想过把这孩子踢出圣子候选。
但转念又想到,外人都说他们酒神殿是疯子,这么一看,眼前的这个孩子不正是个小疯子么?这孩子的想法可比他们疯得多。
疑问全都得到解答,阿尔宾对他说:“已经决定了今年是我,那可以把玛歌放回去了吗?”
“让她回家不可能,但她可以留在酒神殿学习魔法。”拉图挥挥手,示意守卫将玛歌带出去。
玛歌紧紧拉住阿尔宾的手臂。
“不要小白哥哥……我也可以……”
阿尔宾摸了摸她的脑袋,扬起自信的笑:“放心吧,我一定会没事的!玛歌也好好学习哦,不过有些不对的话就不要听了。”
“爸爸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回去呢,玛歌的妈妈也是吧?”
一名守卫轻易拉开玛歌,将玛歌带走。
拉图注视着阿尔宾轻微颤抖的手,瞥了眼被带走时仍然不停回头的玛歌。
他酩酊大醉般呢喃着:“我竟然有些嫉妒那个小女孩了……”
凭什么他当年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凭什么他没有的东西别人可以拥有?
他抬手用酒杯接住从雕像上流下来的葡萄酒,又是一饮而尽。
但他的脸上却没什么平时喝酒会有的笑意。
“走吧,万恩大人恐怕也等你很久了。”
他扔掉酒杯,起身离开。
阿尔宾跟着他的步伐,另一名守卫则在背后看住他。
他们朝T字形道路的右端走去,拉图径直穿过了葡萄藤,阿尔宾这才发现这后面居然有条路。
通过这里,他们来到了祷告厅背后的空间。
这里有一个祭坛,祭坛中央是一个盛满了红色液体的巨大金杯。
那液体像是酒,但颜色更暗沉,散发着令人讨厌的气息。
拉图带领他站到金杯边缘,往金杯里扔下一片葡萄叶。
轻盈的葡萄叶却直直沉下去了,这金杯看着深不见底。
“这只金杯是酒神万恩大人的神器,你若是跳进血酒里接受完考验还能出来,你就是被酒神选中的圣子。”
他阴郁地俯视阿尔宾脸上的惶惶,神色凝重。
“小疯子,我对你很感兴趣,让你留在我身边多活一年也无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让那个小女孩回来吗?”
阿尔宾抿紧下唇,紧张地扯着衣角。
可他还是果断说:“不要。”
“呵……”拉图捂住脸,冷嘲一声,“你会后悔的。”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此时一位守卫走了过来有要事禀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阿尔宾依稀听到“太阳神殿圣子”之类的词汇。
是拉图的访客?
他猜想到。
可拉图听完后却脸色一变,完全不像是访客到来,更像是杀神降临。
他对其中一个守卫说:“看住这个孩子,让他跳下去,外面的祭仪正在进行,不能让他错过时间。”
撂下这句话,拉图匆匆忙忙地离开。
等拉图消失在葡萄藤后,阿尔宾突然看到身旁的一个守卫毫无征兆地倒下。
他疑惑望去,是另一个守卫将自己的同伴击倒。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袭击同伴的守卫却对他说:“阿尔宾大人,请跟我离开。”
“你是谁?”
阿尔宾从来没见过他的样子。
守卫语调僵硬:“是泽曼大人派我来接你的。”
“爸爸?”阿尔宾愣住了。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名守卫的后颈正被一只有着黑色十字星芒眼睛的老鼠咬住,宛如操控。
阿尔宾脸上的惶惶被驱散,逐渐泛起一个喜悦的笑容。
他之前其实还有点担心,万一爸爸发现他不见了,直接就离开了呢。
太好了,他还在找自己!
