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阳羽心想,怎么敢疏忽啊?别说昆仑上下了,就算是整个仙界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任昆仑掌门对拯救凡人格外上心,他又不是在昆仑呆腻了想被赶出去。当然不敢有一丁点不尽忠职守的。
过了一会儿,他知道昭王为什么前来了。
昭王说有个叫作郄城的地方连年被水患困扰,请他前去帮助当地的官员一起修建大坝,解决当地百姓们今后年百年的忧患。
韩阳羽不太明白,但依然欣然应之:“自然可以。”
他掐指一算,觉得不过用个三五年,就算时间长一点,也不过八年十年,对于他漫长的修真生涯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昭王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感谢了他,又给予了他一块白壁作为信物,尽管这块白壁没有任何的灵力,但是当郄城的百姓见到它时都非常的恭敬顺从。
后来,他将这段他与昭王的交往告诉了郄城的百姓,还被百姓们编成了故事流传下去。
对了,昭王还给了他一个名单,写了一些人的生死。
他不太明白,但后来还是照着名单把这些人挨个救了下来。
为什么昭王能未卜先知呢?
他明明是个凡人啊。
韩阳羽想不明白,但之后也再也没有见过昭王了。
来路上,岑云谏问澹台莲州:“怎么不带几个陪你一起来?”
澹台莲州拢袖子说:“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也没错,倘若仙人不屑凡人,那么就算他带上十万士兵一起来,在人家眼里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倘若他受到尊敬,那么,就算他是一个人来的,也不会被轻视。
岑云谏没有再问,其实他知道澹台莲州是清楚这一去可能有去无回,所以,只他一个人就够了。
仙銮并不停在山门,直接进了昆仑,停在三重天云上。
青鸟的尾羽长翼曳过天际,所有昆仑弟子都看到了,他们望去,各自讨论起来:“那是人王到了吧?”
“是了,他叫什么?”
“我记得,他姓澹台,名莲州。”
凡人怎么能上仙台?
就算往前从一万多年前老祖宗开天辟地的时候开始数起,也没有哪怕一次的先例。
眼下岑云谏还不是仙君——即便所有人都觉得十有八九就是他了,但是既然还没有做上仙君,那他就不是仙界之首,怎么有资格破例带一个凡人上仙台?还是以客人的身份。
但这个凡人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短短二十年间,昭王莲州公子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天涯海角,云上地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被其他门派的掌门询问时,岑云谏安然自若地问:“为什么不能带他呢?没有前例的话,就当这是第一次吧。”
“他只是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就算他去了,能造成什么危害吗?”
当然不会。
“既然不会造成危害,那么为什么不能去?”
有道理。
“我们都是一身神通的仙人,难道还谁惧怕凡人?怕什么?”
的确不怕。
“哦,你说凡人不可以窥探仙机?不然会被他们学去?哦,我宁愿天下人人学仙道,人人做仙人,这样才能够把妖魔斩尽杀绝,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要是这仙机能被没有法力的凡人窥探去,那么我想,这个仙机估计也不是只给仙人看的吧。”
从未如此想过。
再说不过,岑云谏直接亮招表示可以切磋一下。
见鬼的,没人敢想跟他打,他的修为升得快得邪门。
只有岑云谏自己知道,因为这已经是他的第三个轮回了,当他三层轮回意境合一,修为也融会贯通,世上找不到单独哪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但他也知道,无论再过多少次,只比修为,他也不可能是天道的对手。
一个凡人而已。
就算上了天能做什么?
大家都觉得不合适。
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说得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合适。
总而言之。
没有想惹仙界第一高手,甚至这位很可能是昆仑立派以来史上第一高手。
而他的性格和脾气多么糟糕也跟他的剑术一般出名。
那么,就睁只眼闭一只眼吧。
不然他就要拔剑跟你讲道理了。
倒是有一些小弟子们还凡心未泯,对这个凡人颇为好奇。
还别说,在一群浑身灵力腾腾的仙人之中,出现了一个毫无灵力却风姿俊美的凡人男子很是打眼,像是一只可爱无害的小兔子混进了猛兽窝里,他自己还浑然不觉,在伸着脖子左顾右盼。
时隔记不清多少年!
