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起码我没有入魔!你都入了魔,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要我来做?”
“他已经不爱这时的我了,但他还爱你。都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是不承认你不甘心。”
“就算承认又能怎样?他已经没有情魄了。你们都没有后悔的机会。”
“后悔?我什么时候说过后悔?我没有做错任何选择。我有不甘心吗?”
“真的吗?你觉得自己没有错。仙君,那请你低头看一眼。”
岑云谏闻言,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心口插着一把桃木剑,鲜血随即洇染开来。
桃木剑的另一端正握在澹台莲州的手中。
他不管自己的伤口,抓住了澹台莲州的手,深深望过去,问:“我让你这样也杀我一次以后,你还恨我吗?”
澹台莲州看着他,说:“我从没恨过你。”
岑云谏微微一笑,把木剑一寸一寸地从心口拔出来。
另外两个幻影不知何时都消失不见了,又或像是烟消云散,又或是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
既是仙也是魔的他自己。
心口淌着汩汩鲜血,他微受下颌,犹如轻轻低下了头,对澹台莲州说:“对不起。”
澹台莲州反问他:“对不起?什么对不起?”
岑云谏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杀了你。”
“杀你的时候我只当你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凡人,后来我又觉得你是有用的,我才觉得不应当杀了你。无论你是谁,无论怎样,我都不应当杀你。”
“我与你一样,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修真者又如何,凡人又如何,在天地之下,我也很渺小。”
“天道并不在乎任何人。”
“澹台莲州,对不起。”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周身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他来到了混沌之处,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光与暗融合在一起。
迷雾散开。
站在他面前的“人”变成了一个孩子,和他幼时一模一样的孩子。
岑云谏弯下腰,跪了下去,与这孩子平齐,才能看见对方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黑洞洞的,有如两个深渊,可以将一切都吞噬进去,没有视线,自然也无法看向任何一处。
从一开始,昆仑要培养他做器皿的时候开始,他就是一具虚无的空壳。
从一开始,他的心中就什么都不存在。
他们要他做无心的人偶,却一点一滴给他装满了骄傲自大。
孩子对他伸出手。
岑云谏握住这只小手,冰凉凉的,没有温度。
孩子问:“哥哥,你知道小莲州在哪吗?我找不到他了。”
岑云谏眨了下眼,忽地感觉脸颊一湿,原是落下了一颗泪。
孩子对他说:“斩妖除魔是他们强加给你的梦想,你最希望的真的是拯救苍生吗?岑云谏,你是如此的冷血无情。别说是凡人了。就算是整个修真界,就算是其他修者,就算是昆仑同门,你都不在意,不是吗?你可以为了达到你的目标而不择手段。”
“仙是什么?魔是什么?其实你早就分不出两者的区别了。”
“你打从心底觉得昆仑之于凡人就如同妖魔之于凡人。”
“你想要改变他们。但是你做不到。你花了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发现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谓的仙人一点也不像他们看上去那样清高无垢,你觉得恶心,你觉得修仙恶心,你觉得昆仑恶心,你也觉得身为仙君不可一世、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自己可悲又可笑。”
“正视自己的内心吧。”
“岑云谏,你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
不知是何存在的玩意儿蛊惑他似的,充满引诱地说:“不一定还会有下次机会了。承认吧。你的愿望是让澹台莲州爱你。别人都不行。”
澹台莲州正带着一行人攀爬在昆仑山上。
在发现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之后,他踏足了一些自己之前没有去过的地方,这儿还没有大殿,也没有洞府,一切山木草石都是最原始的形态。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
路上还突发了一些惊险的情况。
比如从草丛中蹦出来一只奇形怪状的“野兽”,澹台莲州被吓一大跳,同伴却不以为然,还为他介绍起来。说在他们所居住的地方,人是和这些野兽共同生活的。
