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低垂的眼睫颤了颤,接着反手截住枭遥还想勾住他第三根手指的小动作,凶巴巴地讲:“你本来就是。”
枭遥的唇角弯了弯,而后他手腕一翻,将秦淮的手压在掌下。他说:“那你会不会讨厌我?”
一句他向秦淮问过无数遍的话,到现在,他还固执地问着。
会不会讨厌……
秦淮动了动手指,自下而上握住枭遥的手掌。
“当然会讨厌你,”他说,“我最讨厌你了。”
少年的手心干燥温暖,蜿蜒的掌纹像曲折的心事。这瞬间,所有的疑问和试探都有了答案。
枭遥忽然笑了。他深深地望着秦淮的眼睛,用力地回握着那只鼓起勇气抓住他的手,说:“那你就一直讨厌我吧。”
一直讨厌他。
这样,不论他去哪里,应该都会被记得吧。
第77章 阴暗角落里的萎靡老鼠
那天目送枭遥坐上枭玉章的轿车以后,秦淮就再也没见过他——这次分别的时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长。整整一个星期没得到枭遥的消息以后,秦淮跑去楼上找了他的班主任,一问才知道,枭遥休学了。
说休学就休学了,什么话都没留下。
他的第六感再次应验了——当年走的是秦家驹,现在走的是枭遥。
得到这个消息的那天,秦淮发了一个中午的呆,什么事都没干。直到下课铃响起,他才像个已经整理好一切情绪的没事人,该干嘛干嘛。
可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吕一哲好几次忍不住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秦淮却总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枭遥的离开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老师们照常上课,吕一哲的干饭小组照常一打铃就跑去食堂抢新菜吃,秦淮也依旧继续着他从家到学校的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总有一堂课他的身边空空荡荡,其余什么都没变。
这是一个空洞而无趣的夏天。
暑假,秦淮回了一趟平坛。外婆说,村口的废田被做果园生意的谭家买走了,正在重新翻土,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试种新的小苗苗。外公和谭家的老爷爷是朋友,最初建果园的时候,他也出了力,现在开了新地,就交由外公管了。因为这事儿,外公一天到晚在外面跑,虽然累,但回家的时候都笑呵呵的。
秦淮总是放不下心,就留秦漾在家陪外婆,他跟着外公一道去田里看活。
乡村的农田一眼望不到头,白天热得风起气浪,夜里凉得人打哆嗦。后来秦淮闲着没事就去田里待着,脚底的泥土柔软潮湿,孕育着新的植物小生命。天黑的时候,小虫们和小蛙们大声叫嚷,和沙沙风声一起构造一个热闹的夜。
老房子里的挂壁日历撕下一页又一页。一天一天,夏天也过去了。
开学前,时含沙在班群里发下通知——高三了,学生们要搬去新的教学楼。
这座教学楼位置偏,离操场和食堂最远,环境也最安静,最适合给高三的孩子们用,不容易分心。时含沙给学生们重新安排了座位,据说她参考了很多因素,排了很久才决定下来。秦淮从教室后门的位置调到了另一端的最后一排,仍紧挨着窗,但窗外不是走廊,而是一座小花园。
一座早已荒废的小花园,连着学校河边的走廊。秦淮曾在一次体育课时转悠到这里过。不过,虽然花园荒废了,但里面的一些常青树依旧长得很好,偶尔教学楼里安静下来的时候,能听见那茂密的树叶子里传来鸟叫。
树那么高大,载着小鸟的梦,沉沉的。
秦淮的班级就在二楼,日光透过枝叶,映得整扇窗的玻璃都是绿色。秦淮在某个没有困意的中午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忽然觉得这颜色那么漂亮。
“下周是咱们班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运动会了,虽然学习紧张,但老师还是希望大家不留遗憾,”时含沙站在讲台旁,说道,“还是和去年一样,有意向的去找罗京报名。”
话音落下,立马有学生举手问:“那我们能下去看吗?”
“不能,”时含沙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说道,“每年都这样,高三的留在教室里自习,运动员和摄影师可以下去。运动会那几天到处都有老师巡逻的啊,你们可别想钻空子!”
