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愿意为了活命而低头,原百福知道这种忠诚都是假的,只要有机会,这些人肯定还是想投奔别人去,但他不在乎,在原百福看来,后军的这些人不过是让他在南雍壮大声势的道具,以后若有需要出兵的机会,他就把这些人派出去,若没有,那他也会慢慢的分解这三万多人,利用完他们的最后一点价值之后,再寻更多的兵马取代他们。
他不屑于用别人的兵,他更想积攒自己的兵。
这个过程需要多久他也计算不出来,但他感觉不会太久,三四年足以了,连黄言炅那种废物都能攒出五六万的兵马,他比黄言炅强多了,在南雍的地盘上,那些人应当知道谁更值得投奔。
把胆敢作乱的人都杀了,然后原百福走到还在挣扎的姚显面前,三个壮汉才能按住他一个人,而察觉到原百福的靠近,姚显猛地一个起身,想要从原百福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来。
但原百福躲开了,姚显还以为他过来是要亲手杀了自己,不过姚显可不是个怕死的人,哪怕原百福把剑穿到他的喉咙里,他也不会露出求饶的姿态。
然而姚显想错了,原百福没想杀他,他走过来,是为了这个。
一拳砸到姚显的脸上,把他鼻血都砸了出来,脑子木了一下,姚显愕然的看向原百福。
而接下来,一拳、一拳、又一拳。
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原百福打他的脸,还打他的肚子,他没有穿铠甲,此时他的五脏六腑像是移位了一般的疼,而他再疼都不会喊一声,只是弯曲着腰杆,疼得不停吸气。
看着姚显跟个虾米一样,卑微可怜的跪在地上,原百福心里的戾气总算是少了一点,他对姚显说:“不识时务就是这种下场,想杀我?也不看看你有几斤几两。放心,我不会因此就要了你的命,王新用死了,我还要拿你去跟皇帝换些好处,姚都尉,希望你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说完,原百福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在原百福自己的眼中,他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他是主将,姚显扬言要杀主将,那他就该被挫骨扬灰,不值得任何人的同情。他赏罚得当,只诛首恶没有连坐,就算是那些士人也没法批评他什么,至于后军,呵呵,后军不足为惧,因为他很快就会把这些人带到梓潼城,入城之后后军的一万人就要被朝廷带走,剩下的才两万多,敢于闹事的更是连一万都不到,他们根本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所以原百福走的心安理得,但他没有注意到他身后人的眼神,屈瑾、还有几个支持他的将军,他们的眼神都闪烁起来。
原百福越来越不正常了。
他一天比一天喜怒不定,而且一天比一天冲动残忍,杀王新用如果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当众绞死其他将领又算什么,还有,对姚显拳打脚踢??
这都不能叫战术了,这就是纯纯的泄愤。
屈瑾突然有点后悔了,起事之后原百福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完全不是当初那个冷静的模样,屈瑾跟他离开,谋求的是高官厚禄,他可不是想跟着原百福一起找死。
明明当初说了,见形势不妙就深入南雍,自立为王,趁屈云灭和南雍打起来的时候,一边吸纳南雍的财富和兵马,一边慢慢发展自身,如果时机得当,他们也可以攻打南雍,获得更多的地盘。
这才是最初的计划,也是说动屈瑾的地方,二分天下的局势已经隐隐乱了起来,如果他们抓住机会,说不得就能三分天下,而在他们壮大起来以后,屈云灭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然而说是这么说,一做起来,原百福就只听他自己的,他擅自改了计划,而且把原本的先看看申养锐和南雍朝廷是什么态度,直接变成了必须要从南雍朝廷这里得到正式的官职和分封,如果他去问原百福为什么要这么做,说不了两句原百福就会怒斥他。
屈瑾感觉原百福有问题,他似乎总是非常紧张,紧张的同时还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什么,无论是他现在的地位、还是他领导千军万马的能力,他没有任何耐心,就像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一样。
屈瑾大约知道是什么让他这么害怕,发现自己跟错了人,屈瑾也非常懊恼,但此时此刻,他更应该做的是想想该怎么给自己谋求一条后路,他可不想跟着原百福自寻死路。…………
