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努力感受着,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进行微弱地跳动,他也就知晓自己还活着了。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没什么光亮。不过据他昏迷前所见到的那启城,就知晓这启城也没有什么幸免之地了,也就更不知道这地方是哪。
唐周才睁开眼看了看昏黑,就有人上前来问唐周:“要喝水吗?”
唐周想要张口说话,觉得自己的喉间实在是干涩得厉害,就只能先点了点头。当即有人上前来,扶着唐周的脖颈,让唐周喝下这一杯在这境地里也比较难得的温水。
唐周这才感觉咽喉舒服一些,定睛一看,给自己喂水的人是邬桐。即便视线昏黑,却也能够瞧见邬桐这明亮的双眼。唐周问他:“我睡了多久。”
“三天。”
听到邬桐这般说,唐周心里一骇,没想到他竟然睡了三天。他想要坐起来,邬桐察觉到他的意图,让唐周坐起来。唐周这才发觉自己的上身没穿衣服。大约是为了包扎他的肩膀和处理伤口。他刚坐起来,邬桐就在唐周的肩上披了衣服。
唐周恍然又察觉一件事,赶忙去看他的右手,他右手上一直紧紧攥着的东西不见了。邬桐应该是看唐周神色如此紧张,他立即与唐周说道:“为了方便,我将你的东西拿走了。不过我知晓那东西于你来说有多重要,于是我便将那东西好好保管着。”
这样说着,他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什么东西来,唐周定睛一看,看见那正是他之前拿着的唱片。邬桐递过来,他说:“你瞧,一点损伤都没有。”唐周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邬桐将唱片递还给唐周,从另外一侧端了食物来。邬桐轻声说:“你伤得严重,之前根本喂不下东西。你赶紧先吃上两口。”
邬桐这般说完,唐周确实察觉到自己的腹中实在空得难受。但似乎也是吃过一些的,要不然他不吃不喝三天,恐怕早就死了。邬桐将那粥吹了吹,给唐周喂过来。
唐周手伤不方便,自然也只能先被喂着。他低头过去,将那递过来的粥喝了。又见邬桐重新去舀,唐周吃了两口,觉得自己力气恢复不少了。就问邬桐道:“外面,怎么样了。”
邬桐抬起头来,摇了摇头,只说:“几乎炸没了。死了很多人。”
他将这一勺粥又递过来。唐周低头过去喝了,又问邬桐:“许家呢?许家怎么样了?”
邬桐说:“也没了。不知人去了哪里。”
唐周的心里涌起一股怅惘。
即便知晓这只是一个游戏世界,但这里面的每一个人物都如此生动鲜活。唐周还能够记得所有人温柔而又开心的笑颜。他所记得的那些人、接触的那些人,不知能够在这空袭当中活下来多少。还有戏园子里的那些。唐周的心里就控制不住染上悲切了。
唐周沉默下来,脸上的神态也不遮掩,邬桐自然是知晓唐周在神伤些什么。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依旧沉默细心地照顾着唐周。唐周心神惆怅地吃了几口,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为了气氛不像刚才那样凝重,他就闲聊般地又问道:“我竟然没有感觉特别饿。我之前是怎么吃东西的?”
