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by黑猫白袜子
黑猫白袜子  发于:2024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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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杨思光都懂。
他真的懂。
然而当他听到乔姨强调就算有“替身”,也只是可以拖延一段时间时,他的心还是轻轻颤抖了起来。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无措,旁边蓦地伸出一双宽大温暖的手,轻轻盖在了杨思光的手背上。
杨思光的心跳便莫名又慢慢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当务之急,是找到你身上的咒根。”
乔姨垂着眼眸,声音低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前两人的小动作。
她兀自开口继续说道。
“只有找到了咒根,我才能想办法。仙家说了,你们要是能乖乖听话一切按照吩咐来做,倒是愿意帮忙滑化解一些……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咒根可不好找!不然死咒也不至于这么难搞吗,下咒时便那东西就已经施了法,做了障眼术。”似乎是怕杨思光不懂,乔姨加了几句解释:“……就跟鬼打墙鬼遮眼的道理差不多,只要你想去找,便怎么也找不到。别紧张,阿姨我到时候会教你们法子找东西,但是这件事成功率嘛……”
乔姨叹了一口气,瞥了黎帛一眼。
“黎家旧时开始便是做这一行的,供奉的是清朝时候便传下来的老镜仙,道行特别深。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斗得过那玩意。”
说着说着,乔姨便拿她之前处理过一个类似的案子举例。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花心招惹到了懂行的姑娘,被人下了咒。好在发现得早,立刻就送到了乔姨这边。然而,那人翻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有什么东西可疑。不得已之下,男人只得脱光了全身衣物,赤身裸体在惶恐不安中过了大半个月。最后却还是在期限到来时倒毙在自家的床上。
而一直到这人死,乔姨才终于找到了咒根——男人的牙齿。
男人以为自己只是去补了牙,却不知道放入他嘴里的,实际上却是可以让他夜夜尖叫哭嚎不休的咒根。
“……那姑娘还是半路出家的人,跟黎家那种老仙完全不一样。反正,越到后面,你的魂就越虚,随时能被那玩意给拖走。对了,这段时间,你最好也避着镜子之类的东西,房间里要是有,就赶紧遮起来。”
乔姨叹了一口气,下了结论。
“总之,你们得抓紧时间了。”
“我知道了,乔姨,我会尽快把那东西找到的……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
杨思光强打起精神,小声地回答道。
随即不自觉地转头,却刚好与黎帛对视了一眼。
“我之前就已经派人去你家了,他们应该能够将狗的尸体带回来。”男人平静说道,“要是我猜得没错,那玩意应该就在狗的尸体里……可能是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想跑吧。”
结果黎帛话音刚落,杨思光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正是杨思光的妈妈。杨思光目光微凝,自从他上了大学后母亲就很少会主动找他了……然而再去来电记录,杨思光吓了一跳,母亲和父亲竟然接连给他打了不少电话。
不过大概是因为乔姨这里信号不好,一直到这个时才勉强接通。
接了电话后,话筒里立刻就传了母亲尖锐的咆哮。
“杨思光,你跑哪儿去了?给你打这么多电话也不接!你快回来呀,家里出事了!”