处刑了企图害他的人,杀了几十个不听话的后军,又亲手殴打了姚显,按理说原百福应该感到很痛快。而他也的确有这种心情,但痛快之余,他还感到隐隐的急躁。
因为他潜意识知道,军中不稳、他的行为还加剧了这种不稳,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这么顺利,之后也很可能会恶化。
但他拒绝认识到这种潜意识,如今的他就跟嗑药了差不多,每一天他都在大喜大怒之间转换,他拒绝让自己去想任何负面的事情。
光拒绝有什么用,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这世界又不是围着他一个人转的,不是他一走了,别人就都停摆了,在他享受这短短十几天手握权力的快感时,外面的人也在渐渐的行动当中。
屈云灭凯旋了,小兵把消息送到了,高洵之赶来了,屈云灭也赶来了。
镇北王到了汉中郡的消息一传来,申养锐就把原百福叫了过去,他要求原百福立刻就把所有兵马转移入城,原百福自然不想答应,他还没拿到自己想要的所有条件,而一听说屈云灭已经到了,原百福愣了一下,他那跟申养锐平起平坐的态度就渐渐消失了,他胡乱的点了点头,然后出去安排转移的事。
一天之后,镇北王拿下汉中郡的消息又传了过来。
汉中扛不住,申养锐一早就知道,但他也没想到汉中失守的这么快,他不断的派斥候去探查,发现屈云灭才带了三万多人,而且真正上阵的都不到一万人,申养锐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屈云灭太厉害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费了大力气打下来的宁州要是丢了,那人马更少的益州估计也守不住,刚打下的城池这么快就丢了,回到金陵之后,他在朝中怕是寸步难行了。
而这还算是不错的结果,他更担心的,是屈云灭没有就此停住,他要是继续攻打其他城池怎么办。
申养锐把自己手下的部将们全都叫过来,原百福也在其中,他之前都是跟申养锐单独见面,和这么多人站在一起之后,他发现这些人对自己都是爱答不理的,而且他们有意无意的,就把原百福排挤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有个又高又壮的部将还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原百福见过这个表情,十年前,金陵的那些官员就是这么看他,不需要说话,只一个眼神,就让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都无地自容起来,即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屈云灭已经往梓潼进发了,斥候说他带了两三万的人马,而且行军速度非常快,这个消息让这群人全都紧张起来,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应该怎么办。
“依我看,不如咱们全军出击。”
“你疯了?镇北军一人顶五人,咱们才有多少兵马!”
“诶,此言差矣,如今咱们这不也有镇北军了吗?”
有人看向后面的原百福,然而这时候另一人嗤笑一声:“有跟没有一样,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没收服到自己手中,只会杀人震慑,呵,也没看到震慑了几个人啊,还是一团乱糟。”
原百福捏紧了拳头,这时候申养锐怒道:“说这些做什么?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能全军出击,屈云灭之前凯旋是带着整个中军的,他应当是一路急行军来了这里,后面的部队还没跟上他,不过这几日也就该到了。”
又有人嘟囔:“之前没见他这么急,是赶着来捉叛徒的吧。”
这人的话语里带着抱怨,这回申养锐不说话了,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原百福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到了灼烧一般的地步,他甚至开始耳鸣,高频率的嗡声让他忍不住的皱眉,他抬起一只手捂着耳朵,而别人看到他这个姿势,更加觉得他奇怪。
离他近的部将甚至往旁边走了一步,仿佛跟他离得近了就会沾上脏东西一样。
原百福注意到了,却没有心思去管,他正在跟耳鸣做斗争,好不容易,耳朵里的嗡鸣声小了一些,他又能重新听到别人说话了。
“早知道还不如听取羊丞相的计策,打进陈留,捉了屈云灭的侄女威胁他,总好过咱们如今这般黔驴技穷吧!”
“……屈云灭的侄女?”