邬桐看了唐周一眼,不知为何忽然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喂你吃的。”
唐周察觉他语气奇怪,抬头去看邬桐。即使这地方光线不足,唐周也看到了邬桐那通红的耳朵。邬桐说:“先生一直昏迷不醒,也喂不进东西去。我只能冒昧地用嘴进行哺喂。”
第345章 小戏子26
不过是为了让他吃下东西不死而已,唐周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瞧着这邬桐的更是羞赧,甚至羞赧得已然去躲避唐周的目光去了。唐周虽有疑惑,但也只认为邬桐第一次与人这般亲密所以如此害羞而已。依旧没当回事。
他哪里知道,邬桐不敢瞧他,是因为邬桐心虚。若是真的只是因为要给唐周喂食,不做其他举动,倒也没有什么好苛责的,主要是——
当时东西实在是喂不进。唐周已然陷入完整的昏迷,再这般喂也不过是从唇齿间又流淌出来罢了。邬桐只得又将唐周下颌处流淌的水擦拭了。
仔细算算唐周到底有多长时间没吃东西,到底是有些让他急切了。不知要怎么办。傻愣愣坐了半晌,凝望着唐周那被粥水沾染得湿漉漉的唇瓣,邬桐才拿起那碗粥来,小小地含了一口,随后俯身过去,将唇瓣递过去。
用舌尖撬开唐周的唇瓣,将这一口粮食渡过去,手指轻轻顺着唐周的咽喉,担心他被呛着。这样才将这一口成功吃下去。这般喂了几次,始终见效,若只是如此一直这般下去,邬桐倒也真的没什么好心虚的。
只是被喂了几口的唐周大约有了一些意识,生出了一些渴望粮食饱腹的本能,后面几口,便是唐周迷迷糊糊地开始动起舌头来,将那粮食吞入腹中去。
本来到这里,就知晓唐周能吃下东西了,只需用勺子喂到他嘴里便可。可是邬桐却也怎么都舍不得离去。因为他还以为邬桐的嘴里还有呢,便迷糊着用舌头在邬桐的嘴里扫荡了一圈。
唐周伤得严重,吃不了什么荤腥,这一碗素粥只放了一些糖,还带着温度,于两个人的口腔当中,所感受到的就是又甜又软的触感。本来那又甜又软的是那口粥,那口粥被唐周吞进去了,这又甜又软的,自然就是唐周的舌了。
怪不得叫唐周,就是如糖粥一般又甜又软,简直让人不忍心离去。
即便知道这事不对,也不想抽身离去,任由唐周在昏睡间这般迷糊地舔着他的口腔。大概是觉得实在没有东西能够饱腹了,唐周的舌又收了回去。这般邬桐才起身,又迫不及待含了一口递过去。
唐周真的是饿得狠了,才刚刚渡过去一点,唐周的舌就急匆匆地追过来,直接卷着邬桐的舌,将那一口粥吃下,又不舍贪恋地吮吸舔咬。本来不过是一个喂粥的过程,发展成这事态,邬桐深深的目光凝望着唐周的面容,呼吸愈发沉重了。
只要感知唐周要回去时,他又渡过一口过去。这样又是一次缱绻的热吻。直到后面,也就只有唐周吮他的舌而发出的啧啧水声,以及那属于成年男性的沉重的呼吸之声。
再后面的,就是唐周大约是吃饱了。邬桐再渡给他,他也不吃了不舔了。邬桐以为是他吃累了,这一次乖顺地喂他,不故作不给他让他们的舌头互相交缠一番。
可这次这般一喂,那一口粥并没有被吃下,而是顺着唐周殷红湿润的唇瓣溢出来。滑落他的下颌处去。邬桐稍微起身,见唐周依旧闭着眼睛,状况倒是比之前瞧起来好一些,看来方才吃饱之后,便又舒服地重新睡过去。
邬桐见那湿润水渍,顺着唐周精致的下颌滑落到颈项里,本应该用巾帕擦拭而去。却不知怎么的,见那抹湿润将唐周白皙的颈项沾湿,其中混着几粒柔软的米粒,邬桐凝望着脖颈与展露出来的锁骨,喃喃了一句:“不该浪费食物的。”
于是,便俯身下去,用舌头将那往下滑落的湿意舔舐而去。将那几粒米粒也全都吃下之后,将他脖颈处的粥水都舔舐得干干净净,直至再也尝不到糖粥的几分甘甜,才恍然发觉,他竟然已经快舔到唐周的胸膛去了。
邬桐骤然惊醒,立马从唐周的身上起来。
