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之前跟着原百福的那些人,有的没跟上掉队了,有的被镇北军追上杀了,还有两个跟他到了这里,但原百福一从马上下来,他就亲手砍死了这俩人。
萧融抿唇望着原百福,却什么都没说。
如果原百福想逃命,那他就该扔下自己,因为扔了自己他逃得更快,而且镇北军也不会一个劲追他了,既然他落魄到了这个地步都要带上自己,看来他还是有别的想做的事。
一路上萧融都默不作声,从白天走到天黑,终于他们到了地方,那对夫妻吓得不停流泪,他们以为自己今晚就要死在这了,谁知道原百福居然突然放了他们。
他们愣愣的看着原百福,后者要求他们按原路返回,不然他就还会找到他们俩,把他们一刀一刀的砍成肉泥。
这俩人抖如筛糠,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等看着这对夫妻离开以后,原百福才一把揪住萧融的衣服,拽着他上土楼。
把萧融摔在地上,再用另一条绳子把他绑在二楼的一根柱子上,转过身,原百福开始布置这里,他把废旧的灯台擦干净,倒上他随身携带的灯油,用火折子将其点燃之后,端着灯台,原百福终于看起来正常一点了。
他问萧融:“你知道为什么鲜卑人挖了屈岳和伊什塔的骸骨,却没有挖屈东的么?”
萧融:“不知道。”
原百福笑了一下:“因为屈东是被鲜卑人引诱过去的,他们烧了那个草场,大火燃烧了整整两天,屈东早就化为齑粉了,他没有骸骨,自然也就不会被挖。”
萧融望着他手里的那盏灯台,他明白了:“所以你想用同样的方式烧死我,这样才能把屈云灭刺激的更严重。”
这样一来,原百福为什么要让那俩人原路返回也就显而易见了,他想把屈云灭引过来。
原百福微笑:“对,我不明白屈云灭为什么这么在乎你,但他在乎你,这可真是太好了。”
萧融也笑:“傻逼,你不懂的事情多着呢。”
原百福:“……”
第121章 雪花
说实话,原百福根本不明白这俩字什么意思,不过里面带个傻,稍微想想也就知道了。
他这才发现萧融从头到尾都没露出过害怕的神色,他正觉得疑惑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萧融问:“屈云灭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原百福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萧融:“谁说我恨他。”
闻言,萧融挑了挑眉:“没错,背叛他、抢他的人马、杀他的属下,如今还长途奔袭几百里,就为了找个地方烧死我,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恨他啊。”
萧融的脸上带着讽笑,就跟原百福在南雍人那里看到的差不多,南雍人露出这种笑的时候,他会忍着,而看到萧融露出这种笑,他就忍不了了。
“我不恨屈云灭,我只是看不惯他什么都有的模样,同样的出身,同样的际遇,为什么所有好处都落在了他头上,他就是个狂妄自大、不知感恩的蠢货,为什么人人都只能看到他,为什么连上天都眷顾他,他根本不值!!!”
萧融已经不笑了,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他望着原百福,连反驳他的心情都没有。
屈云灭不值?这话南雍人可以说,淮水之北的百姓也勉强能说,但原百福……
他最没资格说!
当初镇北军死得就剩那点人了,原百福以为他是怎么能活着逃出来的,还不是屈云灭给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后来的十年间,每一次两军交战、每一次冲锋陷阵,不也是屈云灭冲在最前面,保护着他身后的所有人吗!如今镇北军分成好几股,原百福就觉得左军的一切跟屈云灭没关系了,可要是没有屈云灭,他哪来的左军、哪来的主将之位,未曾分军之前,原百福也是被屈云灭庇佑的一员!