又一次来仙台!
但是境况大有不同,澹台莲州心情极好,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更不认生,见人就打招呼,有些认识的他还能叫上名字,毕竟上上辈子见过嘛,多少有个印象,遇见不认识的呢,就问是哪个门派的,他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热络热络关系,表示以后大家还可以常走动,然后送上个小礼物,说要是有什么仙家不方便出手的凡间事宜,他完全可以代劳呀。
所有人都觉得对他无比好奇。
这澹台莲州什么来头?
他不是个年幼时就下山归家的前昆仑弟子吗?为什么他能够对各路仙家如数家珍?他压根就不在仙界啊。
莫非他跟昆仑掌门真的亲密无间,昆仑掌门把各门各派的信息都告诉他了?
可是……可是……
平时大家遇见了岑云谏打招呼他也不一定都认识吧?各派有头有脸的长老精英也就罢了,还有一些没什么名气的小修士。
起始他们还是因为岑云谏形影不离地陪伴在澹台莲州的身边,才不得不打起精神,用对待同道的态度来对待一个凡人。而其中十有八九的,除了尤其冥顽不灵者,不出十句话就会对澹台莲州心生好感。不知不觉间就把他记在了心里。
甚至拿着他送的金镶玉牌忖度,或许是可以多跟这凡间来往。
至于这玉牌上所写的“皇帝”一称,他们也是第一次见,他们知道人间有王,却不知道有皇帝。
若是问了,澹台莲州会好声好气地回答。
这是他们凡间新出的至高者的称谓。
从此以后,不要再各找各王,而是只有一个皇帝。
那就是他。
两天下来。
已经让不少人开始心生困惑:
澹台莲州想要做什么?即使翻来覆去地看他,都能看出来他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明明他笑容友善,明明他举止有礼,可为什么,就是给人一种不容小觑的感觉呢?
是因为昆仑掌门岑云谏看起来很忌惮他吗?毕竟能让当今第一高手如此忌惮的人,难道他们能掉以轻心。不,不止是因为这样。
期间,澹台莲州重点找了器修门派,赠上了他们自己用妖兽材料做的刀枪兵器。
器修一向冷门,在仙界不算受重视,倒是比旁人还要更友善几分,得了澹台莲州送的凡物更不嫌弃,在观摩之后更是大加称赞,与澹台莲州引为知己,仙君试炼还没有开始,就抽出了几个弟子派往昭国,与凡间工匠切磋技艺去了。
澹台莲州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礼尚往来,礼尚往来,虽然他送出去的只是一些凡间俗物,但是各门派既然收了,就得回礼,总不能白收不是,于是总要掏一掏袖子,找找有什么可以回赠给他的。
澹台莲州这人也奇怪,要给他个人送些个延年益寿、容颜保驻的法宝啊仙药啊,他都会婉拒,他更想要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像是早就已经计划好了,他讨要都是什么仙谷、药草的种子又或者是要块石碑请个忙,将来若是遇上天灾,但请救人,举手之劳就行。
澹台莲州寻思着到时候进了秘境,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出来,或许像以前岑云谏先前一般一年半载就出来了,却不能确定,或许要几十年,一百年,又或者,他进去了就死在那里,再也出不来了。
所以,每当他获得新的礼物,他就立即找人送回去,同时附上来历和使用方法。
这样很麻烦岑云谏,但他想都最后一回了,脸皮厚点求了也就求了,不过是他低个头服个软哄两句话的工夫,可以多活多少人,他的面子算什么东西?