女人尖锐地叫骂着,然而骂着骂着,又禁不住抽泣起来。
“你弟弟他,他发疯了啊——”
杨思光昨天刚进房间便被恶鬼袭击,情况格外惨烈,以至于黎帛当时只来得及顾上青年本人,再想起处理被遗留在杨家的黑狗尸体,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然而也就是这短短一天的时间差,却造成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惨烈后果。
当时杨父和杨母刚好出门走了一趟亲戚,回家时都已经快到半夜了。然而推开门,两人都被空气中升腾而起的恶臭血腥味熏了个跟头,打开灯后,他们无比惊恐地发现,自家客厅里跪了一个人。
那人赤身裸体,身上早已被污浊的血染成了一片猩红……
“我当时还以为,以为是家里来贼了呜呜呜……结果,他一回头,我就发现那是小龙啊!可是那孩子怎么会变成那样,他怀里就抓的那条狗,他不是还挺喜欢那只狗的吗?但是当时那只狗都已经被他抓烂了……呜呜呜……”
杨思光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极为不详的预感。
而当他飞快赶到了医院,看到了病房外哭泣的母亲后,那种不祥的预感就完全成真了。杨母一改之前对杨思光的挑剔,看到儿子来了后便直接瘫软在地,哭着重复起自己之前看到的可怕场景。
“那孩子,那养孩子竟然还在吃那条狗的肉,生肉啊!他怎么会吃生肉呢!他一回头我都快吓死了,我说你干什么呀?他就只是在笑,笑得。跟鬼一样,那肉就从他嘴里掉下来,满地都是血……他爸想去拦他,把那只狗从他身上扯下来,结果他竟然还去咬了他爸……”
“你说,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事?思光啊,你读过书,你懂得比妈多,你告诉妈妈,这是怎么一回事?小龙他该不会真的……真的疯了吧?刚才医生还在跟我说什么要排查小龙有没有狂犬病,那条狗也没有咬过他呀,怎么可能得狂犬病……我就说了小孩子家家的养什么狗!就不应该养狗,偏就他爸惯着他……”
杨思光虚虚地扶住了母亲。不自觉抬眼,望向了跟着她一同前来的黎帛。
黎帛对他做了个带有安抚意味的手势。
杨思光扯起嘴角想对着黎帛笑一笑,然而,这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脸像是罩上了面具,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因为丁小龙的突然“发疯”,女人显然已经吓坏了,哭哭啼啼,满心都是担忧和恐惧。
对比起来,作为哥哥的杨思光,表现得就有些冷漠了。
事实上除了一阵麻木的无奈感之外,他竟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就算一墙之隔的丁小龙刚刚洗了胃,正躺在床上脸色惨淡,他心里也没有丝毫波动。
为此,他险些又捱了杨母的巴掌——好在在母亲因为精神崩溃而完全发狂之前一名年轻的护士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喊出了杨思光的名字。
“哪位是杨思光?杨思光,12床丁小龙的家属杨思光来了吗?病人想见你。”
杨思光花了好一阵力气,才勉强摆脱了母亲的纠缠独自进入了丁小龙的病房。
他隐约察觉到,黎帛大概在接到通知后便动用了一些关系——丁小龙如今正住在一间单人病房里。
少年手臂上挂着水,之前被送过来的时候,据说丁小龙曾经暴起伤人,如野狗般吠叫咬人,发了好一阵子疯。
亏得老居民楼里邻居多,一群人一拥而上,使了不少手段才制服了他。
也正是因为这样,少年脸上和胳膊上都留下了许多怵目惊心的淤青。
强制性洗胃之后他总算安静了下来。
只不过,哪怕到了此刻,他的手腕依然是被套在病床上的,显然即便是做了极为细致的检查,院方依旧有些担心丁小龙的精神状况以及一些别的隐忧。
毕竟正常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在自家生吃掉宠物所有的内脏这种事。
“哥……”
看到杨思光走进房间,丁小龙嘴唇翕动,很小声地喊了一声。
往日桀骜不驯,趾高气扬的少年,这时候看着却格外孱弱,甚至连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你要见我。”
杨思光没太靠近丁小龙,他警惕地盯着后者,不自觉地观察起了少年。
黎琛的眼珠,或者说,咒根,之前已经被那只黑狗吃掉了。
但是紧接着丁小龙就突然发疯,把狗给吃了。
所以……现在那东西到底在哪?在丁小龙的体内吗?
杨思光不太确定。
隐约间,他还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丁小龙紧张的声音打断了。
“哥,哥,我有话要跟你说,很重要很重要的话,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
丁小龙的目光有一点呆滞,看人却是直愣愣的,能把人看得有些发毛。
“你让他走,你让这些人全部都走!”