但萧融沉默着,这些话他不会说的。
原百福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他没必要让原百福看清这一切,也没必要让原百福感到追悔莫及,发现自己做错了、所以流着泪请求原谅这种戏码……恶,想想就要吐了。
萧融不想这么做,这种报复太小儿科了,所以他想反其道而行之。
在原百福说话的时候,萧融绷紧了自己的手背,试图把一只手从捆得紧紧的绳子里抽出来,但不管怎么努力都没用,大拇指下的掌骨总会卡在那,萧融垂下眼睛,另一只手按住那块骨头,然后猛地用力一撅。
他疼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咬着的唇瓣也渗出了血,原百福还以为他是终于害怕了,他也想露出那种讽刺的笑,但他好像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于是他转身把那盏灯扔了出去,火舌顺着灯油蔓延,舔到破败的木床、还有上面破破烂烂的布料之后,更是一下子就烧灼了起来。
这回原百福能更清晰的看到萧融了,他身体哆嗦着,额头上都是冷汗,原百福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下一秒,萧融身上的绳子脱落,他居然就这么在原百福面前站了起来。
原百福没有意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萧融站的太快,原百福以为他要攻击自己,他猛地抽刀朝萧融砍过去,然而刚碰到萧融的身体,他的刀就像是被一股力气推着,一下子就回到了他刚举起来的那个角度。
原百福整个人都呆滞了。
他不信邪,再一次的举刀劈下,而萧融躲都不躲,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原百福动作,原百福是朝他的脑袋砍过去的,但还是一样,刚碰到萧融,或许说马上就要碰到的时候,他的刀又被猛地推了回来。
这回原百福的面孔扭曲了。
他喃喃道:“怪物,怪物……”
说完了,他突然回神,用更加狰狞的表情砍向萧融,而萧融神情诡谲,他勾唇微笑,一步一步的朝原百福走过去,后面的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开始烧上房顶了,这两人却全都不在意,原百福一刀又一刀,但不管他怎么左劈右砍,萧融就是没事。
在他终于停下以后,萧融还怜悯的看着他,对他说:“我可不是怪物。”
“我是神仙派到凡尘里的使者,我此生唯一的任务就是辅佐屈云灭,让他登上帝位,你说上天眷顾他,这不准确,因为上天也是为他而服务的,真龙天子,你听说过吗?屈云灭他就是真龙化身、注定的天子,你以为你跟他差不多,因为你们活在一样的世界和一样的环境当中,但实际上能和他一起降生、一起长大,这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所以你看,被上天眷顾的人其实是你啊。”
原百福呆愣的看着他,而萧融对他歪头:“你生来就是一个属下、一个仆从、一个跟班,是什么让你觉得你能和屈云灭相提并论呢?你跟他的差距就像是云泥之别,不然的话,我为什么会来到屈云灭身边,却不来到你的身边呢?”
原百福不断地重复:“不、不,你就是个怪物,你、你是鬼,不是人,也不是神仙!屈云灭也不是天子,他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小人!仅仅因为他姓屈而已,他姓屈就能不把我当人看了,他姓屈就能比我高一头了,没有我的话——”
萧融:“没有你的话,屈云灭也还是屈云灭,过去这半年就没有你,他过得越来越好,但过去这半年你没有他,你过得又如何?”
原百福怔了一下,然后他大吼一声,朝着萧融再次砍下来,而这回他的刀被弹开以后,萧融立刻伸手,趁着原百福分神的时候把刀抢了过来。
萧融是可以挥动真剑的人,那挥动一把真刀,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萧融现在充满了怒气,他拿着刀,反手就往原百福身上砍过去,原百福受伤,顿时发出一声惨叫,但萧融到底是没有真正动过兵刃,所以他这一下并没有伤到原百福的要害,身体上的刺痛让原百福骤然清醒了过来,他猛地朝萧融扑过去,而在扭打当中,萧融手腿并用,勒着原百福的脖子,用力的把他往旁边一撞,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土楼顿时晃了一下,房梁砸下来,萧融一惊,瞬间后退,但原百福可退不开了。
