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我立刻去办。】
他在键盘上快速回应道,然后发送了过去。
等了片刻,手机依旧安静,再没有别的指示。
黎帛静静地盯着手机看了几秒钟。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秘书。
“……给我派一辆车。”
然后给出了一个早已在脑海中盘旋了许久的地址。
在杨思光离开碧云山公墓的半个小时后,黎帛也坐上了车驶离了哪里。
而如果杨思光能看到黎帛的行动轨迹的话,他大概会非常惊讶地发现,男人此刻前往的地方,竟然与自己家的方向完全一致。
为了掩人耳目,黎帛特意让秘书调来了一辆毫不起眼的半旧凯美瑞。
而开车的人则不再是专门的司机,而是跟随他多年的资深秘书。
车辆行驶了一段时间,逐渐从宽敞的郊区驶入了道路狭窄,人多车多的老城区,最后,那辆车更是驶离了马路,直接钻进了如同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小巷之中。好不容易司机才在一栋布满岁月沧桑的老式居民楼下停下来。
“黎总……到了。”
秘书非常严谨再三确认了一遍黎帛给出的地址,这才沉声开口。
他并没有说别的,可坐在后座上的黎帛能感觉到秘书的迷惑。
毕竟这片老城区,在整个A市的规划上称得上被遗忘的地区。
房地产行业如火如荼时,这里因为人员众多,产权复杂,很难进行拆迁。等到房地产热潮彻底熄火,这片老旧城区就更是无人问津,只能自生自灭了。
作为黎家如今炙手可热的重要一员,黎帛跟这种破破烂烂的贫民区实在是搭不上关系——至少秘书想不通,为什么黎帛会忽然屈尊降贵跑到这里来。
难不成黎家要开始插手A市的旧城改造工程……
这个念头飞快划过秘书的脑海。
而在秘书恍神的同时,黎帛也将目光落在了车窗外的旧楼上。
这栋楼并不高,也就六层楼高,各方面都显得很旧,几乎每一扇厨房的窗口下沿都挂着黑漆漆的经年油渍。
按照一般逻辑,这里应该人员纷杂各种喧闹才对,然而此时整栋楼都笼罩在一种异样的寂静中。
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只有一闪一闪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像是无数双死寂的眼睛一般正空洞地回望着他。
在旧楼的单元入口处伫立着一扇厚实的铁门。铁门有种跟整栋建筑都格格不入的崭新感觉。
“……你先把车开走,我要走的时候会提前打电话call你。”
秘书忽然听到黎帛低沉平稳,毫无波澜的声音。
毕竟老是居民楼下从来都缺乏停车位置,纵然那人已经直接买下了一整栋楼并且迁走了这里的所有居民,可老城区人多口杂,谁也不知道一辆从未见过的牌照的车,贸然出现并且停在这里许久不动,到底会不会引来多事街坊邻居的侧目。
而此时时刻,黎帛不希望的,就是让人注意到这里。
这对已经死去的那个人,对黎家,对他……都不太好。
黎帛利用从黎琛遗物中整理出来的钥匙打开了单元大门。
然后他走了进去。
单元楼里有一架年久失修嘎子作响的电梯。
随着满是广告和贴纸的电梯一路摇摇晃晃嘎吱作响,黎帛来到了旧楼的顶楼。
他打开了那里唯一的一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跟老旧的外表完全不一样,这里被装修得异常舒适,品味优雅。
客厅里摆放着意大利空运而来的真皮沙发,墙上的装饰画来自于名家,在各种艺术品的搭配下这里显得十分温馨而考究。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几天无人前来,本应该光鉴可人的柚木地板上就已经布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黎帛谨慎地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的场景,明明是温馨舒适的家居环境,却让他的胃部有些抽紧。
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即将看到什么后,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变得愈发强烈了。
黎帛反锁了大门,然后毫不迟疑直接穿着鞋踏进了房间,他一点都没有在那些奢华舒适的区域浪费时间,而是直接找到了房间最角落一扇耗不起眼的隐形门。
黎帛在门口站定,面无表情地停滞了几秒钟,才用力地推开了装饰着木质面板的钢门。
……门内一片黑暗。
只不过,在感应到有人进入后,这间宽敞的密室里的灯便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照亮了黎帛面前的一整面照片墙。
