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谏一贯冷声冷气地说:“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总觉得别人可怜,我自己呢?”
澹台莲州误解了,很是无所谓地说:“你说我在昆仑干活那会儿吗?哈哈,其实除了见不到父王、母后,还挺快活的。如今倒是能够留在双亲身边尽孝了,只是不太快活。可人生在世,总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嘛。”
岑云谏:“我是说,你把你的婚姻给卖了。”
澹台莲州愣了一愣:“先前你不也是为了报恩才跟我成亲的吗?你是为了报恩,我也是为了报恩,这有这么区别呢?”说着说着,顿了一顿,自言自语,“我好像连我自己一起骂了。不过,你不觉得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吗?至少可以换来十年和平。你跟谁结亲能够换得仙魔两届和平?你说,要是换作让你迎娶一个妖魔,但是能够换来仙界千年和平,你做不做?”
岑云谏不接受他这个离谱的假设,拒绝道:“我是仙人,岂能与妖魔成亲?”他尤其拒绝自己曾做过妖魔的往事,只恨不得能够忘了。
澹台莲州更不理解了:“却能跟凡人成亲?仙魔有别,仙凡不是也有别吗?你怎么对凡人就可以了?”
岑云谏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澹台莲州这样的牙尖嘴利,他就是说不过呢?他皱眉反驳道:“我又不是什么凡人都可以的。”说完这句,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只说了一句“随你吧”便走了。被同门师兄弟师姐妹们看了好半天笑话,嘲笑了他一番。岑云谏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脸色很是不好看。
若椰跑来跟澹台莲州转述说:“你是没看到他那神情,就好像他是仙尊似的,被我们多说了两句就好似被玷污了清白。真是好玩。”特地来说就是还想看澹台莲州的热闹,可是澹台莲州却不一样,事不关己似的跟着笑,说有空也要去看看。大家这么一看,心想,这样的无动于衷,看来岑云谏是真的一片痴心错付,他的烦恼甚至不能在澹台莲州的心里漾起哪怕一片不太一样的波澜。可惜,可惜,他们的小师弟莲州的心里好像没有情爱,只有工作。
作为当事人,澹台莲州早先还能一道去看热闹,但是忙得很,没空娱兴,也就罢了。
但期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了几次岑云谏在哪,想要跟岑云谏说些什么,可看样子又好像不是说情爱的事情。反而换成了岑云谏对他避而不见。澹台莲州一忙起来就忘了找他,等到再一次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登基的前一天了。
去找岑云谏的时候正是傍晚。
岑云谏正坐在廊下,阖目静思,即使冷淡如他,在阳光也像是被晒得多了几分温度,只有徐徐而过的微风拂动他的发丝时,才能让人意识到这不是一尊泥像。
离他还有十几步时,岑云谏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澹台莲州连忙叫住他,浑若无事地说:“你整日坐着不动,也不见你怎么练剑,剑术不会荒废吗?”
岑云谏淡淡地说:“不用。”
澹台莲州随口说:“也是,你又不是我,我这样的才说只能勤能补拙。”
岑云谏话也不想说,起身就要走。
澹台莲州头都要大了,连忙叫住他:“先别走,我有事要跟你说,是正事,是正事。”
岑云谏方才迟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住了他。
澹台莲州引着他走到了无风的廊角,欲言又止,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岑云谏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不是很耐心地等了一小会儿,便说:“若不是正事 ,我便不跟你说了,我也挺忙,你不是担心我的剑术荒疏,我不如练剑去。”
澹台莲州伸手拉住他,再次把他给叫住:“欸!”
岑云谏不耐烦起来,不再看他,别过脸去:“究竟何事?”
听见澹台莲州在他的身后期期艾艾地说:“我回去以后想了一番,越想越觉得说不定可以,凡人的国家可以联姻来避免战争,仙界为什么不可以,动物也有夫妻伴侣,你说你们昆仑可不可以送人去联姻?”
岑云谏僵硬地转回头来。
澹台莲州有理有据地说:“凡人过去会被吃,仙人总不会吧。我想,我他们也不想一直被你杀吧?”
岑云谏脸色铁青,又问:“送谁?”
