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张彦皱起眉头,“后来呢?”
“最近好像在开荒挖渠,时常看到他们庄子里有人往舞水河边跑,听说是要建什么水车。”吴征本来对这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兴平侯十分感兴趣,自然对他的举动非常在意,时不时地会让人过去打听樊伉的动静。
最近樊伉他们又是开荒又是建水车,那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过他。
“水车?那是什么东西?”张彦道。
“说来惭愧,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人和事也算多了,可对于兴平侯的举动,老夫实在弄不明白。”
张彦想了想,有些若有所思:“我记得兴平侯来舞阳的时候,除了三百随扈,别无长物,前儿才从我这换了些米粮,但那不过维持三百人三个月的口粮,现在陡然又加了三百人,吴公你说兴平侯要这么多淘米水会不会是因为粮食不够,所以拖回去吃的?”
吴征摇了摇头:“老夫也想过,感觉不太像。吕侯爱护外甥,兴平侯从砀邑返回舞阳的时候,除了三百随扈,还带了数车粮食,照理说兴平侯现在的粮食应该还不至于吃紧才对。”
“那他是想干什么?”张彦拧着眉,他讨厌那些京都的贵人,一个个的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的怪人,尽喜欢瞎折腾。
像他一样做个陶朱公,坐拥豪宅美妾,享尽天下美食,岂不快活。
吴征道:“改日老夫亲自去许庄一趟,问问兴平侯不就知道了。”
他对许庄的近况还真挺好奇的。
当初他打听到樊伉带着三百随扈和一个月的口粮,就敢千里迢迢从长安跑到舞阳还挺佩服的,不说别的,光是这份胆识就远非常人能及。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么?
张彦在风里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也罢,许庄那里就辛苦吴先生走一趟许庄探探究竟。”
吴征捋了捋胡须,笑道:“择期不如撞日,老夫掐指一算,今日宜出门访友,择期不如撞日,老夫久日未见兴平侯,前去拜访,尽一尽地主之谊。”
“那就一切烦劳吴先生了。”张彦朝吴征拱了拱手,转身吩咐人去库房挑几件拿得出手的礼物给吴征当伴手礼,免得空手登门,失了礼数。
樊伉这日也起得早,鸡叫三遍就一骨碌爬起来,洗漱完毕,乘光送了早食过来,他也吃了,吃完碗一放,领着人就去水边。
自从闳翁琢磨出了水车的做法,便挑了二三十号人一起弹墨线,锯木料,早晚不歇地忙活起来。
这几日闳翁他们要打基桩,樊伉有点不放心,跟着那些匠奴们一起早出晚归的,就在旁边盯着。
因为人手充足,木料也足够,进展倒是很快。
大约是前些时日送的书信到了的缘故,樊伉要的沥青吕媭已经派人给他送了过来,蜀中距离舞阳路途遥远,且山路崎岖,桐籽却还在路上。
樊伉到的时候,闳翁已经指挥人干得热火朝天,初春的早上,颇有些凉意,那些匠工们却光着膀子,身上热气腾腾的,丝毫不觉得寒冷。
所有人都在干活,就樊伉一个人闲逛,每逛到一处,本来正在认真干活的人还得停下来伺侯他,樊伉盯了一会就沉得没意思,自己活像个多余的人形障碍物,走哪儿都碍事,十分没意思。
闳翁却不觉得,老老实实地给他汇报工程的进展,那些专业的东西樊伉本来听得懂的就不多,再加上两个人之间隔了两千多年的历史,樊伉听在耳朵里跟听天书没什么两样。
中途樊伉数度想打断闳翁的汇报,奈何看到这小老头儿一脸认真又期望的模样,樊伉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硬撑着一脸蒙圈地听完了。
好不容易闳翁终于汇报完毕,继续干活儿去以后,樊伉才如释重负一般灰溜溜地往回走。
算了,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比较好,他还是不要帮倒忙了。
回去的路上他还想着,若是照着现在这个进度,估计春耕完水车就能建好了,到那个时候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简直完美。
这个年代为什么粮食产量低,以至于每年都有很多饿死?