丁小龙尖叫道,目光直直刺向紧跟在杨思光身后进来的男人。
一听到丁小龙如此不客气的命令,杨思光便禁不住想要皱眉,不过考虑到丁小龙跟自己身上的诅咒相关,杨思光还是强行忍下了心头的怒气,他回头望了黎帛一眼,后者这时候也正垂着眼眸,静静地观察着病床上的丁小龙,似乎是确定了丁小龙不可能对杨思光造成伤害,男人慢慢地往门口退了过去。
“我就在门口。”
关门前,他跟杨思光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得到后者的颔首肯定后,他才完全关上了病房的大门。
病房里一瞬间就变得安静起来,空气中只有丁小龙因为情绪激动、而控制不住的沉重呼吸声。
“你要说什么?”
没有了男人的陪伴,杨思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强行压下心底,那是不自觉的不安感,尽可能冷酷的望向丁小龙。
一看丁小龙这副模样,他便知道这家伙定然有什么东西正瞒着自己。
果不其然,几乎就黎帛离开后的下一秒,丁小龙就对着杨思光哭了出来。
“哥,救命——只有你能救我了——”
“什,什么?”
丁小龙挣扎着,想要挣脱手铐,震得整张金属病床都嘎吱作响。
也震得杨思光不明缘由的心惊胆战。
“他缠上我了!哥!那个叫黎琛的死鬼,他缠上我了,他不会放过我的……”
丁小龙提高了声音,杨思光却是目光一凝。
作为一个年轻到毛都没齐的小屁孩,丁小龙怎么会知道黎琛的名字?
可没等杨思光开口追问,丁小龙就已经惊惧万分的尖叫出声了。
“哥,对不起,我不应该招惹那家伙的,我不应该收他的钱,我不应该听他的话,换了你的药,还让他半夜跑进来去你房间……”
“是我鬼迷心窍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是杨思光的继弟?”
丁小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名为黎琛的家伙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当时的他,年纪在成年人看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屁孩。
可行动上,他早已脱离了孩童应该有的稚气天真。事实上就连学校里的老师都已经管不了他了,忙于工作的父母亲更是对他没有半点办法。
一同厮混的几个小混混里,已经好几个人开始搞大别的女孩的肚子。
至于丁小龙本人,他则是常年四季逃学,混迹于网吧游戏厅之类的地方,各种混日子……
然后,又一次他跟着一个所谓的大哥去见世面,却在酒吧里见到了一个跟周围格格不入的青年。
丁小龙还在打量那个人,那人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冷冷地望了过来,金褐色的瞳孔颜色极浅,让丁小龙诡异的想到了冷血的爬行动物。
然后那人便盯上了他。
丁小龙当时是真的以为,自己那个便宜老哥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仇家。让他万万没有想到是,黎琛在坐到他面前后,却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那个人说,可,可以给我一万块钱。”
病床上,丁小龙甚至没敢说出黎琛的名字。
好像仅仅只是提到他,都会让他感到害怕一般。
“然后呢?”