如此一来。
即便澹台莲州离开了凡间,人人都知道他不在昭国,却一点儿也没有被遗忘。
每一次他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礼物和信件送回人间以后,就会经过以荆玉山为首的众多官员润色成许多版本,在全天下流传开来。而当上一篇才刚刚为人所知的时候,澹台莲州的下一件礼物又送来了。
他要来了可以在丘陵石头上生长的粮食、可以在寒冷冬天生长的粮食、可以在炽热沙漠生长的粮食,不单单是昭国,更赠送给了其他更多的国家。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庆国。
庆王在得到澹台莲州所送来的东西,一夜没有睡觉。
澹台莲州不光是送了他可以在十年间让全国百姓果腹的新粮种,还有一份来自仙门的约定,只要他以及下一位要继任的太子答应在有生之年内不对昭国发起进攻,那么,他就可以将这份遭遇天灾时的帮助送给庆国。
假如需要的话。
灾难是否会发生并不可预知,但他实在是太难拒绝了。
怎么拒绝?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跟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争了,即便他们庆国历经三代攒了许多战车,存了足够的粮草。
如今这个天下已经不是通过战争能够争夺的了。
他收到了这份文书,那么,其他国家的国君估计也收到了。
澹台莲州绕开天子,直接自立为皇帝,百姓更认为他在天子之上。
数月前,周天子见澹台莲州不在,想要以不敬之罪发动战争,但是政令还没有传出他的宫殿,他就被自己的贴身内侍给捆起来关在了寝室中。
这事还是过了大半个月以后,传出了周王生病的消息,庆王觉得蹊跷,经过他安插在周国的探子多方打听以后才调查出来的结果。
他没有证据,但他觉得是澹台莲州干的。
多可怕啊。
澹台莲州本人是孤身去昆仑了,可他临走前还布置了这么多,心思多么缜密啊。
澹台莲州究竟算到了哪一步?
要是他有什么行动,是不是也会被制住?
所谓的王,究竟是什么呢?
庆王想了数天,他想,王是掌握所有权力,又能分配出来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人。
能够把一个国家给治理得稳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澹台莲州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把全天下的权力握在掌心,让诸王都满意他的办法,甚至还能从前人无法企及的仙界也得到更多的原本不属于凡人的“力量”来给予愿意臣服又或者说是与他合作的人。
他真的要与这种人为敌吗?
他真的有胜算吗?
他真的不惜百姓的鲜血和头颅,也要得到那个天下共主的名衔吗?
他想通了。
他自幼年时所想见到的世界应当是一个和平安稳的世界。
就算在史书中被记作战功赫赫的好武之王有多么辉煌荣耀,也不如一个在位时没有战乱的平庸之君。
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的平衡,他不想打破。
他愿意帮助澹台莲州。
与此同时。
终于到了仙君试炼当天。
澹台莲州好好睡了个饱觉,天刚亮时,已经与岑云谏一道站在了云端。
岑云谏犹豫了半步,回头看他。
澹台莲州上前,与他并肩,比他要放轻松许多:“走吧。岑云谏。”
岑云谏对他伸出手,示意他握住:“相信我。”
澹台莲州看了看他的手,跟他携手,握紧,应当如战友,而非情人,却在掌心相贴的瞬间,莫名有了一种他们的命运再次紧系在一起的感觉。
他望进岑云谏的眼眸。
他没有迷茫,岑云谏也没有。
他说:“好。”
【第四十一回】
当澹台莲州走近试炼之门时,大家觉得略有点不妥,但是无人敢提出异议。
当澹台莲州跟岑云谏连手都牵上了,大家觉得确实不妥,毕竟在修真界男子与男子相爱也并非大流,他们修炼就讲究个阴阳平衡,阳阳怎么能算作是平衡?
所以不少人别过了脸,装成没看见,自然也就不会觉得碍眼了。
刚转头没多久,却听见身边有人惊呼起来。
“不好!”
“怎么回事?”
“他怎么敢带凡人进去!”
“凡人居然进得去?”