澹台莲州看着他,没说话,嘿嘿讪笑一声。
第196章
见岑云谏只是脸色难看,却没有立即反驳他,澹台莲州得寸进尺,接着劝他:“你先不要拒绝嘛,你再想想,我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的,只是你们做仙人的,做仙人做久了,与我看事情的角度不同,一时间想不到而已。”
岑云谏生硬地拒绝:“这怎么可能?仙与魔大相径庭,再者说了,妖魔吃人,血腥暴虐,害得世间生灵涂炭,仙者怎能和他们为伍?”
澹台莲州很是不给他面子,话赶话的,也有点冒火了,阴阳怪气地说:“哦?是吗?妖魔是吃人,可你们不是也对凡人袖手不管,对妖魔剥皮抽筋吗?我以为仙魔之间与凡人国家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没有永生永世永远不变的和平,我用自己只能换十年,二十年,你可以长生,你可以换更久,何乐而不为呢?”
岑云谏嗤笑:“你竟然还替妖魔说起好话来了?”
“我并不是给妖魔说好话,只是有时候我越来越不清楚这万物生灵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是外形吗?是神智吗?若是天生的,但仙之中不是也有入魔之人,人之中也有修仙之人?”澹台莲州说着说着流露出了几分怅然若失,他有些忧愁地说,“我以前,我以前曾经遇见过一只妖魔,应当是妖魔,若是你见到了一定会觉得他是,只是我却不觉得他是,他从不吃人,又聪明,又沉稳,还很漂亮,与我像朋友一般,陪我出生入死,护我周全……难道,即使像他那样的妖魔也该被你我杀死吗?”
岑云谏当然知道澹台莲州说的这个妖魔是谁?
他哪能不知道?那就是他自己!为了澹台莲州得以重生而转世为妖魔的自己!他心中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在想,看来澹台莲州似乎更喜欢那个狼妖,澹台莲州可从来没有用这样令他怜惜的神情怀念过他,只不过是一个妖魔而已,难道他作为人形还比不过妖形吗?他明明记得自己那时也不怎么爱搭理澹台莲州,远不如做人的这两世要温柔。
岑云谏冷酷无情地回答:“要,当然要,是妖魔就该死,要斩尽杀绝。”
澹台莲州没有再反驳他,只是抬起头,用不赞同的目光跟他无声地对峙着,不知多了多久,直到天色都昏暗下来,把他们彼此的面容都模糊了,他才失望透顶地说:“岑云谏,过了这么多年,我真想不起来我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呢?我曾经以为你谦逊温柔、慈悲仁恕,即使你有时也会犯错,但我也觉得你是心怀天下的,正因如此,即使为你死了一次我也不后悔。你是一开始就这样,还是变成这样的呢?”
岑云谏冷冷地说:“你真以为那妖魔心性善良吗?我告诉你,没有那样的妖魔,我再了解不过了,想必你遇见的那个妖魔留在你身边也是别有用心,是你想太多了。”
澹台莲州也回:“要是换成现在,让我去死换你活,我一定不去了。”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风一吹就听不清了,落在岑云谏的耳中却像是重重的一击。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颓丧、愤怒充斥满他的心头,让他气得竟然一时间难以自持,周身运转的灵力汹涌而出,冲天而起,小小的庭院兀然起风,飞沙走石,天色大变。
同门们听不见他们俩说什么,但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出来两人聊得很是不愉快,这两人拌嘴吵架不欢而散是常有的,吵得风云变色还是头一回。
他们没办法再继续袖手旁观,连忙上前去想要拉架,跑得急了,在距离两人数步的距离狠狠地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摔在地上,头破血流。
他们这才注意到,以这两人为中心似乎有一个无形的圆,只有这个圆里是混乱的,龙卷风卷起砂石直上云天,如一把剑插入漆黑的苍穹云幕之中,也不知这乌云有多厚,也不知此时是日还是月,只是一丝光都还没来得及漏下来。
岑云谏可谓是煞气腾腾,让他们这些围观的人都感到胆寒,但是他们能看到在这暴风之中的澹台莲州却不为所动,眸中像有两团火在三千,即使被刮起的碎石划伤了脸庞也没有半点畏惧。
反而是在他流血的瞬间,岑云谏那膨胀到几乎要爆炸的怒气就瞬间像是被扎破了的气囊,迅速的消了下去,直到风沙平息,一束清而冷的月光倾斜着照射下来。
岑云谏走向澹台莲州,伸手要摸他脸上的细小擦伤,完全没有要碰到就被澹台莲州后退一步躲开了。
澹台莲州自己抬起手用袖子揩拭了脸颊,低头看到淡淡的血痕,才发现自己流血了,但是没觉得疼。
岑云谏在半空中僵了一僵,收回了手,颈脊仍是笔直的:“是我修行不足。”见澹台莲州仍不解气,又干巴巴补充一句,“抱歉。”
澹台莲州:“抱歉?你抱什么歉?你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是怀有抱歉。您多厉害啊,您怎么不回去做您的仙君?也不知您纡尊降贵地在凡间究竟是要做什么,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又不说!你既然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你那为什么不回昆仑,也免得我整天看见他臭着脸,也免得大家一道提心吊胆怕要受难。你想怎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话,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做个小小护卫搞什么?你究竟是为什么?”
