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遥有些意外地眨了一下眼,脱口道:“我?”
“是啊,”秦淮凑上去,问他,“我记得我把你拉到那个群里了的,你没看消息?”
枭遥仍是没反应过来:“什么群?”
“吕一哲,罗京还有丁斯润的那个群啊——你是不是把群消息设置免打扰了?”
枭遥顿时有些心虚,小声嘀咕了两句“应该没有吧”,就在秦淮的眼神指示下把手机递了出去。秦淮接过手机一看,果然,他微信的消息列表干干净净,除了几个常用联系人和工作群聊,其他的全部都被折叠了。秦淮点进折叠列表,吕一哲创建的那个群聊就在前排。
他动了动手指,把群聊从折叠列表里放了出来,而后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事似的。
“枭遥。”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小声叫唤了一句。
枭遥不晓得他要干嘛,下意识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以前的那个微信是不是不用了啊?”
听见这个问题,枭遥当即点点头,确认道:“嗯,我之前那个手机卡被我爸剪了,号找不回来,我就换了……”说着,他打量了一下秦淮的脸色,低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就问问,”秦淮把手机还给他,一屁股坐回去,摆摆手,语气自然地道,“你想想一会儿吃什么,我一块儿把外卖点了。”
话音落下,枭遥的视线却没立刻收回去。他又盯着秦淮看了好半天,直把人家看得背后发毛。等到秦淮出声叫他滚远点,他这才终于把脑袋转正,乖乖挨着对方坐好了。
出去跑了一天,歇下来总是觉得累。秦淮刚吃饱饭就觉得有点儿犯困,上楼先去洗澡收拾了。枭遥则在楼下打包家里的垃圾,准备一会儿一起丢出去。
他总觉得秦淮有事情没告诉他——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只是觉得,秦淮在问到他还有没用以前那个微信号的时候,表情有些不自然。然而,枭遥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自己在这方面犯过什么错……但如果不是他做错了什么的话,秦淮应该不会突然问起这个来的。
可是枭遥实在想不到是为什么,他扣了半天脑袋,最后还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七八月份,天色总是暗得很慢,傍晚过后室外也依旧亮堂堂的,路灯倒是按时点亮了。枭遥丢完垃圾回屋里的时候,秦淮正好洗完澡出来,除内裤外,身上只摇摇晃晃套了一件宽松的T恤。
听见楼下关门的声音,秦淮从楼梯处探头出来,对枭遥道:“我好困,先睡了。”
枭遥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才六点四十。”
“我不管。”
秦淮没多解释,丢下一句话就扭头进了屋。拖沓的脚步声从楼上传过来,几步之后就消失了——枭遥猜他大概是脱鞋上床了。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没事,枭遥便也上楼去,早早收拾完进房间休息了。
这两天秦淮和枭遥都睡在一个屋子里,毕竟这家里一时半会儿再没别人会过来,也就没打扫客房。虽说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两人显然也都还没有习惯,枭遥小心翼翼钻进另外半边被窝的时候,秦淮侧睡的背影显而易见地僵了一下。
“没睡着?”枭遥小声问。
秦淮叹了一口气,翻过身来,眼皮耷拉着:“哪有这么快睡着。”
枭遥用手指划了一下他的耳廓,没等对方躲开,他就乘胜追击,凑上去在秦淮的脸颊轻轻啄了一口。秦淮闭着眼抬起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掌,不过没用多少力气,带着一些嗔怪的意味。
“别闹我。”
他说话时语气相当懒散,声音听起来就有些黏黏糊糊的。枭遥闻言,笑着给他掖了掖被角,败下阵来一般躺下了,还连连哄了两句:“睡吧睡吧。”
然而一直到半夜,秦淮都没睡着。
身边躺着一个人,他不太敢翻来覆去,就仰躺着,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说不困是不可能的,他老早就想睡了,可是闭上眼,却迟迟无法入眠。睡不着,秦淮就忍不住开始想事情,想着想着,就想到白天他问枭遥还有没有用以前的微信的这件事去。
在听到枭遥的回答时,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说庆幸吧,有一点儿,毕竟他不是很希望自己发出去的那些自言自语就这么被当事人看见,那简直跟被人扒光了羞耻的底裤没什么区别……可是话又说回来,真要那些话石沉大海,他又是有点儿不甘心的,凭什么就他一个人纠结来纠结去呢?