此门形似一道无波无澜的水帘,晶莹透彻,也不只是从谁而起,反正自古以来就被称为“明镜里”,是成仙得道的至高之处。
它虽名为“镜”,可你若说他是一面镜,它又照不出任何的影子来,即使站在他的正面前一步远的近处,里面也只有一片清澈的虚无。
它毫无声息地矗立在云上,而不管是烈日,还是明月,或是星辰的光芒落在“镜面”上都会犹如被吞噬一般消失不见,什么也不剩下。
不管是哪个门派的弟子,他们从师长那里得到的告诫就是假如修为不够高的话,那么这道门是进都进不去的,更别说是通过其中的艰难试炼。
故而当众人见到这个叫作澹台莲州的凡人走进去的时候,没有人防备,自然也没有人阻拦,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去了。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有一定修为的修真者,他们能够比凡人看到更多。
尽管澹台莲州的身上没有半分灵力,但是却有另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气息,这种气息不是仙也不是妖,说是凡人身上特有的,却闻所未闻。
这种气息对修真者并无伤害,没人开口点破,都在心底暗自琢磨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乍一看像是风,些微轻柔、暖煦温和的风,萦绕在澹台莲州的身上。
而就在澹台莲州踏进“明镜里”的一瞬间。
俄顷间,这阵本来让所有人都不以为意的微风突然之间有如泼油之火,猛然剧烈地膨胀旋飞起来。
“哗——!哗——!!哗——!!”
以此为中心。
涟漪般扩散开。
但涟漪会在距离中心越远的地方变得越浅,此处却不然,恰恰相反,站在近处的人感受到的是危险,稍远一些是狂风,最远处却成了飓风似的,把小弟子们给吹得东倒西歪。
“怎么了?”
“不好!不好!”
“什么不好。”
其实站得太远的较为低级的弟子们并不能看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过了片刻,消息才延后地一张口一张口地传了过来:
“他进去了!”
“那个凡人,他竟然进去了!”
话音未落。
天地变色。
只见他们头顶之上的烈日如炸裂开般骤然大亮,让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单单是他们这些高高站在云上的修真者们,那些个地面上正在劳动、正在读书、正在玩耍的人们也发现了天空的异样,而妖魔们似乎才是最早感觉到变化的,在澹台莲州进门的瞬间,就躁动不安了起来,奔出地洞,东跑西逃,一片混乱。
发生了什么?
什么将要发生了?
当他们抬起头,看到天上,太阳、月亮和星星都变成一般深浅的光亮,映照在蓝幽幽的半明不暗的穹顶上,起初大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所以才会见到无论日月还是星辰都好像被一道狭芒剑光给贯穿,抑或是刺穿,钉死在原地。
时间也仿佛静止下来,很诡异,犹如奔流不息的江河静止了。
他们没有。
这世间所有有生命的造物与无生命的造物似乎被剥离开来,被关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面。他们能看见近在咫尺的所有东西,贴在身上的物件,却觉得触摸不到了。
他们隐隐约约地感知,可没有人能说清。
各大门派的几位师尊长老脸色大变,顾不得其他,飞身上前,想要赶紧突入“明镜里”去一探究竟。
这一举动先引起了他们的弟子们的惊异。
——师尊们不是说他们年岁太大进不去吗?!
也确实没进去。
那一面原本仿似“明镜”的门在澹台莲州和岑云谏进去以后就急转直下似的反而变作了漆黑一片,像是深不见底的黑穴,无声地关上了门扉,将其他想要闯入其中的人给往外吹飞。
运气好的,只是被吹飞。
运气不好的,其中一位修为最高的也离得最近,将将触碰到门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巨力拉扯,直接被撕扯成了碎片,场面相当血腥可怖,好端端一个人顷刻间变成了齑粉血雾,星星点点地溅到了最近的几个人身上。
“为何会如此?”
“不应当啊……不应当啊……”
其余幸存者等到站稳身形以后,瞠目结舌地看见眼前的场景,不由地吓到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道。
百花宗站在较为后排,小弟子们等从地上爬起来了,也不知是该逃还是该留,一个个只得怯怕地看向掌门,他们门派没什么战力,大家都是莳花弄草的,原本也就是来凑个热闹,若是有危险,不是得赶紧脚下开溜?