哪怕早有准备,黎帛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数以万计的照片视角几乎全部都是偷拍,从那人在社交中勉强的假笑吗,到上课时垂着眼帘认真笔记的侧脸,再到那人校园里散步的背影,乃至健身房里的换衣……
所有的照片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在不久前,刚刚在黎琛的葬礼上,为了后者留下哀恸的眼泪。
那么多照片,那么多凝结了杨思光生活点点滴滴的照片同时出现在黎帛面前,带来的冲击感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黎帛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飞快地挪开了目光,朝着房间更深处走了几步好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结果就在窗边看到了衣架异常显眼的望远镜。
黎帛的心咯噔了一下,明知道房间的主人早已无可救药,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上前确认了一下。
望远镜对准的,是旧楼不远处的另外一栋楼。
那是一户看上去平凡无奇的人家。
杨思光的家。
黎琛买下的这栋楼有着绝佳的角度,刚好可以将杨家的各个角落纳入眼底。
尤其,是杨思光的房间。
黎帛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一阵幽暗的怒火正在缓缓地上涌,危险地灼烧着他多年以来构建出来的强悍的自制力。
只差一瞬黎帛便要直接将那架望远镜推翻在地,可偏偏就在此时,黎帛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杨思光应该是刚回到家,可以看得出他依旧疲惫而苍白,且完全没有意识到几百米外,有人正利用望远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青年毫不知情地,坦然地在镜头前脱去了自己的衣服。
西装,衬衫……
一大片苍白的皮肤瞬间映入了黎帛的眼睛,而也正是因为底色太过于白皙,以至于那人身上清晰的绳痕变得格外显眼。
伴随着杨思光厌倦悲哀的神色,动作中那些痕迹就像是污秽而靡淫的红蛇一般在青年身上扭动着。
黎帛猛然起身,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就好像……好像他先前看到的画面,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直接咬了他眼珠一口似的。
男人的心跳得极快。
隐约中他感到了一些极其危险的预兆,他惊恐而暴怒地一脚踢翻了价格不菲的望远镜。
望远镜沉沉地砸在了地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黎帛却依然不受控制地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仿佛如今躺在地上的不是一架望远镜而是别的什么洪水猛兽。结果后退的时候,他一个不小心直接绊倒在了身后低矮柔软的工学沙发上。
当男人沉重的身体骤然陷入松软的做点,不知道又触发了黎琛设置的什么自动程序。
只听到耳畔忽然响起了杨思光的喘息声——很显然,偷录自健身房里再正常不过的肌肉松懈阶段。
录音里来自于理疗师的声音都被做了消音处理。
只能勉强听到类似于“放轻松”,“忍一下就好了”之类的细微叮嘱。
而被刻意放大高清的,是杨思光异常隐忍而急促的呼吸声。
以及偶尔不小心泄出唇间的细小痛呼与呜咽。
【“疼……轻,轻一点……呜……”】
【“太疼了……”】
湿漉漉的呜咽声随着音响的启用,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整间做了隔音措施的房间里。
而更加让黎帛猝不及防的,是随着那声音的响起,还有宽大的幕布直接从墙边猝然滑落,紧接着几张等身大小的画面被依次投放在了上面。
那是几张截去了面孔的照片。
跟其他偷拍出来的照片相比,这几张照片的画质反而是最模糊的……也是最勾人的。
黎帛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几张照片,哪怕没有面孔,他也一眼就认出来这些照片也是属于杨思光的。
杨思光的锁骨下方,有一颗殷红鲜艳的小痣。
今天在殡仪馆,是他将因低血糖而晕倒的杨思光抱到了休息室里。
为了能够让杨思光更好地呼吸,他在医生的指导下,为那个人脱下了西装外套,也解开了束到脖子下方的白色衬衫。
在那时,他确实不小心瞟见了杨思光锁骨下那颗小小的红痣。
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将这些细节记得那般清楚。
那些照片竟然是杨思光自己拍下的?