没有培育出优良的粮种是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因素就是生产力的落后。
来的时候,樊伉一直听身边的人说地难种,水涝干旱就能把人折腾死,虫病灾害更是能给这些靠土地吃饭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在机械还不见影子的年代,种地基本全靠人工,收成完全看老天,产量会高才怪!
至少水车的建成,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田地灌溉的问题,省出来的劳力可以开更多的地,种更多的粮食,更加用心地照顾田地,收获更多的粮食,少饿死几个人。
樊伉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通天的本领,哪怕穿过来的时候附赠了一个到目前为止除了偶尔能获得一点效用奇特的物品之外毫无用处的坑爹系统,他依然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办法像电视小说里那样,挥一挥手就能解决数百万人的温饱,眨一眨眼就能捣鼓出威力巨大的热武器横扫一方。
他能做的就是靠着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前人知识的积累,在这个贫穷落后危机四伏却又同样充满了机遇与挑战的时代,一点一点地向前进——当然,向前进的同时也能帮助他早日完成系统任务就更好了。
樊伉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回去折腾育苗的准备工作更让他心情愉快。
闳翁再聪明,可他知道什么叫波尔多溶液,em菌液的原理吗?他知道怎么才能更加有效地进行田间管理,预防病虫害,提高产量吗?
他何必拿自己的短处去跟别人的长处比呢?岂不是自找没趣。
想明白之后,樊伉顿时头脑清晰,目标明确,被现实打得七零八落的自信也勉强拢回了一丢丢,振作精神准备春耕事宜。
当吴征带着礼物名着探望兴平侯实则是想刺探军情的时候,隔得老远就看见樊伉挽着袖子,领着一堆人围着一口大缸不知道在做什么,空气里漂着一股难闻的酸腐味儿。
“兴平侯这是做什么呢?”吴征掩着鼻口,一脸好奇地问。
忙得热火朝天的无名率先抬起头,发现是吴征,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樊伉,一脸冷漠地道:“郎君,有人来了。”
吴征听得脸皮一抽。
虽然自己有点不请自来的意思,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连客人都不是吗?
还真是有点伤自尊呢!
樊伉立起身,抬起胳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笑着道:“原来是吴先生,屋里请。”
说着将手中的竹筒交给身边的人,乘光立刻端来清水,樊伉净了手,招呼吴征在屋里坐定,阿沅上前送来热汤。
两人喝了两盏热汤,待得身上都暖和起来,吴征实在忍不住了才佯装无意地问道:“兴平侯方才在做什么?”
“哦,闲着无事,做点肥料。”樊伉毫不以为意地道。
“肥料?”吴征满脸狐疑,“潲水可以做肥料?”
“可以。”樊伉说。
吴征倾身,抬手给樊伉斟了一碗热汤,道:“愿闻其详。”
樊伉也不藏私,尽量用能让人听懂的话浅白地解释说:“别看这潲水闻着味儿不好,可是只要经过妥善处理就能变成一种非常有用的肥料,不仅能改良土壤,还能防治病虫害,增产粮食。”
“当真?”吴征骨子里显然是个怀疑论者,很快就提出他的疑问,“老夫活了四十载,为何却从未听说过潲水还有这种效用?”
樊伉道:“也不是所有的潲水都有这个作用的。”樊伉想也没想地道,“我们看着潲水虽然都是一样,但其实静置的潲水也是分很多层的,只有特定位置的潲水能做肥料,我刚才当然是为了将能做肥料的那层潲水分离抽出来呀。”
吴征:“……”
第一次听到同一桶潲水居然种类还不同的,跟听故事一样新鲜,吴征顿时被樊伉的话勾起了一丝兴趣:“兴平侯这些时日每每着人去各家各户收淘米水就是为了抽这个肥料吗?”
樊伉点头:“对呀。”
没想到樊伉回答得如此爽快,吴征愣了一下:“那兴平侯你这么轻易地告诉我,就不怕我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吗?”
樊伉笑道:“大汉疆域无边,淘米水我一个人收得完吗?就算吴先生说出去于我也没甚影响。再说了,若当真有人能够像我一样培养出em菌液,让地里的粮食增产,大家都有饭吃,岂不是一件天大的美事?民富则国强,民贫则国弱,我身为大汉的子民,自然是希望大汉国富民强,永盛不衰。”
吴征听得不由动容,站起身向樊伉抱躬身行了一礼,肃然道:“兴平侯胸怀宽广,吴征自愧不如,惭愧。”
樊伉狡黠一笑,突然道:“不知吴先生有没有兴趣做个交易?”