掌门扶住近身的一个小弟子,哈哈一笑。
弟子摸不着头脑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她颇为乐观说:“我也不知,五百年了,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莫怕莫怕,反正我们门面小,天塌下来,那些个大门大派先顶着。”
天塌下来?
这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说不定天真的会塌的啊!
诸派的掌门人都进不去,其他年轻力薄的小弟子们就更别像了。
有的被命令进去,没有一个进得去,倒不是说拼尽全力也碰不到边。只是,只是……眼下这样子,谁敢啊?
不要命啊。
这时,他们才觉得最可怕的是他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纵然是在场的最是博览群书的学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是修真界万年以来从未听说过的情况。
天空与大地真的是静止了吗?
不,不是的。
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日月星辰在倒流!”
有人惊呼。
云端再上云端,更遥远的日月星辰像是没有瞳眸的眼睛在安静地服侍他们,如此渺小,如此微弱。
他们没有看错。
除了他们以外,整个世界在倒流。
有人惊叹,有人惶恐,有人不安,有人疯癫……可无论你是什么态度,也没办法干涉这一切的发生。
既然无能为力,那么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观望了。
因为日月星辰全都乱套了,时而疾驰,时而停滞。
他们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见到世界平息下来。
本来洁净的“明镜”则变成了一面“黑镜”。
天也更暗了。
不像白日,也不像夜晚,整个人间变得晦暗不明。
如今修真界还没有新的仙君。
他们这次聚集在此正是为了选出新的仙君啊!谁知道会突逢大变!群龙无首之下,不少人已经逃了,场上除了昆仑弟子其他门派走散大半。
其中最为不知所措的就是昆仑弟子。
当今昆仑,岑云谏一家独大、乾坤独断,他不见了,他们都不知道要问谁的意见好,登时间乱成了热锅上的一群蚂蚁。
有人说要赶紧去把山牢里被囚禁的长老放出来问问,有人坚决不同意,也有人琢磨着能不能大家一起联手闯进去,把掌门给救出来。
不然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其间,一个少女还带点稚气的声音响起:“你们看!快看啊!那里有人影!是谁?你们看不看得清?那好像、好像是那个人间的皇帝?”
她说着,其余人才跟着望过去,有人看得见,有人看不见。
然后他们发现,者必须要平心静气地凝视须臾以后才能够逐渐看清,若是心烦意乱的话就只能看到混乱奇怪的旋涡。
“是呢。是他。”
“是那个凡人。”
“澹台莲州!”
“掌门呢?我们掌门在哪?”
“他在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上至天,下至地,远至天涯海角,整个世界都出现了异相,广阔草原的红云上,静谧森林的湖面上,广阔无垠的海面的海市蜃楼上,凡人与妖魔也都看见了,天空铺成幕布,模糊的人影在似曾相识的世界晃动来去。
自然,昭国的人民们也见到了。
他们或是围在井边,或是聚在河边,去看他们的君王。
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澹台莲州才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视线逐渐清晰,看到自己的双手。
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布满老茧,却不是剑茧。
不是他的手。
怎么回事?
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陌生的少女,拉住他便说:“你怎么才来?”
澹台莲州:“?”
他还没有弄清情况就被拉走了,一群背着报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正在等他,仿佛是他的伙伴。
或许不应当说是衣衫褴褛,而是茹毛饮血。
澹台莲州看了身边一眼,果然跟他一起进来的岑云谏不见了。
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这里是哪里?
既来之则安之吧。
澹台莲州笑了笑,混进人群。
有人催促:“怎么走?老大。”
澹台莲州:“……走去哪?”
“神山!首领不就是让我们去神山吗?”
“神山?什么神山?”