从拍摄视角上来看,很容易就能确认这一点。
可黎帛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幕布上那具濡湿,青涩,却又媚气荡漾的身体,跟记忆中神色恍惚,脸色苍白的青年联系到一起去。
太奇怪了。
这真的……
太奇怪了。
发现黎琛的问题完全是个意外。
黎琛雇佣的一名偷拍者错误地判断了黎家高层权利斗争的重点,以为能在黎帛这里讨到些好处。为了表示诚意,偷拍者向黎帛泄露了黎琛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当然,哪怕到了那个时候,黎帛依然没有重视这件事。
因为黎琛的“不正常”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黎艾玲在黎家夫妇看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同样的,黎琛在黎家夫妻这里,其实也很难得到什么偏爱。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流落在外可能会死或者是沦为低贱卑劣的乞丐,让黎家的血脉蒙羞,黎帛一点都不怀疑,那对夫妻其实压根就不想把这么一个“杂种”带回家。
尤其是,黎琛带回去时,还显得那么瘦小,丑陋,毫无教养。
幼稚的孩童不懂审时度势,也不懂察言观色。
他太小了,而他的母亲也从来没有教导过他该如何在黎家这种地狱生活下去的技能。
所以他只会遵循自己的本性,终日不休的哭喊,叫嚷,想要回到熟悉的地方。
而他尖叫着渴求的人甚至都不是他的妈妈,而是他在贫民窟里交到的所谓的朋友……
所以黎家夫妻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来调教自己这个混着卑劣血脉的外孙。
他们把黎琛关进了地下室。
据说在二战的时候,有很多人用了同样的方法来处理俘虏。
黎家的地下室又深又黑,没有丝毫的光亮,外界的声音也根本无法传进去。
每天固定时间,会有人从投放口向里头的人投放食物,但是无论地下室里的人怎么惨叫。都不会得到外界的任何回应。
黎帛在很小的时候曾经不小心被关进去过一两次。
那一两次的经历,足够他在接下来快二十年的时间里,始终对黎家夫妻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用某些人的话来说,黎帛就是黎家养得最乖的一条狗。
而黎帛对于这个评价从来不以为意。
毕竟若是让那些人进去,再出来时他们也会变得很乖,很听话。
但严格说起来,黎帛在地下室里最多也就关了一两天。
而黎琛……
黎琛据说在那间地下室里,过了整整一年。
当然,黎帛真正跟黎琛见面时,后者已经被黎家夫妻训练成了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孩子。
孩童见到黎帛时会扯开嘴角微笑着喊出“哥哥”,也会在家庭教师来时给出完美的答卷。
在优渥的物质基础的养育下,黎琛就像是终于回到了天鹅群的丑小鸭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变成了一个聪颖漂亮的孩童。
可黎帛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黎琛的第一眼,他便觉得自己背上袭过了一抹凉意……
而这种毛骨悚然的直觉,在不久之后就得到了证实。
那是一只鹦鹉。
非常聪明,漂亮有着斑斓的色彩和近乎孩童一般的高智商。
黎帛如今早已经不记得那只鹦鹉的来处,反正大概也就是生意场上某个朋友吧。见黎家夫妻对自己新来的外孙逐渐改变了态度,而特意送过来给黎琛当生日礼物的。
黎琛非常,非常,非常喜欢那只鹦鹉。
在跟那只鹦鹉玩的时候,黎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弟弟看上去还有几分符合年龄的孩子气。
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那只鹦鹉便生了重病,就算是派了宠物医生过来救治,也依旧奄奄一息。
后来有一天,那只鹦鹉便死了。
黎帛亲眼看着黎琛面无表情地抱着那只死鸟,在他们之前一起玩耍的温室里呆坐了好久。
最后那个孩子默默地流着眼泪,将那只鹦鹉,偷偷埋在了花园里。
一只鹦鹉的死亡和一个孩童的悲伤,在黎家这种地方是在是太小,太轻的一件事。
就连黎帛自己也没有太在意。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黎帛却突兀的在睡梦中,被一阵沙沙的声音吵醒了。
时隔多年,他早已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惊动其他人,而是本能地披上了衣服,循着声音一步一步找到了花园。
他在花园里看到了黎琛。
孩童的身上遍布污泥,双手更是鲜血淋漓。
背对着黎帛,他瘦小的肩膀正不停地抽动着。
黎帛听到了一阵很低很低的呜咽声,含糊不清,却让他全身汗毛倒竖。
“黎琛……你在这里做什么?”