秦淮有时觉得自己真是欠揍,完完全全的欠揍。他想,这世界上大概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拧巴的人来了。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没多久又醒过来,很不安稳。凌晨三四点的时候,雨声已经听不大见了,秦淮干躺着也是难受,干脆轻手轻脚下了床,打算下楼喝口水,顺便溜达溜达。他一路摸着墙走下楼梯,顺手打开了一楼墙角处的小射灯。
空间被柔和的暖光照亮,他走到餐桌旁倒了一杯凉白开。
从客厅宽敞的落地窗能看见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隐约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秦淮走到窗边,忽然瞥见院子里有一处的灯光还亮着,像是一夜没关。他扭头望了望,发现是小花园里的那座玻璃房。
玻璃花房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经过不规则玻璃的折射,显得波光粼粼,像夜里最繁华地段的江面。秦淮不知为何突然生出想要过去看一看的想法,左右这会儿闲着没事,他就换了室外鞋,推门出去了。
夏天下过雨的空气潮湿又闷热,哪怕这会儿还没出太阳,也没让人好受多少。秦淮用力吸了一口气,却忽然觉得轻松许多。他莫名有了一种微妙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源于凌晨将亮不亮的天光,源于潮湿的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泥土味道,也可能源于这个小小的地方。
他曾经也有很多个睡不安稳的夜晚,从脑海中回想起来的时候,那些片段都是黯淡的。秦淮很难讲清楚为什么此刻他在看到院子里亮着光的玻璃房时感受会不一样,好像这一丝光亮穿透了他很多的晦涩的过往,决心要带着他走向新的地方去似的。
院子里的那棵常青树依旧和记忆中的一样,长得很好,叶子上还挂着夜里的雨水,水滴亮晶晶的,把树装点成一片银河。秦淮路过的时候,一颗水滴正好顺着光滑的叶片落下来,砸在他的鼻尖。他向后缩了缩脖子,抬手抹掉脸上的水,接着下意识仰起头看。
然而这只是一个小意外,树上没有罪魁祸首。不过,秦淮的脚步还是顿住了——他看见这棵树的树枝上,摆了一排小石头。
他模糊觉得这个场面有些眼熟,可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于是只好当作是在梦里见过,继续往前走。
玻璃花房里亮着的是一个个悬挂式的小灯,小灯没有外置的灯罩,看着就是灯泡的款式,沿着玻璃墙面和木头花架歪歪扭扭吊了一排。秦淮觉得,这应该是枭遥布置的。
花架上每一排都摆了红陶花盆,其中一部分因为没有好好处理而反碱,里头种着的植物也枯得差不多了。至于另外一部分没种东西的花盆,有的装着土,有的装着石头,还有的装了满满一盆的千纸鹤——千纸鹤?
秦淮走上前去,弯下腰细细查看。
叠这些纸鹤用的纸张并不统一,有些纸上还留着擦不干净的铅笔印子,估计是把草稿纸废物利用了。秦淮用两根手指将最顶上的一只纸鹤捏了起来——这纸鹤长得歪七扭八,纸张边缘撕得像是用嘴啃出来的,两只翅膀尖端还打着卷儿,丑得没眼看。
秦淮皱巴着脸,左看来右看去,实在找不到一处可以夸奖的地方,最后掏出手机对着它拍了一张照片,就将纸鹤放回去了。
他大概猜得到这是谁的杰作,不过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把千纸鹤种在花盆里……难道还会长一盆的纸鹤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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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的被子团成一团,里头包着一个装死的秦淮。
“别赖了,起来吃药,”枭遥坐在床边,开始今天的第四次劝说,“吃了药才能好——”
床上的团子蛄蛹两下,大概是在表示拒绝,半晌,里头才慢悠悠飘出来一句:“苦……”
枭遥听笑了:“苦也得喝。”
团子里又挤出一句:“不想……”
闻言,枭遥叹了一声气,而后故作为难地道:“那怎么办?你现在又不愿意好好治,医生上次也说了,不手术就先吃药,不好好吃药就得去打针,再不肯打针你这腺体就会天天疼,以后就再也碰不了别人的信息素了……”
听见最后这句“再也碰不了别人的信息素”,秦淮总算是舍得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了。他扁扁嘴,语气听起来很是不以为意:“那又怎么了?”