话题转换略快,吴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交易?”
“em菌液呀!”樊伉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怎么样?我这个em菌液若是用的时间和方法恰当,至少能让田地增产百分之十,我听说张氏有良田万顷,不知道你们家公子有没有兴趣。”
“……”吴征一脸日了樊伉家大黑的表情,刚才内心白感动了,“这个……此事事关重大,老夫委实不能做主,还要回禀家主,看家主的意思。”
樊伉道:“那是那是。”
吴征也跟着笑得一脸和气,完全没有刺探完别人的军情结果又不做交易的不好意思,笑眯眯地问:“敢问兴平侯是如何知道这个em菌液的?”
“哦,这个呀——”樊伉想也没想地道,“神仙告诉我的呀。”
“神仙?”吴征惊了一下,“这个世上当真有神仙?兴平侯见过?”
“我在梦里见过。”樊伉撒起谎来现在真的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能吴先生不知道,我其实有癫疾,每当癫疾发作的时候,会人事不知,神魂却会四处游荡,有的时候会荡到神仙的国度,然后看到很多神仙们人做的事,当我清醒过来的,有些事情会记得,有些事情则毫无印象。”
吴征顿时激动了:“那这个神仙长得什么样?”
樊伉说:“神仙们看着和我们的长相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两个肩膀抬一个脑袋,不多一个鼻子也不少一个眼睛。那些神仙们同样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想来神仙们也是会老的,想来这个世上能长生不老的只有永恒的星辰与天地了。”
听到神仙们也会老,吴征显然有些失望,然而这些失望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迫切地打听更多关于神仙们的事情。
“那神仙们住的仙宫呢?又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仙气缭绕,到处都是芝兰玉树,宫殿的瓦片都是宝石做成的?那些仙人们穿的什么法衣?是不是都能呼风唤雨?”
“……”樊伉心想,果然撒谎是要不得的,撒了一个谎,就要用九十九个谎言来圆这个谎言,一个谎言说得多了,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神仙们住的仙宫高耸入云,墙面是用比宝石还要透明剔亮的东西做成的,漂亮极了,仙宫到处都有一种神奇的灯,即使是夜晚整个仙宫也亮如白昼,不用马拉也能在平坦的马路上奔路的马车……”
神仙都没有,他又怎么会知道神仙们住的仙宫是什么样子呢?
樊伉只能把现代社会的样子浅显地描述了一下,却听得吴征心迷神醉的,心生向往,不仅如此,就连向来老成,似乎对什么都毫无兴趣的无名兄也听得入迷了。
玻璃墙面的高楼大厦、时速能超百里的汽车、只要按下开关便能让驱散黑暗,迎来光明的电灯……
对于这些从未接触过现代便利生活的大汉人来说,可不就跟仙宫一样么?
“还有呢还有呢?”吴征正听得入迷,樊伉一停下,就迫不及待地追问他。
“我也只见过两次,反正就算知道那么多也没什么用,神仙到底住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樊伉笑着说道。
“兴平侯说的是。”吴征满脸怅然,“当年秦皇当政,徐市上书说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有神仙居住。于是秦皇派徐巿率领童男童女数千人,以及粮食、衣履、药品和耕具若干入海求仙,耗资巨大,徐市奉秦皇之命两度率众出海数年,皆未曾找到神山,甚至最后音信杳无,想必寻仙之路危机四伏,道路险阻,非常人能达。他日若兴平侯有缘得窥神山真貌,还望兴平侯不要吝啬,予老夫一观。”
樊伉灵机一动,建议道:“不若哪天我命人将梦中神仙的世界画出来,到时吴先生便能知晓了。”
吴征捋须颔首:“如此甚好,一切有劳兴平侯了。”
得到仙宫的消息,吴征也不打听em菌液的事了,和樊伉寒喧几句,便匆匆告辞离去。
看着吴征急匆匆的身影消失,樊伉笑得眉眼弯弯,眼睛亮晶晶的:“无名兄,咱们不用愁钱了。”
“……”无名多了解他啊,一看他这个小表情就知道他心里肯定又在冒坏水,道,“郎君又想坑谁?”