大约几千年前,那场天塌地陷的灾难降临,持续不断地在困扰着他们,他们曾经的家园被毁灭了,甚至连日月星辰也失去了本来的规则,变得难以捉摸。
而他们所能做的事情,不过是求生,想尽办法地求生。
寻找河流、湖泊和食盐。
野外收集的粮食不够就自己播撒种子。
尝试去和一些野兽达成共生共赢的关系。
丢失了原本的世界规则,那就重新开始记录,从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记录上百年,千年,日日夜夜地看着天空进行思考,思考他们凡人为什么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思考他们究竟要怎样才能够要把种族延续下去。
他们只能耐心地等待。
等待世界重新变得井然有序,有规则可循。
终于——
澹台莲州与同伴们来到了昆仑的最深处。
昆仑剑冢。
这里是他没有踏足过的地方,他一直很好奇。
要是问昆仑的第一块地盘在哪里?他想,估计就是在这里了。
这里是凡人的禁地。
他睡着时在梦中,醒来更在梦中。
每日,每日,排山倒海般的记忆涌入他的脑子里,似乎是属于别人的记忆,又的确是属于凡人了。
他看到了很多,听说了很多。
当他又爬上一座山峰,遥遥望去,终于瞧见了这曾经终年云蒸雾绕的隐秘之处,澹台莲州为之震撼,停住脚步,山上风大,差点把他的草帽吹翻,他连忙伸手自己压住,脸上流的汗被风一吹,带来一丝丝凉意,驱散了爬山的劳累和燥热。
这天正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碧蓝的天空没有一缕云,阳光毫无阻隔地直射在大地上,那一块,不,应当说是一峰——它甚至比旁边的山峰要更加庞大——呈长扁梭子状的巨石插入在大地中。不知已经过去了多少年,边缘曾经溢出的岩浆早已如血痂凝固,从周围向中心,植株在慢慢地延伸上去,覆盖其上原本无机质般的近似灰黑的颜色。
而越接近它的植物就越显得奇怪,他们的藤蔓枝叶根茎都变得不再和以前一样,而有了大变化,扭曲地向中心挣去拥住,给人心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
人们总是对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感到害怕,进而不敢触碰。
就算澹台莲州也是如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再进一步。
而且……而且……这座石头看上去就好像一柄剑。
身边的人见此奇景,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
“山峰?”
“不是吧,好像是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
“我知道了!是不是爷爷跟我们说过的,之前天破掉过一次,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那个洞吧!啊!我们找到掉下来的天了!”
众人高兴起来。
“我们把天补回去,是不是以后就不会有灾难了。”
“可我们怎么把天补回去呢?”
澹台莲州正要说:我们又不是仙人,哪有补天裂地之能?
话没出口,自己先哽住了,因为他被好几个小伙伴用清澈的眼神凝望着,他们的眼睛很清澈,也看不到一丁点畏惧。
他们什么都不会。是的,在他看来,既没有多少文明,也没有多少武力,可就是这么一帮人结伴走到了这里,找到了昆仑的远处。他们甚至不知道这里就是未来的昆仑,仙界的心脏所在,他们还把这块石头当成是掉下来的一块天空呢。
他们还不知道仙人,不知道仙凡之间的区别。
他们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就好像他们真的能做到。
澹台莲州咽下本来想说的话,说:“我们先走近了看一看吧。”
越是走近越可以发现,在巨石的周围还坠落了许多碎片,尖端锋利,有些比较细长的,几乎已经可以被称作是剑了。
澹台莲州拔了一些草,搓作草绳,简单地将不尖锐的一端一圈一圈裹起,到可以握住的程度,已经和剑没有区别了。
他们之前在看到这里的时候感觉已经很近了,可实际上,走到山下又花了很多时日。
越是走近,危险的东西也越是多,他们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又是从何而来的,只能挥舞手中的剑保护自己。
澹台莲州时常会觉得这并非他的记忆,他只是一个误入的围观者,他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看着曾经的“凡人”都在经历着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看见他们的队伍越走越近,身边的伙伴也越来越少,他们在死去,却没有停下脚步,掉头离开。
一路上,他们遇见了不少尸骨,人的尸骨,零零散散,并不成形,死因各异,然而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死时都朝向那座“剑峰”,就好像他们即使死了,灵魂也要奔向那里。
那里……
那里究竟是哪里?
