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下来嘴顶着by葵与狼川
葵与狼川  发于:2024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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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他睡得很沉,连铃声都没听见,直到英语老师走进教室喊了声“上课”,他才蹭了蹭脸,跟着班长的一声“起立”站了起来。
直起身的一瞬间,秦淮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肩头滑了下去。他下意识低头一看,发现是他的校服外套。
不是……他什么时候把衣服披在身上的?
秦淮心中有些疑惑,却没多想,以为只是自己还没醒透,记不起来而已。他弯下腰,拾起外套抖了抖灰,重新将它穿好——睡醒了还是有点儿冷的。
学生们齐齐鞠躬,拖着调子问好:“老师好——”
“同学们好,”英语老师点开PPT,点了点头,道,“坐吧坐吧……都醒醒啊,还困的出去洗把脸。”
秦淮揉了揉眼睛,坐下,拧开水杯,仰头喝了一小口水。
“大家先把期中考的卷子拿出来,”英语老师说道,“讲新课前,咱们把上节课留下来的完形填空讲完。”
闻言,秦淮抓了抓脑袋,在桌面左上角垒得高高的书山里翻了半天,这才终于找出要讲的那张卷子。他把被压得折了角的卷子摊平,正要伸手去笔筒里拿订正用的红笔时,视线忽然定在了一处——他的笔筒底部有一个很小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折过的或者没折过的方形彩纸,平时都是关上的,此刻却拉开一半,小抽屉的缝隙中插着一张对半叠起的便签纸。
这便签纸是灰白色的,上面划着黑色的横线,与他小抽屉里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纸片放在一起,显得相当违和。秦淮将它拿起,展开,看清了上面的字——“小心着凉”。
很简单的四个字,却看得他胸腔猛地一震,连呼吸都不自觉停滞了一瞬。
这字他认得的,是枭遥写的,绝对是枭遥写的,他看过无数次了……从枭遥的笔记本里,从他们上课偷偷传阅的纸条里,秦淮看过无数次了。
所以枭遥是来学校了?中午才到?他午睡时侯身上的衣服也是枭遥给他盖上的?不知道……但既然能来学校那为什么不能回他消息?这三天跟死了似的。
秦淮磨了磨后槽牙,心想,等傍晚放学他就去堵人!他又不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小狗,凭什么枭遥能单方面玩儿消失?
越想越憋屈。秦淮摩拳擦掌,已经开始思考那怨怼的一拳该落到枭遥脸上的哪里才够解气了。

第74章 光斑
下午的课都是文科,甚至还有两节连着上的英语课。秦淮听老师讲那些弯弯绕绕的知识点简直就像孙悟空听唐玄奘念紧箍咒,脑袋疼不说,还晕得眼冒金星。
可这课一旦听不进去,老师的声音和催眠曲就没什么两样了。秦淮一边掐自己的胳膊,一边瞪着两只难以聚焦的眼睛,硬是逼着自己清醒,这才终于撑到下课。
傍晚,看不见太阳,一整片天幕的光柔和得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纸。秦淮跟吕一哲打了声招呼,叫他今天和罗京她们一起吃。吕一哲也没多问什么,“哦”了一声,就跟着罗京和丁斯润走了。
教学楼里的学生们活像一群饿死鬼,推推搡搡顺着楼道涌下来,跑的跑喊的喊,十秒钟里能听见至少三种菜名。秦淮挤也挤不进去,就只好靠在走廊边的栏杆上等,待人少了,他再上楼。
耳边闹哄哄的,好几分钟以后,才静下来。秦淮动身向楼上去,刚走过一个拐角,就碰见了他要找的人。
枭遥穿着一身成套的干净整洁的校服,没有戴眼镜,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白色塑料袋,塑料袋上印着“学友超市”四个大字,是学校小卖部的LOGO。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外套的拉链只松松垮垮拉了一半,不如从前那样一丝不苟,倒显得有点儿懒散了。秦淮注意到,他的脸上有一道斜着的浅褐色伤痕,不明显,似乎是不小心剐蹭破了皮,已经结了一层痂。
在这里见到秦淮,枭遥的表情有些意外,紧接着,又变得有些复杂——秦淮看不懂,但他觉得,枭遥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跟他讲。可是等了一会儿,枭遥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
秦淮深深吸了一口气,显得有些不耐,主动问道:“你这两天去哪里了?”