岑云谏正要开口,又被澹台莲州夺过话头,似是预料到他会说什么似的:“你可别再跟我说什么大义了,你回昆仑去找你的大义吧。”并抬起右手,对他做了请的姿势。澹台莲州真是佩服自己,都气到这份上了,竟然还记得昆仑的方向,没有指错。
说罢,澹台莲州拂袖而去。
岑云谏跟在他身后,步行,发出低低的脚步声。
澹台莲州很想甩掉他,于是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在王宫里走来走去,他走到哪里,宫人就为他点起灯,照亮一片路。
直到走到湖边。
他想起了那座被烧成灰烬的琉璃屋,转过头,问:“你究竟要跟我到何时?仙君。”
岑云谏:“我现在不是仙君了。”
澹台莲州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睛:“你是,你骨子就是,你生来就是,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昆仑。”
话音仿似随风落在湖面上,推动了一丝涟漪。
他们明明都站在湖边,岑云谏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回到那一片困了他五十年的虚无之地,永远无法接近澹台莲州。
或许只是静默几息,对他来说,却是跨过了两辈子:“我杀了你,也毁了昆仑。”
第197章
澹台莲州低下头,湖面上波光粼粼,交织缀着遥遥闪烁的灯火和从夜空中洒落下来的月光。他看见自己与岑云谏在水中的倒影,明明还错着两步,看上去却好像是并肩而立的似的。
他没回头,水中岑云谏的倒影模糊,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我知道我错了,也知道是哪里错了,我错了太多年,这么短的时间里无法全部改过来,有时总会旧病复发,又变得一意孤行,这是我的不是,抱歉。”
澹台莲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正因为他不恨也不爱岑云谏,反而能够轻易地做出让步,他慢吞吞转过身,看着岑云谏的脸,道:“我也有不是。明知道你是这个性子,我还异想天开提出那样的建议。抱歉。”又问,“你总说我们要齐心协力。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却一直不肯仔细告诉我,这让我如何能够全心全意地信你。岑云谏,我不再是那个昆仑山上十八岁的澹台莲州了。你老了,我的心也早就不年轻了。你不信我,我怎么信你?”
岑云谏:“我信你的,我若是不信你,为什么要下山?”
澹台莲州发出一声难以理解的呵笑:“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兴许是你的疯病没有好。兴许是你觉得我一个凡人的离开让你的自尊心受挫,你的自尊心多高啊,比天还高,想放下都放不下。你一直接受不了我不爱你。——我是真的不想这样直白地跟你说,是因为我自己觉得尴尬。我不想要说那些缠缠绵绵的儿女情长,我没那个时间。我看你要不也不要执着于放下身段了,既然放不下,不如承认自己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从一而终。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我管不着。你几百年后要成魔就成魔,跟我有什么干系?到那时我都是一堆枯骨了。我又见不得,那是八百年后的人要想的事,我哪管得着?”
岑云谏才压抑下去的烦躁又升腾了起来:“怎么和你没关系?与你大有干系。”
话没说完,就被澹台莲州打断:“哈?和我有什么干系?还大有干系?哦,我被妖魔吃了,大抵连骨头都没剩下,没有枯骨。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干系?你到底是为什么入魔的?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在八百年后做了错事,难道还能怪到我头上来不成?”