却在这烛火摇曳之间,见朦胧烛光笼罩在唐周身上,上半身没穿衣物的唐周,在这烛光掩映之间,肌肤泛出的是一种极为美丽的光泽。脖颈、锁骨所在的位置一片湿漉漉,被照映得亮晶晶一片。那显然是邬桐的杰作。
他坐在那里,瞧着唐周美丽的躯体,一时间又痴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打算将碗收拾好,却见里面还剩着最后一点食物。邬桐又喃喃自语说道:“不该浪费食物。只剩这最后一些了,先生将它吃下吧。”
他后面的那句话似乎是说给唐周听的。但唐周尚未醒来,怎么可能听得清楚呢?不过是说给他自己听罢了。
他这般说完之后,这一次倒是显得正经一点,没用嘴渡过去了。只是用勺子盛了一点递到唐周的唇瓣去。可唐周已然吃饱了,哪里还会张嘴再吃呢?于是这一勺粥又从唐周的唇瓣溢出,缓慢地顺着下颌又流淌下去。他愣愣地看着,看那潮湿蜿蜒至唐周的锁骨处,又喃喃说了一句:“洒了。不该浪费。”然后他又俯身过去,又是像刚才那一番将这潮湿一一舔去,甚至还反复舔舐,将那肌肤又舔湿漉漉的。
如此这般——邬桐确实该心虚的。
唐周自然不知邬桐对自己做了些什么,不过吃着邬桐喂过来的食物,只觉刚才那个话题难以进行下去,唐周又扯了另外的话题说道:“真奇怪。方才昏迷的时候,竟然模模糊糊还能做梦。”
邬桐自然是心虚之前的事,也想尽快绕过这个话题,便也顺着问了一声道:“什么梦?”
唐周笑着说道:“我梦见我在和一只黑色恶犬抢食吃。那黑犬还真是凶残得很,好像我梦里也是饿得不行了,没有其他办法,就只能和黑犬抢东西吃。真是有些怪诞,我竟然直接上嘴,去黑犬的嘴里抢东西吃。那黑犬一直咬我,却也不疼,我也就来了胆量,非要抢了过来吃。我好像吃完了,吃饱了。躺在地上睡着。那黑犬似乎是因为吃的被我抢了,十分不甘,趴在我的身上一直舔我,舔得我浑身湿漉漉的,我梦里见他不吃我,我好像也不怎么动弹。就昏沉沉又睡去了。你说,这梦奇不奇怪?”
这梦奇不奇怪不知道,邬桐不再敢看唐周的眼倒是真的。听闻唐周说的这些话,他一句话不答。就垂着眼睛去看唐周的嘴巴。
唐周说话时嘴巴不断张合,因为吃着东西,唇瓣也是红润可人,舌尖也是若隐若现,直叫人心里难耐得很。之前那般亲吻舔舐了唐周,本就让他失控,这样瞧着他的嘴巴,又想起那事来,邬桐却怎么也喂不下去了。
正巧,这一碗吃得见了底。唐周也说:“吃不下了。”邬桐将碗拿回来,将最后几口粥倒进自己的嘴巴里去,匆匆出去了。
唐周颇为疑惑,但见邬桐这样匆匆离去,也不能问些什么了。这地方漆黑,邬桐似乎是踏着楼梯上去的,这样一走,就不见了人影。
邬桐端着碗出来,拂面而来的夜风倒是能够驱散一些他身上的燥热之意。但到底还是不能彻底忽视,每走动一步都能清晰感知到。邬桐别无他法,耳朵已然烧红,盯着那处骂了一声“孽根”,便赶紧忍着将碗勺搁置了。上面确实已经成了废墟,却也见被人胡乱地重新搭建了篷布,零零碎碎放置了一些还没完全破损的东西。
邬桐靠在这残垣断壁,手抚摸着。凝望着荒芜当中,漆黑夜空上那抹皎洁明亮的月亮,感受那月光温柔地洒落在自己的身上。就如唐周凝望他时温柔清润的目光。他仰着头看着月亮,痴痴地看着,他轻声地呼唤着:“先生——明舒先生——”
然后又呼唤着:“唐周。”
几个称呼相互混杂,在他的呼唤声中。他这轻唤变得迅疾,伴随着逐渐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对其的渴求与贪恋。最后化作了一声泯灭激烈情动的叹息。然后,他久久不动。许久之后才进行了简单的清洗,重又下了地窖去了。
唐周本来好不容易醒来,还没和邬桐问几句话,见他出去了好一阵没回来。唐周是有些不安的,不过听闻那踏着楼梯下来的脚步声,唐周又将目光投向于那唯一能够透进光亮的地方。邬桐宽阔的身影缓慢地从那里而来。
唐周呼唤了他一声:“邬桐?”