枭遥的眼神有些躲闪,却并不让人觉得退缩。他垂着眼,低声回答:“在家。”
秦淮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答案。他张了张口,差些就脱口而出要追问他“在家干什么”,但他还是换了一种较为温和的拐弯抹角的方式,不自觉连语气也轻下来,道:“生病了吗?还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都没有。”枭遥说。
得到这个答案,秦淮扁了扁嘴,看起来颇为不满。他又有些强硬起来,没好气地说:“那你还不回我消息,我以为你多忙呢。”
枭遥一愣,而后有些尴尬地揪了揪自己身上校服外套的下摆,道:“手机坏了。”
“坏得真是时候。”
秦淮嘀咕了一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灰色便签纸,用食指与中指夹起,在枭遥眼前晃了一下,问道:“这个是你留给我的?”
枭遥点了点头。
“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你盖的?”
“嗯,”枭遥又点了点头,回答道,“你们教室北面的最后一扇窗没关,有风。你容易出汗,我怕你出了汗再吹风,会着凉。”
秦淮问:“我记得下周才轮到你检查高二吧?”
“我跟这周负责检查高二的学长换了一下,这样我今天中午就可以见到你了,”枭遥说,“我不声不响这么多天没来学校,我猜你会不高兴,所以才想偷偷来看看你。”
秦淮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别开脸去,低声嘟囔:“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虽然这话说得不太好听,但秦淮的语气并不尖锐。枭遥连着走下几节台阶,把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塞到秦淮的怀里,说道:“不管你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些都是要给你的。”
秦淮抱着一大袋东西,没明白他话里的前后逻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枭遥解释道:“本来想着,你要是不高兴,这些零食就是给你赔罪用的。”
“我没有不高兴。”秦淮说。
“那也是给你的。”枭遥说。
秦淮移开眼,道:“无功不受禄。”
枭遥歪歪身子,跟着闯进他视线里,道:“那就是我乐意。”
秦淮不说话了。
傍晚的饭点,教学楼里空得比深夜的卧室还安静。细风掠过紧挨着教学楼的花坛,细竹子的叶“沙沙”地响,磨蹭着楼道里的封闭的玻璃窗,将外头照进来的光也掩得晃晃悠悠。那些碎片样的光斑投射在枭遥的脸上,像一个个缺口。
半晌,秦淮再次抬眼看向他。他站在背光的位置,那些摇晃的光影透过他薄薄的耳骨,将一些藏不住的东西一块儿映得通红。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似是将一句到了嘴边的话给逼着咽下。可他咽不下的。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一句话,被他咽下一次又一次的这一句话,终于说出了口——为什么对他这样好?从刚认识就说要和他做朋友,到后来又时不时给他塞点糖和小物件,现在怕他不高兴,就买一大袋好吃的,不管他到底生没生气,都想给他……为什么呢?一个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秦淮想,总是有所图吧。可是枭遥能图他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有——没有钱,也没有优异到人人夸奖的好成绩,更没有什么优点,长得丑,还连唱歌都跑调……他说话难听,脾气不好,这些枭遥都是知道的呀。
那为什么还对他这样好?
他急切地等待一个答案,好像只要听到这个答案,他就也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安静良久,枭遥低下头去,闷声说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竟然说他不知道!
秦淮微微一愣,接着有些恼火起来。他也不晓得自己是在恼火什么,总之憋屈极了。
“那我不要!”他将手里的那一大袋东西怼进枭遥手里,愤愤地道,“你自己留着吃吧!”
他转过身,闷头往楼下走。楼道里回荡着他一个人重重的脚步声。
枭遥没跟上来。
几秒钟以后,秦淮的步伐越来越慢,最终停下,接着,他调转方向,大步向上走去。
回到枭遥的身边时,他听见这个人吸了一下鼻子,似在哽咽。秦淮的脑袋乱哄哄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走回来,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枭遥留给他的那张灰色便签,被他一抓,捏成了一根细细的条儿,跟腐竹似的——他把这纸条粗暴地塞进枭遥的口袋里,而后一把将那还回去的大塑料袋又夺回来。
秦淮绷着脸抬起手,扯着袖子在枭遥脸上抹了一把,道:“你怎么又哭?”