发出一声闷哼,原百福被砸在底下,巨大的圆木压在他的内脏上,也是萧融刚才砍到他的地方,原百福费力的抬头,似乎想要对萧融说什么,但他的眼皮渐渐阖上,他的脑袋也砸回了地上。
萧融站在角落,背后是蔓延的火势,眼前是挡住去路的房梁和生死不知的原百福。
他紧紧盯着原百福,却看不出来他还活没活着,不知是扭打的原因、还是火情越来越凶猛的原因,萧融呼吸十分急促,他才注意到四周都是浓烟,原百福就是没死,吸一会儿这里的烟也该死了。
这时候萧融是可以逃出去的,只要冒着被火烧到皮肤的风险,在楼塌之前快点下去,萧融就能捡回一条命来。
但他浑身都疼,后脑勺疼,断骨的手也疼,刚刚和原百福扭打在一起,他脸上擦破了伤,身上也有别的伤,再加上这里火势这么大,吸了那么多的浓烟,萧融都怀疑自己能不能走下楼去。
就是走下去了,他这个模样,怕是又要随机吓死几个关心他的人了。
当然,他如今在益州呢,一时半会儿吓不到其他关心他的人,就只能吓到屈云灭而已。
没人告诉萧融屈云灭怎么样了,原百福也不可能跟他说这些事,所以萧融只能想象,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他决定不出去了。
系统大概也只有这时候能给点正面作用了,关于系统说过的萧融死不了,在几次尝试之后萧融才知道,它分为两种。
一种是突如其来的致命外伤,这些无法伤到萧融;另一种是循序渐进的致命伤,像是淹死、闷死,萧融会在这个过程里昏过去,之后系统就会把他转移到附近的某个安全地方,等他醒了,他身上也不会留有什么痕迹。
萧融是个惜命的人,所以他不可能主动去尝试这些事,这都是去找屈云灭的路上碰见的。
阿树很佩服萧融的一点就是他永远都能从匪盗手下全身而退,嗯……也不是那么全身,有时候他靠着不死之身把人吓跑,有时候就只能死一下,然后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爬起来。
目前为止萧融只“死”过一次,就是淹死那一次,那些人害怕他,以为他是精怪,所以把他扔水里跑了。
呼吸不上来的感觉真是相当难受,有点像现在,区别是在水里的时候他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漆黑,而在这里,他能清晰的看到所有东西,看到火焰跟怪兽一样吞噬着这栋土楼,片刻之后,它也会吞噬他。
萧融知道这是不会发生的,他有不死之身,他就像是吃了唐僧肉的小妖怪,再也不怕死了。……可他还是很害怕。
望着那些席卷房屋的火光,闻着这令人呛咳的浓烟,萧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昏过去,这种等待的感觉太不好受了,仿佛他等待的不是自己的重生,而是自己真正的死亡。
他胆小,他怕死,按理说一个人经历过很多次生死危机以后,应当就不会再那么害怕了,可他不行,他还是跟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一样胆小,每个人都有无法改正的缺陷,这个应该就是萧融最大的缺陷了。
可是,萧融心想,他应该还是有点进步的,毕竟这回他是主动的坐了下来,虽然很害怕,但他知道这样才是最好的,在大火烧伤他之前,他就会因为吸入了很多的一氧化碳触发系统的机制,他不会感到疼,而且醒来以后他身上的伤就都消失了,回去以后他也不用当病号了。
更重要的,等屈云灭找过来以后,他就不用再担心了。
多好,人人都能安心,屈云灭安心,他也安心。
嗓子像是被刀刮了,整个人都变得难受起来,萧融开始咳嗽,在一次咳得像是要把血也咳出来之后,萧融坐不住了,他慢慢的躺下去,望着摇摇欲坠的房顶,萧融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
他小声喊:“屈云灭。”
“屈云灭,屈云灭,屈云灭。”
“屈云灭我替你问出原因了,他就是嫉妒你,以后你不用再想这个问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所以我才朝你跪下,我应该什么都知道才对,毕竟我才是那个过来拯救你的人。”
“为什么死掉总是这么难受的事,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为什么我的身体还要再折磨我一遍,有人说这是生理机制,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求生啊,都没有机会了,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呢?”