坑这个词还是他不久前向樊伉学来的。
“卖仙宫画啊!我敢肯定一定会有不少人愿意花高价购买。”樊伉拨着桌上的陶碗,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怎么这么笨呢?居然忘了这个,简直就是守着宝山而不自知。”
自从秦皇为求长生不老到处求仙问道之后,这股求仙热潮就一直不退,这个时候他若是能印一批仙宫的画出来,岂不是要财源广进,那他还愁什么。
“……”无兄顿时在心里为那些即将被樊伉坑的人鞠了一把同情的泪。
晚上,樊伉照例头沾枕头就很快呼呼入睡了,待得他睡熟之后,无名才微微倾身,凑近他,手指戳戳他的脸,一脸的若有所思:“原来妖怪们住的地方是那个样子。”
他想了想,又说:“比人住的世界要好。”
如果问话的对象是樊伉,樊伉肯定会赏给他一个白眼,让他药别停。
假若问话的是樊伉的小跟班乘光,估摸乘光肯定二话不说,倒头便拜。
然而,被问话的变成张氏的大公子张彦,张大公子发现自己居然一时回答不上来。
自徐市出海寻仙山一去不回之后,修仙追求长生大道的风潮但一直不曾消退。
是人便想长生,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家财万贯的豪强大户更想长生不老,永生永世享受世间繁华人间美景,张大公子也不例外。
“你说这世上当真有神仙么?”张彦盘着腿坐在炕上,似在询问又似在自言自语地道,“当年秦皇举一国之力,命徐市出海寻仙,所费巨甚一无所获,这兴平侯说他做梦梦到神仙,怕不是诳我们的吧?”
他也想当神仙,他还梦到过神仙,谁知道是真是假。
“老夫也不知,所以这才过来和公子商议。”吴征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表情非常严肃。
张彦左手执碗,修长的指尖在碗沿来回摩挲转动,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兴平侯有点意思,放出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把我跟吴先生的心都吊了起来,真是后生可畏啊!”
吴征捋须沉默不语。
他为人素来谨慎,纵然内心迫切地让他愿意去相信神仙之说,然而没有十全的把握依然不会确认。
张彦多了解他啊,直接道:“吴先生无需顾虑,此时只你我二人,有话直说便是。”
吴征犹豫了一下,似在考虑措词,半晌才开口道:“老夫活了这大半辈子,自问还是有几分看人的眼力,一个人是在撒谎还是在说真话自信还分得清楚。我和兴平侯打过几次交道,兴平侯给我的感觉不过就是一个爱折腾而心地又不算坏的贵族少年。小聪明是有的,但不至于编织出如此弥天大谎,就为诳骗你我二人。”
张彦抬起眼睛看着他:“那吴先生就是相信兴平侯所言了?”
吴征也抬头与他对视,笑道:“公子心中已有定论,又何必再问老夫?”
张彦哈哈一笑,道:“且看兴平侯画的仙宫罢。”
吴征一脸怅然:“就是兴平侯的东西素来不便宜啊!”
兴平侯画的仙宫?
自然还在樊伉的脑袋里。
建筑画是一项对绘画专业要求非常高的技术,尤其是让一个毫无绘画基础的人去画仙宫,那简直就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樊伉咬着笔杆,眉头都皱得打结,地上全是画废的纸团。
他从来不知道要把脑子里的东西用图画表达出来居然如此之艰难。
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微启的窗户吹了进来,打湿放在桌上的纸张。
乘光心疼得不行,又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打断郎君的思路,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算了,不画了!”樊伉气恼地放下笔,将新画的一张纸团吧团吧扔掉,大叫一声倒在炕上:“啊啊啊——要死啦!”