邬桐应答了一声:“嗯。”
“为什么这里这么黑?这是哪里?”
邬桐说道:“是之前我家的地窖。上面几乎没有幸免的建筑,有好几处的地窖倒是还能够用。没有地窖的,就都暂时拥挤在防空洞或者临时共居处。我见那些地方人多,环境糟糕,担心先生的伤口感染,便将你带来我家的地窖。最近蜡烛煤油也不多,也通不了电,晚上大家都点不了灯。”说完这些,察觉到了刚才唐周语气中有些害怕,就又说了一声:“不要怕。”
他说完,人已经来到了唐周的跟前。
第346章 小戏子27
邬桐走过来,不过是来到唐周的跟前,不知道在下面弄些什么。上面已然成为一片废墟,只有这地窖还能使用。唐周在这地窖里昏睡了三天,也不知邬桐到底是怎么睡的。唐周仔细瞧着,才发现原来邬桐是在他身下铺了地铺。
夜色已深,唐周昏睡了许久,早已经睡饱了,只能躺在这里,瞧着那唯一的出口微微透进来的光亮。唐周在这寂静当中,听闻了邬桐的呼吸声。他就睡在他的身下,唐周以为他睡着了,只想着自己的任务还有那张唱片,这样睁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忽然听闻邬桐说道:“伤口疼得睡不着吗?”
他的声音在这夜晚里倾泻下来,带着柔和之意。唐周听到他这样说,也回答了他一声:“不是。”唐周微微侧头过去,看见他睡在地上。他也侧身过来,就看见了凝望他的明亮的双眸。
邬桐问他:“那先生在为了什么而如此忧虑?”
唐周轻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回答邬桐的这个问题。不过想起唱片的事情,便与邬桐说道:“你可知道——”
他想要描述一下那些人的面貌,却因为只是匆匆一瞥,能够记得的样貌也没有多少,在此时就问不出来了。可是那唱片那般重要,唐周若不能与他们汇合,要怎么办呢?
唐周知道,那是他们就算死也要守护的东西,那东西阴差阳错递交唐周的手中,唐周也不能就这般弃之不顾了。距离空袭过去三天,那些人还活着多少?要怎么样才能够将这唱片还给他们?这于唐周来说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这件事唐周定然还是要去做的,这件事也与梁暮云有关系,找到梁暮云,他的任务也能够很快就完成。
唐周想了想,此时于他来说就是找到唱片的归宿。但到底还是没能够将要说的告知邬桐,最后唐周只能叹了一口气。
“先生是想唱戏吗?”
唐周又听到邬桐这般说。接着邬桐说道:“我去过许家几次,虽然没有与先生见面,却也知道你在那宅院里终日都被囚困,连最喜爱的戏曲,也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唱。也只能早上起来清嗓两句罢了。”
唐周诧异,问他:“你都知晓?”