“屈云灭,我嗓子疼。”
“屈云灭……”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会念出那个希望他能保护自己的人的名字,多数人都会在这个时候叫妈妈,而萧融跟他妈妈的关系很一般,所以之前萧融从没叫过什么人的名字。
有时候想想也是怪可悲的,他连个信仰都没有,弥景要是出事了,估计临死还能念叨两句佛祖,而他想念叨某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该念叨谁。
那是过去的他,如今的他已经有人可以念了。
可是真正的念出来以后,萧融才知道,原来有人念更可悲一点,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种好运气,念完以后就能见到那个人,其他人都是在恐惧和思念当中,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点时光。
眼前的场景模糊起来,房顶坍塌了,在萧融彻底闭上眼之前,他感到有冰凉的东西落在他脸上,他心想,下雪了啊。
不要下太大,因为那样屈云灭就不好来找他了。*
系统是个超出人们认知的东西。
但这世界的运转与系统无关。
所以这世上没有什么超能力,能够让屈云灭听到萧融的声音,让他知道萧融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他的名字,只因为这样能让他少害怕一点。
但有时候不是系统做了什么,而是这个世界对人施舍了温柔,所以屈云灭奔袭到半路,突然,他疼痛的弯下腰去,他捂着骤然缩紧一般的心脏,另一只手握着缰绳,几乎要把这绳子捻成粉末。
鬃毛在他眼前抖动,屈云灭不需要念萧融的名字,因为他满脑子里都是萧融,时间在他身上仿佛已经消失了,他不再有过去和未来的概念,也不再思考当下的事情,他就是往前跑、往前跑,不断地加速。
即使是心脏发疼的时候他也没停下过,天气很冷,风声呼啸,但屈云灭意识不到,雪花落在萧融脸上的时候,它也落在了屈云灭的身上,第一场雪便是大雪,越上山雪越大,慢慢的屈云灭就变成了一个雪人。
雪让山路变得泥泞,等到终于回到那个土楼前,那对夫妻感觉自己死了好几遍,而看着那个土楼本该在的地方,这对夫妻过于震惊,揉了好几下眼睛。
“这、这这,它之前就在这儿啊!军爷,我没有说谎!”
天还黑着,这俩人视力不好,所以没看见那个被雪覆盖的小土包,他俩还在努力的朝其他将士解释,而屈云灭已经下马,他大步的朝那边的断壁残垣走过去,雪让火熄灭了,可是熄不掉空气中的余烬味道,屈云灭的脚像是生了钉子,他笔直又僵硬的站在这。
东方进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他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而他看向屈云灭,绞尽脑汁的想要安慰他,谁知突然之间,屈云灭冲向这堆废墟,他搬起上面的碎土块,然后用力的扔到一旁。
上面是冷的,浸了雪水以后冷到刺骨,下面却是热的,有些地方还在燃烧着,屈云灭搬开上面的东西,继续搬下面,再粗糙的手到了这种时候也要变成烤猪蹄了,屈云灭的皮被烫掉了一层,之后就是肉被烫黑,而烫得血肉模糊了也不算完,因为大火从不对人留情。
没人劝他,也没人觉得自己能劝他,他们所能做的就是连忙上去跟着一起搬,那对夫妻还站在这,他们傻傻的看着这一幕,不懂这些镇北军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他们不怕疼吗?
而没搬多久,其中一人就倒抽一口冷气,屈云灭浑身僵了一下,可他半点都没犹豫,他扒开人群冲过去,看到地上有一具焦尸。
烧成这样,其实很难辨认这是谁了,但屈云灭紧绷的神情稍稍恢复了一些,他拔出自己身边的佩刀,一刀把这尸体斩断,然后猛地一脚,把这两段躯壳踹到雪地里,他转身面向废墟,继续搬那些炭化的残骸。
相信这种地方能有幸存者,不如相信明天太阳真能从西边升起来,屈云灭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什么心情搬动这些砖石,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默片,没人说话,没人抱怨,没人劝解,大家都在忙碌,反正废墟就这么大,搬完了,也就完了。