杨思光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丁小龙,毫无起伏地开口问问道。
“然后,然后他说,拿了钱,我要替他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用黎琛给他的一瓶没有任何标示的药,替换掉杨思光每天晚上必须要吃的,用来稳定精神状况的处方药。
第二件事,则是在夜深人静时,将家里某扇反锁的窗子打开。
“我当时……我当时人都傻了,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可是……可是当他对上那人的眼睛,我就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我当时还问他了,真的,哥,我问了,我问他为什么要换你的药为什么要开窗,这太奇怪了,我打听过他,他家可有钱了,一双鞋都抵得了老爸他一年的工资,他要做这些干什么。”
记忆中英俊高大的青年,只是懒洋洋地冲着面前的丁小龙微笑了一下。
丁小龙也就是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人面前,确实也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孩。
“没什么,只不过,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哥交流一下,只是白天碍事的东西太多了,不这么做的话,不太方便。”
黎琛幽幽地说道。
像是解释了什么。
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有说。
丁小龙并没有立刻接下那笔钱,毕竟黎琛的要求是真的很奇怪。
可是在那之后,丁小龙便像是见了鬼一样,三天两头就会闯下一些所料未及的祸事。
不是弄坏了网吧的电脑,就是不小心撞坏了路边店铺里的昂贵陈设品。
再不然就是偷东西时,被原本懒洋洋动作迟缓的店主抓个正着。
如果不是看着他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就算是法律都拿他没办法,可能这会儿他已经在蹲局子了。
但为此丁小龙也没少破财,零花钱更是被克扣到了一个可怜的程度……可怜到他的那一帮狐朋好友,之后都懒得带他出门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黎琛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让他考虑一下那个提议。
……丁小龙得承认,自己确实动摇了。
他跟杨思光之间,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感情。
年龄相差太远是一个原因。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从丁小龙有意识起,杨思光在家里,就像是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
或者,更正确一点的说,他像是一个完美家庭里突兀的污渍。
他可以感觉到,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其实其实都不太希望杨思光在那个家里。
那个人似乎是一个无比显眼的提醒,提醒着家中的成年人——这个家,不过是一个重组家庭。
杨思光也就是一个外人。
于是,丁小龙想。
而他凭什么,为了这么个家伙顾忌那么多,总之……总之也不可能闹出人命来的。
最后,丁小龙默默地,接过了黎琛递过来的东西。
最开始几天,一切正常。
无事发生。
唯一的异样,可能也就是听到母亲抱怨了两句,说杨思光这么大个人了,睡得就跟死猪一样,让他早上帮忙买个早饭还在装死叫都叫不醒。
但后来有一天……
丁小龙熬夜打游戏打到半夜,刚巧在游戏音效暂停的极短间隙中,听到了一道异样的声音。
他听到一墙之隔的房间那边,传来了杨思光被梦魇住了一般的呻·吟。
丁小龙的心当时就咯噔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他挂了机,人却不由自主地偷偷溜出了房门,站在了杨思光的门口。
继兄的房门紧闭,可他却听得更清楚了一些。
旁人可能不知道那声音代表着什么,可丁小龙早已熟知各种不应该让他知晓的动作片,心中瞬间明了……只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害怕。
动作片里类似的场景多了去了,可落在现实里,丁小龙只觉得诡异。
黎琛的所有行为……都诡异到了极点。
他家可是在四楼。
就算是开了窗……外面没有任何地方借力,丁小龙怎么想,也想不出黎琛到底是怎么爬进来的。
“所以后来,我,我就没敢继续开窗了。”
“他敲过一次窗……我装睡,外面就没动静了……”
“后来,后来我就听说,他死了。”
“可是,他死了以后,那张脸,那张脸反而一直守在房间的窗外了,我每天都能听到那动静……每天……”
“我之前吃生肉,就是被他控制的!那只鬼肯定还在惦记着我没给他开窗的事情,要惩罚我!”
“所以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杨思光的脸庞就像是用纸剪出来的,再看不到一丝血色。
他急促地呼吸着,嘴唇却始终是青色的。
“你骗人——”
杨思光看着病床上的少年,喃喃道,声音却无比虚弱空洞。
“我看你就是黄色电影看多了才会臆想出这种恶心下流的故事。”
然而,在说话间,他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很想吐。
非常非常想吐。
这就是丁小龙的恶心幻想而已黎琛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令人作呕的龌龊行为这根本不可能……
身体里仿佛有个声音正在歇斯底里的尖叫。
然而与此,某些之前被他一掠而过压在心底深处,却让他格外在意的细节,此时却纷迭而至。不断挤向思绪的表面。
他想到了黎帛每次提及黎琛时的欲言又止。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做过无数次的噩梦。
他想到了……
想到了某些半梦半醒间艰难睁开眼窥见的幻影。
以及那些落在自己耳畔的灼热喘息。
黎琛,真的是他以为的那样吗?