话音落下,他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被抓着手腕扯过去,跌进枭遥怀里。
这个人像抓着一片快随风飘走的树叶般用力地抓住秦淮,把他圈在臂弯里。秦淮愣住了,紧接着耳朵烫起来,连着脑袋一块儿发昏。他挣了两下,没挣开——这挣扎压根儿没使劲——他道:“怎么了?”
枭遥没说话,只是哭声渐渐大起来,慢慢有些压抑不住了,像个孩子般不管不顾。他埋在秦淮的肩窝里,有些偏长的头发贴在秦淮的侧颈,颤抖着,蹭得很痒。
秦淮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很快被枭遥摁回去了。
他咽了口唾沫,不自在地仰起头,声音不住轻下来,再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枭遥的话被眼泪噎得断断续续,模糊得快要听不清:“你……走……”
秦淮真的没听清,小声确认:“什么?”
“吃的……都、都给你……我挑了……很久……的,”枭遥没有重复那句话,只是继续抽抽嗒嗒地道,“别不要……”
秦淮一怔,忍俊不禁道:“就因为这个?”
枭遥不说话了。
玻璃窗外的细竹颤动摇晃,那些从叶片的缝中溜进来的光在他的脸上留下细碎的影子。他偏开泪湿的脸,斜刻在上的那一条如发丝般的浅褐色伤痕被游移的光斑描摹着——
描摹着。

第75章 太阳下山了
枭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埋在秦淮的肩头哭了很久,直到听到其他学生们的打闹声,才终于捂着脸退开。秦淮起初还很想刨根问底,可到后来,他看见枭遥红而湿润的那双眼时,却是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大概真的是什么很难过的事,他想,等枭遥愿意主动告诉他,他再听吧。
这天晚自习,秦淮难得没心思写作业。他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窗外的天从无趣的灰白一点点变换成火烧般的金橙,又暗淡下去,铺开一片墨蓝。秦淮在网上看到过,落日前后天空呈现类似花青色的这几分钟,叫做“蓝调时刻”。
不过秦淮并不怎么关心这种大家都觉得很浪漫的现象,他只是想:“太阳下山了,要降温。”
降温了,就会冷。冷了,就要着凉。
枭遥今天穿得很薄……会不会感冒?
秦淮抓了抓耳朵,低下头去,盯着桌上摊开的作业本,手指一下一下地摁圆珠笔上的弹簧件。课桌旁还挂着枭遥送他的那一大袋零食,到现在连结都没解开,仍原封不动地待着。
哦,他差点忘记了,枭遥不怕冷。
/////
周六上午的补课结束以后,时含沙安排了几个学生留下来,为傍晚的家长会布置教室。因为有额外的德育分可以加,所以秦淮想了想,主动请缨帮忙。
要做的工作其实不多,无非就是打扫一下基本卫生,擦擦黑板摆摆椅子之类的。秦淮跟其他几个同学一块儿干,二十分钟都不到就收拾完了。
时含沙敲敲教室的前门,问到:“都弄好了吗?”
“弄好了——”
“辛苦大家,来我办公室拿饮料啊!”
时含沙说完,笑着摆了摆手,几个学生就推推搡搡跟上去,还围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地问,求她提前透露一下家长会的内容。时含沙闭口不言,还很神秘地晃了晃手指,表示“天机不可泄露”。
几人之中,只有秦淮是要留到晚上,负责家长会的签到和材料分发的。因此时含沙多给他点了一份外卖,叫他五点钟去拿,到时候坐她办公室里吃就可以。
秦淮乖顺地点点头,道:“谢谢老师。”
时含沙点的外卖是新区一家人气很高的炸鸡,光是配送费就要七块钱。大概人气高是真的有人气高的道理,餐盒都没打开,香味就扑鼻而来,秦淮本来还没那么饿的,一闻到这个味道,肚子居然立马就叫出了声。时含沙就坐在他旁边,一下就听见了,忍不住笑起来。
秦淮搭在大腿上的手尴尬地挠了挠裤腿,就听得时含沙先开口道:“唉——饿了吧!快吃!我点了两份,绝对够吃!”