光是想着这一点,就油然而生一种安心感。
就好像自己不管失踪多远,家人都会找过来,不会被丢弃。
这种安心感对他而言是难以比拟的。
“谢谢叔叔带来这个好消息。”即使阿尔宾隐隐感觉这个守卫有些不对劲,但此刻的他还是选择忽视这一点。
因为他不想质疑这件事。
自认为已经获取了他的信任,守卫向他伸出手。
“我带你离开这里。”
阿尔宾摇摇头,向着血酒池走了一步,拒绝他的提议。
“我现在还有事要做,知道这个消息就足够了。”
他凝望着红到发黑的血酒池,脱掉泽曼给他买的新衣服。
葎草王国本就位于寒冷的北地,这里又是地下极其阴冷,穿着御寒衣都要打哆嗦,可他却依然脱掉鲜亮的红衣服,只留下白色衬衣。
这奇奇怪怪的池子会把爸爸给他买的衣服弄脏的。
即使有逃走的机会,他仍然选择放弃。
如果他现在离开了,那就相当于是生生把玛歌推了下去。
他不打算出尔反尔。
他也没想过要救所有人,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很多地方,不喜欢奇奇怪怪的邪-教,也不理解那些人的奇怪想法。
可那些讨厌的事情就是存在,也没有人想去改变。
如果他也沉默不语,什么都不做,那他和支持那些奇怪想法的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就像他看到地上有个垃圾,路过的人都不去捡,就算指责了路人,地上的垃圾也依旧在那里,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不理解大人们为什么不去捡,但既然他也路过的那里,那他完全可以自己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正因如此,他需要圣子的身份。
有了力量和地位,他才能做到更多的事情,才能改变自己不喜欢地方。
而眼前正好有一个合适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不一定会成功,但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自己死亡而已。
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才不会怕呢!
他扬起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对守卫说:“叔叔快走吧,你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你帮我和爸爸说一声吧,我要是能出来一定会去找他的。”
深呼吸一口气,阿尔宾转头扎进了血酒池中。
他要去扔垃圾咯!
完全没想到他会跳下去,操控着守卫的老鼠震惊了。
老鼠:……?
血酒池中。
阿尔宾憋着气跳入血酒之中,可他很快就没有憋气的力量了。
浑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痛,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火焰烧灼着,神经末梢不断向他传递着痛感,犹如千万根针刺在皮肤上,他无力思考任何多余的事情。
阿尔宾一向怕痛。
他痛得想翻滚,想嚎啕大哭,可在液体之中他做不到那些,四肢只是不由自主地挣扎着。
爸爸……哥哥……
血酒趁着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时从他的鼻孔、喉咙涌入,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他以为他会因此溺死,但没有。
他的意识变得混沌且模糊,连痛感都逐渐麻木迟钝,无法感知到四肢的存在,身躯好像变得格外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沉到底端。
他侧趴在布满石头的崎岖池底,模糊的视野透过一片血红,缓缓看清周围的景象。
堆积在他身下和周围的,是数不尽的骷髅头颅、肋骨,以及交错堆叠的白骨。
这些头骨都很小,被血酒浸染着,空洞的眼眶里透着无尽的憎恨。
他们是过往的受害者。
前世生活在和平世界的阿尔宾从没见过死人,更没一次性直观地见到过这么多尸骨。
他仅有的意识在恐惧,恐惧自己也会在此化做成为下一具尸骨。
他惧怕死亡。
可他同时也为这些尸骨感受到无尽的悲伤。
如果没什么邪-教,这些孩子都应该活着才对。
就在这时,他脑中涌入了许多画面。
【打开钱袋的男人露出贪婪的神色。
“这么多?又能去赌上好几把了,臭小鬼居然这么值钱……”
他匆忙收好钱袋,并谄媚地对酒神殿的神官说道:“当然没问题,能成为圣子候选是我家孩子的荣耀,这孩子你们带走吧,死了也无所谓,不用送回来了。”
而在对话的大人们身后,一个小男孩目睹了这场交易。】
画面上又换了人。
【一对夫妻在商讨。
“隔壁家的孩子去年被选中,神殿给了这个数呢!”男人羡慕地伸出手指比划,“他们一家人美滋滋搬到城里去住了,今年要是能把我家罗曼尼也带走就好了。”
“可罗曼尼去年测过天赋了,不符合神殿的要求。”
“你说……要是我们贿赂一下镇上神庙的神官怎么样?那个神官我知道,最贪财了。”
妻子忐忑:“能行么……这孩子又没天赋,这不很容易暴露了吗。”
“反正前几年精挑细选的去了都是死,左右都通不过,那换咱家老小去也没差别,咱家还能拿笔钱,我觉得这事能成。”
过了一段时间,脸上有雀斑的男孩被惊恐地带走,他父母和镇上的神官都笑容灿烂。】
脑中的画面不断切换。
【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抹掉眼泪对妹妹说:“妹妹,别担心,我是去当圣女的,那个男人喝酒后总是打我们,等我当上圣女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我接你走。”】
【备受家人宠爱的孩子被选中,父母携子连夜出逃,却被神殿的人追上,死在孩子面前。】
【贵族之子被选中,挑了贫民窟里的孩子顶替自家孩子。那个可怜的孩子还以为遇到了好心的养父母,改名换姓进入贵族家庭享受锦衣玉食,直至被带走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百口莫辩。】
这些是……过去那些的候选人记忆。
阿尔宾不断地感受到他们的记忆与痛苦,感受着无数人的不幸。
【痛苦吗?】
不知是他的幻听还是什么,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问他,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钻入耳膜。
【来享受欢愉吧。】
阿尔宾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直到……他发现自己好像笑了。
明明脑中的记忆充满了不幸与痛苦,可他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愉悦,嘴角拉扯着脸部肌肉。
愉悦的情绪冲散了那种绝望的痛苦,他浑身都变得轻松起来。
不、不对……
怎么可以因为别人的痛苦愉悦!