台下一片哀嚎。
时含沙抬起手向下一压表示“保持安静”,而后道:“罗京,这周三之前把名单给我,我去交教务处。”
罗京闻言,抬手敬了个吊儿郎当的礼,回道:“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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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北食堂一楼又出了新菜品,吕一哲从下午就开始嚷,说今天晚上非吃不可。于是傍晚下课铃一打响,他就顶着一颗鸡窝脑袋从教室后门冲进来,一手扯着秦淮,一手拽着罗京——罗京还拉着丁斯润——几人连成一个大长条,风风火火就往食堂跑。那吕一哲的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破教学楼离饭堂这么远”。
说是新菜品,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小炒肉,只不过以前食堂里没有而已。吕一哲大手一挥往饭盒里添了整整两份,直到快装不下了才肯罢休。秦淮吃不了辣,就还是和以前一样买了番茄炒蛋盖浇饭。
晚餐时,食堂里的人没有中午那样多,再加上他们来得早,基本上都是空座位,可以随便挑。几人习惯了坐在靠墙的位置,就也没多走,直接到老位置坐下了。
“秦淮,这次运动会你打算报什么?”吕一哲往嘴里扒拉了两口被小炒肉浸得油亮亮的白米饭,说道,“这可是高中最后一次活动了,我决定玩儿个大的!你要不要参加?”
秦淮专心致志地拌着面前盘子里的番茄炒蛋饭,闻言,没抬头,脱口道:“不报,不参加。”
听见这个回答,罗京放下筷子,道:“你不报项目啊?”
“嗯,”秦淮说,“太累了,不想动。”
“那也太可惜了,”罗京说道,“咱们班体育好的真没几个,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报名呢,去年你那几个项目我都给你留着了。”
秦淮没说话。
“也没事儿,不想去就不去,”见状,罗京朝他抬了一下下巴,语气爽朗,“别的班肯定也打不过咱们!”
秦淮“嗯”了一声。
“那我的提议呢?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吕一哲又歪着脖子凑上来,继续推销道,“我保证很有意思!而且绝对不累!”
秦淮盯着面前的饭,不知何时已出了神,心思不在这里了。吕一哲挠了挠头,向坐在对面的罗京和丁斯润投去求助的眼神。
“可能心情不好,”丁斯润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先吃饭吧。”
然而,秦淮似乎不止心情不好,胃口也不佳,一大盘盖浇饭,他只吃了一半就不怎么动了,最后大概是觉得太浪费,才硬撑下去的。丁斯润收回目光,安静地捏着手里的纸巾擦干净桌上残留的油污。
回到教室时,离午休铃打响还早。秦淮去走廊尽头灌了一杯温水,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双臂交叠着趴下,盯着窗外的绿叶,不动了。
这棵树的叶子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是什么品种呢?
思绪飞远去,他发着呆,没注意到前座的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
一个低沉沙哑的女声响起:“你还在想枭遥的事情吗?”
听见这个名字,秦淮回过神来,迟钝地抬头看去。
丁斯润一手搭膝盖上,一手托着下巴,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许多,扎起来也不显得乱了。
秦淮向后仰了仰身子,靠在椅背上,又恢复成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他道:“想他干嘛?”
是啊,想他干嘛。
丁斯润却说:“你以为大家都眼瞎,看不出来啊?”
秦淮竟一时无法反驳。
他以为所有事情都过去了——包括那些奇怪的心跳和莫名的眼泪——他真的以为都已经过去了。可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像只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在傻不拉几地自欺欺人。
“那天的事情我听说了,不是你的错,那个嘴巴管不住的本来就该打,有很多人都看他不爽的,”丁斯润用食指扶了一下眼镜,道,“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要是还因为这个事情在自责,完全没必要。”
秦淮哼笑一声,嘴硬道:“少给我加戏。”
丁斯润翻了个白眼,选择忽略他的话。她回过头来,直白道:“别装。”
秦淮重新在课桌上趴下,扭头瞪着窗外摇晃的树叶子。
“我说真的,吕一哲这次真的要整个大活,”丁斯润说,“你考虑考虑吧。”
秦淮下半张脸埋在校服袖子里,说出的话也闷闷的。他道:“不。”
丁斯润盯了他片刻,须臾,幽幽地说:“那你就这样好啦。等以后枭遥回来,问你我们高三的时候做了什么,你肯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站起身来,哼道:“你就这样吧,在你这阴暗的角落里当你的萎靡老鼠吧!”
