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京淮脑海里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那时他们都还很小,刚上幼儿园的年纪,时屿刚来的时候,是他们游泳馆成绩倒数的人。
京港的少年游泳池都很大,他来了一周还不敢下水,一直都是教练抱着在水池边的浅水区游。
教练想劝时屿的父母让他放弃游泳,可每天除了接送的保姆之外,几乎没能见到他的父母。
唯一一次江芝来接时屿,时屿很开心,可江芝只顾着看成绩榜,从来没在乎过时屿的感受。
在看到他成绩倒数时,又是一阵数落。
那时候段京淮跟时屿并没有交集,他天生运动细胞发达,刚来没几个月就成了第一名,t?也是孩子堆里的人气王。
他对时屿的印象,就只有“漂亮”“游的很差”“还怕水”这么简单的形容词。
直到有一天,全体训练结束回家之后,段京淮发现自己的背包落在了游泳馆,包里有上学要用的书本,他只能重新折回去拿。
谁知,竟然在游泳馆里发现还在跟教练一起游的时屿。
他咬着牙,即便身子发抖,也坚持着将自己的脸埋到水里憋气,做简单的动作。
段京淮站在门口,看到那张漂亮又瓷白的脸上写满倔强的神情,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
后来,他要求教练松手,想要一个人尝试一下。
教练答应了,退到一旁,时屿深吸一口气,扎进泳池里,纤细又骨感的手臂在水面上翻折。
起初游的还算不错,可刚游到池水中央更深的地方时,他突然浑身颤抖,双腿无力的陷入水里。
教练一惊,刚想跳下去救他,恍然发现余光里跃进来一块影子,先一步从旁侧跳入水池。
段京淮将时屿拉到水池边上,时屿也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他抓住池沿,心脏扑通直跳。
段京淮用手臂支撑着池沿坐到上面,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修长的指节将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往后抓,露出深邃的眉骨和额头。
“喂,你没事吧。”他狭长的眼低垂着,看向身侧的人。
昏黄的灯光下,时屿的眼睛里倒映着池水,像是藏了只小灯泡似的,他脑子还有些发蒙,摇摇头,声音清澈:“谢谢你。”
段京淮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染着薄红的眼尾,语气懒懒散散的:“你又不喜欢游泳,这么拼干什么,不游不就是了。”
时屿卷翘的睫垂下去,在瓷白的脸上拓下一道影翳:“不行。”
“为什么?”
“因为妈妈会不高兴,我不想让妈妈不高兴。”
后来,时屿经常埋头加练,段京淮也会时不时观察他的动态。
还是怕水的缘故,他很多游泳动作都有些笨拙,可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牙紧咬,眼圈即便发红也充满了坚韧和不服输的勇气。
就这样,他克服了恐惧症的心理。
他的名次从倒数的位置,逐渐向上,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突飞猛进创到了名单中间的位置。
甚至很快,成了跟段京淮竞争的对手。
十二岁那年,两人一起去参加市级青少年比赛,哪怕现场高手如云,也一路闯进了决赛。
他俩都是夺冠的热门人选,从一开始就咬的很近,即便在最后一圈,都没能拉开差距,两道身影始终在游泳池内齐头并进。
全场观赛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冠军的诞生。
在手即将触碰到泳池触板的时候,段京淮的指尖回缩了一瞬。
时屿赢了。
段京淮并不知道那天的成绩,或许时屿能赢他,也或许他们打平,或许他能赢时屿。
但是无论是那种结果,他都没想赢。
他想让时屿开心。
时屿开心,他会觉得像是赢了全世界。
烟气徐徐飘散,段京淮眯了眯眼,眉心轻皱着,办公室陷入静谧和沉寂。
江芝嘴唇翕动,她转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眼底有泪水氤氲着。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
不知道时屿小时候竟然为了讨她开心,做过这么多努力。
他还那么小,却承受了那么多别人不曾有过的单薄隐忍,这一切都源于她的自私。
段京淮盯着江芝的背影,曲指弹了下烟灰,眸眯了眯。
时屿向来都是一副清冷寡淡的模样,坚毅,聪明,在任何事情面前都能情绪稳定。
段京淮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保护色,其实时屿骨子里是柔软的内里,他渴望爱。
明明他们母子之间那么像,却生成了两道不同的轨迹。
江芝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长呼一口气,她转过身来,走到一旁的客桌上抱起一个文件箱,走到段京淮的办公桌前,推给他。
里面放了零碎的书本,和很厚一摞信封,里面大概有四五十封信。
段京淮眸光轻颤。
“这是时屿在美国写给你的信。”江芝嗓音里有了些鼻音。
“他每次都到医院旁边的邮局寄,结果每封信都被我给拦下来了,”江芝说道,“他每次寄信之前,都要问有没有回信,我在医院三楼的心理咨询室,每次都能看到他失落的从邮局走出来,下次再进去的时候,又是满怀期待。”
“没有收到回信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郁郁寡欢,直到后来就再也没寄过。”
所以一直以为他不喜欢他吗?