秦淮应了声,别扭了一会儿,感觉肚子又要叫第二回,这才终于开动。
家长会六点半开始。时含沙提前半个小时整理好要讲的东西,把一份名单交给秦淮,动身去各科老师的办公室拿成绩分析。秦淮则将办公室收拾干净,提着外卖袋下楼,准备丢到学校的垃圾房去。
这时候校园里没什么人,偶尔能碰见几个已经到学校了的家长站在路边打电话,讲着各式各样的方言,秦淮听不懂。他也不多看,反正把垃圾丢了就走。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时含沙还没回来。秦淮偷偷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打算给徐华发消息,告诉他自己的座位在哪里,可刚一动作,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秦家驹回家了,他爸可以来参加他的家长会了。
想到这里,秦淮的心情有点儿微妙。他点开输入框,打字发送道:“我的位置靠后门,桌沿有块木板烂了的那个就是。”
很快,秦家驹回复了他一个“好的”,还附加了一个比“OK”的手势表情。
六点半,家长会准时开始。秦淮坐在教室门口的签到桌旁,一手捏着名单扇风,一手拖着下巴,发呆似的望着教学楼对面的河。
又是黄昏。
身后,教室里,老师正在分析这次期中考试和高考的题型相似之处,并积极地分享一些提高孩子学习兴趣的小妙招。秦淮左耳进右耳出,嘴里含着一颗荔枝味的夹心硬糖——是枭遥给他的那种荔枝糖。
火烧云暗淡下去,天色彻底黑了。
“你他妈神经病啊!”
忽然,楼上传来一声怒骂,接着一阵叮铃咣啷的动静,听着像是桌子倒了。秦淮的思绪被拉回来,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从他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天花板。
吵闹还在继续,但骂声听不太见了,其他的撞击声倒是变得更加清晰。一阵骚乱之中,秦淮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谁准你骂他的。”
“谁准你骂他的。”
“谁准你骂他的!”
“谁准你骂他的!!”
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哑。
秦淮瞬时浑身一凉,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流走了,再回神时,他已经冲了出去,一步跨两节台阶地往楼上跑。
那颗压在舌尖的荔枝糖,“嘎嘣”一声,被咬碎了。
“别打了——”
“快拉开——拉开呀!”
吵嚷声越来越清晰,秦淮抓着楼梯的扶手借力越跑越快,一步也不敢停。
不会吧……
不会吧?
“冷静点——枭遥!”
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秦淮如坠冰窖,脚下一个不注意,猛一踉跄,膝盖磕到台阶上,摔了一大跤。所幸已经到了枭遥班级的楼层,他连裤腿都没掸,就慌忙爬了起来。
走廊里聚了一大群人,将方才闹事的两人围了起来,有家长有老师有学生,大人居多。秦淮伸着胳膊往里挤,终于好不容易钻进最里边。
倒在地上的那个学生的衣服已经被扯乱了,作为内搭的T恤的领子更是不忍直视,那圆领大得快要掉到肚脐眼去,一眼就知道动手的人用了多大力气。秦淮不认得他,因此就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被拉住的人。
枭遥的形象也好看不到哪去——虽然还算穿戴整齐,但那一双眼并未聚焦,神色也很不自然,甚至让人觉得他才是更狼狈的那个。被人抓着胳膊,他还相当不服气地扭着手腕,试图挣脱。
秦淮什么也顾不上想,抬脚就要上前去。
枭遥的眼忽然活了,直勾勾朝他这里盯过来。看清秦淮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茫然,紧接着,就是心虚无措。
“怎么回事?!”
秦淮还未来得及走近,就听见有人从走廊的另一头跑来,气喘吁吁地问。围观的众人让开一条道,就见来人是一女一男——问话的那位秦淮觉得有点儿眼熟,大概是学校里的老师;跟在后头的那个男人秦淮认得,从前在医院门口见过一面,是枭遥的父亲。
枭玉章还是一身正装,仿佛刚开完什么高级会议,昂贵皮鞋踩在花岗岩地面上,“噔噔噔”地响。
负责拉架的学生忙转过头对那女老师讲:“老师,他们——”
“啪!”