萧融从附近的树林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那个高大的身影佝偻着身子,像是码头上的工人一样不断重复着搬运的动作,他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他踩在一根木头上,但因为雪水太滑,他突然摔在了废墟当中,而他一声不吭,很快便站起来,继续在这片死寂当中寻找着他的灭亡。
一个人面对浓烟的时候,萧融很轻易就能叫出他的名字来,而且能重复好多遍,但现在,萧融反而难以念出那三个字。
他张口,第一遍却是无声的,萧融一愣,定了定神,等到第二遍,他才听到了自己那不稳的声音。
“屈云灭。”
这声音不大,或许也就比雪花落下的声音大一点,其他将士都没听见这个声音,那对夫妻离萧融更近,也没听见。
但屈云灭,他听见了。
他手中的砖石落地,可他久久不敢回身,他怕自己幻听了,转身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但掩耳盗铃不是屈云灭的风格,即使那真的是幻听,他也会转过身来,面对它。
更何况这还不是幻听。
他看见萧融好好的站在那。
其他将士看到屈云灭突然起身,他们也往那边看过去,然后所有人都震惊了,一个小兵张口就要喊萧先生,东方进眼疾手快的把他嘴捂住了。……
萧融有些局促的往前走,他的步伐比较慢,而屈云灭看着他走出一步、两步、三步。
下一瞬,屈云灭大步朝他奔来,萧融眼前一花,然后就是猛烈的撞击,屈云灭像一堵墙般压着他,萧融仿佛被嵌在他的怀里,鼻尖是尘土、废墟、浓烟、还有雪和血的味道,屈云灭的双臂像蟒蛇一样用力的收紧,萧融感觉自己已经呼吸不上来了。
他知道这时候不该推开屈云灭,可他真的快要窒息了,他抬起自己恢复正常的手,刚要挨上屈云灭的肩膀,突然,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啜泣。
萧融猛地睁大双眼,手臂也僵在了那里,屈云灭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处,萧融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而之后萧融也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他只感到了一点点洇湿的痕迹。
但天在下雪,谁能说清那是什么呢,可能就是几片雪花而已。
萧融这样想着,忍着窒息一般的痛楚,把原本要推开屈云灭的手,变成了相拥的姿势,他望着远处纷纷扬扬的大雪,又一次心想。
太冷了,我的脸上也要有雪花了。
第122章 齿轮
雪花还在簌簌的下落,荒原之上的雪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冷得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但没人敢去打扰他们两个,即使是根本不认识他俩的那对夫妻。
他们新婚不久,算是最能理解这两人心情的人了,因为今晚上他们也以为自己要跟爱人天人永隔了。……
妻子把头搁在丈夫的肩膀上,而丈夫立刻就搂紧了自己的妻子,他们共同看着那边相拥的两人,虽然心里感觉挺高兴的,毕竟人没死,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们这个模样,自己只能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来。*
终于,屈云灭放开了萧融,夜很深,乌云遮住了月光,离得这么近萧融也看不清屈云灭脸上有没有水痕,而屈云灭沉默的抬起手,扑掉他身上已经开始聚集的雪花,他用的力气不大,但是动作硬邦邦的,就像是他正在憋着一股劲。
萧融任他动作,直到那遍布黑红的掌心从他眼前划过,他才猛地抓住它。
皮掉了、肉烧模糊了,血都流不出来,因为血管已经烫黑了。
萧融低着头,定定看着这血腥又恐怖的伤痕,突然,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抓了一把雪,然后塞到屈云灭的手心里,屈云灭不知什么时候把另一只手背到了后面,而萧融抓着他的上臂,让他把那只手也抬起来,萧融如法炮制,很快,屈云灭的手心里便全是雪堆了。
雪堆正在缓慢的融化,雪水从屈云灭的指缝流下来,落到地上以后,就变成了浅浅的粉红色。
萧融没有看地上,他拽着屈云灭的臂膀,让他跟着自己走:“我们回去。”
屈云灭听话的跟上了,也有可能是他什么都没想,走出去两三步之后,他突然停在原地:“那个人是原百福吗?”