“不是怪你……”岑云谏不知该从何说起,“八百年后的你没有死透。”
澹台莲州像是断弦似的猝然噤声,错愕:“……”
“不可能吧?我都看见自己被吃了,怎么可能没死透。”
岑云谏的眸中掠过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痛楚:“我找到了你的部分尸骨,用佛宗的秘法重塑了你的肉身,又用了招魂幡,我原本以为……以为是能够将你复活的。试了八百年,一直没有成功。”
澹台莲州怔了怔:“……那难道还要我谢谢你不成?”
岑云谏答:“不用谢。我也不是特意救你的。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又茫然了起来,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你的尸骨我没有特意去找。”停顿,又摇头,“不,我没有去找。我一直没去找。是一百年后无意中发现的。他们发现了,献给了我,问我要如何处置。我……我不知该如何处置,只是又舍不得销魂,你的尸体只剩下一部分又不好看,心里又觉得总有哪里不对劲,有一天空了,我便鬼使神差地把你的尸体给补全了。正巧前阵子收服了一个门派,他们有个死者回魂的法术,我就想,说不定我能将你复活。”
后来他知道了。
为什么他找不到澹台莲州的魂魄?因为被天道收走了。他不明白。在那些往生轮回的书中写了一些东西,他猜想,也有可能,要是他让澹台莲州的尸体入土为安的话,澹台莲州就能重入轮回。
是因为他一直不肯让澹台莲州彻底死去,他不能接受这个先是,所以才害得澹台莲州的灵魂一直被囚禁在黑暗里,被凌迟了八百年。
或许,或许……
太离奇了。
澹台莲州自己先听傻了,愣愣地问:“那后来呢?”
岑云谏:“你的尸体一直被秘密存放在我洞府里。后来,被他们找到了。在我入魔之后。……在我入魔之后,昆仑成了众矢之的,遭到了各大门派的集体报复,从此分崩离析,辉煌不再。当年,我入魔时并没有发现自己入魔。我只以为自己被一个没有见过的幻境给困住了。”
澹台莲州想到自己去过的那个:“怎样的幻境?我似乎也见过的。”
岑云谏:“每个人的心魔不同,所见到的幻境也是不同的。我想那其实不能说是幻境,倒不如说是世外的另一个空间,一个不存在于三界五行之中的地方。”他甚至不愿意回想那段记忆,“我在那里遇见了你。”
澹台莲州无语:“那可不是真的我。你可不能赖是我的幻象引你入魔的。”
“不是。”难以遏制的痛苦让他垂下了眼睫,“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你,我知道都是幻象,所以,当他们出现的时候我就出剑了。”他喉头干涩,字字如刀割,“我把你杀了,我把每一个出现的你都给杀了。等到后来,我才发现,那些虽然不是你,却真的都是人,都是来找我的昆仑弟子。我造这个昆仑的时候就想着,即使我死了,也要让他强大到后人无法摧毁,我要建立一个永垂不朽的昆仑,我从没想过,那个人会是我自己。是啊,除了我自己,还有谁能杀了昆仑。”
澹台莲州忽然理解他为什么会发疯了。
设身处地一下,要是他神志不清把父母朋友都给杀了,他也得发疯。
只是,在这之中,岑云谏又是因为对他心狠所以才落得这样的下场,让他着实觉得一言难尽。
澹台莲州想来想去,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宽宏大度,还能安慰岑云谏:“你杀的不是我。是你以为无关紧要的凡人而已。”
岑云谏:“去哪?”
澹台莲州:“找个暖和点的地方,你慢慢地那八百年你都做了什么事情一件一件地告诉我。”
他们回到澹台莲州的寝宫紫薇殿,点起通明的烛火,彻夜不休地交谈,直到东方既白,朝阳升起。黎东先生已经簪缨戴冠,衣容整肃,前来找澹台莲州,告诉他应该开始为登基梳妆更衣准备了。
澹台莲州看了看岑云谏,岑云谏点头:“你去吧。这么多事,一个晚上怎么讲得完?”