段京淮蹙眉。
他很难想象那时候时屿是怎么度过的……
她说着,声音无比晦涩喑哑:“他调回到国内之前,也跟我商量过,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把你放下了,谁知——”
“我总觉得,年轻人的喜欢,说到底也不过一阵风……现在仔细想来,其实是我太不懂爱。”
“自己的婚姻都一团糟,是怎么有资格去束缚他的。”
她微翕着唇,心中一片揪紧和愧疚,别开头,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江芝清楚的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担起做母亲的责任,她把太多“不该”都抛给时屿,让他在这么悲凉的环境中长大。
“我从来都不求时屿能够原谅我,”她说,“只希望他能真的获得爱。”
段京淮摁灭烟头,将文件箱从她手里接过来,望向箱子里的眸幽沉深邃。
这是时屿曾经在最思念他的时候所写下的,每一封都曾陪他度过难熬的夜晚。
哪怕拥有那么多刻薄和冷漠的经历,时屿竟然还能相信爱,相信他。
段京淮轻靠着桌沿,眸底幽深,语气格外认真:“十几岁的时候,我就想过,会一辈子照顾他,哪怕他跟别人结婚生子。”
江芝神色怔了怔。
“那时候放他走,是我太年轻太愚蠢,”他嗓音沙哑,眼里都是坚定,“今后,无论他到哪里,我都会跟到哪里,不会让他离开我视线半步。”
这是警告,亦是承诺。
江芝眼眸湿润,她吞咽几下,喉咙里哽咽着干涩:“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第55章 番外 信(2)
时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黄昏如涨潮般铺满天际,落日像一只咸蛋黄挂在那儿,大半边天际都是淋漓尽致的血红。
他从落地窗外眺望过去,眼前的景象像是他在华盛顿经历过的午后, 夕阳浓的让人易醉。
刚到美国那会儿, 他时常望着这样的景色发呆, 一个人坐在出租屋的窗口盯着油画般的晚霞,在思索段京淮有没有跟他看同一片暮色。
他想着,揉了下睡眼惺忪的眸,将脸往柔软的被窝里埋了下, 床铺间都是段京淮身上的味道。
他刚出差回来, 昨晚凌晨在机场被接到了段京淮家里,由于时差的缘故,一觉就睡到了这个时间。
过了几天颠三倒四的日子,人难免有些匮乏。
时屿遮唇打了个哈欠, 人还迷迷糊糊的,踩着拖鞋往楼下去。
段京淮加的别墅设立在市中心的御山苑,三层, 装修以黑白基调为主。
别墅很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乌沉的麝香气味,迷迷袅袅, 夕阳从巨大的海景式落地窗照进客厅内, 像笼罩了一层温柔的网。
他趿着拖鞋慢吞吞地下楼,刚到餐厅门口, 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加快了步伐走进厨房,看到段京淮正系着围裙站在菜板前切菜。
听到脚步声, 他转过身来,唇勾了勾:“你醒了?”
时屿人还是有点懵,头发有几缕乱糟糟地竖着,他鼻音闷闷地“嗯”了一声,人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段京淮的腰,额头也抵在了他背脊处。
段京淮怔了下,切菜的动作一顿。
熟悉的清冽木质香侵袭入鼻,时屿将脸埋在他的背脊处,深深的吸了一口,像是找回了什么安全感似的。
一旁的灶台上还氤氲着热气,煮沸的汤在锅里翻腾着,溢出丝丝香味。
段京淮放下菜刀,攥住时屿有些微凉的指尖,微侧过头问道:“怎么了?”