秦淮听着她走开的脚步声,依旧没动。
回来……枭遥会回来吗?秦淮忍不住想。这个人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渺无音讯。虽然只是休学一年……可一年以后呢?到时候,他们都去别的城市上大学了,枭遥就是回来,也又是孤单单一个人了。
枭遥以前跟他说,他就他一个朋友。
朋友……去他的朋友!谁要跟他做朋友!哪有朋友会一声不吭就走的!什么话都不留!
秦淮“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响声。
在阴暗角落里当萎靡老鼠?呸!谁离了谁还不能过了?多稀罕似的!就算是那什么信息素绑定的破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少个周期了,除了几百年前那一次是枭遥用信息素安抚他的,其余时候,秦淮准时吃抑制剂,也什么事儿都没有。
是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大步一迈,昂首挺胸冲出教室后门,跑去隔壁班找吕一哲,告诉他,那个什么什么大活儿,他也要参加!
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让坐在教室靠走廊这边的罗京不住目瞪口呆。她回头望了一眼秦淮走出去的后门,又转回来看了一眼面前的丁斯润,小声道:“他活过来了?”
丁斯润耸了耸肩,小声嘀咕:“也许吧。”
第78章 小乌云
运动会开幕式当天,晴空万里,整个校园里热闹非凡,只有高三的教学楼顶上飘着一朵乌云,死气沉沉的。
虽然这栋楼离操场最远,但那绕了跑道一整圈的音响一开,就连学校角落花坛泥巴里的蚂蚁都能被《运动员进行曲》轰得一脑袋撞到石头上,那群本就好动的学生们就更不用说,听着音乐却只能坐在教室里写试卷,别提有多煎熬了。
时含沙拿着一叠号码牌和一本运动员花名册走进教室,道:“今天下午有比赛项目的,来我这里拿号码牌,其他同学继续自习。”
教室里短暂骚动一阵,便重新安静下来了。不过即便没发出声音,不少人也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有的在草稿本上画画,有的在偷偷拿着MP3看小说,还有的就是像秦淮这样,干坐着发呆。
他最后还是什么项目都没报,反正有人能顶上,他就也不想勉强自己去做不是很想做的事情。
前两天,时含沙让学生们在便签纸上写下自己的高考计划,贴在教室门口的告示栏上。秦淮想了很久都没想好,现在只有他的便签纸还没贴上去了。
到那时他才猛地发现,好像只有自己没有任何志向,也没有真正想做的事情。从小到大,他都在被推着走,每到一个岔路口就会有人出现拉他一把,把他带到既定的那条路去——小的时候家里出了事,他就学着照顾妹妹,听大人们的话做一个守规矩的小孩,还要乖巧懂事,学会隐忍;现在长大一点了,老师教什么他学什么,大人讲什么他听什么,从没想过自己将来想做什么,也没想过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感到迷茫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砰!”
身旁的窗玻璃忽然发出一声脆响,不重,很轻,像是谁往这儿丢了一块很小的石粒。秦淮放下手里的笔,有些疑惑地伸手推开窗。
窗被推开的一瞬间,一只半截手掌大小的纸团飞进来,“啪嗒”一下砸在他脑门上。秦淮下意识瞄了一眼坐在讲台旁的时含沙,见老师没什么动作,便蹑手蹑脚将掉在地上的纸团捡起,展开。
纸是从学校统一发放的练习册上撕下来的,边缘扯得全是毛边,皱巴巴的纸面上的字也潦草得每个笔画各写各的。秦淮蹙着眉眨了眨眼,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写的是“速速下楼”。
他把纸条放在桌面上,撑起胳膊伸长脖子从窗户口往下看,就见几个身穿校服的学生正蹲在灌木丛里,抬起头朝他招手——满脸傻笑的吕一哲,探头探脑放风的罗京,还有蹲在树丛里专心拔草的丁斯润。
秦淮一怔,又回头偷瞄一眼时含沙,这才转回去,无声地比划着说:“老师在。”
见状,吕一哲抓了抓脑袋,转头凑到罗京旁边问了些什么,接着抬起头,学着秦淮的模样比划着回答他:“出入证!”