无名带着大黑从外头回来,还没进门就听到樊伉的怪叫声,眉头一皱,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耷着脑袋伺侯的乘光,不开口眼神示问。
乘光见到无名顿时心里一松,朝着地上一努嘴,示意他自己看,小声说:“郎君画不出来仙宫,在生闷气。”
无名眼一扫,明白了:“你下去吧。”
乘光如逢大赦一般匆匆离开,留下无名一人应对抓狂的樊伉。
“怎么了?”无名走到炕前,在他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把。
“我不会画画啊!我为什么不会画画?我凭什么不会画画?我怎么能不会画画?!”樊伉翻了个身,咸鱼一般在炕上摊尸。
眼看着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他会连一个子儿都赚不了,简直生无可恋。
无名没有搭理他,只是默默地弯身将地上的废纸团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转身看着樊伉,含蓄地道:“郎君的才华不在于此,因为郎君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目标是星辰大海也是无名最近跟樊伉学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莫名地觉得这句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会很合适。
樊伉又翻了个身,下巴枕在炕沿上,一脸沮丧:“星辰是肯定去不了,大海还有可能。算了,我还是想着怎么能把今年熬过去吧。”
无名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问:“郎君当真不会画?”
“不会画。”樊伉道。
这又不是画个水车画个犁,只要能把样子画出来解释清楚就行了,要的是效果,美观什么的那根本就不重要。
但这是他要卖的仙宫画,画成土坯房谁来买?
无名想了一想,说:“我有个法子。”
樊伉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翻身坐起,问:“无名兄快说。”
“郎君画不出来,可以做个缩小版的仙宫,然后再请会画的人画匠照着画出来就成了。”
有道理啊!
樊伉一听顿时来精神了。
无名兄的这个提议感觉满可行的。
他画不出来,可以做个微景观的模型嘛,如果做得好,到时候不仅可以卖画,还可以收门票了。
“可闳翁现在在建水车,抽不出来时间帮我建微景观啊。”樊伉挠了挠头,有些苦恼。
人手短缺,尤其是专业技能过关的技术人员短缺,在这种时候就特别明显。
没人帮忙干活啊!总不能把正经事放下吧。
无名挺直着背,哼哼两声:“只有闳翁会建房子吗?”
樊伉接触到他的目光,突然福如心至:“哎呀,差点忘了无名兄了,无名兄的木工也很好呀,不知道无名兄愿不愿意帮忙。”
无名一脸矜持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满脸矜持地道:“如果郎君实在找不到人的话,我就——”
然而不等他说完,听懂他意思的樊伉已经扭过头,“吧唧”一声在无名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高兴地说:“无名兄,真是太谢谢你了,就这么说定了,等我想想这个微景观该怎么建之后再找你。”
无名:“……”
解决了问题,而且说不定还可能为他开辟另一条财路的樊伉实在太高兴了,亲完了人,哼着不知名的歌儿,跳下炕兴致勃勃地琢磨着怎么建这个微景观的事情去了。
无名曲起一条腿坐在炕沿,脸色暴红,神情纠结。
窗外雨打芭蕉,声声入耳,堂前燕雀衔泥筑巢。
今年的春天,似乎真的来临了。
雨过天晴,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田野一片青绿,春天终于真正降临在中原这片大地上。
一年之计在于春。
对于一穷二白,除了有几百多个张嘴就要吃饭的小伙伴们的樊伉来说,春耕就成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天气一放晴,整个樊家庄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樊家庄就是先前樊伉买下的许家的庄子,后来被樊伉改成樊家庄了。
吕泽派来的三百将士连同樊伉之前从长安带过来的人,给樊伉开出了六千亩的荒地,还将樊伉建水车用的木料砍了两仓库,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座小山样堆在那里。
樊伉去看过几次,见闳翁指挥一群匠工锯木头刨板子干得热火朝天,有模有样便放下心来,不再去操心水车的事,安心准备春耕。
六千亩地,樊伉打算留够种红薯的沙地,其他的全种小麦。
他的小麦种植任务进度条已经好久没动了,他有预感系统这个小妖精很快就会用小皮鞭和电击教他重新做人,还是早些把这个任务完成比较好。
从长安运过来的那批物资,主要是纸张和绢布,他只留了部分自用的,其他的全拿去和张彦换成了麦种。
下种之前,樊伉将选好的种子石灰水里泡了四天,摊开晾干后再播种。
樊家庄最近的动静这么大,身为舞阳县丞的胥珲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自从樊伉来到舞阳后,胥珲就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樊家春耕的时候,胥珲还亲自过来看过,见樊伉拿石灰水浸麦种,颇觉新奇,问道:“兴平侯此举可有深意?”