太过分了!
那不是他的情绪。
他抗拒着那股操控他的情绪,很快,他的情绪又变了。
愉悦到沮丧,愤怒到憎恨……他的情绪反复无常,无端变化着。
他知道那些反应不对劲,可却难以控制自己。
耳畔听到了无数饮酒者的心声,那些被酒精加持下呈现的种种念头和情绪传入耳中。
人们在狂欢,人们在庆祝,人们在地面上高歌起舞。
他快要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他真正的情绪,真正的想法,感觉自己正在被吞噬。
阿尔宾想到了拉图。
拉图也经历过这些吗?那就是被吞噬后的姿态吗?
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的助纣为虐者吗?
不,不要!
他不要变成那样!
如果未来会变成那样的话,那他宁愿现在就……
阿尔宾残存的意识呢喃出爱德华唯一教给他的魔法,那是本该是用于庇护小魔法使的守护魔法。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魔法此刻是否有用。
——慈悲的爱与命运之神拉芙,请帮帮我,给予我解脱……
“「Miraculum」”
祈祷厅外。
整个地宫都像遭遇了地震的摧残,繁复精致的地宫如今一片狼藉,酒神殿的神官与狂战士纷纷在此殒命。
连总是漫不经心、狂妄邪气的最高祭司也身受重伤,鲜血就如同背后的葡萄酒一样流淌下来,顺着砖缝蜿蜒前行。
他仰望着面前的怪物。
那张他见过几次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一双星芒血瞳深邃凶厉,曾经被光明与火焰眷顾的人如今背生魔翼,身上不断溢出恐怖的魔气,已然沦为魔物。
然而在这个魔物面前,整个酒神殿的神官和狂战士都没有一战之力。
拉图不合时宜地想到,当初在深渊的魔物之王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无力阻止这个男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摧枯拉朽,步步逼近。
“哈哈哈,堂堂太阳神殿的圣子竟然沦为魔物。”
他可以想见这件事若是公布出去,整片大陆会如何沸腾。
“我只听说老教皇死了,你失踪了,该不会是你杀了你的养父吧?”他满怀恶意地猜测到,“不过你已经沦为魔物,自然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杀死养父是什么感受呢?篡权夺位又是什么感受呢?戏耍人类,看着人类奉你为最强兵器时,又是什么感受呢?”
泽曼解决掉身旁最后一名狂战士,瞥向拉图。
荆棘黑刺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袭去,下手毫不留情,同时询问。
“那孩子在哪。”
地宫的建造图上并未标明的祭坛的位置。
“咳咳——早就来不及了,不如从现在咳……开始后悔吧。”
拉图笑着呛出一口血,肺部被击穿,呼吸急促,却仍然控制两旁的酒池伸出无数酒鞭,像吐丝的蜘蛛那样,死死缠住泽曼。
他身为酒神祭司,可以控制世间的酒,而这里毫无疑问是他主场中的主场。
可也只能勉力拖住对方一阵。
“那就踏平这里。”
“你的攻击方式什么时候这么单一了……你引以为傲的白焰呢?白焰使泽曼。”
他仍然在不断地挑衅对方,有意激怒对方。
这并非出于某种战术考虑,当泽曼在自己面前展现出魔物的姿态时,他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今天了。
但向来放浪形骸的他一眼就发现泽曼在克制什么。
那克己隐忍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打破对方的束缚,他不在乎泽曼压抑着什么,也不在乎解开束缚后会发生什么。
就算世界毁灭了也无所谓。
他只是在享受自己最后的欢愉。
可他那些话显然都没有真正刺激到泽曼,酒鞭也被尽数斩断。
拉图思路一转,嘲笑道:“那孩子知道你其实是魔物吗?哈哈哈,等阿尔宾知道真相,他一定会离你而去!”