澹台莲州与他约定道:“那等我结束仪式之后再来找你。”
岑云谏祝贺:“一切顺利。”
澹台莲州被众人簇拥着浩浩汤汤地离去,岑云谏看着他从门口离去,紧接着没过多久,宸光照射进来,只是今日云多,光线不大明亮。他想了想,起身走到宫殿前,他听见凡人们在欢呼雀跃,但是在这笑声之中并没有他自己,他是这样的格格不入。做过仙,又怎么做人?做过妖,又怎么做仙?何处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像是送澹台莲州回国那天一天,他站在云上,远远地眺望,抬头看云上之日,灿烂绯红,浅虑之后,他抬手轻轻挥出一剑,真的只是很轻的一剑,落到了地上只成了一阵微风,将春日枝头的花团吹落,辟开了云,光哗啦啦地倾泻到大地上。
他看见澹台莲州穿着玄色金边的国君礼服,一步一步地登上阶梯,朝霞把汉白玉的阶梯照得仿佛变成了浅金色,而澹台莲州就踩在这团金光之中,他素面朝天,仪容干净,自有一种雍容华贵、清澈凛然之美,岑云谏一时又不自觉地看入了迷,八百多年,他再也没有见过像澹台莲州这样美的人。不是外貌之美,而是,而是,他也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让他一见就无法再忘怀。
仪式一直进行到了正午时分。
在日头最盛的时候将要进行登基的最后一步,这一步原本是要祭天,向他们所供奉的仙宗进行大礼祭拜。
澹台莲州却没有跪下,而是抬起头看向了刺目的日光。
只一个眼神,岑云谏从云端飘落下来,站在他面前。
他们并没有就这件事商量过。
无需多言,澹台莲州与他笑了一笑,岑云谏紧蹙的眉心便缓缓地舒展开了。
澹台莲州举起杯子,对着他抬了一抬:“昭国国君澹台莲州,愿与君结盟,愿与昆仑为友。”
岑云谏拿起成对的另一支犀牛角杯,闻了闻,没有血味,只是普通的高粱酒,姿态他还是被摆的,与澹台莲州举杯道:“昆仑首席岑云谏,愿与君结盟,愿与昭国为友。”又加上半句,“万年不改。”
澹台莲州微微挑了下眉毛,却没有重复这句话:“请饮誓盟之酒。请。”
两人站在青天之下,大地之上,光明之中,一道仰头一口气饮下了酒,一滴都没有漏出来。
放下酒杯。
礼官拿起锤子重重地敲在大罄钟上。
“嗡——!”
他张大嘴巴,高声呼喊:“礼成。”
隔几步台阶站立着的侍者一个接一个地将话传下去:“礼成。”
“昭国新王立!”
“昭国新王立!!”
“与仙结盟!”
“与仙结盟!!”
声音一重一重,传出了王宫,传到了民间,百姓们欢呼起来。
下午还有一场宴会。
澹台莲州喝了许多酒,歇也没歇半刻,又去见岑云谏,继续说先前没有说完的事。
兴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心情不明来由的欢喜,与岑云谏说话似乎也比平时要更温和一些,他一点也不像是个君王,穿着这一身华服,却随意地盘腿一座,一只手支在膝头上扶着下巴,歪着头听岑云谏慢慢道来,时不时地点头一下。
岑云谏问他是不是困了,若是困了就先去睡吧,明日再说。
澹台莲州却又笑着摇摇头,晃晃悠悠地说:“不,你继续说。”
当岑云谏说到他花了八百年几乎已经将四海九州之中几乎九成九的地盘都收纳到昆仑的手中时,澹台莲州笑了。
当岑云谏说到他将魔将一一围剿消灭,他也笑。
又说到魔皇在周国王都出世,他想要前去杀妖,澹台莲州还笑。
岑云谏停下来:“有什么好笑?”
澹台莲州只是微笑,出乎他意料地说:“这不是我们以前说过的那些吗?你还挺厉害,一个人就全部都做成了,不愧是万年难得一见的仙君。”
岑云谏:“我们说过?我们说过吗?”
澹台莲州:“说过啊。”他说,“不记得了吗?在我们小时候。”
岑云谏没回答,澹台莲州也不知道他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有想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叹气说:“不过是这些了。我入魔之后,江岚从我的洞府中找出了你的尸骨带来见我,我一见便神志清醒了。你说,这算是个什么道理?为什么上天偏偏将你定作使我入魔的死穴,又是涤我浊志的清泉。因为我们曾经魂灵相契吗?”