“许家送货,我都是抢着去的。只是想见你一面。想要知晓你在许家的生活可好。若是不好,我想着,即便你不愿,我将你劫去,他们也不会认为是你故意逃的。不会为难其他的人。更何况那时我已然听说许老爷被毒了。这计划便可实施了。”
唐周听了他这话,心中不知何种滋味。原来这邬桐竟然一直在暗中看顾着他。他却毫无察觉。又听邬桐说道:“先生,现在你在我这里,你想唱什么,便唱吧。”
唐周本来无意唱几句,可此时望着那外面透进来的点点月光,还有那吹拂进来的似乎带着未消硝烟的夜风,他虽然现在不能瞧见,却也记得昏迷前的那幅景象。也想着自己前途未卜,不知方向,心中不免有些怅惘。就缓缓唱了起来。
唱的是《锁麟囊》中薛湘灵的唱词。唱腔凄美悲然,在这夜色当中缓缓蔓延而去,裹挟凄楚的夜风,增添了几分悲情之美。只要有人听闻,大约也忍不住心中涕泪。在这夜色当中这唱腔,实在清绝艳丽,也让人驻足停留。
唐周唱完这一曲,心绪似乎也跟随着唱词一同宣泄而出,也似乎没那般忧虑。又与邬桐在这地方躺了一会儿,闲聊了一些话语,唐周就裹着不知从哪来的厚重的被子,又昏沉沉睡去了。
唐周迷迷糊糊睡着,半夜感知到外面似乎下雨了,他想要睁开来看几眼,却也觉得眼皮沉重,不知怎么的,一点都醒不过来。身上也热得厉害,特别是他那伤口,虽然依旧是感觉不到疼痛,却又是觉得那里灼热得很。他睁不开眼去瞧雨势如何,隐约感知到有人将他裹进被子里将他抱了起来。
大约是邬桐吧。毕竟也只有邬桐和他一同处在这地窖当中。邬桐似乎用了什么东西给唐周挡雨。
唐周总算能够微微睁开眼睛来,去看邬桐。只见邬桐被那大雨侵袭,也没其余遮风挡雨的东西。能够遮风挡雨的,都给唐周好好地盖上了。邬桐冷峻的面容在这雨夜中被雨幕击打得不断流淌下雨水来,击打得他睁不开眼,只抱着唐周不知要往哪里去。
他浑身上下湿透得厉害,却又将唐周裹得如此严密,一点雨水都未沾染。唐周的脑袋昏沉得很,这样睁开眼瞧了一会儿,却又不能再看些什么,又闭上眼睛,不过倒是没有完全的昏睡过去。还是有些意识的。
只感觉邬桐抱着他在这大雨之中奔忙了好一会儿,然后不知在什么地方停下。他急忙喊道:“高大夫,高大夫,你在下面吗?”
“什么人?”从下面传来人的声响。
邬桐在这雨声中扯开嗓子回答了一句:“邬家的小子。”似乎只有这般大声,才不能将他的声音掩埋在这雨夜里。之后又隐约听到些什么声响。
唐周只觉没那么冷了,应该是进入了内室。不过这已经没什么屋子了,理应是地窖或者防空洞。他被邬桐抱着进里去。唐周被人放下,一位老者的声音说道:“你再将他带到我这里来,我也没什么办法。我之前与你说了,我的药全部都没了。先前给你的那些,都是存在地窖的一些,还能煎煮给他治疗内里,这外伤,我确实是没有办法了。现在医院全都没了,新的医疗救助处军队政府到现在都没搭建出来,那些重伤的,熬不过去,也只能在这些日子死了。你将他带我来这里,我也没办法。”
老大夫上前来,仔细检查了唐周的伤势和身体。随后他对邬桐说道:“伤口发炎感染,开始发起高烧。我别无他法。”
唐周只听邬桐的声音当中,已经暗藏了悲切,声音也如此喑哑,他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他问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什么办法都行。只要能救他,即便让我搭上我这条命,我也是愿意的。高大夫,求求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又听“噗通”一声。老大夫连忙说:“你起来,你跪我做什么,你跪我,我也救不了啊。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我,也不顶用。”老大夫抓着邬桐湿漉漉的手臂,要将邬桐从地上拽起来。不过邬桐本来就身强力壮,他执意要跪,伏在老大夫的脚边,老大夫自然是扶不起他来了。
老大夫左右不是办法,只得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即便是丢了一条命,你也要救他?”