枭遥趁机凑上去,压低声音可怜巴巴地说:“你要是碰不了信息素,我怎么办?我的Alpha闻不了我的气味,你说我伤不伤心……”
秦淮一下被噎住了。
他瞪着枭遥近在咫尺的脸,试图从这个人的表情里找到他夸大其词的证据,可他怎么看都找不出破绽,反而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得脸热起来。
枭遥把装了药汤的小碗从床头柜上拿起,捧在手心递到秦淮嘴边,小声道:“喝嘛。”
秦淮闭了闭眼,一把夺过药碗,仰头灌了个干净。
药汤还是热的,浓重的苦味儿顺着口腔和鼻腔直冲进天灵盖,秦淮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头骨都被掀开了,七窍呼呼透着风。他忍着干呕的劲儿把空碗塞进枭遥手里,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草,这是屎汤吗?”
枭遥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他伸手揉了一把秦淮的发顶,然后十分灵巧地在对方打到他之前把手收了回来。他看着床上重新把自己缩成汤圆的秦淮,说道:“我今天晚上要出门一趟哦。”
秦淮像蜗牛似的慢吞吞从被子里探出半颗脑袋,淡淡道:“你去呗。”
枭遥把手里的碗放下:“你就不问问我去干嘛?”
“我干嘛要问你。”
“你不好奇?”
“不好奇。”
枭遥盯着他,半晌,冷不丁蹦出一句:“你不在乎我了。”
闻言,秦淮伸腿踹了他一脚,却被对方眼疾手快抓住了。他挣了两下,没挣开。
“放开!”秦淮闷声说。
“我不,”枭遥锁着他的脚踝,颇有些耍无赖的意思,道,“你要先问我今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考虑到这家伙的脑回路一向清奇,秦淮不打算和他过多计较,于是顺着他的话说:“你今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对于他言语上的服软,枭遥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受用。他道:“可能十一二点吧,你不用等我。”
“没人等你……”秦淮嘟囔着,发现枭遥仍没松手,于是抬起眼,复又看向他。
枭遥说:“你还得问我是要和谁一块儿。”
秦淮撇了撇嘴,觉得自己不刨根问底,对方大概不会罢休——真是怪了,哪有人上赶着要别人质问自己的。
“那你和谁一块儿?”秦淮说完,想了想,又接连抛了几个问题,“几个人?去干嘛?有我认识的人吗?”
他一边问,一边盯着枭遥的脸看,果不其然,他说一句话,对方的眼睛就亮一点儿。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但他似乎真的看见枭遥背后那摇来摇去的小狗尾巴了。
“六七个人,去吃饭,有你认识的。”
秦淮本来是真不怎么感兴趣,虽说恋人之间缺乏安全感的人数不胜数,他也勉强算其中一个,但他并不觉得枭遥出去一趟就会移情别恋,所以他也没打算问得多细,可是这会儿一听见有认识的人,他就有些好奇了。于是他问:“谁啊?”
枭遥说:“我姐姐。”
“哦……”
“还有一个人你也见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秦淮一歪脑袋:“谁?我见过的?以前给你送蛋糕的那个哥哥?”
“你说的是蒋玉明?不是,不是他,”枭遥说,“是陆冬,和我们一个高中的。”
秦淮感觉有些耳熟,不过他一时半会儿没法把这个名字和记忆当中高中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几张脸对上号。枭遥大概是看出来了,主动提示道:“有一次汇演,我和他一起唱了一首歌的。”
这下秦淮有印象了:“站在你旁边的那个?”
枭遥点了点头。
“哦。”秦淮应了一句,披着被子躺平,圆鼓鼓的团子变成了一摊面饼。
他这下子想起来这个叫陆冬的人了——个子高高,长得好看,穿得也很帅气,当时在学校里就是个风云人物,走到哪都有人讨论。他还记得那时候班里都有人喊他的名字,说他唱歌有多好听,性格有多酷之类的。他那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会儿再想起来,居然心里吃起酸来。
高中就一起登台演出,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居然还有联系——不是说那个时候只有他这一个朋友吗……
秦淮意识到,恋人之间缺乏安全感的数不胜数,他绝对算是其中一个。
枭遥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语气里的细微变化,于是靠过去小声问:“不高兴了?”