澹台莲州渐渐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但是,假如要他清清楚楚地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又说不出来。
他只是觉得,更接近了,他在离答案更接近了,于是心中也像是有个声音在催促告诉着他,告诉他,再走近一些,更近一些。
远看并不觉得多么高大的树等走到了旁边才发现抬头看不见树顶,几乎耸入云霄,难以寻到正确的路。
身边已经不剩下几个人了,又是一天的劳累奔波,却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正确的路上。
澹台莲州累得沉沉睡去。
等他再醒过来,树林里不知何时弥漫起浓雾,他听见有个声音在呼唤他,不远处有一个身影。
澹台莲州如有所指般地接近过去。
啊,他找到了。
是一个小孩。
为什么这里会有个小孩呢?
澹台莲州头疼地想,难以思考,他弯下腰去,半蹲下来,问:“你怎么在这?”
孩子抬起头,原本模糊不清的脸庞竟然在此刻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难怪他觉得眼熟,这个小孩跟他自己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不对,这似乎就是自己。
他看见幼时的自己对他说:“我一直都在这里啊。我为什么在这里呢?”
澹台莲州被问住了。
他在心底问自己:是啊,我在这里做什么?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来着?
孩子对他高高地伸出手,澹台莲州牵起这只小手,独自走进了迷雾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
澹台莲州的头还在疼。
他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孩子说:“不知道。”
他又问:“那我们是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时,孩子停下了脚步,仰起头来,问他:“这要看,你想做什么?澹台莲州,魂魄不全的凡人啊,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犹如星火坠入心脏,将四周燎烧清晰,显现出他本心中的愿景来。
澹台莲州看向前方,近乎执念地说:“我……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凡人不要做妖魔的口粮,不再做仙者座下可有可无的草芥,我要人与人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要所有人都不再痛苦,可以不用再拿起剑,可以舒服安心地躺在床上寿终正寝。”
孩子笑了。
他问:“你笑我作什么?”
孩子的笑声奶声奶气的,好似天真无邪,是在笑话他。
孩子嘲笑他说:“弱肉强食,是开天辟地之处便诞生的真理。你要世上苍生万物之间再无高低贵贱之分?那你这王子身份是从哪而来的?你若不是王子,你以为你还能像先前那样一呼百应?那你在旁人的眼里也与路边的一块碎石、一丛野草并无差别,既如此,为什么他们要服从你。”
“你以为你的意志就是所有人的意志吗?你凭什么代表他们?凭什么帮他们做决定?这难道不是你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吗?”
“你真的像你自己所想的那样善良吗?你以为你才是被选中的那个要拯救苍生的救世之人吗?那你为什么只救人类,不救妖魔,不救仙人,苍生万物难道不包括他们吗?还要你所吃的植株、牲畜,他们就真的毫无感觉吗?为什么你就能毫无歉意杀害他们,用他们来果腹呢?”
“澹台莲州,其实你也不认同吧。”
“你明明是随心所欲的性格,你并不讨厌生活在昆仑,你只是讨厌被困在一个地方,你根本不想做什么王,你想要的是,谁也无法束缚你,谁也无法控制你。”
“你看,你和岑云谏其实没什么区别?你若是成了他,你要是成了他,你要是生来就有他的灵根,就生在昆仑,说不定你会做得比他更过分。让苍生万物再无高低贵贱不是很简单吗?只要,让除你以外的一切都低于你,都听命与你,他们不就一样了吗?”
“那个你为之愤怒不已的答案其实也有可取之处。不是吗?”
“你真的觉得仙人所做的不对吗?”
“澹台莲州,你不过是在嫉妒,嫉妒你没有生而为仙人吧?”
“那要是让你生而为仙人呢?”