黎帛问。
随后,黎琛在月光下,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的面孔依旧完美无瑕,仿佛精雕细琢的玩偶。
然而大半张脸都被血污染成了黑红斑驳的一片,衬得他的牙齿格外雪白,细密。
而在他嘴里,正咬着那只已经被吃了一半的……鹦鹉的腐尸。
当时那股浓烈的腐臭和鹦鹉尸骸间蠕蠕跳动的白色蛆虫,在接下来好几年都是黎帛噩梦中的常客。
他曾经找过心理医生,也寻求过药物和酒精的帮助,但终究都未能起效。
他的噩梦中最后总是会以那个孩子天然且毫不迟疑的回答作为结尾。
“……别怕,哥哥。”
幼年的黎琛神色淡定。
他非常仔细地咀嚼着自己口中鹦鹉的尸体。因为腐烂已经变得格外软烂的肉块混合着碎羽,化作了粘稠的黑血涌出他的唇缝,又被他仔细地抹回了舌尖。
在臼齿的研磨下,鸟类细碎的骨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只是觉得小思太孤单了。”
黎琛冲着吓到面无人色的少年,扯开了嘴角,露出了一个充满血腥味道的微笑。他看上去明明就跟白天的“黎琛”一模一样,可黎帛却觉得那个孩子看上去异常陌生。
陌生得就像是被深渊的恶鬼夺舍了一般。
“我太喜欢它了,你不觉得,就这样让它孤零零地待在泥土里腐烂,然后随着岁月流逝被人忘记,实在是太可怜了一点吗?”
“可……可怜?”
“是啊,好可怜,真的好可怜。”
黎琛咽下名为“小思”的鹦鹉最后剩下的头颅。
啪叽一声,咬碎了鹦鹉的眼珠。
然后他伸出舌头,一点点舔去了嘴角腥臭的血污。
“……所以我觉得还是让它永远跟我在一起比较好。”
孩童拍了拍自己的胃部,满足且幸福地微笑着。
“虽然有点恶心,尸体也很难吃,可是,哥哥你看,现在就再也不可能有人,把我跟它分开了!”
黎琛有病。
而且是非常,非常严重的精神疾病。
后来黎帛才得知,当黎家夫妻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外孙,把人地下室拖出来时,黎琛就已经疯了。只是靠着精密的精神控制和洗脑,再加上大分量的药物帮助,才有了众人眼中那个可爱乖巧的孩子。
然而,疯子总归是疯子。
也许是为了捱过地下室里暗无天日的可怖时光,黎琛出现了非常明显的人格分裂。
其中一个人格勉强能够维持住黎琛的社会日常生活。
而在那副完美面目的深处,还有一个宛若恶鬼般疯狂黑暗的灵魂。
随着黎琛的长大,他也变得越来越完美,但与之同时,那副光鲜皮囊下腐臭的暗影也愈发扭曲。
甚至就连黎琛自己都很清楚这一点。
当黎帛将那名偷拍者的告发丢给黎琛,警告后者不要继续下去时,黎琛反而笑眯眯地主动向他坦白了那个可怕的秘密。
“啊,对,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完全无法控制的stalker。一个跟踪狂,偷窥狂,疯子,性y者……一个变态。”
“但我并不打算停止这种行为。”
跟幼时满身泥污和血腥腐肉黑血的孩童不同,再次来到黎帛面前的青年身材挺拔,坐姿优雅,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显示笼上了一层假面具,所有的情绪波动都被彻底掩盖,无懈可击。
“你早就发现了吧,我的很多想法都……嗯,有些不正常。”
他声音轻柔地说道。
“每次看到他,我身体里都会涌起一种强烈的渴望。我身体里的另外一部分总是很啰嗦,喋喋不休尖叫个不停,想让他永远跟我在一起。”
“啊,哥哥,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我必须非常努力,好让‘它’冷静一点。我不希望思思就这么死了,毕竟,他那么胆小,那么脆弱,又那么可爱。如果‘它’真的把思思杀了,就我会很难过的。”
“可是啊……哥哥,你知道吗,我和‘它’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渴望着跟他彻底结合在一起。只有这样,思思才能彻底属于我们。”
“我必须得让这种欲念有释放的渠道才行,不然我也不知道,一旦失控,‘它’会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杨思光:……搞什么鬼?!!!