秦淮往离他更远的那个方向挪了挪,中途还不忘把自己刚刚重获自由的那条腿缩进被窝。他说:“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你又自作多情上了?”
“好,你没有不高兴,”枭遥的声音听起来是在忍着笑,“那你就是吃醋了?”
“砰”地一声,秦淮不小心滚下了床。他顿时像只炸了毛的猫,“腾”一下子拽着薄薄的空调被跳起来,站得像在立军姿,语气生硬地道:“谁吃醋了!你有病吧!”
一句话说完,还没等枭遥开口,他就瞪着眼接着补充辩解道:“哈哈!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情吃醋吗?你以为你是谁?哈哈——不就是以前一起唱过歌的人吗,吃个饭咋了?哈哈!你以为我会在意吗——”
枭遥眼看着他越说脸越红,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咚”地一跺脚,蒙着被子跑了。枭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低头看见床边摆的那双拖鞋,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弯腰拾起拖鞋,一边举着一边追一边喊:“穿鞋呀,地上凉——”
【作者有话说】
枭遥有时候觉得秦淮像一株捕蝇草,看上去很凶恶似的,但其实咬人的话一点儿都不疼。
秦淮坐在沙发上,揪着怀里方形抱枕的角,低头盯着自己脚上的那双拖鞋。
十分钟前,他还故意光着脚跑来跑去,让枭遥拿着鞋在后面追——自从他早上闹了一次脾气发现枭遥会跟在他后头劝他穿鞋以后,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玩这套把戏了——可是现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在。
枭遥出门了。秦淮鼻子很灵,临走之前,还从他的身上闻到了香水味——虽然他并不确定那股气味是香水还是信息素阻隔喷雾。
想到这里,秦淮坐不住了。他跑上楼去,把枭遥柜子里所有会散发香气的东西都闻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枭遥大概什么也没喷,那是他新换的洗衣液的味道。
秦淮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于疑神疑鬼了,于是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卧室。他滚进被窝里,脸往软乎乎的枕头里一埋,一吸气,就嗅到一股清淡的木头香。这下他认得了,这是枭遥的味道,他信息素的味道。
布料上残留的信息素浓度很低,能闻到气味,却不至于刺激到秦淮那生着病的腺体。他放松下来,抱着枕头用力吸了两口,并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以后,便变本加厉起来,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这枕头里去。
真不晓得自己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味道不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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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是被楼下催命似的门铃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一片黑,伸手抓了两下,抓到了一截衣袖。这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枭遥的衣柜里。
因为一点信息素香气就脑袋发昏钻到人衣柜里睡觉,想想也真是够丢人的。
秦淮推开柜门,跌跌撞撞从里头滚了出来,膝盖磕到地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而他顾不上这点疼痛,燥着一张通红的脸,急急忙忙踩着拖鞋下楼开门去了。
门铃还在响个不停,听这频率,估计按的人已经等了好一阵。秦淮没多想,伸手就去推门,却不料门一开,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就迎面扑来,软骨头似的倒在了他身上。秦淮连连向后踉跄了两步,才终于堪堪稳住。
连同一起扑到他身上的,还有浓重的酒味。秦淮皱了皱鼻子,将靠在他肩上的人掂了掂,刚想开口问,一抬眼,就看见门口还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个面生,一个面熟。
面熟的那个是查燃,虽然许久未见,但秦淮还能认得出来。查燃这会儿也喝多了,披散的长发被蹭得乱七八糟的,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是在说话还是在吧唧嘴,一张脸连到脖子都是红的,醉态明显。
面生的那个,秦淮快速打量了一眼,见他耳朵上闪亮亮挂了许多饰品,便猜测这人应该是陆冬。
陆冬还是清醒的,至少一双眼睛看起来炯炯有神,和挂在他身上的查燃对比鲜明。如此看来,这醉醺醺的姐弟俩应该都是由他护送回来的。秦淮想了想,拖着枭遥向旁边让了让,开口道:“先进来吧。”
举着一个大个子醉鬼自然是没法再分出多少精力照顾别人,无奈,秦淮只好先把抱着他不松手的枭遥扛到楼上去。
枭遥口中黏黏糊糊不知道在说什么话,秦淮听不清也没心思去听,只想着赶紧把人安顿好。所幸他下楼时没有把卧室的门关紧,只是虚掩着,此时没有闲余的手可用,他用脚尖一踢也能踢得开。
好不容易挪蹭到床前,秦淮几乎出了一身的热汗。他撕狗皮膏药似的把扒在自己身上的枭遥拽下来,丟到床上,这才终于喘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之前,他走近几步,凑上去,在枭遥的脸上轻轻甩了一巴掌。
“累死老子了,你看你酒醒了我揍不揍你!”