邬桐从地上抬起头来,整张脸上都是雨水。眼眶通红着,脸上是这极为痛苦悲戚的神色,大约他若是哭了,也混在他脸上这些雨水里,是瞧不清楚的。老大夫凝望着他的脸,只得叹了一口气。
最后他说道:“洋人那边倒是所有事情都弄得很快。不过他们是盎格鲁国的,东西数量都有限,那些东西也只能盎格鲁人用。你若去了,强硬闯进去,又与他们语言不通,也只不过是会被当作乱民枪杀罢了。你去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然而听了老大夫这话,邬桐却直接向老大夫叩拜一首,说道:“多谢高大夫指点。”随后,就站起来,重新将唐周裹得严严实实。
只见这一抹固执的身影抱着那秀美青年又再一次冲入雨幕。再也不见了踪影了。最后老大夫见那抹身影消失,却也只能又再一次重重叹了一口气。
唐周虽然脑袋烧得昏沉,也将刚才的事情听了。也只想着,若是能早些死掉,还能够开局重来,也不在乎自己死不死的。想要和邬桐说算了,却又说不出来。
他虚弱得厉害,恐怕就算张开口说些什么,也全都掩盖在这雨声当中,断然不会被邬桐听闻。就只能让邬桐抱着唐周,从这边,又跑到那边去。
不过后来发现这样,总是将裹在唐周身上的东西被那雨珠侵袭。邬桐似乎发现了一张还幸存在路边的黄包车,将唐周抱到黄包车上。让唐周躺在上面。外面的雨幕击打过来,被那幕帘遮挡。邬桐将这车帘往下压了压。
见唐周已经烧得双颊绯红,他睁开眼睛看过来,眼中也都是潮湿的水意,邬桐说:“先生,别怕,一定有办法的。我现在带你过去。”这样转身过去,去拉黄包车的车杆。
果然方才唐周说的那一两句话,邬桐是一句没有听见。唐周也不作无谓的挣扎,就躺在这车里,听到巨大的雨击幕帘的声响。也不知这一次他是不是会死了,在这雨夜里,他缓慢念了两句《霸王别姬》的唱词。念道:“夜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便缓缓闭上了眼,近乎要失去了意识。身如浮萍,飘摇不定,终要去了。
第347章 小戏子28
邬桐带着唐周去了盎格鲁国公馆。雨势渐大,击打下来,什么也听闻不了。视线也受阻,瞧不清楚前面的路来。只见了那公馆立在那处,灯火荧荧,在这一派荒芜之中确实是一向往之地。
邬桐渐渐靠近了那地方,只见了公馆门口,站着几个士兵,还站着两个洋人不知在争吵些什么。他也顾不得他们洋人在争吵什么,就带着唐周上前去。他才刚一靠近,就被那站在门口的士兵用枪挡住,用蹩脚的华语说道:“不许进!”
邬桐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听懂,便开口说道:“我前来公馆,只求能够帮助我救治明舒先生,他现在已经不行了。若是没有药——”站在门口这士兵,似乎根本听不懂邬桐的话,只用不耐烦的眼神看他,甚至还用那枪抵过来,戳在邬桐的心脏处。好像邬桐再往里走一些,这人就能在邬桐的心脏上打上一枪。
邬桐知晓这人听不懂他的语言,就只得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那还在争吵的两个洋人。邬桐上前几步去,有那士兵拦着,邬桐自然也上前不了几步。见他们有些吵歇了,邬桐才说:“几位先生,冒昧打扰,我想救治明舒先生——”
邬桐本无意带有几分希冀,可这话才说出来半句,前面一个金色头发的洋人便瞪大了他那碧绿色的眼睛,跟着重复了一句:“明舒?”