忽然间,杨思光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太确定了。
就在杨思光极端混乱的此刻,丁小龙还在病床上喃喃不休。
他就像是一个已经完全被吓坏的孩子,坚定地认为那名为黎琛的恶鬼,正在因为他之前的失约而惩罚他。
“哥,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只有你……”
“救你?我怎么救你?!”杨思光终于忍无可忍地怒吼了一句。
然而就在下一秒,病床上就传来了一个杨思光异常熟悉,却又让他遍体生寒的声音。
“你跟我一起走,不就好了吗,思光。”
杨思光像是坏掉的人偶,艰难无比地抬起头……然后,他对上了恶鬼那张微笑的脸。

一切都是惊人的熟悉。
泛着金属气息的甜腥腐臭味伴随着冰冷苍白的鬼影,一伸手便将杨思光困在了怀中。
杨思光想尖叫。
但是彻骨的寒意甚至抢在恐惧之前便彻底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无法喊出任何声音也无法做出任何挣扎。
“丁小龙”扯下了自己身上的针管,然后慢条斯理地撕开了床边的固定装置。
他貌似甜蜜地抱紧了杨思光,一步一步朝着病房里的那扇窗子走了过去。鬼附身的丁小龙明明还是一个少年,可这时候他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当他抱着杨思光直接跨上窗台的时候,动作轻盈得就像是抓住了一只猫,而非一个成年人。
“一起走啊。”
杨思光听到“丁小龙”用一种无比恍惚的声音,对着他喃喃道。
然后,“丁小龙”把他推向了窗外。
“不——不——”
随着脚下陡然悬空,杨思光终于挤出了一丝力气,他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尖叫,然后在身体即将坠落的那一刹那猛地伸出胳膊,用力地抓住了窗子的边缘。
在急促的呼吸声中,他险而又险地悬在了医护大楼的外面。
这一场景本应引起许多人的围观和惊呼才对。
然而在这一刻,整栋住院部大楼外,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风的流动都是凝滞的。杨思光就像是被人强行推进了一团时间的琥珀,一切都是停滞的……而整个世界,好像也剩下了他,以及窗口边那正垂头,深深凝望着他的“丁小龙”。
黎琛的脸就像是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丁小龙原本的五官。
察觉到了杨思光忽然被激起的求生意志,它微微偏了偏头。
“喀……喀……”
伴随着骨头错位般的细微声响,“丁小龙”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躬下了身,他的脖子这时候显得要比普通人长许多,青灰色的脸就那样直接贴到杨思光的面前。
“别怕。”
恶鬼的声音仿佛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然而,明明是那么虚无缥缈的声音,落在耳畔的时候却听得格外分明。
那声音就像是一只小虫,能直接顺着耳道钻进颅骨,并在柔软温热的脑浆中一圈一圈盘旋蠕动,吞噬掉杨思光最后的理智。
“跟我一直走就好了……”
一改之前的阴森,这一瞬间恶鬼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是温和的。
“思光,是你本来就想这么做了,不是吗?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开始坚持起来了……”
“丁小龙”微笑着,冰冷的指尖顺着杨思光已经发白的手指慢慢下滑,落在了后者的腕间。
那里的皮肉细腻而白皙,但只要细看,就能发现杨思光的双腕间烙印着好几道交错发白的疤痕。
疤痕从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随着恶鬼的碰触,那些早已愈合的疤痕却一点一点开始绽裂,沁出殷红的血迹,恢复成它们最开始出现在杨思光身上时的样子。
同时回到杨思光身上的,还有如同沼泽般沉重而冰冷的极度绝望。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克服了那些情感,可一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其实它们从未离去……他们只是藏起来了,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经久不散,如影随形。
杨思光眼前满是水雾,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涌出了眼泪。
“这个世界上这么大,可是你每天醒来看向窗外,都可以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容身之地。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你的……也没有哪个人真心的想要你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你的父亲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丢下了你,他离开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你……你对他而言一文不值。而你的母亲呢?是的,她养大了你,可是你一直都很清楚吧?其实她打心眼里,就不希望你存在。她只是碍于世俗道德,所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带上了你,你在她的新家庭里是那么的碍眼。”
“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在那个家里,你只是一个令人烦躁的负担,大麻烦,一个没有办法在下楼时候顺便带下去丢掉的……垃圾。”
“所以,你的母亲才会任由那个男人那么做吧?”