每个班的教室门口都挂着一张出入证,一般自习课或者是其他不允许学生自由活动出入教室的时候,在讲台上的登记册里登记好理由,就可以拿着出入证出去。但眼下秦淮并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可以用,如果要拿出入证,就得撒谎。
可他并不擅长在这种事情上作假,要是老师不在还好说,憋着一口气就上去了,可现在时含沙就坐在讲台旁边,他简直是心虚得不行。
想到这里,他冲楼下摇了摇头,表示不妥。
楼下,罗京转过身来,一跺脚,用夸张的气声冲他说:“你就说你不舒服,要去医务室!沙姨不会多问你的!快点儿!”
闻言,秦淮又转头看了眼讲台旁那穿着亮色西装的女教师。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出窗外比了个“OK”的手势,便拿着笔起身,走到了讲台旁边。
时含沙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眼看他,似乎是在等秦淮先开口。
秦淮不自然地吞了口唾沫,小声说:“老师,我胃疼,想去医务室。”
时含沙将桌面上的出入登记册推到他面前,翻开,用笔点了点最新的一页,讲道:“直接登记就行了,不用跟我说。”
秦淮没敢看她,跟蚊子叫似的说了声“谢谢”,就接过本子,登记好时间和事由,拿着出入证出了教室。
一直走到教学楼后边的那座废弃小花园他才勉强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钻进树丛里,准备和吕一哲他们会合。
“我的妈呀,你可算来了!”吕一哲一看见他,就迫不及待迎上来,把一个帆布袋塞进他手里,道,“拿上!咱们去操场!”
秦淮还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一转头,就看见罗京和丁斯润手里也各抱着一个大袋子。他问:“这是什么?”
吕一哲非要卖关子,不肯说,神秘兮兮地道:“别问!先去操场!”
于是,这四个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从这个花坛转到那个花坛,用各种修剪过的灌木丛作为掩体,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如果没有运动会,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在上上午的第三节课。人在长久地接受一种规律的生活以后,一旦脱离原有的轨道,就会觉得一切都新奇。从高三教学楼的范围出来以后,秦淮感觉阳光都明媚了,风都清凉了,天气都变好了。
“唉!看看那群高一的,真有热情,”罗京朝操场边那群挂着号码牌打打闹闹的学生抬了抬下巴,感叹道,“读书真消磨人,我记得我高一的时候也这么有活力来着。”
丁斯润听着,开口接茬儿道:“你现在也挺有活力的。”
罗京看了她一眼,撩了一把自己的马尾辫,嘟囔道:“是吗。”
“是啊,”丁斯润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作为班委带头逃课,你高一绝对干不出这么‘有活力’的事。”
闻言,罗京“诶”了声,笑道:“彼此彼此吧,小班长。”
前头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斗得欢快,吕一哲跟在后面,听得一个劲儿偷笑。他凑到秦淮旁边,低声问:“她们在班里也这样吗?”
秦淮方才在看路边种的树,没注意刚才发生了什么。听吕一哲如此问,他“啊”了一声,道:“谁们?”
“喏,”吕一哲用下巴指了指前面一高一矮打来打去的罗京和丁斯润,道,“平时没见她们这么闹啊。”
闻言,秦淮耸了耸肩,说:“我怎么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秦淮不是做题就是发呆,很少注意到周围的事情。对于罗京和丁斯润的关系,他的认知还停留在高二那会儿——丁斯润可能喜欢罗京。仅此而已。
听到这个答案,吕一哲拖着调子“哦”了一声。秦淮预感他应该还有话没讲完,于是转头盯着他,等他开口。
果不其然,吕一哲一分钟都没憋到,红着脸转过来,小声问:“那——你还记不记得上学期那个Omega?”