他再一次嫉妒着,为什么泽曼这样怪物都能拥有那样的孩子呢?
为什么唯独有着怪物之心的自己没有遇到?
泽曼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这一瞬,拉图用埋伏在地缝里蕴含着酒精的血液,向泽曼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无济于事。
泽曼身上骤然爆发出的强大魔气瞬间将他的四肢斩去,身体拦腰斩断,又将拉图的头颅斩下,连拉图身后巨大的酒神像也一并被斩碎。
在头飞出去的那一瞬,拉图从泽曼身上看到了已经难以再抑制的魔龙虚影。
他的头颅落地,嘴角扬着愉悦满足的弧度,了无生气。
也在这一瞬,地宫遭遇了地震。
刺眼的白光从被破开的神像后发出。
泽曼彻底粉碎这面墙,血酒洪水扑面而来。
避开这些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液体,泽曼看到在墙背后的空间里,一只残存神力的硕大金杯破损,血酒从中倾泻而下,露出了里面的累累尸骨。
一柄令金杯破损的奇异兵器,同样有神力附着。
以及一个坐在尸骨上,血淋淋的男孩。
那是他要找的儿子。
心脏猛然抽动,泽曼不管不顾地收起全部的魔气,踏着汩汩血酒走到男孩面前。
男孩垂着脑袋,神态茫然。
他刚从那好似书页般浩如烟海的情绪中脱出,一时间反而想不起来自己的事。
他是谁来着?
纷乱的记忆片段从眼前滑过,一个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中。
拉菲?罗曼尼?奥纳娅?
“阿尔宾。”
男孩抬起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白发男人。
那一刻,心底骤然升起一种猛烈的情绪。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情绪。
“爸爸……”阿尔宾抽泣着,张开双臂抱住对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呜呜,我好怕……”
第16章 十六只反派
明明之前自己还说不害怕,可是一看到父亲出现在自己面前,阿尔宾的情绪就一下涌现出来。
被抓走时的害怕,得知自己要被献祭时的害怕,面对拉图时的害怕,面对血酒池的害怕,面对死亡的害怕……
那些在当时无法释放的情绪,在此刻都化作泪水。
埋在父亲怀里,阿尔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喊着:“我好害怕……”
恐惧的情绪太猛烈,他此刻甚至无法好好诉说自己害怕的缘由。
泽曼没有制止他的哭泣,只是单膝跪地扣住他的后脑,将他圈到怀里,像怀抱婴儿一样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颇有几分生涩,可他仍然尝试安抚怀里的孩子。
“我在这里。”
那冷冽但令人安心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阿尔宾靠在他肩膀上,只觉得惊恐的情绪都被他的手一遍遍从身上扫去,激荡的心绪都被平复下来,哭声渐歇。
嗅着父亲身上没有半点酒气的安心气味,他抬起头,红瞳四周也被哭红,泪珠还挂在睫毛上,白净的脸上还残留些许血渍,一副可怜巴巴的小表情。
“爸爸怎么来了?这里好危险的,我已经和守卫叔叔说过我要是能出来,会去找你的。”
泽曼蹭掉他脸上的血渍。
“守卫?”
“就是爸爸找来带我离开的守卫叔叔呀。”阿尔宾点点头,配合地扬起脸,任由他帮自己擦脸。
只是他也从泽曼陌生的语气中察觉到什么,紧张问:“难道不是爸爸找来的人吗?”
“我并未拜托那样的人。”泽曼说。
阿尔宾震惊,随即想起从幼儿园开始,老师和家长们就不断重复的话语。
绝对不能和陌生人走,哪怕对方说是认识他们的家长也不可以,坏人都喜欢用这种说辞骗走他们。
幼儿园还为此组织过多次的演习,假扮坏人花样频出地来拐骗他们,以此来训练他们的警惕心。
其他小朋友都被狡诈的假坏人骗得团团转,轻易带出幼儿园,唯有阿尔宾没被带走过。
倒不是他能机智地识破假坏人的借口,而是他每次拿到假坏人的糖果之后,都会想着先去分给老师或保安叔叔,因而被及时“救下”。
“好可恶的坏蛋!”阿尔宾心有余悸“居然拿爸爸来骗我,幸好我没和他走。”
他可差点就被骗走了。
不过……爸爸居然真的有在找他,还是亲自来!