时屿在身后缩紧他的手臂,鼻尖蹭着他柔软的布料,小声地,闷闷地说道:“想你。”
分明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可占有和t?思念的念头竟变得更加强烈,哪怕仅仅是分开两三天,都难熬的很。
段京淮喉结滚了滚,心底一片柔软。
他转过身来,身子向后懒懒一靠,手臂轻搂住时屿的腰。
时屿身上穿的是他的睡衣,额前的碎发慵懒地垂着。
由于两人体型差的缘故,他的睡衣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领口有些大,像是罩在他的肩膀上似的,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锁骨,颈后是雪白瘦削的肩头,也因为睡衣的缘故半隐半漏着。
修长略长,他的指节缩在袖口里,探出一截绯色的指尖,身形腰线藏匿在其中,整个人看上去就很……欲。
段京淮眸里的神色都压了下来,眸色喑哑,喉间也染上不适的烧灼感。
“你穿成这样……”他开口,嗓音有些嘶哑,修长的指尖伸到时屿睡衣的领口处轻勾了一下,“是想干什么?”
时屿人还有点懵,他抬起眼尾,模样无辜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给我穿的。”
昨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时屿困得不行,从浴缸里就要睡着,迷迷糊糊的,最后还是被段京淮擦干净,套上睡衣抱进卧室的。
听到这话,段京淮腮帮子动了动,眉梢微挑起。
他还敢提。
本来他就想人想的紧,看时屿很累就没想打扰他,硬生生地忍了。
可谁知时屿竟然在浴缸里困到险些睡着,他心疼的很,可把人抱回去的时候,看他就那么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又险些压抑不住野狼本性。
冲了好久的冷水澡才按捺住。
“是你衣服太大。”
时屿抬起衣袖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慢吞吞地翻折上去,露出精致白皙的腕骨,人也稍稍靠前贴了下。
柔软的灯光下,他本就透明的皮肤隐隐透着一层浅粉,想要让人在上面掐出更多痕迹,诱人的很。
那腰被他握在掌心里,能明显的感受到时屿向前的时候,轻轻地晃了下。
段京淮虚握着拳凑到唇边,轻咳了一声:“我昨晚给你穿的好好的。”
他说着,将那过分宽的领口拎了起来,拽了拽,把时屿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遮住,然后用纽扣别紧,一本正经道:“小心感冒。”
时屿:“……”
不解风情。
时屿剜了段京淮一眼,毫不犹豫地把他搂抱在他腰间的手拍掉,眼睛冷冷的:“做你的饭。”
说着便转过身去。
段京淮在身后看着时屿炸毛的发梢,呼出声轻笑来。
他抬手将一旁煮汤的炉灶关上,长腿迈上前去,从身后捞住时屿的腰,将人轻而易举地带过来,压到冰箱上。
“很想我?”
厨房内氤氲的热气冷却下来,氛围落于静谧。
段京淮低俯下来,低沉的嗓音像是混了沙和浪,嘶哑性感。
时屿感觉有一团温热贴近他的耳侧,酥麻像电流一样从他的耳廓一路传递到经脉,又很轻柔,而耳垂都是痒的。
那滚烫的怀抱比刚才还要紧,还要炙热,他这才发觉段京淮的体温那么高,像火一样。
时屿别开脸,闹脾气地说:“现在不想了。”
男人轻哂,贴着他的额头吻了吻时屿的鼻端:“这么不经逗?”