“他一直在打你,不是吗?”
听到这里,也许是因为已经精疲力竭,这也许是因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杨思光的身体颤抖起来,渐渐的,渐渐的,抠住窗框的手指开始打滑。
“不,不不不不闭嘴!你给我闭嘴——”
杨思光沙哑地低吼道。
可“丁小龙”当然不可能闭嘴,它幽幽地继续说了起来,语气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怜惜。
“……那个女人总是跟你,说男人就是这样,好歹他也在养家,尤其是还养活了作为拖油瓶的你。”
“小时候好几次你被打的骨折去医院的时候,那个女人总是说是你自己太贪玩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好在你长大后那个人打不过你了,可是你却发现他还是在打你妈,你没办法,只能搬回家住……你只是想保护你唯一的亲人,然而比起你的保护?那个女人想要的还是那个殴打她,羞辱她的男人……她是那个人的妻子是丁小龙的母亲……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你,你只是一个外来者。”
“你学不会跟别人相处,你已经很努力的伪装了,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学会,该怎么像正常人那样跟其他人交流。所有人到了最后,都觉得你很怪……是啊,你就是个怪人。”
“你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你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你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意义?你想逃离,想变得强大。想要割舍掉这软弱的性格,可是你做不到……你就像是一个残酷的孩子般,一直渴望着有人能爱你……”
“可你知道,不会有人爱你。”
“不会有人需要你。”
“如果你真的死去了,那些人也只是带着一些烦躁的心情,像是处理麻烦一样,简单地安葬你,然后过不了几天,几个月,甚至用不了一年,所有人都会忘记你。”
“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不下任何痕迹。”
“丁小龙”的双臂犹如蛇一般,已经攀上了杨思光的脖颈,而后它轻柔地捧住了他的面颊。
“别哭,亲爱的,别哭了,我真为你难过。我一直都在看着你,看着你受欺负看着你在这个世界上撞得头破血流,我心疼你。”
“所以,我想带你走。”
说话家,恶鬼伸出了细长的舌头,一点点地,它舔舐掉了杨思光的眼泪。
“我喜欢你……喜欢得都快要疯掉了……”
恶鬼在他耳畔发出了温柔的耳语。
“一起走吧?思光。”
“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的世界。”
“我会在那里,好好爱你的。”
“我将永远爱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恶鬼的声音逐渐变成了记忆中黎琛深情的呢喃,再也没有丝毫令人胆颤心惊的诡异,只剩下诚挚的渴望与期待。
杨思光的手臂已经酸痛到失去了知觉,恶鬼的低语不断敲击着他的颅骨,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些东西松动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坚持的。
他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
【“思……¥#@……思思……我的……”】
就在杨思光即将松手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极为含糊而森然的低语。
下一秒,他便看到“丁小龙”身后猛然探出了一只惨白的手臂。
手肘断裂,指尖磨损。
坚硬的指骨直接抠住了杨思光的皮肉,带来一阵刺骨的剧痛。
“思光!”
下一秒,“丁小龙”被人一把从窗口直接掀飞了出去。
是正儿八经的那种“掀飞”。
杨思光甚至都能听到丁小龙摔在地上时发出了“咚”一声闷响。紧接着,黎帛惨白的脸出现在窗台边沿,男人看到窗边摇摇欲坠的杨思光,瞳孔猛然缩紧,随即一把拽住了他,将他用力地从窗台外扯回了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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