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你的愿望吗?在某一领域成为第一,且名垂千古。……
又有题材可以宣传了,萧融感觉挺开心的,接下来高洵之便询问屈云灭别的事,比如城里那些战俘怎么办,那些人曾经都是左军,他们是筛选之后重新收编,还是不再留情面,直接把这些人全都拉过去干苦力。
萧融只默默听着,军中的事他不参与,而且这个问题有些敏感,这些人到底都曾是屈云灭的兵,夹带了私人的感情在里面,萧融便不想掺和进来,不管屈云灭打算怎么做,他都支持他,反正就几万人,即使不重新收编,也不会让他们伤筋动骨了。
然后他就听到屈云灭十分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不必,都杀了,让他们去跟原百福作伴吧。”
萧融猛地呛咳一声,好险没把自己的肺咳出来,高洵之还准备拍拍他呢,结果萧融已经震惊的站了起来:“都杀了?!”
屈云灭:“嗯。”
萧融:“左军三万,申家军两万,你打算把这五万人全杀了?!”
屈云灭听着他报数字,拧了拧眉,他又嗯了一声。
萧融深吸一口气,眼冒金星,这回就不是系统的作用了,而是他被气到缺氧了:“嗯什么嗯!不行!!!”
萧融掷地有声,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焦灼了起来。
坐在他俩中间的高洵之眨巴眨巴眼睛,丝滑又低调的往后仰了一下,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融瞪起一双眼睛,屈云灭沉默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为何不行。”
他问的太平淡了,仿佛萧融正在无理取闹一般,这搞得萧融更加生气:“为何??你说为何,这是什么年代啊,还来屠杀战俘那一套,连鲜卑的战俘你都能放过,如今的左军和申家军你反而不愿意放过了,是,其中有许多该死的家伙,但也有被他们裹挟着不得不参与进来的人啊!是否要背叛镇北军,这是一个小兵能决定的事吗?他们投身行伍不过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原百福他们做的孽,凭什么要这些无辜的人来买单?!”
屈云灭:“就凭我愿意。”萧融愣住。
屈云灭又道:“我不在乎他们无辜不无辜,这世上死人这么多,可不是每个人都罪大恶极。多得是罪人逍遥法外、无辜者却横死街头的事,他们倒霉,被卷进了这场纷争当中,可这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何要饶过这些对镇北军举起兵戈的人。”
萧融:“…………”
他听着屈云灭的歪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你的错,你便要取了他们的性命,你有没有听到你自己在说什么,对缴械的战俘毫无怜悯之心,你是想做一个暴君吗?!”
屈云灭:“屠杀战俘者不知凡几,就算是屠城者过去也出过好几百个了,暴君又如何,就是明君手上也沾了无数的人命!匈奴人在益州建立的小国如何灭亡的,不就是被屠了满城吗?别用满口的仁义道德来规劝我,心情好时,我会听你说几句,但我今日心情不好,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惹怒我会是什么代价!”
说着,他双手按在桌子上,他盯着萧融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诛首恶根本不够!只有把所有参与进去的人都杀了,以后才没人敢再生出侥幸之心,所有背叛我的人,最后都是一个结局,死!!!”
萧融神色发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得对。”
屈云灭依然盯着他,目光锋利。
萧融定了定神,继续开口:“是君王,手上都有血债。即使你不遵守仁义道德,这世上也没什么人能拦得住你,左军是背叛了你的人,申家军是挑衅了你的人,就算你杀光他们,也没人敢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但人人都知道这不对啊,你也知道,即使做这件事影响不到你的地位,那你的良心呢?你分明不是一个好杀的人!”
高洵之一听这话,突然抿直了唇角,他已经预料到屈云灭会说什么蠢话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屈云灭直起腰,朝萧融嗤笑一声:“这才过去多久,你便忘了天下人是如何评说我的了,你不是也说过吗?我,暴虐嗜杀。”
萧融:“……”
他又吸了一口气,屈云灭的话气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等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他才反击回去:“那是因为我认为你已经变了,不,我认为我之前是被他人的说辞蒙蔽了,你不暴虐,也不嗜杀,过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有些百姓对你和镇北军改观了,你为什么又要把自己的名声扔到地上去!你以为别人怕你就不敢背叛你了么,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只会让他们跑得更快!今日是屠杀战俘,明日呢,你还想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搞什么株连九族、夷三族吗!”