“还怪我?”时屿又瞪了他一眼,声音糯下去,假模假样地怔了怔他的怀,“那你放开我。”
昏黄的灯光下,颜色浅而饱满的唇染着润泽,一张一合着,勾的段京淮心口都有些发痒。
空气稀薄又暧昧,他将时屿一只手按在冰箱上,另一只手紧箍着他的腰,人覆盖下去,吻住他的唇,轻咬了一下他的唇瓣。
“不放。”
他强势地说着,舌头闯进去,一点点深入地吻着他,唇瓣不用分说地紧压着他的,辗转厮磨。
时屿攥着段京淮衣料的指尖缓缓缩紧,大脑一片混沌。
两道喘息纠缠地密不可分,时屿感觉腰连都有些发软,人险些要站不住。
吻温柔中带着几份强悍,时屿觉得舌尖被吮吸的发麻,铺天盖地的热源像是一张网似的罩住他,弥漫着浓烈的占有欲,令他无处可逃。
忽然,那原本被压在冰箱上的手被男人牵引着搂在了他的肩上,时屿还没反应过来,段京淮便抬起他的腿,将人抱起来放到一旁的大理石台面上。
他懵了一瞬,两只手臂搭在段京淮的肩膀上,薄红的眼尾轻抬着,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茫然。
男人又吻他,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背脊,身体往下压,背部微弓着,将人轻而易举地圈在台面和身体之间。
密而杂乱的吻纠缠在他的唇,下颌,颈,锁骨,那乱糟糟的睡衣扣子也被解开。
时屿上半身被压在石台上,两条腿垂在石台下面,因为借不上力,圆润如玉的脚尖颤巍巍地抵着地面。
段京淮抬起身来,乌黑浓密的睫低垂着,狭长的眼睑微压下来,布满重重危机。
时屿躺在石板上掀着眼睫看他,那唇被他吮吸到莹润通红,两颊也透着薄汗,一双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又纯又媚,像缠了钩子般。
段京淮吐息沉了下,黑眸中的欲.望不加掩饰。
他右手抓住时屿的腿窝,将腿抬了起来。
时屿的脚尖离地,身子被抬高,另一只垂在石台一侧的脚趾蜷缩着。
他覆下身来,亲吻变得更加凶狠。
窗外的暮色如雾一般洒在屋内,头顶的光线摇摇晃晃,散开一团又一团的光晕,眼前的景象像是调焦镜头,从模糊到清晰,又变成模糊。
时屿的眼角染上薄红,发梢也被汗浸湿,胸膛微微起伏着。
这黄昏跟他在华盛顿看到的不一样。
脑海里的思绪乱如麻团时,他紧攥住一根线头,迷迷糊糊地想着。
因为段京淮在他身边。
他唇角缓缓扬起,收紧手臂的力道,用力地回抱住身前的人。
吃完饭,时屿餮足的窝在座椅里,没了平时那副优雅冷然的模样,反倒像是露着肚皮的小孩子。
天还没完全黑,落地窗外的夕阳浓的像番茄汤。
段京淮收拾完碗筷回到客厅,发现他正抱着膝坐在那儿玩手机。
“看什么呢?”他走过去,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几下他的眉心。
“助理给我发了几份文件。”时屿轻皱着眉,腿放下去踩到拖鞋上。
“要工作?”段京淮抬手按住人的肩膀,低敛着眉,“说好的今天休息。”
的确如此,在出差前,他就跟段京淮约好了回来之后过二人世界。
“我就回个邮件,”时屿眨了眨眼睛,他站起身来,啄了下段京淮的侧脸,眼神像小狐狸般狡黠,“我的电脑呢。”
即便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啄吻,段京淮也很受用,他轻叹一声,指了指楼上:“在书房里。”
“我很快就回来。”
段京淮的书房宽敞又明亮,书架很大,像个小型的英氏图书馆,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
时屿的笔记本电脑正放在中央的桌面上充电,他迈过去,掀开,摁下开机按钮。
一阵轻嗡,屏幕亮了起来,中间有个光标旋转之后,显示出“正在更新”的字样。
时屿眼睫垂下,有些无聊地坐在皮质座椅里。
书桌是深咖色的,桌角立着一盏复古的台灯,还有一张他的照片,时屿眸色一怔,伸出手去将相框拿过来,发现这竟然是他高中时候的照片。
他身子略微靠前,想要换个舒适的姿势,不料脚尖提到了书桌下的一个纸箱,他顿了顿,眼神往里探去,从箱口捕捉到了一抹邮票的身影。
时屿愣了下,将那箱子拉出来。
第56章 番外 信(3)
纸箱里赫然躺着他在美国的时候写给段京淮的信, 很厚一摞,上面只盖着美国的邮戳和印章,却没寄回到国内邮局的印章。
这信根本就没有寄出去。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段京淮跟他说, 江芝找到他谈话, 并把这些信全都还给他的事情。