话未说完,一声脆响,场上鸦雀无声。
枭玉章抬起手,一个巴掌,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甩在了枭遥的脸上。

第76章 第六感
秦淮愣在原地,仿佛那一巴掌是打在他的脸上。他看着枭遥,却发现这个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仍定定地望着他。
“唉!枭先生!”先前那着急忙慌跑过来的老师抬手挡在枭遥和枭玉章中间,紧张地劝道,“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啊!”
闻言,枭玉章后退一小步,扯起嘴角,摆出一副标准的温和的笑,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金属边眼镜,并未应声作答。他收回的手仍颤抖着,明显怒气未消。
枭玉章微笑着,应付地与那老师交谈了几句,大概表明自己并非有意,只是一时冲动才打了枭遥。秦淮听着,莫名出了一身冷汗——他模糊猜出枭遥脸上那一道伤是怎么来的了。
他立在人群里最靠前的位置,枭玉章的目光扫视到这里,最终停下,在他的脸上徘徊许久。然而,就在秦淮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枭玉章却转过身去,对枭遥讲道:“八点半结束以后,去车旁边等着,不要乱跑。”
枭遥没有作声。
一场闹剧草草收尾,在场的大人们很快都回了教室。那个和枭遥起了冲突的学生捂着脸,大概是觉得理亏,也不接着闹了,拉着其他几个看热闹的同学一块儿走了。
顷刻,走廊空了大半,只剩枭遥和秦淮还立在原地。
教室的门和窗都开着,秦淮瞥了眼,总感觉仍有人在往这里看。他不安地扯了扯袖子,快步走近枭遥,想先带他离开,却不料对方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栽倒在他身上。
秦淮被撞得退了半步。他抬起手虚扶了一下枭遥的肩膀。枭遥埋在他颈间,半天没动,好一会儿,才终于直起身来。
他皮肤白,任何颜色在上面都那么显眼,方才那一巴掌,在他左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片刺眼的红印,触目惊心。秦淮没敢多看,垂下眼去,搀住枭遥的手臂。
两个人肩膀相贴,磨蹭地往楼道口走去。秦淮其实也不知道他要带枭遥去哪里——也许是什么没有人的角落吧。他想,如果是他,他会想要躲起来,藏起来,让自己短暂地消失一会儿,也许会好受一点。这样对枭遥,可能也有点用处吧。
他期待着枭遥能说些什么,因为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可在这情景下,又怎么能指望一个受伤的人呢?于是,秦淮最终还是决定先开口,哪怕只是苍白地问一问枭遥疼不疼也好。
“都红了,”秦淮看着身旁的人,小声说,“还很疼吗?要不我去给你找点凉的东西镇一下……”
话音落下,枭遥还是不看他,一双眼失神地低垂着。秦淮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心里没由来地开始慌——这突如其来的紧张不安找不到具体的源头,只是看着枭遥这样,他就也跟着难过。
一种预感在秦淮的脑海中闪过,和那满心的慌张一样没有由头。这让他想到七八年前,他站在秦家驹紧闭的房门前的景象——他不知道门的里面是什么,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一如现在。尽管他什么都不知道,可第六感就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他做好心理准备。
“不疼了,”枭遥忽然说,“陪我待一会儿吧。”
于是他们在走廊尽头的楼道里的阶梯上席地而坐,背对夜空,面前只有一堵留着观景小窗的墙。
几天前,这楼道里的小窗还在黄昏里映着竹叶的影子,摩挲他们两个人之间微妙的距离。
现在,小窗在夜里透进惨白的月光,连那绿色的细竹叶都褪了色,那么颓靡。
周边只有各个教室里老师们讲话的声音,秦淮听不见枭遥的抽泣,可一转头,他又分明是在哭的。这眼泪掉得太过安静,静得秦淮心里一阵一阵地酸。
他将手探进口袋里,从里掏出一叠纸巾——临出门前他才发现家里独立包装的面巾纸已经用完了,来不及买,就随手拿了点大包抽纸里的纸巾,整齐叠好,带在身上。
在外套口袋里待了一天,这纸已经皱了,乱七八糟折了许多角。秦淮用力展开,想将其抚平,可那折痕就是怎么都消不掉。他呆呆地捏了一会儿,才将纸巾递给身旁的人。
枭遥伸手接过,却没有用,只是攥在手里,沉默良久。半晌,他开口道:“我不是故意的。”
秦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枭遥低着头,没有看他,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打他。”
秦淮一愣,没想到他会讲这个。
“我听见他说你,”枭遥闷声道,“说得很不好听。”
闻言,秦淮更感酸涩。他抿了抿唇,有些笨拙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枭遥的胳膊——小时候秦漾哭,他也是这么哄的。
“所以你就打他了?”秦淮小声问,“先动手的理亏呀……他呢?打你哪里了?疼吗?”