黎琛(猛然冒出):当然是你的老公死鬼!
【好冷的段子……】
黎帛还记得那一天在黎琛离开后,他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夜幕降临,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玻璃墙落进他的办公室,他依然没能鼓起勇气站起身来。
然后他又打了个电话,他让那些人换一个方式去调查了自己那位没有血缘的,名义上的“弟弟”。
而得到的结果再一次让黎帛遍体生寒。
毫无疑问,黎琛在那个时候已经察觉到了其他人窥探的目光,而在坦白了一切之后,他在做事的时候也愈发显得毫无顾忌。
这就造成了一个后果——黎琛在之后的种种行为,比他自己说得要更加变态,扭曲,令人作呕。
黎帛知道黎琛在杨思光的绝大多数随身用品上都装了窃听器,也知道很多时候,黎琛亲自上阵偷拍和尾随那个无辜的青年,在杨思光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贴身用品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被替换掉,而替换下来的东西全部堆被黎琛亲自收藏在精心打造的“陈列馆”中。甚至就连杨思光的生活垃圾也会被黎琛精心地检查,挑选,储藏……那个疯子就像是一只已经完全精神错乱的病态恶龙,贪婪而疯狂地收集着杨思光的一切。
而一旦知晓了这些行为,当他发现黎琛利用自己业余时间的投资所得,购买了杨思光家附近的一整栋旧楼好进行偷窥时,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意外。
这就是黎琛。
疯子黎琛。
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反而是黎家夫妇的表现。
他以为那么顾忌家族颜面的人大概会对黎琛的所作所为有所管教,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个老人竟然无比平静地接受了黎琛的种种行为。
就好像只要黎琛还能勉强维持住人前的基本形象,老人便完全不会在意他私下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黎帛感到了困惑,甚至,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作为所谓的“养子”他早就知道,黎家不过是一潭看似清澈实则乌糟腐臭的深渊。
但是他依然无法理解,那些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而在不久之后,他才意外地从黎家的旧人那里,听到了些许传闻。
似乎自古以来,黎家便一直如此。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家族……
【“……嘶……嘻嘻……黎家……黎家啊……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的老人抓着黎帛的手,低声呢喃,被皱纹包裹的眼瞳早已如同那人的神智一般浑浊不清,在提及旧主时,老人眼中却依然充满了强烈的畏惧。
以及,怨恨。
【“他们养了鬼。”】
老人嘟囔着,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
【“他们养了鬼啊嘻嘻嘻嘻……养鬼的人就是这样的……恶鬼给了他们荣华富贵……自然也得收下足够多的祭品……”】
【“他们都是些疯子。全部都是……”】
……恶鬼吗?
黎帛得承认,在老人提及恶鬼时,他确实想起了自己在地下室里曾经看到的某些东西。
虽然,他曾经以为那只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幻觉……
那间地下室里空无一物,漆黑一片。
唯独在一面墙上镶嵌着一整巨大的铜镜。
铜镜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斑驳不清,即便是在灯光大亮的时候去看也只能看到一些朦胧的影子。
然而当四下无人,一片寂静的时候,那面镜子,反而会变得格外清晰。
那面镜子能在纯粹的黑暗中,照得镜子外的人纤毫毕现。
然而越是去看,就越是会觉得镜子里的人跟“自己”有些微妙的不一致。
明明只是镜中倒影而已,可“它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倒像是某种刻意的拙劣模仿。
自己当初也正是被那面镜子里的影子吓得近乎瘫痪……
那么,黎琛呢?