秦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脱口问:“什么Omega?”
“就是那个、那个……”吕一哲贼一样左右望了望,两颊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声音越来越低,“艺术节上,唱、唱情歌的Omega。”
听见这话,秦淮脚步一顿,接着跟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捂着嘴瞪大眼睛原地转着圈跳了两下。他小碎步凑上去,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吕一哲在他胳膊上打了一巴掌,解释道,“他上学期不是给罗京递了情书吗!他、他们——”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秦淮“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故作高深地思考片刻,而后故意绕着弯子说道:“他们怎么样,你不知道?”
闻言,吕一哲愣在原地。很显然,秦淮这模棱两可的反问给了他太多的想象空间,大概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他已经脑补出了几百种可能性了。宕机了一会儿,吕一哲才跟个重启了的老电脑一样,迟钝地问:“在、在一起了?”
秦淮抿了抿唇,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就像那种医院里专家诊室里的白大褂老头儿,翻阅完各种报告单以后,对着紧张的患者沉默地摇头。
吕一哲的脸色一下就白了。他欲哭无泪地追问:“真的假的?”
见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泪流满面原地昏倒的模样,秦淮连忙道:“没有。”
“没在一起?”
“没在一起,”秦淮说完,还十分严谨地补充了一句,“就目前来看。”
就目前来看,没在一起。
听到这个消息,吕一哲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松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那就好……”
“那就好?”秦淮凑近了些,问道,“什么意思?你要出击了?”
事已至此,吕一哲显然也不想再辩解什么了。他偷偷瞟了眼前面不远处正在和丁斯润讲悄悄话的罗京,坦白道:“马上就毕业了,我还是不想留遗憾。”
虽说离高中毕业还有大半年时间,但日子确实过得快,如果要用“马上”这个词来形容,也不能算作不恰当。秦淮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往下接话道:“所以呢?”
“所以——”吕一哲的脸又红起来,他小声道,“我要追她!”
“追她?”秦淮有些意外地说,“现在可是高三,马上就高考了,你现在搞这些?早两年干嘛去了。”
吕一哲慷慨激昂地一手握拳,道:“早两年我也不确定啊——唉!你不懂!有时候,感情也是一种学习的动力!”
秦淮抿了抿唇,没作声。
“罗京那么优秀,学习成绩好,体育成绩好,德智体美劳样样都好,”吕一哲说,“我要追赶她,就也要变得那么厉害!不说超过她吧——但起码不能连尾气都摸不到!”
他抓了抓自己那永远像鸡窝一样的一头乱发,道:“再说了,我也没打算告诉她。你都说了,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让她分心。我只是想着,我跟着她的脚步走,不耽误她,也不耽误我自己。等到高考结束,我们都毕业了,我再表白!”
“好像大家都认为,追一个人,就要一个劲儿地缠着她,一个劲儿地刷存在感,可我不是这么想的。比起苦恼喜欢这个人的这段时间里能不能让对方看见,我更在乎我够不够格站在她身边。”
吕一哲在讲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格外认真。
“所以,我其实也不是非要一个结果,”他道,“我说了不留遗憾,就真的只是想拼一把试试看!”
秦淮有些怔住了。半晌,他点了一下头,说:“挺好的,支持你。”
他其实很难想象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还不要什么结果——因为喜欢,所以在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差距时,就立即下定决心要向上追赶。追赶,也仅仅只是追赶,不打扰也不强求,只是将此作为一个目标。
吕一哲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幼稚,还一股傻气,但在这种事情上却莫名沉稳,就这觉悟,都超出同龄人一大截了。
秦淮忽然有点儿佩服他。
“这是秘密,”吕一哲说着,朝秦淮竖起一根手指,说道,“千万,千万不能说出去!尤其不能让罗京知道!”