然而醉得迷糊的枭遥大概是没听进去,抬手挠了挠刚刚被秦淮打了一下的那半边脸颊,眯着眼“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疑惑。秦淮叹了一口气,不打算跟他多计较,转身下楼了。
楼下,陆冬笔直站在客厅中央,而查燃还挂在他身上。看陆冬这模样,大概回来这一路都是被这么折腾的,表情已有些麻木,看着有点儿滑稽。秦淮连忙上去帮了一把手,这才终于将查燃从他胳膊上撕了下来。
秦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真是麻烦你了。”
闻言,陆冬看了他一眼,语气听着没什么起伏,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他道:“没事。”
秦淮跟查燃算不上熟悉,多年前是如此,现在更是不必说。就在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把查燃带到楼上的时候,站在他旁边的陆冬走上前来,直接将查燃打横抱起。
陆冬问:“去楼上吗?”
秦淮迟钝地点了点头,几个碎步走到前面,为他带路。
这房子这段时间才重新开始住人,枭遥卧室旁边的那个房间还是昨天才刚收拾出来的。秦淮拧下门把,推开门以后靠墙边站住,陆冬便走进房来,将查燃甩在了床上——真完完全全是甩下来的,查燃甚至还因为惯性在宽大的床上滚了一圈,最后侧着躺成了一条“长”字。
醉鬼安心在床上睡了,陆冬也跟完成任务了似的,面无表情地往外走。秦淮对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半点想要客气一下的兴致也提不起来。不过虽然如此,他也尽了一下场面上的礼仪,在对方临走时留了一句:“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要不喝口水再走吧?”
陆冬倒是比他更加干脆,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婉拒了。
一楼大门打开又关上,家里终于再次静了下来。秦淮跑到落地窗边,躲在窗帘后偷偷摸摸望了半天,直到陆冬的身影彻底看不见,这才关了主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去。
喝酒醉成烂泥的人有多难照顾,他再清楚不过——若是酒品好一点,比如他那个从前总是有应酬的舅舅,喝晕了顶多说几句胡话,说完就睡,也算安静;要是酒品差一点,比如他大学时的某个舍友,喝上头了能举着酒瓶子大叫不止,甚至声称自己是秦始皇,要爬到阳台栏杆上俯瞰他的江山,真是把宿舍里剩下几个人吓得不轻,结果拉拉扯扯半天,这秦始皇胃一翻腾,还“嗷”地一声,把地板吐了个惨不忍睹。
虽然从没见过枭遥的醉态,但看他平时的样子,秦淮还是比较放心的,至少应该不会像他一样变成小蝴蝶——秦淮曾有一次贪杯,第二天在自己的手机里发现了自己安安静静披着被单飞来飞去的视频。
“淮……”
刚走到二楼,就听见枭遥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秦淮怕他是觉得难受,连忙蹲到床边,看对方似乎不是想吐,这才用手背贴了贴枭遥发烫的脸颊,低声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像是下意识的行为一般,枭遥抓住秦淮的手,在脸上轻轻蹭了两下。秦淮一瞬间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
枭遥嘀嘀咕咕地念着:“鞋……”
闻言,秦淮扭头看了一眼枭遥的脚。方才着急,倒确实没来得及给他换鞋。
“这时候了还想着这个,自己起来换,谁惯着你。”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秦淮却还是挪了几步过去,帮枭遥把室外鞋脱下来了。
“你的拖鞋在楼下,醒了自己去穿,”秦淮用膝盖顶了一下枭遥的脚尖,虽然知道这人这会儿听不进去,但他还是自顾自说道,“别指望我。”
枭遥却还是在念叨:“鞋……”
这下秦淮不明白了。他走上前去,重新在床边蹲下,用手指戳了戳枭遥的脑袋,问他:“鞋子已经帮你脱了,你还要干什么?”