屈云灭突然不说话了。
萧融:“…………”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神色微变,他绕过桌子,来到屈云灭的身边。
萧融看着他的脸色,声音变得怀疑起来:“你又想做什么?”
屈云灭看看他,最后还是张口说道:“回陈留之后,我要把所有原家人都抓起来,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高洵之低着头,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原百福后来没有劫持萧融,或许等过半个月一个月的,他还能想办法给这些人留一条命,但现在这些人能死得痛快就不错了,没看屈云灭的语气都开始憋屈了,他一开始想的绝对不是斩首,只是看萧融这个态度,他才妥协了一部分。……
但萧融又听不出来屈云灭言语上的区别,他现在都快被气疯了。
他问屈云灭:“包括孩子?”
屈云灭:“只要他姓原。”
萧融沉默着,点了点头:“好,也就是说连襁褓里的婴儿你都不打算放过了。”
高洵之想说一句,原家目前没有婴儿,原百福自己也没孩子,但感觉这不是个插嘴的好时机,于是他还是默默地看着他俩。
屈云灭:“我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萧融突然怒道:“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原百福做了什么啊!死在自己根本就没做过的事情上,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屈云灭:“那死在原百福手里的人又怎么说,他们也什么都没做。还有我,我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原百福的事吗,结果我又经历了什么,他们可怜,我也可怜,为什么你不为我打抱不平,反而一直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拦着我!”
萧融:“你要我如何为你打抱不平,你不顾一切赶去宁州,我支持你,你想要攻打南雍,我也支持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且不影响全局的,我通通都支持你!可你现在就是泄愤而已,你用这些歪理来说服我,好像你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其实你没有!原百福死得太轻松了,你感到愤怒,杀不了他那你就去杀别人。就算我想为你开脱,我也找不到借口了,你就是一个暴君!”
在他们两个的争吵过程中,系统一直都没发挥它的作用,萧融始终都感觉没问题。
而这也是让萧融感到害怕的点,居然没问题。
屈云灭他想杀无辜的人,想要屠了原百福的满门,而屈云灭现在太厉害了,哪怕是连坐和屠杀都无法减轻他的气运,这也意味着他不需要再介意那些士人的声音了,他已经到达了一个高度,文人的口诛笔伐再也不能影响他的霸业。
萧融的任务是保持屈云灭的气运增长,可这不代表他就是非不分,只关心气运二字了,屈云灭是他辅佐起来的皇帝,他希望屈云灭能超越他在历史上读过的每一任帝王,而不是最终也变成了那些人的模样,高高在上、生杀夺予。
今日屈云灭的态度让他发现了这种倾向,而这让萧融感到格外恐慌,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必须改造屈云灭、让他朝着帝位进发,是因为萧融需要用这个来换自己的健康和自由,但系统没有要求过屈云灭必须成明君,那他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坚持呢。
让屈云灭成为皇帝,这是萧融的工作;可让屈云灭成为明君,这就不是工作了,更像是爱好,或者说理想。
萧融可以为了自己的命强迫屈云灭做很多事,但为了自己的理想的话,他好像就做不到这么多了,毕竟理想只是一个人的私事,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什么人应该枉顾自己的意愿、只为了配合他。……