“如此一来,你还要继续坚持自己所要做的事情吗?”
澹台莲州回过神来,四周的迷雾已经悄然散去,他的前面竖立着那如剑一般的巨石,又像是一扇门,沉默坚定,一言不发地在等待他的到来。
其上光芒忽闪忽灭,就仿佛是个生命体,正在惬意地呼吸,又好似在与他说话。
澹台莲州被吸引地伸手贴了上去。
与此同时,石头在他的面前陡然变亮,越来越亮,直到光芒淹没他的视线。
视线重新从一片雪白变得清晰。
澹台莲州发现自己坐在一间茅草屋里,他端正地跪坐在草席上,面前的木盘子里放着一块矿石,看上去和他在昆仑山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周围有几个他不认识,但是大概感觉是师长的人,大家好奇地在看这块石头,说:“这就是你从神山上带来的石头?你是怎么回来的?”
他听见自己在回答:“我觉得我的身体变轻了,就好像,身体里长出了什么新的东西,我能感觉到太阳,感觉到月亮,感觉到星星,我的恐惧却消失了,我似乎,不再惧怕风与火了……”
接着,一柄初具雏形的剑出现在他的手上。
他轻轻一挥,四周有无数看不见的能量随着他的剑尖流转。
一剑下去。
斩天劈地。
澹台莲州久久难以冷静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握剑的手。
一只小手贴上他的手背。
孩子再次出现,站在他身旁,仰着脸,对他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仙凡之别。”
第206章
澹台莲州原本想要上前说话,却发现没有人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当这些人走来走去时,还从他的身体里直接穿过去了,就好像他压根不存在一样。
于是只能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旁观。
他挪了一步,周身的场景随之变化。
他首先看到木架子上摆放着一块块还没有经过锻造的矿石,不远处的铸剑炉旁竖靠着数把颜色不一的剑胚,光膀子的铸剑师浑身是汗,正在一锤一锤地击打剑胚。
屋外来了几个人,他们拿起剑讨论起来。
“这就是从神山上采来的矿石造出来的武器吗?”
“看上去是与石头造的不太一样……他们经过多久的使用会变得脆弱腐朽呢?”
他们在山上试剑。
一剑就将巨大的山峰劈开了一道豁口。
众人大为吃惊,啧啧称赞。
“真厉害!这是神送给我们的礼物!”
“派人去采矿,需要更多,我们还需要更多这样的武器。”
“我感觉到了日月星辰、风土水火……我觉得,我们不用再惧怕他们了。”
于是,人们继续往神山上攀爬。
在这里,他们发现了各种各样有神奇作用的东西,除了能够锻造出无可匹敌的武器的石头,还有治疗疾病有奇效的植物,要是人呼吸了神山的空气、饮下了神山的泉水或是食用神山的果实就会变得更加聪慧。
即使明知道神山上危机四伏,但是人们还是被力量诱惑着,前仆后继地奔向神山,采集神山上的物品,人越来越多,逐渐建造起了新的村子。他们日夜生活在这里,每日面对生死的考验,与附近生出神智的动物战斗,获得更多的地盘。
别处的村子里,只有一部分人可以学会语言和文字,但是在这里的人似乎格外聪明,每个人都会学会,他们不光学会了战斗,还学会了用各种东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给记录下来,称之为书,一份一份地保存下来,这样,后来的人就省去了从头开始学习的麻烦,可以从书中先学习到基本的技能,一代又一代,百年又百年。
他们决定为神山取个名字。
他们站在山巅之上,无比接近地仰望赤阳,是以将其命名为昆仑山。
接着,澹台莲州又看见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商议着什么。
他们在说……
“我们既然有了这样的力量,为什么要听命于一些不如我们的人?”
“应该由我们来统治他们才是。”
“是的,是的。”
“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发现神山的秘密。”
“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可以得到日月星辰的力量吗?”