枭遥摇摇头,突然破涕为笑,自豪地说:“不疼!他打不到我!”
他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威风犬,嘴角一咧,能看见两枚尖尖的虎牙。
秦淮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哼道:“你还挺骄傲啊?”
枭遥“嗯”了声,没说话。
两人沉默片刻,秦淮清了清嗓子,说:“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了,万一为了这种人吃了处分,多不值当啊。”
枭遥看向他:“你认识他吗?”
秦淮摇摇头,道:“不认识。”
“怪不得他胡说八道,讲的都是些怪话。”
怪话?秦淮想,也许还是那些他从小听到大的关于他的传言——妈妈跳楼自杀,爸爸伤人入狱,妹妹是个和小混混关系很好的Omega,而他,秦淮本人,一个脾气很差不讲道理的坏学生,是靠关系才考到这所还算不错的高中来的。榆海这座小县城不大,一些狗血的八卦很快就能传得家喻户晓。然而其中的真真假假压根没人关心,大家只在乎它听起来够不够离奇。
秦淮在这里的名声不太好,这些他都知道——哪怕他高中两年来没违反过几次校规,那些听风就是雨的人也懒得为他正名。
“那也别做傻事了,”秦淮劝他道,“不管怎么样,都很不值当。”
听见这话,枭遥转过脸看他。
他的目光坚定地钉在秦淮那双水光微闪的眼睛上,似是要将面前这个人彻底看穿才肯罢休。他说:“爽快就行了,顾前顾后的,多累啊。”
秦淮一怔。
“再说了,我就是看不惯别人那样说你,”枭遥一字一句地讲着,“我一听,我就生气。”
“而且,如果是因为你,那做什么都挺值当的。”
如果是因为秦淮,那么,做什么都挺值当的。
秦淮张了张口,顿时没能说出话来。
他难得地词穷了,竟然想不出能怎么回应枭遥的这番话。从来没有人对他讲“为你做什么都值当”这样的话,因为肉麻,他也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
可是此时此刻,在这样幽暗的楼道,在这样慌乱的夜里,在这样幼稚而青涩的十七岁,坐在他身旁的这个人,说出了份量这样重的话。
秦淮不晓得自己的心是何时停滞一拍,也不晓得它又是怎样恢复跳动的。他只知道,当他反应过来时,已心如擂鼓。
他后知后觉地躲开枭遥直白的视线,别开脸去,盯着墙壁上光洁的白色瓷砖。下一秒,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脸颊滚落,砸在他宽大校服的袖子上。
枭遥一愣,接着手足无措起来——方才他哪怕是面对枭玉章,都没有表现得这样紧张过——他把手里的那叠纸巾又塞回秦淮手里,道:“你怎么了?你、你别哭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
秦淮仍不看他,只是倔驴似的把那叠已经皱得可怜巴巴的纸巾怼回去,闷声哼道:“我给你的你又还给我干嘛!”
“你不是哭了吗……”
“你看错了。”
枭遥不信邪地凑过去,秦淮保持距离地退开,枭遥又凑过去,秦淮又退开。几番反复,秦淮扯着袖子用力抹了一把脸,猛地扭过头,瞪着几乎与他贴在一起的枭遥,硬邦邦地说:“我就是哭了!行了吧!”
话从口出,没有控制好语气,说罢,他又有些后悔,躲闪着低下头,小声补了句:“行了吧。”
身旁,一只手探过来,用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
枭遥说:“以前没发现你也这么爱哭。”
秦淮低头盯着他们相触的手指,嘟囔着说:“你才爱哭。”
“好吧,”枭遥得寸进尺,又勾住他的无名指,说道,“我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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