这是萧融第二次称呼屈云灭暴君,但比起第一次来,第二次的情况显然不同,萧融喊出那两个字以后,他立刻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断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气氛变得凝固,屈云灭紧握双拳,他额头上的青筋随着他紧咬牙关而颤动,但是慢慢的,屈云灭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的拳头缓缓松开,铁青的脸色也恢复如常,他望着萧融,对萧融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你说对了,人的本性是不能改变的,而我的本性就是一个暴君。”
高洵之张口看着他俩,这气氛急转而下的太快了,感觉他俩已经谈崩了,这时候自己要是再不参与进来,估计他们会闹得更僵,他赶紧思考了一下自己能说什么,思考完毕,他抬起自己的身子,刚让屁股离开椅子,萧融就开口了。
高洵之立刻咚的一下坐了回去,他尴尬的看向一旁,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做过。……
其实另外两人根本没注意过他,他们大概都快忘了这屋子里其实有三个人了。……
萧融:“我不明白。”
他这四个字说得很轻,屈云灭和高洵之一起看向他,而萧融低着头,下颌骨都快被他自己咬碎了。
“你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次的生离死别,比我多多了。”
屈云灭神色一变,他微微张口,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萧融也没说完。
“为什么我经历过一次就记得住的事情,你却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过。”
听着他的话,连高洵之都露出了略带茫然的神情,他也没听懂萧融什么意思。
这时候,萧融总算是把头抬起来了,而他一抬头,屈云灭的神色就苍白了一些,他惊愕的望着萧融,后者却纯然不觉。
萧融朝屈云灭声嘶力竭的喊:“一个人能拥有的唯一东西就是他自己的命!你知道人们为了活下去有多不容易吗?你知道多少人因为一点小事就再也睁不开眼了吗!这世上到处都是要人命的东西,死比风还快!每个能好好长大的人都是幸运儿,你算什么——又凭什么——就这么轻易的用一句话夺走他们活着的机会啊!!!”
屈云灭愣愣的看着萧融,半晌都没动弹,他的眉头蹙起又松开,就这么重复了两三次之后,他才问萧融:“你哭了?”
萧融一怔,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脸,还真摸到了一脸的泪水。
萧融自己也僵住了,而屈云灭的反应更加让萧融意想不到。
屈云灭望着他脸上的泪痕,像是有点想笑,又像是笑不出来:“你为了这件事哭。”
萧融抬头,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而屈云灭后退一步,露出了一个可笑的神情:“为不相干的人你都能哭出来,为我你倒是一滴泪都没掉过。”
萧融彻底愣了,屈云灭的关注点让他感到荒谬,荒谬之余则是哑然无声的麻木。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难道他要说你冤枉我了,我哭过,但是我不让你看见,因为我觉得丢人,而我不想在你面前丢人,因为我太在乎自己的尊严。
不可能的,打死他,他都说不出这些话来。
既然没有办法回答,那这个对话也就没有必要持续下去了。
刚抬头的时候,萧融除了脸上有泪痕,眼睛还是很正常的,毕竟这次泪腺决堤是因为屈云灭的话刺激了他,让他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事情,他本人都没意识到,眼睛自然也不会做出什么反应。
而在他沉默的看着屈云灭的时候,他的眼底出现了一点红色。
垂下眼去,萧融一声不吭的走了,屈云灭正好挡着门口,而萧融避开了他,没有碰到他。
萧融的离去带起来很轻微的一点凉风,屈云灭硬邦邦的站在原地,等到萧融出去以后,他才露出了无措又丢脸的一面。
面对他的质问,萧融什么都没解释,在屈云灭看来这便是不想解释,因为他说中了。