他一直觉得难以开口,因为输得一败涂地,十分的不体面,但是这一天真的说出口了,却觉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与千年万年的苍生大计来说,他的些许尊严算得了什么呢?
澹台莲州:“我觉得这要去昆仑寻一寻印证,仙君,你先回去做仙君吧。然后,我们一起再去一趟容国吧。”
岑云谏:“容国?”
澹台莲州:“是的。容国。我们不是一起去过一次吗?上次没空看完,这回再看一次吧,请你做了仙君将昆仑的书都搬下来,让我们来打开所有书,仔仔细细地看一遍吧。这一次,你做仙君那一天,让我一起观礼吧。”
岑云谏颔首。
一夜过去,酒醒了,太阳也再一次地升起了,与昨日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望着澹台莲州,伸出手。
澹台莲州:“嗯?”
岑云谏:“你们凡人不是喜欢击掌为誓吗?”
澹台莲州笑了一声,伸出手去,与他重重击掌。
听说昭国的国君莲州公子要来访问他们国家,容国上下的百姓提前半个月就翘首以盼。
为什么将这位昭国的国君称为“莲州公子”而不是昭王呢?因为这一位昭王与众不同,仅仅是用“昭王”来称呼他,好像和以前的昭王也没有什么区别,用“英明”等来称赞他都嫌弃似乎也不够贴切。
他是从古至今,数千年有历史文字记载以来最特别的一位君王,他拥有无上的武力,最精锐的精锐,却并不主动发动进攻,当其他国家之间发生战争的时候,他会进行调和。
继位后的这十年间来,他几乎没有待在昭国王都超过过一个月,更没有对他退位的父亲有半点不恭敬,昭国王都仍然有太上王镇守,而他自己则花了两年微服走遍了整个昭国,到第三年,他开始出访各个国家,将经,论道,施礼,所到之处,一袭青衣,一柄剑,所到之处,万人空巷。
兴许是因为“莲州公子”这个名字念上去更好听,百姓们都更喜欢这个名字,澹台莲州原以为这个名字会渐渐被遗忘,没想到在他登基以后反而有越来越多的人这么说了。
一般不会有国君长时间去其他国家做客,此时的通讯并不发达,假如有人趁这时候攻打他的国家就太危险了。
就算是像澹台莲州这样有才能的君王,没有驻守在国内,想必也是远水就不了近渴吧?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人敢打昭国的主意。
主要是,澹台莲州实在是表现得太过坦荡的,他玩到哪,故事就流传到哪,谁都知道他在哪里,接下去又要去哪里,他一点都不怕啊,再听说他还跟仙界的仙人有若有似无的关系,是不是他有什么手段千里传音呢?人们说着说着,还有人说他其实是个半仙,白天做皇帝,晚上神游仙境,不然他怎么能够这般的清心寡欲、容颜不老呢?
他每到一个国家都会办一些事,或是生意,或是文学,或是才艺,令人咋舌的是,即使撇开君王这个高贵的身份,他本身也是个多才多艺、出口成章的人,只要跟他说上几句话,你很难会不喜欢他。
他还会给人介绍朋友,凡人朋友,仙人朋友,连妖魔都可以谈,天上地下,是不是没有他无法交谈的对象呢?
而容国在十年前就收到过澹台莲州亲笔写来的信,他真心地夸赞了容王治国有方,听说容国有许多能工巧匠,他一直心向往之,那么,他是不是能派一些昭国人去容国学技术呢?当然,这绝对不是白学的,他给出让容王足够满意的“学费”,并且投其所好,他给容王送了礼,也给给楚问星送了。
楚问星看了澹台莲州送来的半卷书以后纳闷了半天,这个新任昭王,跟他无缘无故的,怎么好像有多么了解他一样,竟然知道要用什么鱼饵来钓他呢?他分明知道这是个鱼饵,奈何饵太香,他不得不上钩了。
楚问星心理挣扎了半天,终于按下了自己要成为一个“奸臣”的罪恶感,打算去跟他的表哥说一说这件事,结果一进宫,他还没斟酌好要怎么开口,就被他的容王表哥拉着手兴冲冲地说:看!有名的莲州公子亲手给我写信了!他说我敬佩我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