时屿早就猜到信被江芝拦了下来, 在他跟段京淮互相坦白过后。
但凡段京淮看过其中一封信,都不会跟他断开近八年的联系。
时屿轻叹一声,指节轻抚过信封,仿佛还能感知到当时写下信的时候, 对段京淮的思念。
信封旁边还有一本书, 他抓住背脊,将书抽了出来。
那本书是段京淮送给他的,当时去美国的时候走的匆忙,之后也辗转搬过几次家, 这本书一只放在他的身边。
时屿将书打开,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风景照,这是他曾经在美国的街头用拍立得拍下来, 幻想着有一天可以拿给段京淮看的。
可这书后来也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他随意翻了几页, 忽然在书本某张照片后面,发现了段京淮的名字。
时屿愣了愣。
这是什么时候写下?连t?他自己都不曾得知。
所以江芝才会将这书本都收起来……
时屿翳了翳唇。
信封还没有拆开, 他想起来段京淮之前说过, 想要跟他一起看信的内容。
可是信的内容……
时屿薄而透明的耳廓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
还是藏起来吧,偷偷溜下去, 先放到自己车里, 等藏起来之后再告诉段京淮被自己拿走了。
他将纸盒抱起,踩着拖鞋往楼下去。
客厅里静悄悄的, 厨房里传来淙淙的流水声,段京淮正在厨房里洗碗。
时屿抱着纸箱若无其事地穿过,心跳突然加快,莫名有些心虚。
他快步走到玄关,拉住手柄,刚将门打开一条缝,忽然余光里挤进一只手臂,摁在了屋门上。
“哐当”一声,门又被关上。
时屿心口一跳,转过身,看到段京淮就站在他的身后,黑漆漆的眸低垂着,视线从他的脸,扫到他怀里的纸箱里。
他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会儿,眉梢微挑:“你去哪儿?”
“……”
时屿吓了一跳,手指发软,怀里的纸箱没抱住,掉到了地上,箱身歪侧。
那些信件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书本也侧翻过去,有书页被压在下面,翻折出几道痕。
时屿:“……”
段京淮抬眸看他一眼,轻叹一声,挺阔的背脊弓下去,蹲下身将纸箱摆正,然后去捡地上的信件,一封封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信件收进纸箱,像是怕折损了似的,连捡起的动作都很轻,表面沾了灰尘的便会轻轻拍干净。
乌黑密匝的睫低垂着,眼底的神色耐心又虔诚。
那被折了页的书本,他也一一抚平。
时屿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段京淮。”
他是这世上最珍惜,最珍贵他的人。
“让我知道你那时候的心情,不好吗?”段京淮将纸盒放到玄关口的橱柜上,伸出手将时屿拦在怀里。
也不是不好。
那思念铺天盖地的织成了网,现在回想起来信中的情节,他都觉得难以启齿。
可他心里,也是想说给他听得。
时屿回抱住他,下颌探在他的肩头,轻声道:“……好吧。”
天色渐晚,落地窗外颜色四溢,水红色的晚霞像是点燃的篝火,仿佛要将幕布烧出巨大的窟窿。
段京淮搂着时屿窝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两道交叠的影子在地板上涂抹。
“那时候白天都在学习,几乎都是在晚上偷偷写的,”时屿没骨头似的赖在段京淮的怀里,脸埋在他颈窝里,红着耳朵在人的锁骨上咬下一个牙印,“每次写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思绪都会停留很久。”
其实他写过很多篇,也扔了很多纸,因为很多时候都写不成句子。
他总觉得说出口的全都是废话,又时常觉得情绪满到难以自抑。
段京淮没说话,他微低着头吻了下时屿的发顶,将人搂的更紧了些。
窗外暮色四合,有依稀灯火逐渐亮起。
他从纸箱里抽出一封,看了下上面的日期,是时屿刚到美国不久的。
【段京淮:
这是给你写的第三封信,也不知道前两封你有没有读过。
今天美国的天气还不错,雨已经停了,我还算适应,只不过房子有点潮,早上起来的时候,地板上全是湿漉漉的水珠,一脚踩下去,感觉地板都要陷下去一个腐烂的坑。
好吧,其实我不太适应,来了半个月,我已经起了两次湿疹,好痒,什么种类的药膏都没有用,敏感肤质。
还记得之前有一年除夕夜,我因为食物过敏起了一身荨麻疹,浑身又痒又疼,当时你给我打电话,执意要我开视频。