这一句说得极为标准。邬桐初听时还以为是一个原国人说的。邬桐循着声音看去,见一个金发碧眼的俊美西洋人。他迫切地又重复了一遍:“明舒?”
邬桐点了点头说道:“嗯,明舒。明舒先生受了重伤,现在伤口已经感染,急需用药治疗。如果不治恐怕会死。”这人听懂了邬桐的话,急切地又问了一句:“明舒在哪?”邬桐遥遥去指停在那边的黄包车。
这盎格鲁人往邬桐所指的地方看了一眼,也不顾如此大的雨,就直接从台阶处下来,直接冒着大雨朝黄包车所在的地方去了。那个原本和这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吵架的那人,立马不知在嘴里嘟囔了几声,赶紧跟过去。还将手里的伞赶紧撑开,撑在那西洋人的脑袋上。
这样那西洋人才没一直淋雨。
他过去之后,将那帘幕掀开一些,就彻底展露了缩在里面的唐周的脸。他的脸已经呈现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却是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见到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的人,如此出现在自己眼前,坎伯兰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来,哪里还顾得着什么,伸手将里面的唐周抱出来,还嘱咐身边的人说:“米尔,你帮我好好撑着伞。”
这样才不让唐周淋一分雨,将他带出来。
被叫作米尔的人一瞧是一个东方面孔,又见他虚弱得厉害,想来是受了伤。也见了坎伯兰将人抱出来之后,似乎要抱到公馆里去。他立即就说:“少爷,这是原国人,你将他带进去,就太糟糕了。被那些人看见你接济了原国人,那些原国人会疯了似的聚集起来,要将公馆掀翻的。到时候我们就招惹大麻烦了!”
从之前就一直受到米尔喋喋不休语言攻击的坎伯兰又冷了脸色说了一句:“你闭嘴。”然后就不顾米尔不断说的是些什么,就抱着唐周进入公馆里去。米尔虽然嘴上不断说着话,但还是记得刚才坎伯兰说的,将伞打得好好的,一路急促地跟随坎伯兰一同进去。
他们都进去之后,邬桐也想要跟随着进去。却被那个士兵又一次举枪拦住。邬桐站在原地,看那两抹急匆匆走进去的身影,隐约还能够瞧见唐周苍白无力的手垂落下来轻微摇晃,就这样在他的视线里远去了。他进不到那里面去,他又不舍得离开,就这样寻了一个暂时能够避雨的地方站着,等着唐周能够出来。
这边才将唐周抱进来,米尔还是在说:“我亲爱的少爷,你再这样惹麻烦,伯爵大人会生气的。我这次过来就是要把您带回家。现在原国和海利吉要开战了,您留在这里只会遭遇劫难的!伯爵夫人急得都快病倒了,您快去看看她吧。”
坎伯兰冷哼了一声说道:“母亲总是用这种把戏逼我就范,我不会再上她的当了。医生呢?米尔,医生在哪里。你说这么多废话,就不能讲一些有用的东西吗?快给我去找医生。”
“来,您跟我来,少爷,我记得医生在这边。可是少爷,您必须回去,就算您不回去,您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最起码,最起码去京海,那里可比这里安全多了。好了,少爷,我帮您推开门,您瞧,医生正坐在这里呢。”
两个人又这样吵吵嚷嚷走了一路,到底还是将唐周送到医生面前来了。坎伯兰这下是无论米儿说些什么,他都不理了。直接找了医生说:“医生,你快救救他。”说着将包裹在唐周身上的湿淋淋的东西卸下来。
唐周除却脸上稍微有些雨珠,却也真的没有被雨淋多少。不过这细碎的雨珠落在他清隽的脸上,却更加透露出几分清艳不俗来。更是好看非常。
那医生一看是东方人,摇了摇头说:“抱歉先生,我不治东方人。我们医疗用品有限,如果用在东方人身上,其他受伤的盎格鲁人要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