本来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人同时一愣,因为这个声音他们感觉很陌生,好像从没听过一般,而他们转过头以后,发现说话的人是原百福。
他望着这几个人,笑了一下:“屈云灭和他侄女一个月里也说不上几句话,拿她去威胁屈云灭,没有多大的作用。”
那几人眨眨眼,缓过神来以后,其中一人立刻就想骂他,你算哪根葱,让你插嘴了吗?
即使是申家军,内部也免不了的有这种阶级压制、以及抱团孤立外来者的行为,申家军还算好一点的,金陵的守卫军更可怕。
这本来是个挺好的机会让原百福意识到他到底选了一个什么样的新东家,但申养锐突然大手一挥,制止了别人的发言,因为他听出来了,原百福这是有更好的人选。
申养锐问他:“那你觉得谁能威胁住屈云灭?”
原百福微笑:“确实有一个,而且不出我所料的话,他不在陈留,他定是跟着屈云灭来到宁州了。”
申养锐目光如鹰隼:“你说他在屈云灭身边?”
那不就没戏了吗?
听着申养锐的问题,原百福垂眸思考,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摇了摇头:“不会,我了解屈云灭,他不会让那个人跟着他了。”
毕竟,他可是刚刚杀了王新用。屈云灭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身边人刚出事的时候,他会格外注重保护剩余人的安全,也格外警惕身边会不会有其他叛徒,但过一段时间以后,他就不会再这样了,他还是什么人都信、也不再担心那些他应该担心的人。
真是不长记性。*
很不幸……原百福说对了。
屈云灭拒绝萧融的跟随,选择独自上战场,原因就是这个。原百福能对王新用痛下杀手,自然也能对别人痛下杀手,虽然他知道原百福不可能跟萧融打上照面,但他还是想保险一些。
而萧融也是差不多的心理,虽说高洵之已经不会独自去劝说原百福了,但谁知道这个变态会不会突然脑抽,什么都不管了,就一心要杀了原百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萧融可不想去赌那一点点的可能性,他选择强行把高洵之留下来,然后亲自看着他。
至于屈云灭……萧融仔细的分析了一下,觉得盛乐城那种情况不会发生了。
首先这里是宁州,申养锐他们没机会弄到骸骨,其次屈云灭虽然看上去十分的愤怒,但他真没怎么冲动过。
就连得知原百福又杀了后军的人,他都只是扔了一个茶杯而已,过去他可是会把整个房间都砸了,不管屈云灭是修身养性成功了、还是原百福这事于他而言已经不算是致命打击了,总之,他能冷静就好。
再次,就是萧融反复叮嘱了屈云灭,从前一晚一直说到第二天早上,威胁、乞求、利诱,萧融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弄得屈云灭整个人都无奈起来。
萧融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可是让人心软的时候、也是真心软。
盛乐城的意外是他们两个共同的阴影,屈云灭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萧融相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最起码对原百福这个事,他不会重蹈覆辙。
最后萧融还是目送屈云灭离开了,回到城中,高洵之刚想安慰安慰萧融,就见后者突然转身:“此次重新收服汉中是个好机会,宁州辽阔、人口繁多,益州又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将这两个地方整顿一番。”
高洵之:“……行。”
他以为萧融是心里不安宁,所以必须给自己找点活儿干,谁知道,萧融不是给自己找活儿,而是给高洵之找活儿。
用一屋子的书卷记录把高洵之淹没,再搬过来小山一般的公务,这些足以保证高洵之没日没夜的待在这个屋子里七天。
等七天以后,萧融再想别的办法把他困在房间里。……
高洵之徜徉在公务的海洋当中,外务都归了萧融,所以他不知道萧融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之外重兵把守,为了留下他这条老命,萧融也是殚精竭虑了。