“不能再增加了。”
“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回去啊。昆仑多好。”
“我愿意生在昆仑,死在昆仑。”
“死什么?只要在昆仑,就可以寿与天齐,长生不老。”
“要是来的人多了,昆仑还是昆仑吗?”
“昆仑是我们的。昆仑……”
转眼之间,野火烧满了大地,昆仑山下,曾经经营得欣欣向荣的村落都变作了荒芜的废墟,不消数年就被荒草覆盖,再无人迹。
“砰——!”
背后传来有东西轰然倒坍的声音,澹台莲州循声转过头去,看见堆满了竹简、木书的架子倾翻下去。
持剑的男人将其中一些带走,带不走的便毁掉,他冷酷无情地对伏在地上的人说:“这些书留给你们也没用,你们又学不了。天地之间的秘机哪里是你们能够承受的?就算被你们偶然获知也不过是徒折寿命。还不如不知,还能清闲自在地活这一生。”
也有修道者不愿如此做,于是与同门分道扬镳。
同门说:“能去昆仑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这次要是不去,以后也别想去了。你可知道在这灵气稀薄的凡间是无法修炼的?你的修为会一日一日地退化。你还跟凡人女子成婚,糊涂啊!好不容易上天赐予了你这样绝佳的资质,你却不想着让自己的后代也继承,要他们反而变作凡夫俗子吗?可惜!可惜啊!”
有人离开,有人留下。
离去的人站在昆仑高高的天梯上,俯瞰着浓云稠雾将人间一层层遮住,转过身,走向了山林的更深处,直至人影完全消失不见。
留下的人亦在山门之下默默远去,隐入广袤辽阔的山林大地之间,像是一滴水汇入了汪洋大海,悄无声息。
一晃神,澹台莲州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容国。
这时候容国的藏书阁才刚刚修建,身着华服和玉石珠宝的容过的第一位国君正在大殿上拿着一本古老的书简小心翼翼、爱不释手地翻看,他的视线像是黏在书上,头也不转地就对身旁的侍者说:“好!好书!赏赐!”
接着侍者就拿来了金银赠给阶下跪拜的平民。
容国国君草草说了几句以后便拿着书,脚步匆匆地奔去了书房,这时还只有一个书架,也没有装满,只有小半个书架的书籍,他似乎对每一本写了什么都熟记于心,简单看了一下,就将这本书放入了一个固定的位置。
他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欣喜于书库的丰盈。
这些书对于他来说代表什么呢?他并不太清楚,他不需要它们有多大的作用,只是好奇而已。好奇是人生而俱来的本性,然而很多人终日奔波在生计中,没有时间去研究自己所好奇的事,而他是个无所事事的国君,他可以用自己的一生来满足无伤大雅的好奇心。
闲来没事,他会把自己的儿女抱在膝盖上教他们解读书籍上的文字。
他最宠爱的小女儿坐在他的腿上,好奇地问:“父王,这些书是谁写的呢?”
他温柔爱抚孩子的头顶,说:“我的老师跟我说,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人写的。老师叮嘱我要收集这些书,传下去,终有一天他们会派上用场。好孩子啊,答应父王,你们也要像我一样爱惜这些书籍,不要让上面的文字被消蛀模糊。”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我知道了,父王。”
澹台莲州身边的场景幻变起来,左手边是昆仑的藏书阁,右手边是容国的藏书阁,他们都在一本一本地添加典籍。只是左边热闹,右边寂寞,昆仑的藏书阁中有许多修士来来去去地借书翻看。
澹台莲州看见了小小的自己站在那里,站在昆仑的藏书阁中,手上拿着一本书在聚精会神地阅读,他小声地嘀咕着:“这写的都是什么?”
上课的钟声响起。
“不好啦!怎么天都亮了!”