樊伉笑道:“胥公可别小看这石灰水,只要拿一分石灰,兑百份水,再拿这石灰水浸泡麦种两天,摊开晾干后直接播种,可以防治病虫害,胥公家里也有田地,不妨试试。”
其实用来浸种的溶液很多,只不过石灰水最简单易得,而且时间紧迫,他就拿这个用了,效果也不错。
胥珲没说什么,只是对樊伉跟进跟出,像条小尾巴似的,完全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什么都要看一看,什么都要问一问。
樊伉开始的时候还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后来实在烦他了,便打发他去看无名正在紧锣密鼓打造的微景观。
胥珲知道樊伉嫌他烦,也不计较,依旧乐呵呵地顺着他的意思跟着乘光来到樊家庄一个僻静的院子。
当他推开门,看到院子里搭建出来的那个陌生又古怪的东西时,不禁愣住了。
“这是什么?”
“郎君梦里的仙宫啊!无名公子照着郎君描述出来的做的,已经快做完了。”乘光以一种无比自豪的语气回答道。
“哈?”胥珲愣住了。
第85章
诚然在这个时代,修仙求长生蔚然成风,无数人都在求仙一路上苦苦追寻,散尽家财却一无所获的时候,也有那么一批人,对于神仙一说嗤之以鼻,极度怀疑。
胥珲就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和张彦这等前朝贵族不同,他出身贫寒,有一年灾荒,颗料无收,家中父母兄弟尽皆饿死,惟有他命硬撑着一口气熬了过来,后来西楚王起事,他投入了项王大军,后来项军败于汉皇之 手,他又投靠了汉皇,于死人堆里爬起来,才有了今天的身份地位。
若当真有神仙,当他的家人饥寒交迫,最后活活被饿死的时候,怎不见神仙出现,救扶他的家人?
若当真有神仙,当秦皇□□,民不聊生的时候,怎不见神仙出现,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若当真有神仙,当中原大地狼烟四起,生灵涂炭的时候,怎不见神仙出现,平息战火,还天下一个安宁?
所以,胥珲不信神仙。
就算有神仙,那也是视人命如蝼蚁,心硬如石的冷漠神仙。
这样的神仙,要来又有何用?
一直不相信神仙的胥珲,突然见到一个人说要建一个仙宫,那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这个世上哪有神仙!”胥珲道。
无名头也不回,说:“你跟郎君说去。”
胥珲被他噎了一下,呵呵一笑,不再说什么,转而兴致缺缺地去打量这个所谓的仙宫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所谓的仙宫,只不过是樊伉前世住的城市市中心某个街区的一个缩影。现代的大都市商厦林立,道路宽敞,车水马龙,自是比一穷二白的大汉朝要富裕繁华得多。
胥珲刚开始还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态度,然而越瞧却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房子?这得有多高?”他并不知道是多少层的高楼,只是从缩影中道路边上的树木模型推测出来屋子的高度,心中默默地算着,十层?二十层?哎呀,太高了好像有点算不过来。
无名摆出一张冷艳高贵脸,乘光知道无名素日在府中除了郎君,便是连主母都有点爱理不理的,连忙笑着解释道:“这都是郎君吩咐做出来的,据说有三四十层高吧。”
至于三四十层楼到底是多高,他也没概念,因为没见过呀。
胥珲听了哈哈一笑:“兴平侯果然是个妙人,三四十层高的房子怎么可能建得成?那还不得压垮了。”
便是蜀中最出名的金丝楠木,也不可能坚固到支撑几十层的房子而不垮掉。
果然仙宫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胥珲把仙宫当成樊伉意想天开的产物,心中的那丝怀疑挑剔之心不复存在,反而能用欣赏的眼光来看待这座“人工仙宫”了。
身为舞阳县丞,肩负一县生计,胥珲思考问题的高度自然要比乘光他们要高。剔掉那些不合理的诸如几十层高的房子,这个“仙宫”还是颇有几分值得推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