或许他也不该说出这句话来,毕竟他一直都知道萧融的性格,他是个坚强又冷情的人,屈云灭也接受了这一点,只是他以为即使萧融是个冷情的人,在他心中自己也该是不一般的,萧融已经在他所能做到的最大范围内对他好了,所以即使萧融从未因他落泪过,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今天,发现在萧融心里他还比不上那些陌生人,他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但他为什么要嫉妒那些不相干的人,他不该说这句话的。
屈云灭也开始后悔,但他还不知道,他要后悔的远远比这多。
高洵之拧着眉,许久之后才发出声音:“阿融为你哭过。”
屈云灭愣了愣,他看向高洵之,后者的眉头越来越皱:“你被鲜卑人暗算的时候,他不吃不喝不睡也要过去找你,路上我劝他休息,他便哭了,但那只是个意外,因着事发突然,他没有躲起来的机会,这才被我看见了。”
在高洵之的平铺直叙当中,屈云灭的神情越来越僵硬,而高洵之在说完这段话以后,他顿了顿,本想就这么置之不理,但他还是忍不住的说道:“从你认识阿融的第一日开始,他便是时时刻刻都围着你转,只要你需要他,他立刻就会放下手边的东西来到你身边,你出事了,他也会丢掉所有,只为去见你一面。你可算得出来阿融有多久没见过他的弟弟和祖母了,陈留是他的心血,他也许久都未回去过了。”
“别把他对你的好当做是理所当然,正因为他给了你机会,你才认为他处处都该把你放在第一位,阿融是在乎你,连我这个老头子都看得出来,可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呢?阿融也不傻啊,他对你有所求,才对你这么好,若你想要他给你更多,那你就应该看看他还需要什么,而不是跟那些酒馆里的烂醉男人一般,只会抱怨世道的不公。”
说完这些,高洵之也走了。*
萧融走出来以后,情绪有点低落,同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反正他不想回房间里待着,昨夜他和屈云灭睡在同一个屋子里,他暂时不想回忆昨夜的事情。
干脆,萧融披上外衣出去转转,而他刚走出去这个院子,门口站岗的卫兵刷拉一下子全都跟上了。
萧融:“…………”
他回头看了看,这院子是被卫兵包围起来的,大约有五六十人守在这。
萧融嘴角一抽,就是小皇帝贺甫出动了,身后也不至于跟着这么多的太监。
但他懒得跟这些人掰扯,如今萧融也不再是对军中情况两眼一抹黑,他瞅瞅这些卫兵身上的铠甲,便知道他们都是屈云灭的亲兵。
屈云灭对自己亲兵可大方了,每人的铠甲都用料上乘,制作工艺也不一般,一整套铠甲下来,大约有八十多斤。……
要不说这些人能当亲兵呢,没有这个力气,屈云灭也不认可这些人的实力。
萧融默默往外走,他还好,但他身后的人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萧融一脸麻木,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显眼包。
走出去几丈远,萧融实在忍不住了,他猛地回头,把最前面的卫兵吓了一跳。
萧融带着愠怒问:“如今是在城内,战事也都结束了,你们就不能换一身轻甲吗!”
卫兵:“……”
他也想换一身轻甲,但大王不允许,而且他们这么多人里,不是所有人都穿重甲,只有二十人这么穿,剩下人都还是轻装上阵。
分工不同,装扮就不同,萧融要是有兴趣的话,都能领着这一队护卫出去攻打一些小型坞堡了。
卫兵回答的支支吾吾,萧融看着他就来气,真是兵犟犟一个,将犟犟一窝。…………
最后萧融还是妥协了,他走到哪,后面哗啦哗啦的声音跟到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将军出来微服私访了。
萧融看了看街上的情况,这里不如汉中,汉中百姓对镇北军的接受能力很强,在镇北军入驻的当天,就有百姓敢出来看看情况,而梓潼因为三方势力在这大战了一场,这里的百姓如今看谁都觉得他是神经病,根本不敢开门。
屈云灭那杀神一般的模样更是深入人心,不知道吓哭了多少人,估计在屈云灭的有生之年,梓潼人都没法去掉对他的心理阴影了。
萧融心想,活该。……
这种小城也没什么好逛的,哪怕是最繁华的地方也比不上别的大城,萧融刚走了一条街就觉得没意思了,他扭头问身后的卫兵:“伤兵营安排在哪?”