小莲州回过神来,他把书放回去,盯了一眼记住自己放的地方,然后才跑出门去,像一阵风,充满了对将来的期待,一双眼睛像是星星般闪闪发亮。
澹台莲州用目光目送幼时的自己跑走,心中似有所感,接收到了此刻的心情。
他长大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他都忘记了那个小时候的自己,更忘记了当时的感受。
他一直以为自己坚定不变地想要入道来着。
他看见小小的自己一边跑一边快活地想:好有意思!这里的书上写的东西都好有意思!我今天又读到一些新鲜的内容!我这就去把今天看的东西告诉小石头,他一定会津津有味地听我说的!哈哈哈!
唏嘘之情轻飘飘浮上心头,以至于让澹台莲州看着幼时的自己怔愣了片刻,直到快看不见那小小背影了,然后才抬起脚步跟上前去。
孩子在山野间奔跑,漫山遍野开满了花,不远处的繁花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正在等他。
小莲州跑了过去,满脸笑容地拉住对方的手:“找到你啦。”
小云谏这时还是个有感情的、会害羞的孩子,抬起头来,腼腆一笑:“嗯。你来了。你都看到了吧。”
一阵风路过,落花迷住了他的眼睛,再看过去,花与孩子都不见了。
换作和他一起进入幻境的岑云谏站在树下,花也都谢了。
但是岑云谏仿佛没有看见他,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澹台莲州不明所以,还是先跟随吧。
他追到岑云谏的身边,发现岑云谏是真的看不见自己,便既来之则安之,也不着急去打招呼要吸引对方注意力了。
他们到了某个地方,在树丛遮掩处后面停下脚步。
澹台莲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面是五六个结伴的昆仑弟子,其中一个正是岑云谏自己。
接着他发现不太对劲,这个岑云谏更年轻一些。
是的,没错,他端详许久,确定地想,这个岑云谏就是更年轻一些。虽然修真之人可以保持容颜不老,但是岁月也会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一点点难以察觉的痕迹,纵然皮囊会保持美丽,眼睛却会出卖真实的年龄。他现在的这双眼睛,看上去没有那么沧桑。
大家惊呼起来:“怎么回事!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这样厉害的妖魔!”
澹台莲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这就是当年岑云谏遇见生死之劫的事件。
若是不提起,他都快要完全忘了这件事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笑不说。
其实忽然回想起来,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奇怪。
一来是,当年岑云谏虽然的确太年轻,不能次次都赢,但也不是说连逃都逃不掉;澹台莲州大致听人说过,说是一切发生得太快,岑云谏运气不好,第一个被妖魔伏击得手。
那妖魔的招式恨意极深,上来直接同归于尽,以命下了重咒,又是个厉害的大妖,即便是掌门长老们来了也未必能够完全幸免。
那么问题来了,岑云谏彼时还未成名,顶多说在昆仑门内有小小名气,为何会被如此针对?真的只是运气不好吗?
岑云谏自己似乎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兴许已经查过,却没有结果。
这三世轮回,一概遇见了那次劫难。
想到这,澹台莲州顿了一顿。
等等——
所以,为何后两次岑云谏都避险了,并未再次差点死去,他也没有以自己的魂魄以天道交易,再次施展救人的禁书,可他的“代价”却仍然是失去的状态?
“啾啾、啾啾。”
清脆动听的雀鸣吸引了澹台莲州的注意力,他还没想通一切,脑中似是被塞堵一团消散不去的浓雾,迷迷蒙蒙地抬头看去。
这一行人依然没有看到他,枝上的一只青羽小鸟也没有发现他,它看上去不过巴掌大的大小,可爱且弱小。
却莫名地让澹台莲州觉得哪里不对劲。
鸟儿看了一会儿,岑云谏仿佛也意有所感,看了过去。
随即,小鸟仿佛受惊,跳了两下,扇动翅膀,飞身离去。
他飞啊飞啊,飞进了天空中的一处缝隙。
他遇见了一团光。
他对光说:
他愿意献上灵魂,来换一个最可怕的诅咒,毁灭那个年轻的修士,来换取他的孪生弟弟可以重生。
澹台莲州回过神来,蓦地觉得视线有些许模糊。
他伸手一摸脸颊,不知何时,他已经静默地,满面泪水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