但,谁又能摸清变态的想法呢。
史书上推测高洵之之所以被杀,是因为他惹怒了原百福,或是原百福决定杀鸡儆猴,用他的死跟屈云灭彻底割裂开来,免得底下的人看不清他的态度。
但真相远没有那么正经。
他杀高洵之,就是想杀高洵之而已,他想展露自己的地位,也想让屈云灭痛苦,所以高洵之来到他面前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那他为什么要让屈云灭痛苦呢?还是那句话,没有为什么,他就是这么想,而且很想很想。
南雍人以为他是在帮助自己,抓了屈云灭在乎的人,用来威胁屈云灭让他退兵,就算不能退兵,得到一个和谈的机会也行,然而原百福的想法是,他要抓了屈云灭在乎的人,然后亲手在屈云灭面前杀了他。
这不就是自寻死路吗?没错,可原百福真的上路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浑身血管都烧起来了,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这才知道,原来他真正想做的不是称王、也不是壮大自己的势力、更不是在天下权柄上分一杯羹。
他就想让屈云灭感到痛苦,他想看屈云灭崩溃,想让这个自诩举世无双的蠢货露出追悔莫及的表情,而为了做到这件事,他可以什么都不管。
原百福狠狠踢向马腹,马匹奔跑的速度顿时加快,在跑上一个山坡的时候,他无意间的瞥向下面的平原,竟然看到了大批军队朝梓潼进发的场景,这些人群像个巨大的箭头,而箭头最前端的那个人,就一定是屈云灭。
原百福本来应该很怕他的,此时他都不怕了,对着那个看不清的身影笑了笑,原百福又一次踢向马腹。
今夜,他就能到汉中城。
第119章 非死不可
汉中在淮水之北是个特别典型的城池,人口不少,但兵很少,当地的父母官不作为,联合当地豪强一起压榨百姓,窝里横他们最厉害,但要是抵御外敌,三天都撑不下来。
这样的地方,就别指望他们能有多好的城防工事了,汉中的城门都掉漆了,城门楼也已经风化了,拿手捻一下,就会扑扑的往下掉渣。
可就算再破,城门好歹是一道防线,总比普通的民居强,即使是王公贵族建造的宅邸,也抵不住一小队兵马的强兵强闯。……
因此,屈云灭留下的八千将士,萧融安排了一千守在附近,其中三百留在内部,团团围住高洵之居住的地方。剩余七千则驻守在几个城门内部,离梓潼郡最近的西门,他安排了整整九千人。
四千镇北军,五千当地守军。
如果真有人闯进城门,估计这些当地守军还是会稀里哗啦跪一地,半点犹豫都没有的投降别人,萧融也不指望他们能有多忠心,只要能凑个数、让外面的人望而却步就行了。
但原百福他不是来攻城的,他是来掳人的,他不需要走城门,有人会告诉他从哪里进去。
原百福带了两百人出来,其中有一个七人小队,这是申养锐拨给他的人马,这些人就是当初挨家挨户排查情况的大兵,他们在汉中待的时间更长,知道从哪进去不会惊动守卫。
到这为止他们就没什么用了,后面就得看原百福怎么做了。
而众目睽睽之下,原百福招手,叫出来两个自己的亲兵,这俩人对他十分忠诚,但他们是今年才被原百福提拔上来的,所以如果不是左军出身,一般都不会认得他们两个。
此时他们穿着镇北军的铠甲,大义凛然的看着原百福,而后者只是对他们点了点头。
下一秒,这两人快速跑出去,装成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他们故意没说话,跑步的声音在巷子里变得非常响亮,很快,那边的镇北军就已经警觉的冲了过来:“什么人?!”
等到刀枪到自己眼前了,他们才连忙喊道:“我们是后军余副将的人!余副将让我们来报信,他有重要军报要告诉萧先生!”
从周边的守卫被吸引过来以后,原百福就已经按着矮墙翻了进去,还有他的几个属下,但那两个伪装后军的亲兵并没有能坚持多久,他们甚至连后面的台词都没说完,就被守在门口的一个镇北军识破了。
他狐疑的看着这两人:“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为何只有你们两个,守城门的人怎么会让你们单独进来。”
“还有,你们若真是后军,怎么会知道萧先生在这里,你们不是一直都被关着吗?”