萧融回头,他看向跟垃圾差不多待遇、静静躺在地上的原百福尸体。
雪原当中弥漫着一点难闻的味道,大约就是从那尸体上传出来的,在里面闷烧了那么久,原百福的外表炭化、内里则是熟了。
人对同类的尸体总有一种抗拒心理,萧融也一样,他拧了拧眉,说道:“是他。”
屈云灭:“把他带上。”
萧融望着他的神情,愣了愣,萧融点头:“好。”…………
之后他们就踏上了返回的路程,来的时候这群人都快把马催死了,回去的时候大家都累,便放慢了一点速度,萧融和屈云灭同乘一骑,屈云灭要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给他,然后再让他上马,但萧融摇了摇头,他先上去,然后拍拍自己后面,屈云灭不解,但还是按着马身爬了上去。萧融让他拿着雪,是要给他止痛,可他刚刚已经把雪扔了,似乎他根本不在意这点痛楚。
萧融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按压掌心,他突然把头转到一边,像是不忍再看。
等屈云灭坐好以后,萧融对他说:“你离我近点。”
屈云灭抿唇,往前蹭了一点。
萧融微微转头,又说:“再近点。”
屈云灭有些犹豫,但还是往前挪了一点。
再往前挪他俩就该贴上了,真·前胸贴后背的那种贴,萧融不用回头都知道他依然留了一道缝隙,垂下眼,萧融不再说话,干脆自己用力往后一滑。
屈云灭最多给他们之间留了一小指甲盖的距离,萧融这一下子就等于把他自己撞到了屈云灭的怀中,接住一个萧融对于屈云灭来说就像接住一片雪花那样简单,他只是有点愣,然后条件反射的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萧融的双臂。
萧融轻吸一口气,又一次开口:“现在用你的披风罩住我,罩好了,就把你的手放下去,什么都不要再碰了,我来驾马。”
萧融看着前方,后面没有传来任何言语,而就在他忍不住皱眉,想要回头去看的时候,黑色的布料带着温暖的感觉裹住了他,屈云灭把手伸到了他的腹部前面,萧融低头,看着那双变形的手掌仔仔细细的检查每一个缝隙,确认过不会漏风之后,那双手才撤了回去。
东方进一直都在他们身边,看着这一幕,他也没吭声,只是等了一会儿之后,他才低声询问萧融:“萧先生?”
听到这声呼唤,萧融定了定神:“启程吧。”
马匹开始走动,然后便是小跑,萧融喝了一声,马匹的速度才开始加快,这一行人在雪原上快速穿梭着,他们带起的风改变了雪花的方向,乱流中雪花飞舞,远离了这些急于归去的人们。
萧融盯着前方,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而屈云灭盯着萧融,更准确的说,是盯着他的发根。
没有,什么伤都没有。……*
这里是益州和宁州的交界,百年前是汶山郡的一部分,如今成了三不管地带,人烟稀少、交通不便,由于没什么战略争取价值,所以也没有势力来抢夺这边。
约莫辰时的时候,萧融他们终于回到了梓潼郡,十个时辰过去,梓潼郡的情况也尘埃落定了,白天城里杀成一片,对谁举刀的人都有,屈云灭接到王新用的报信之后立刻就追了出去,没有他在里面指挥,剩下的人就只能听王新用的。
问题是王新用自己也伤得不轻,他有心却无力。好不容易才把就快逼疯的后军人马收拢回来,再整顿好了屈云灭留下的中军等人,镇北军算是重上正轨了,而申养锐也已经趁乱逃跑了。
王新用:“……”
他娘的,本以为自己是否极泰来了,怎么接了两个任务,两个任务都把人给放跑了啊!
王新用非常生气,他不顾自己的瘸腿,再次上马追逐,大约他是真不擅长这种追逐战,所以他没能成功追回申养锐,但他成功的把申家军留了下来,因为他咬的太紧,申家军不得不为申养锐断后。
申养锐一共带走了两万人,而王新用留下了一半,最后申养锐只保留了一万兵马,他本想去益州重整旗鼓,这下也不用了,直接回金陵吧,顺便将镇北王暴怒这个噩耗带回去。
王新用眯着眼看申养锐和申家军逃窜远去的身影,他冷哼一声。
这下南雍可热闹了,申家军惨败,申养锐成了罪臣,孙仁栾是保他还是不保他,羊藏义失了人心,孙仁栾又做不到大义灭亲,两个领头人都出了问题,那底下的人会不会抓住这个机会,来一个浑水摸鱼。
王新用到底是南雍出身,南雍官场有多黑暗他比谁都清楚,乱吧,乱点好,你们越乱,越显得镇北军不乱。
这样就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大王的异常了。……
想到这,王新用又忧心忡忡的回去了,半夜三更,高洵之到了,还有那几万被屈云灭命令跑步跟上的步兵,他们这一路都没停歇,到这立刻就傻眼了,打仗轮不到他们,因为已经都打完了,打扫战场也轮不到他们,因为这回收获超级大,城里有好几万的俘虏呢。
而且有些俘虏还是老熟人,上次见面勾肩搭背,这次见面就成了敌我之分,大家都有点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