黎琛在地下室里度过的漫长的一年里,到底有没有想过,跟镜子里的“东西”说过话?
【“呵……”】
恍惚中,黎帛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阴冷的嗤笑。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战,瞬间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依然坐在弟弟生前精心打造的密室之中,而不是那间他久未踏足的地下室。
然而他的心跳远比平时要快,背上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该死——”
男人捋了一把头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快点替已经去世的黎琛收拾残局。
就在这时,黎帛的动作顿住了。
他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太过神经质,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凝在了投影幕布上。
那里的图像已经变了。
现在,青年模糊而欲色横流的照片,已经随着图像的自动替换,换成了另外一个人端正微笑的正面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容貌英俊,嘴角微微勾起,仿佛是在微笑,然而他的眼睛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只有一种极致的冷漠。
那对金褐色的眼瞳中,有一道显眼的色素沉积。
黎帛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汩汩逆流,他感觉有些冷。
毫无疑问,他对于这张照片异常熟悉。因为这不是别的照片,正是黎琛的……遗照。
作为全程处理黎琛身后事的人,黎帛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跟这张照片对视了多少次。
可从来没有哪次他会这么毛骨悚然过。
先不说黎琛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自己用来diy的投影中留下这么一张遗照,就这张照片本身而言也有很多微妙的不对劲。
那本应格外对称(因此也格外英俊)的面孔有些微妙的错位,仿佛他的颅骨有所变形。照片上嘴角的阴影也有些过于浓重……像是一小团擦拭不掉的污血。
他的耳朵下方还有一条细细的线,看上去像是头发,但是也可以看成从耳朵孔中流淌出来的血丝。
挑选遗照时,黎帛特意选择了黎琛最为意气风发的照片并截取了出来,可现在照片上的眼窝却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瞳孔也变得异常深黑空洞。
甚至,他的左眼直接没入了一团阴影中。乍一看,就像是那里只有一个黑漆漆的空洞。
偏偏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如今正直勾勾地盯着黎帛。
锐利的视线中满是怨毒。
几秒钟后,照片倏的闪了闪。
照片轮放的程序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卡了,以至于独占了一面墙的幕布上两张相邻的照片竟然一直在来回闪烁。
杨思光的身体几乎要在幕布上活过来,没有透露的,被绳子紧紧束缚的惨白躯体在昏黄的灯光下扭动着,而黎琛深黑的瞳孔与狰狞的面孔仿佛已经填进了他的腹腔,隐约中早已死去的青年竟然还微笑了起来——杨思光髋部的黑色束带刚好与黎琛的嘴角重叠在了也一起——明知道那是因为两张照片的残影在自己视网膜上留下的错觉,可黎帛还是觉得,在那一瞬间,黎琛巨大的面孔好像已经咬住了杨思光身上的绳子。
【“嘎吱——嘎吱——”】
恍惚中,黎帛又一次听到了幼年时黎琛一口一口吞下腐臭鸟尸时发出的细小咀嚼声。
“艹——”
黎帛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咒骂。
大概是黎琛生前留下的恶作剧。
他对自己说道。
毕竟黎琛在这之前,从来也没有刻意掩饰过自己对黎帛的强烈恶意。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自然也能料到,一旦自己出事,前来负责收拾残局的也只有黎帛。
以那家伙的劣根性,无论做出什么,自己都不应该这么惊讶才对……黎帛不断地安慰着自己,然后粗暴扯下了投影仪的电源。
幕布上的投影猛然顿住,然后飞快地闪烁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消失。
下一秒,电机嗡嗡作响,幕布循着自动设置的程序,缓缓缩回了天花板,再次露出了幕布后的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