卫兵呆了呆,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王新用正坐在姚显的病床前。
姚显身上的伤可不止肩膀那里,他被原百福打过,还被原百福的亲兵用鞭子抽过,再加上他被囚禁了好几天,那些人不给他饭吃,水也是脏水,姚显这些日子算是吃够了苦。
但比起王新用来,他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王新用:“一连十几日,我都只能猎一些动物果腹,通常都是鸟儿或者兔子,有一次比较幸运,碰上了一条狐狸,但吃完它以后,我臭了整整三天。”
姚显:“……”
他同情的看着王新用:“将军,你受苦了。”
王新用微微摇头:“这算什么,既然落入山林,那就当自己是个野人算了,臭便臭吧,反正除了那两个没用的小子以外,也没什么人能闻到,我受不了的是,因为吃肉吃太多了,我好些天都没出恭过,肚子下面总是涨涨的,就是这里,我都能摸到——”
姚显:“…………”
就算这是他的亲亲将军,他也听不下去了。
他赶紧拦住王新用:“将、将军,都过去了,往事就不必再提了。”
王新用微微一顿,然后点头道:“你说得对,都过去了,那就不提了。”
但不提的话,他俩好像就没什么可说的事情了,王新用不是个擅长聊天的人,姚显也一样,虽说他们关系十分亲近,可他俩的情谊是在一场又一场的厮杀当中培养出来的,他们基本没怎么关心过对方的私事。
王新用陷入沉默,姚显也开始觉得尴尬,过了好一会儿,姚显看见王新用那条放在地上、还是有些僵硬的腿,他连忙问道:“将军,大夫怎么说,你的腿还能恢复吗?”
王新用笑了一声:“这个啊,他说可以,只要回去好好养着,别再乱动,日日都换药的话,应当就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姚显顿时一喜:“那太好了,以后将军还能带着我们上阵杀敌!”
王新用也跟着笑了笑,但是笑完之后,他又有点为难的抿了抿唇:“大夫说要我卧床修养,我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也不敢让她看到我这个模样,既然你也受伤了,不如我就去你家休息一段时日?咱们还可以一起躺着,聊聊天。”
姚显:“…………”
聊今天这样的天吗?
况且姚显是有家室的,他的妻子可不像将军那位,得知姚显去了淮水之北,他家夫人立刻就收拾细软前去找他,如今他和夫人琴瑟和鸣,子女也孝顺得体,每次回家,姚显都能变得活力满满。
还是那句话,即使是将军,他也不想跟他躺在一张床上,那是他夫人的位置……
姚显正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王新用,萧融突然走了进来,听到王新用这话,萧融一哂:“何必去叨扰姚都尉,王府里有的是让你休息的地方,你大难不死,合该好好休息一段日子,放心吧,回去以后我给你安排八个侍女,保证让你休养的时候,再也不用下床了。”
王新用:“…………”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怕萧融,萧融来了没多久,他就找借口溜了,而他走了以后,萧融也顺理成章的坐在了姚显身边。
看着姚显浑身上下的伤,萧融对他说道:“多谢,我已经听说了,能让后军按捺不动,这全都是你的功劳。后来我被劫走,你不顾自己的伤势,一心想让他们把我救回来,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姚显羞愧道:“萧司徒言重了,若不是萧司徒,我如今已经是身首异处,若要说谢,那个人也应当是我。”
萧融轻笑一声,仿佛在说不必,姚显满心感动,他正想再说点什么,比如以后他愿意为萧融肝脑涂地之类的话,但还没等他说出口,萧融就已经变脸了。
“那好,接下来咱们就说说你把我的伤势告知全军的问题。”
姚显呆住:“啊?”
萧融:“你告诉一个人也就罢了,你居然告诉了那么多人!我都没有把你挨了打的事说出去,你为什么要把我的事说出去?”
姚显:“……”
他看起来有些无助:“因为、因为萧司徒你体弱啊,你受了伤,我当然要告诉大王。”
萧融:“这有什么可当然的!不论屈云灭知道不知道我受伤,他不都会赶去营救我吗?”
姚显觑他一眼,非常英勇的小声说道:“的确如此,可大王如此在意萧司徒,定是想要知道关于萧司徒的所有事,不是说一件事没必要,那我就不该告诉大王。等大王自己发现了,岂不是会感到很难过吗?”
萧融一怔,然后偏过了眼睛。
姚显稍稍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说话,他只好询问:“萧司徒?”