话音落下,枭遥蛄蛹着坐起身来,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半晌,他的视线定在秦淮的脸上,接着,伸出手,“啪”地一下,一左一右捧住了秦淮的脸。
不知道这家伙是喝多了还是故意的,这一下的力气还不小,秦淮感觉自己左右脸都快麻了,片刻之后才火辣辣地疼。他瞪着一双眼,刚要把枭遥粘在他脸上的两只手掰开,就听见面前这醉鬼口齿不清地讲:“淮淮穿鞋……不穿……着凉……”
秦淮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连视线都难以聚焦却还想着他会不会着凉的人,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哪有人喝成这样了却满脑子还想着另一个人呢?秦淮顿时成了一只熄了火的小鹌鹑,连作都作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干呕声,像是要把内脏都吐出来似的,喊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秦淮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另一个醉鬼,于是“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离开房间之前还不忘拍拍枭遥的脑袋,当作安抚。
查燃的状态比枭遥要差得多,几乎可以用“昏天黑地”这个词来形容,虽然没跟秦淮认识的那个秦始皇一样吐得到处都是,但看她这紧闭着嘴生生硬憋的模样,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秦淮又是给她递垃圾桶又是倒水,跑上跑下折腾了好一阵,查燃这才终于缓过劲儿来,吐完睡了。
今晚出的意外状况实在是太多,秦淮本还打算等枭遥回来就收拾收拾睡了的,这会儿倒是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了。安顿好查燃,他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这才重新回到枭遥的房间。
可是一进门,床上空空的,枭遥并不在。
秦淮顿时傻眼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叫唤,再往里走两步,就听见衣柜里窸窸窣窣的。他轻手轻脚过去,才发现枭遥不知什么时候钻到衣柜里去了,正抱着枕头在里面打呼。秦淮一眼就认出来,他抱的这个枕头正是自己下午在衣柜里睡觉的时候枕过的那个,枭遥他们回来得突然,他就没顾上物归原位。
秦淮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拉枭遥,道:“别睡这里。”
枭遥不情不愿地扭了两下,挣开了。
他喝多了酒,身上的装束本就有些凌乱,这会儿再一挪蹭,就显得更狼狈了——因为衣柜里空间狭小,他挤进去时大概也没注意,衣服下摆都皱巴巴地卷了起来,露出了一截紧实的腰线,头发也是乱糟糟的,鼻梁上的眼镜更是已经歪得不成样子,感觉再稍稍一动,鼻托就能戳到眉毛上去。秦淮看他这副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虽然枭遥偶尔也有不修边幅的时候,可他其实并没有见过几回,真要想一想,曾经学生时代时倒还是有些这方面的印象。秦淮再次伸手过去拽他的胳膊,很有耐心地劝着:“缩这里面太难受了,去床上睡。”
枭遥还是不听,眼皮一抬,那一双眼忽然盯住他。秦淮被他盯得有点莫名其妙,下一秒,便猝不及防被拉了过去。
空间狭小,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秦淮一下没稳住重心,慌忙出手撑住柜壁,却还是难以避免地与枭遥贴近到一个暧昧的位置。他几乎能从自己的腹部感受到身下枭遥呼吸的起伏。
安静的夜让一切声音都变得那么震耳欲聋,两颗乱跳的心疯得像一场暴风雨。
“你……”
秦淮吞下一口唾沫,好不容易才发出干涩的声音,可话还未说完,就被枭遥的一个拥抱堵了回去。这下,秦淮彻底趴在了枭遥的身上。
这个拥抱紧得快要窒息,几乎不给人可以挣脱的可能。如同汹涌浪潮,要将人吞没。
秦淮感受到颈窝处枭遥深深的呼吸,听见枭遥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一边念着,一边用鼻尖蹭他的侧颈。如触电般的痒意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又被对方摁下,变本加厉。
枭遥喷在他皮肤上的呼吸是热的,那副眼镜的镜腿却冰冷冷,时不时划过耳垂,叫人畏缩。
他闻见枭遥信息素的气味——不是从柜子里这些柔软织物上头散出来的,而是从这些衣物的主人的身上发出来的。这股香气浓郁而饱满,近乎引诱一般,试探着秦淮的神经。他清楚地知道,枭遥又在给他下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