“……”
这俩人张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气氛变得安静且凝固,众人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时候,有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顿时大喊一声:“不好!”…………
萧融已经睡着了,他是被远处的喊声叫醒的,他听到外面有人说,保护萧先生。
但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一个黑影已经朝他扑了过来,那人用桌子上的镇尺砸向他的头,尖锐的一角令他遭受重击,顿时就晕死了过去,同时受伤的地方有涓涓的血液流淌出来。
原百福就跟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扔掉镇尺,他亲自扛起萧融,然后迅速的往外走去。
门口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尸体,这都是原百福刚刚杀的守卫,他扛着萧融没有立刻找出口,而是先到后面的马厩里抢了一匹马。
很奇怪,这明明是个陌生的地方,原百福从来都没有来过,但因为这是镇北军驻扎的地方,所以他一进来就知道各种格局是怎么布置的,以及那些好马都养在哪里。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而原百福就跟没听到后面的动静一样,他先把萧融搁在马上,然后自己再翻身上马,在这小小的宅院当中他就命马儿奔跑起来,至于他身后的那些属下,能跟上的自然都跟在他身后,跟不上的也就被弃之不顾了,原百福可以不在乎这些人的命,但这些人却不能不在乎他,毕竟原百福带他们出来是有理由的,这些人都对他忠心耿耿,愿意为了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本能令他们在被抛弃了之后还拼命的杀敌,就为了能够给原百福争取出逃走的时间,外面的那一百来人也一样,原百福之所以带了这么多人,就是因为几个人不够给他断后。
一个将军能有多少死忠的将士?具体的数字谁也说不清,但有一点是人所共知的,这些将士都是将军最宝贵的财富,死一个,都会让将军痛心不已。
但显然原百福不是这么想的,他轻而易举就扔掉了这些人的命,仿佛他们的效忠于他来说半点都不值钱,而在冲出汉中城的时候,更令人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百福他带着一个昏死的人,居然还能闯出包围圈去,而且一刀砍断了别人朝他捅来的红缨枪。
镇北军们非常震惊,因为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原百福居然这么厉害,厉害的……都有点像大王了。
这不是他们的错觉,原百福今天确实格外的猛,好像在他的心境豁然开朗以后,他的实力也大涨了,他在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这种动力让他变得无人能敌,过去这些天他总是在笑,只要有一点好事发生,他就会哈哈大笑,但这其实不是原百福的风格,过去二十多年,他从未哈哈大笑过。
性格使然,他喜欢看别人吹捧自己,也喜欢看别人崇拜自己,所以他受这个时代的熏陶,一直有意识的让自己变得知礼、稳重、仁德、高尚,他从没意识到过,但他其实是想成为一个受天下人尊重的君子。
君子哪有哈哈大笑的?受了这么多年的影响,原百福自然也不会。
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就该这样,一军主将应当是豪爽的,应当是有一说一、且绝不能被挑衅尊严,如果说模仿着成为一个君子是大环境对他的影响,那认为自己叛变之后就该变成一个枭雄、莽夫,自然就是从屈云灭身上学来的了。
这就是原百福,一个活了二十几年,其实从未做过自己的人,如今他终于觉醒了,但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现在的他既不是君子、也不是枭雄、更不是自己。
他已经扭曲了。
马匹带着原百福冲向远方,他来的时候带了二百人,如今身后就剩下十几个了,其中三个都是南雍的兵,这些人不信任原百福,也不关心原百福,所以逃出来的概率更大。
原百福早就设定好了逃跑的路线,益州和宁州他都不陌生,在钻进一条山林里的小道以后,身后的镇北军很快就被他们甩开了,此时没有了性命的危机,但那十几个人依旧很害怕,他们半点都不敢停歇,心脏继续告诉猛烈的跳动着。
而在这个时候,有人听到风中带来的破碎笑声,他诧异的看向笑声传出来的地方,发现是原百福。