秦淮抬起手,食指与大拇指一碰,从左边的嘴角比划到右边的嘴角,做出一个“拉拉链”的动作,道:“守口如瓶。”
越靠近操场,气氛就越热烈——高一高二的学生们还是和他们这种高三的老油条迥乎不同,满满的生命力,嘴巴一张口号一喊,听得人感觉灵魂都要升华了。几人紧张兮兮地绕开在场的督察老师和学生会红袖标,猫着腰,从体育馆的东门溜了进去。
虽然运动会的主要场地在操场,但体育馆里也一点儿不空,大多都是学生,来这里换衣服或者休息的——毕竟外面只有检录处才有遮阳棚,晒得很。
吕一哲带着一行人爬到了体育馆三楼。这里人少,只有几个上了锁的乒乓球室,没有老师,巡逻的红袖标也不会往这儿来。
确认环境安全以后,吕一哲这才终于宣布,可以打开他们手上的那个帆布袋了。
秦淮试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在打开布袋的那一瞬间,他的脑袋还是空白了——他手上的这个帆布袋里装着一对亮闪闪的拉拉队手花。
秦淮:“……”
他茫然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罗京和丁斯润,发现她们的表情和自己大差不差。
丁斯润皱着脸,从袋子里拎出一个爆炸头假发,咬着牙问:“这是什么?”
吕一哲轻快地回答:“显而易见啊——一顶假发!”
“那这个呢,”罗京举起手里的非主流外套,外套背后还印着一串巨大的“GUOOI”,她表情空白地说,“这是什么……”
“更显而易见了呀!”吕一哲一摊手,说道,“一件外套!”
除了吕一哲本人,其余三人石化在原地。
罗京忍不住说:“我能退出吗?”
吕一哲摇了摇手指,说:“不可以。”
丁斯润紧随其后:“那我呢?”
吕一哲平转面向她,一根手指还在贱兮兮地左右摇晃着。他说:“你也不可以。”
秦淮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吕一哲就提前一秒面向他,笑嘻嘻地道:“你更不可以。”
“你们别这样呀,我保证这会使我们高中三年以来最最最最难忘的回忆!”吕一哲手舞足蹈夸张地讲,“真的,我保证!”
秦淮不是很想听这句保证,他感觉自己再多看那些怪东西一眼,眼睛就要流脓了。
“那你的呢?”罗京问吕一哲,“你的道具是什么?拿出来看看!”
吕一哲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相机,道:“这个!”
“就一个相机?”丁斯润说,“不行!我要跟你换!”
“No,no,no!”吕一哲摆出一副十分高深的样子,说道,“我是摄影师啊!我要给你们录像的!”
秦淮、罗京、丁斯润三人,面如死灰。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吕一哲激情演讲了一番,表达了他的创意和执行方式——简单来说,今天的活动就是一场运气小游戏,跟真心话大冒险差不多,只不过没有真心话的部分,全部都是大冒险。
虽然很无厘头,但吕一哲说,高中的最后一年,在枯燥的学习之外,总要创造一些有趣的回忆,这样,这段日子才不会在回想起来的时候只有笼统的一句“紧张的高三”。
想来也是,就算是蠢,也就蠢这一回而已。
于是,大家就这么被说服了,开始讨论起大冒险的先后顺序。决定顺序的方法有很多,几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采用抽签的方式。
吕一哲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练习册——他在教学楼底下给秦淮扔的纸团就是从这本练习册里撕下来的——他撕下一页,对折又对折,分成四份,接着,在每一份里写上数字,再叠起来,打乱顺序,让余下几人来抽。
“三张纸条三个数字,最小的第一个,最大的最后一个!”
秦淮一向手气不是很好,就也懒得多想,直接拿了一张,连挑都没挑。
果不其然,小纸条一打开,写着一个大大的“0”。
哪有人写抽签数字从零开始往后写的……
“行!那你就是第一个!”吕一哲揽着秦淮的肩膀宣布道,“拿着你的拉拉队小花球,去给正在比赛的选手们助威吧!”
即使知道大冒险的内容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在亲耳听见这个要求时,秦淮还是两眼一黑,感觉命不久矣。
“加油助威?”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话的语气半开玩笑半威胁,道,“是现在还是下午?是给我自己班的同学加油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