便指向了不远处的方向。
“你睡迷糊了吗?神山就是神山啊,那就是神山!我们终于到这里了,接下来呢?该怎么上山?”
澹台莲州抬起头,迷雾散开,巍峨连绵的山峰矗立在他的面前。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陌生而熟悉的地方,轻声喟叹:“啊,昆仑。”
澹台莲州确定地想。
澹台莲州站在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柏树下,仰起头,穿过树叶的缝隙能看到蔚蓝的天空,和他当初下山时在这里看到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是昆仑剑宗守护山门的古树,尽管现在看上去更细瘦,但是毫无疑问是他记忆里的那一颗。
然而,令澹台莲州困惑的是,昆仑山在,昆仑人却不在。
这里也没有台阶,更别说房子了,连路都要他们自己一点一点地走出来。
一切都还是最原始的模样。
幸好澹台莲州当年跑遍了昆仑上下,稍作回忆还能够模模糊糊地记起一些路,如此摸索着,真的带队上了山。
澹台莲州想,他是回到了过去吗?
可这是过去多久?
连昆仑都没有,那得是一万多年前啊。
他依稀觉得自己应当上山。
去山顶上。
天道在那里等他。
以防万一,这次进试炼,他要不杀眼前的一个人。
走进水镜时,岑云谏如此想着。
下一秒。
他的眼前景色变幻。
深深浅浅的紫色花瓣蹁跹落下,周围一丝危险的气息都没有,安全宁静。
微风经过,他看见十八岁的澹台莲州卧在一张玉席上,玲珑的花荫织进碎金色的阳光轻柔地盖在他的身上。
这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时刻。
没什么与众不同的。
他也是后来花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一切都是从这天下午开始变得不同的。
岑云谏不知不觉地放轻脚步,走到澹台莲州的身旁。
他伸出手,却在即将要触碰到澹台莲州的肩膀时停住,想了想,收了回来,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年轻的恋人。
当他收回手时,澹台莲州却醒了过来,望见他呆坐在自己的面前,一晃神,露出个笑,微红着脸,打着哈欠,不好意思地说:“今儿太舒服了,我一不小心便睡着了。我睡了多久?怎么你都回来了?”
明明澹台莲州笑得毫无阴霾,落在岑云谏的心上却像是一片片刀子。
他知道的,他一向是知道的,他知道时间会愈合一切伤口,即便是失去爱人的痛苦也一样,只要日子够长就会淡去,但是回忆会毫不留情地将伤口撕开,再次变得鲜血淋漓。
他无法失去这些记忆,或许这是上天对他欺师灭祖的惩罚。
对他来说,能把他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的,不是多么厉害的妖魔,而是仍然爱他信他的澹台莲州。
多么……多么丢人啊。
他情愿自己遇见更加可怕更加骇人的场景。
但就算他想要装得再大义凛然也无济于事,天道直接倒映出了他的内心最深处的期许。
被澹台莲州那双充满爱意的眸子所注视着,他又想到走进试炼之前,澹台莲州也曾经看了他一眼,依然是明亮了,只是没有半分情意了。
他面前这个澹台莲州是假的。
他很明白的。
只用剑是消灭不了的。
岑云谏闭上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口,仿佛要叹出长达千年的孤寂的。
他想,他大概是认输了。
他得承认。
他的确是非常非常非常渴望这份爱的。
他希望澹台莲州能爱他。
——永生永世。
可是,他现在已经再也无法得到了。
当岑云谏再睁开眼睛时,他的对面出现了另外两个自己。
澹台莲州的幻想好奇地看着他们三个,惊疑不定。
他们分别是三世轮回的岑云谏。
起初还能看出一些分别,渐渐地,三个人变得一模一样,再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承认吧。你得先认清自己,才能够跨过这一道难关。”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你还有活得久到后悔,你还太年轻,等你活了几百上千年,那种孤独会把你折磨到发疯。你以为我什么要让澹台莲州重生在这个时候。因为这时候他还爱你至深,因为一切都来得及!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