阿尔宾立刻把坏人的人抛到脑后,高兴起来。
泽曼倒是蹙起眉若有所思。
盯上这孩子的人,是那群魔物背后的家伙吗?
他轻拍阿尔宾的脑袋。
“你识破了他,做得很好。”
被夸奖的阿尔宾眼神飘忽。
其实他根本没识破对方。
阿尔宾怕泽曼问多了自己暴露真相,转移话题道:“爸爸有遇到拉图吗?就是个酒红色头发的男人,那个家伙好坏,献祭了好多小孩子,好像是个很厉害的家伙,要是被他发现了就糟糕了。”
一路杀过来的泽曼面不改色道:“他们应该都去参加地面上的祭仪了。”
阿尔宾松了口气,打量着周围的尸骨和破损的金杯,嘀咕道:“考验好像被中断了,不知道我通过没有。”
不过幸好这个金杯被破坏了,就算自己没成为圣子,下一年应该也不会用这种可怕的方式选拔了。
泽曼目光凛然。
“什么考验?”
“成为酒神殿圣子的考验。”阿尔宾得意洋洋地向他介绍自己的“酒神殿改邪归正种田计划”,眼睛亮晶晶地等待他的表扬。
虽然不成功,但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好。
可他看到的,只有泽曼满是寒霜的神色。
他心里有些发怵:“爸爸……?”
“如果被神选中成为圣子,身上会出现圣痕标记。”
阿尔宾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血淋淋的,看不出有没有多出圣痕。
泽曼冷厉地说道,“不要成为任何一个神殿的圣子或祭司,永远不要。”
阿尔宾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神态,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呀?虽然酒神殿不好,但只要我成为圣子就能改变这里,拯救更多人了。”
尽管年纪小,但从拉图之前的话里,他也能听出神殿的地位应该是在王国之上的,圣子更是拥有实权可以影响国家的存在,这明明就是最快捷简单的路径。
“你如果只是想改造良种,等你到了玫瑰王国,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他目光幽深,“你可以凭自己的喜好加入某个神殿,但唯独不要想着成为圣子。”
见他避而不谈,阿尔宾鼓着脸。
“为什么不行?你不可以这样不讲理地否定我的计划。”阿尔宾满脸委屈。
他原本还以为爸爸会夸奖自己呢。
泽曼注视着他倔犟又委屈的表情,脸上的表情缓了缓。
他看出阿尔宾绝不会就此罢休。
而拥有酒神圣子潜质的孩子,说明水与火的亲和性很高,在海神殿和太阳神殿同样吃香。
阿尔宾未来迟早会接触到其他神殿。
而那时自己很可能已经不在他身边,无法再阻拦他。
敛起思绪,泽曼平静地告诉他:“所谓祭司、所谓圣子,只不过是神明随时取用的躯壳和预备躯壳而已。”
阿尔宾愣住。
神明的躯壳?
“是指到时候……”阿尔宾消化着这个消息,“我的身体会被神明夺走吗?那我会死是吗?还是那种使用魔法的时候偶尔附身一下?”
泽曼颔首:“不是普通的神降术,是被抹去意识的侵占。”
阿尔宾想到了刚才在血酒池里的经历,他会被那种可怕的情绪吞噬,他会变得不像他。
而如果成为圣子,他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另一个人。
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讨厌神明,说不定会用他的身体去做出更多坏事。
难怪祭司和圣子会有那么高的地位和实权,难怪挑选圣子必须由神来决定,那是神在挑选下一具身体啊,当然要亲自来。
怪不得爸爸不让他当圣子。
“对不起爸爸,是我误会你了。”他乖乖道歉,又询问,“大家都知道这种事吗?”
“不,大部分祭司和圣子都不知道,即使知道,恐怕也不会拒绝神明凭依。”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无论哪一任祭司都是主神虔诚的信徒,
“那爸爸是怎么知道的?”阿尔宾疑惑望向他。
“是一个朋友查到后告诉我的。”泽曼垂眸,眼中凝聚着一些更为复杂的情绪。
得知了这种秘密,阿尔宾仍然有些恍恍惚惚,直至他打了个喷嚏。
阴冷的地宫里,他身上只有湿透的血衬衣和衬裤,冷得瑟瑟发抖。
泽曼抱起他打算离开,阿尔宾连忙提醒:“爸爸,我把衣服放到祭台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