而萧融霍然起身,他转身要走,但在走之前,他突然又把脑袋转了回去,望着姚显,萧融说道:“回陈留以后,你也来王府里养伤,这样你就能跟王将军一起躺着,聊聊天了。”
姚显:“…………”
萧融走了,姚显惊呆了,同时他还在心里想:简峤居然没骗他,萧司徒真的爱变脸!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萧融又回主城去了。……
小小的主城根本装不下这么多的镇北军,前两日还下过大雪,压塌了好些人家的屋子,大家都怕出去惹事,也不敢立刻就修补房屋,有亲戚的便去亲戚家躲着,没亲戚的就只能另想办法,比如干脆住到地窖里去。
萧融看见一个小男孩的脑袋从地面升起,这家人还挺聪明,用柴垛把地窖的门挡住了,小男孩八成是出来望风的,但他很快就看到了萧融,和他身后的小型部队。
嗖!他又缩回去了。
萧融:“……”
沉默许久,萧融吩咐后面的人:“城中都打扫的差不多了,战俘们闲着也是闲着,把他们都拉出去盖房子,镇北军在陈留城时是如何替百姓们修补房屋的,你应该见过吧?”
卫兵连忙点头,岂止见过,他后来还去帮忙了两天,因为他听说第一批去的有好些都讨到老婆了,他也想讨一个,但去了两天,未婚女子没看见,婆婆奶奶倒是认识了不少,她们也不给他保媒拉纤,反而是捏着他的胳膊腿,然后满意的点点头,问他家里有没有尚未婚配的姐妹。
来晚了,风向变了,人家开始惦记镇北军的家眷了。……
安排好这些事,萧融搓了搓胳膊,回去歇着了。
回到那座院子,身后哗啦哗啦的声音终于是不见了,萧融松一口气,用力推开房门,屋子里的人也跟着抬起头。
屈云灭就坐在正中央等他,他还挺有雅兴,撤了原本的桌椅,摆了一套案几和坐垫,案几上咕噜咕噜正冒着泡,屈云灭捻起一点茶叶,丢到茶锅当中。
做完这个动作,他把自己的手放了下去,盘腿坐、双手放在腹前,这样的屈云灭看着都有点乖巧了,他问萧融:“尝尝看?”
萧融拧着眉看他,良久,他转过身去,屈云灭以为他要走,身子顿时前倾了一些,但萧融只是把门关上了,关好之后,他便快步走到屈云灭对面。
他也盘腿坐下,虽说这个姿势在此时并不雅观,但除了毛病特别多的士大夫们,其余人早就不穿开裆裤了。坐姿成了习惯,并非是为了遮掩自己。
萧融大方落座,他正要找什么,而屈云灭已经把准备在一旁的毯子递给了他,萧融的动作一顿,他瞅瞅屈云灭,还是把毯子接了过来。
盖上腿,寒气渐渐远离了萧融,他的语气也轻快了一些:“哪来的茶锅?”
屈云灭回答:“申养锐他们带来的,一共五个,我拿了最好看的一个。”
萧融:“……”
出来打仗都不忘了享受,真不愧是南雍人。
萧融歪头打量这个好看的茶锅,黄铜做的,花纹的确精美,估计是申养锐自用的东西,这就是南雍大将军啊,看看人家,再看看他们这边,王新用就是回来了,也吃不上一顿新鲜的菜蔬。……
心酸之际,屈云灭已经用木勺盛了一碗出来,萧融接过,轻轻吹拂上方的热气,然后抿了一口。
屈云灭问:“怎么样?”
萧融:“盐放太多了。”
屈云灭:“……”
他都没有放盐。
喝煮茶,萧融喜欢甜口的,所以屈云灭往里面丢了许多的枣子,以及他好不容易才找来的一点蜂蜜,明白萧融这是故意的对他挑刺,屈云灭沉默片刻,竟然还笑了笑。
他把木勺放下,唤了萧融一声。
“阿融。”
萧融抬眼,看到屈云灭很认真的望着自己:“除了做一个暴君,我不知道该怎样让那些人都听我的话。”
“总有人在背叛我,连原百福都背弃了我的信任,若我信不过身边的人,我又该如何自处,如何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萧融抿唇,他放下热气腾腾的茶碗:“高处不胜寒便是这个道理,这并非是你的问题,不论是谁走到这个地位,都会成为众矢之的,有人忠于你,就有人想要背叛你,我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有些慌了,可你不能让心中的恐慌占据你所有的注意力,你是将军,不是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