他轻笑着、神经质一般的看着前方,笑声不大却始终都不停,而且他这笑根本不是人们在胜利之后露出来的开怀笑容,反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越笑越忍不住,原百福一手拎着缰绳,突然弯下腰去,肩膀还在一个劲地颤抖,他的脸都笑到褶皱了,眼尾也出现了泪水,半晌过去,他终于重新直起了腰,用空余的那只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他微笑着看向漆黑一片的前方,从他的脸上,人们甚至能看出来安宁的感觉。
附近的人:“…………”
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感到毛骨悚然,他们什么都不敢说,只盼着这黑夜快点过去,也盼着他们能赶紧回到梓潼。*
原百福爆发出跟屈云灭差不多的实力,掳劫了萧融不知道去哪了。这么离谱的事情,居然就这么真真切切的在高洵之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高洵之此刻连自责和懊悔的心情都生不出来,大半夜他亲自骑马出去追,发现跟丢了他也不回去,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在那片山林里转了一个时辰,天蒙蒙亮的时候,高洵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了,他身边的人都在劝他,让他别找了,先回去吧,其他人都被派出去了,但这时候还找不到,原百福他们定然是已经跑远了。
高洵之坐在马上,就跟没听见这些人的话一样,他重复道:“劫走。劫走就是还需要阿融,原百福要利用阿融,他不会杀了他,所以还有时间。”
这句话仿佛就是高洵之的救命稻草,他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遍这句话,高洵之身边的人面露不忍,却还是要继续劝他:“高先生,萧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汉中还需要您的坐镇,您就先回去吧!”
高洵之听了这话,却突然怒斥那个劝他的人:“你懂个屁!”
“阿融才不是吉人!”
“他这辈子都在走霉运!所以他才三番五次的生病、陷入险境,别说这种话,以后都不准说这种话!”……
多倒霉才会一大家人死的就剩下三个?
多倒霉才会明明身负天人之姿,却不得不辅佐谁都看不上的镇北军?
多倒霉才会被上天选中,做这拥有无数、却随时都可能变得一无所有的短命鬼?
所以他不想听到别人说这种话,运气从未善待过萧融,它让萧融变成了镇北军和屈云灭的好运,却不愿意施舍给萧融一点,如果真的沦落到要靠祈祷和运气保护萧融的地步,那高洵之真的就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留守的镇北军已经全都去追原百福了,其中有两千朝着梓潼郡追去,要是追不到,这些人便肩负着跟屈云灭报信的作用。
每个人都已经拼尽了全力,但高洵之心里清楚,从他们跟丢了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不可能再追得上了。
此时的他比得知原百福叛变那天还要无措,他心里掠过了许多种可能性,包括原百福掳劫萧融是为了威胁屈云灭。
老实说要真是这样,高洵之反而能放心,因为这代表着原百福不会杀萧融,而屈云灭一定会为了萧融妥协,即使这样也没关系,退兵就退兵,退回陈留去都行,只要人还在,他们早晚还能再打回来。
就怕原百福想要的不止是这些。
一想到原百福有可能突然改了主意,像杀掉王新用一样杀了萧融,高洵之的手就忍不住哆嗦起来。
他下令回去,但他不是回去继续坐镇汉中的,他是要安排好汉中的事情,然后亲自赶去梓潼。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可怕的地步,即使高洵之知道自己力量微小,那他也必须要试一试,他不能看着屈云灭毁了他和萧融共同的心血。
高洵之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汉中的了,如今的他只能处理眼前的事,流逝的时间仿佛根本没法进入他的脑子,到了城中他立刻下马,以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的模样跌跌撞撞往前走。
偏偏这时候,又出事了。
城门的镇北军慌慌张张的来跟他报告:“丞相,有兵马朝北门突袭!”*
萧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关在梓潼郡的监牢了。
监牢之外重兵把守,全是原百福的亲信,原百福把人带回来了,却丝毫不让申养锐的人插手,申养锐要是训斥他,原百福也什么反应都没有,反正他不会让外人靠近萧融。
申养锐感觉不对劲,这回原百福的强硬好像不是装出来的,而且他的脸色跟过去不太一样,申养锐有股直觉,要是他执意跟原百福对着干,原百福真有可能跟他撕破脸皮。
这哪行,如今是共同击退屈云灭的关键时刻,原百福要是反水了,申养锐这边就真的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