我眼皮上都是荨麻疹,不肯开,对你的态度也不是很好,你在电话那边很生气,除夕夜让司机把你送到我外婆的楼下,在楼下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执意叫我下去跟你吵架。
我下去之后,你看到我满脸麻疹,又把我带到医院,忙前忙后跑了很久。
不过是一个荨麻疹,我毫不在意,可你却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跟我说荨麻疹如果在急性期也会出人命,我下意识地反驳你,说这种可能性很低,你反而更生气了。
后来你还说了什么,我有点忘了,但是我记得我后来很高兴,即便那年除夕夜的倒计时是在医院里。
好像有点说远了。
汉堡真的好难吃,你知道的,我以前就不喜欢,生青菜加沙拉的味道简直像是吃了一堆黏糊糊的草进去,炸鸡也有些吃腻了,好想念营养丰盛的中餐,想念你外婆做的饭。
也想念你做的。
我居住的环境还算不错,虽然暂住在离市区偏远一些的小镇上,但这里空气都很清新,黄昏也很美。
如果能让你看到就好了。
时屿的信,似乎没有什么主线,东拼西凑,全都是生活的细枝末节,但这生活显然枯燥乏味,似乎只有跟段京淮沾上点关系,才能变得鲜活。
段京淮安静地看完,眉轻拧着,指尖伸到时屿的额前,轻撩了撩他的发梢,低声道:“湿疹多久好的?”
“……很长时间都没好,总是反复。”时屿轻叹了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握着,去牵段京淮的手,十指交扣着。
男人的眉皱得更深了。
“后来被录取之后,我们就搬到了学校附近的房子,环境干燥之后才好了很多,”他缓慢说道,又抬眼看他,“现在已经不会起了。”
段京淮抿了抿唇,眸色略低。
那年除夕夜,他从电话里听到时屿语气遮遮掩掩的样子,就猜到他有事瞒着自己。
果不其然。
他那么细腻敏.感的皮肤,那大片大片的红看的他心疼,强硬地将人揽上车,去了医院。
“那年除夕夜,我说了什么,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时屿耳垂的神经一跳,用鼻端蹭了蹭他睡衣的布料:“…记得。”
起初写信的时候,时屿吐露的心绪还跟以往一样,不想将自己的底牌全都袒露,所以他借口“忘了”,但又很想告诉段京淮自己的喜悦。
那晚的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格外清晰。
段京淮焦急的神色,掌心的力道,以及外套的温度。
他说,他很担心。
那种在乎让时屿心生喜悦,是他所有除夕夜收到最好的礼物。
【段京淮:
不知不觉已经写到第十封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信,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身不由己,缘由曾在第一封信就写过了。
妈妈的病最近好像稳定了一些,她情绪变得平和,今天听医生说可以减少一些药量,看来改变环境的确能让人忘记很多过往。
我一点也不想来美国,可是自从外婆去世之后,她只剩下我那么一个亲人,哪怕她的控制欲让我感到窒息,可血浓于水,我还是选择了退让。
算起日子,快要高考了。
我们两个在很小的年纪就时常因为成绩竞争,谁输了都会不甘心,一连赌气好几天不理对方,高考这么重要的考试,我竟然缺席,也不知道你作何感想。
觉得生气?还是会觉得无聊?
分明约好要一起考清北……对不起。
感觉信总是越写越长,没有什么重点,还那么啰嗦。
其实我心里每天都要很多话想要给你说,但又总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房间很大,抬头就是漫天的晚霞和星空,有雨的时候浓厚的乌云像是压在了心里,每天都那么单调的重复着。
对了,我有学习烹饪。
定制的快餐一点也吃不下,就当我胃娇贵吧,毕竟你连一个早饭都要监督我。
但这菜我炒的实在是有些差,分明每个步骤都是按照烹饪书上走的。
为什么你炒的菜就那么好吃呢?难道在烹饪方面你也有天分?
真是遭人嫉妒。
前两天楼上搬来一堆情侣,总是吵架,吵到连晚上都睡不好……
其实我晚上睡不好已经很久了,每天都睡得昏昏沉沉,感觉一直在做梦,昨晚我还梦到我们七八岁的时候参加夏令营,在乡下的冰湖里用冰钎戳洞捕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