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万万不可!by你的荣光
你的荣光  发于:2024年08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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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融眨巴眨巴眼睛,回答他:“去安定城,这是为了让佛子看清镇北军的诚意。”
屈云灭:“本王派亲兵等候了这么多时日,还不够诚意?!”
萧融:“……”
他不作声的瞅着屈云灭,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屈云灭:“……那你打算怎么去。”
萧融笑:“自然是骑快马,不可让佛子久等。”
屈云灭缓缓反应一秒,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身体:“你连走路都嫌累,如今却愿意为了一个和尚奔袭六百里?等到了地方,你怕是也非死即残了!”
萧融愣了愣,短暂的思索片刻,他点了头:“大王言之有理。”
屈云灭轻哼一声,“本王说的一向有理。”
萧融微笑:“便依大王的意思,我不过去了。”
屈云灭瞥他一眼,觉得他今天还算听话,刚想勉为其难的夸他一句,然后就见萧融快速的朝他作揖:“既然我不过去,那就只能劳烦大王替我走一趟了。”
屈云灭:“…………”
屈云灭惊愕的看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开玩笑吧,萧融居然让他去请那个秃驴?
然而萧融是认真的,他抬起头,非常郑重的对屈云灭说:“和大王比起来,我的身份根本不算什么,大王亲自前去,让佛子看到大王礼贤下士的态度,想来佛子也会感动几分。”
屈云灭:“我不——”
萧融快速打断他后面的话:“佛子感动,才会发自内心的效忠大王啊。”
屈云灭:“那我也不——”
萧融继续打断:“大王是怕佛子不给大王面子吗?”
屈云灭愣了一下,怒道:“他敢!”
闭上嘴,抿着唇,屈云灭有点憋屈的看了看萧融,片刻之后,他才赌气一般的扔下一句话:“去便去,牵我的马来!”
简峤一直在后面待着,闻言,他赶紧吩咐旁边的人去牵马,没多久,打着响鼻的马儿被牵来了,屈云灭一脸阴沉的翻身上马,后面则有几个卫兵准备跟着他。
屈云灭正要拉动缰绳,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却伸了上来,覆在他的小臂上,拦住了他的动作。
屈云灭往下看,萧融正站在马匹身边,其实他也不矮,但屈云灭骑的是西域良马,属于比较高大的马种之一,萧融站着,视线跟马的鬃毛持平。
他仰着头,恳切的望着屈云灭:“大王,切记不要意气用事,无论如何都请大王善待佛子。”
屈云灭:“……”
他一脸烦躁,忍了又忍,却还是好好的答应了:“知道。”
说完,他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萧融会意,连忙放开他,但屈云灭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看了看他的脚下。
萧融恍悟,又连连后退好几步,退到连烟尘都不会溅到他身上的地方,屈云灭才扭过头,用力抽了一下马匹,随着马儿的嘶鸣声,他们这一行人逐渐离开了萧融等人的视线。
萧融站在原地,安静的注视着他们离开。
简峤也站在他身边,他脸上的忧虑就没消失过:“大王看上去很不情愿啊。”
萧融:“是啊。”
简峤总觉得不太靠谱:“大王真能把这事办妥吗,万一佛子说话让他不快,他会不会一刀把佛子斩了啊?”
萧融:“还真说不好。”
简峤:“……”
他嗖的扭头,一脸震惊:“那先生还让大王独自前去?!”
萧融瞥他:“谁说独自了?大王先去,我后去,一来无论大王有没有得罪佛子,至少他的态度佛子是看在眼里的,他的的确确是亲自相迎了,二来有个道理叫做先抑后扬,出家人是不愿意与大王这种杀孽甚多之人打交道的,哪怕对他笑脸如花,他心中的偏见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还容易给他落下一个虚伪的印象,倒不如让他认清大王本性,将他心中的期待降到最低,然后再劝服他;三来,这样我也就不用着急赶过去了,简将军,上回给我做的马车还在吗?”
简峤:“…………”
他无助的看着萧融,这话题跳的太快,理由也从正经咔嚓一下就变成了不正经,他只是个普通人,真心跟不上萧融的节奏。
“在、在,可是萧先生,等你坐着马车赶到地方,再快也是明日了,大王他今晚便能到安定城。”
简峤担忧的问他:“你就不怕今日大王便按捺不住他的脾气?”
萧融叹气:“所以我让大王不要意气用事啊,放心吧,大王是个注重承诺的人,他这个承诺怎么着也能保持一日,一日之后我也就到了。”
简峤彻底服了。
萧融真是把每一步都算清楚了啊,问题是他怎么知道大王会过来呢?一开始他分明是打算自己骑马赶过去的。
该不会是刚看见大王出现,他就打算这么做了吧……
简峤不敢说什么,只默默的去安排马车,没过多久,萧融也出发了。*安定城中。
镇北军不让弥景离开,还把弥景安排在了一个客栈当中,他被镇北军的士兵看守着踏上客栈的楼梯,附近的百姓全都凑过来,看着他窃窃私语。
门关上,隔绝了百姓好奇与担忧的视线,也隔绝了看似客气、实则强硬的看押着他的镇北军。
弥景端坐在客栈房间的布席上,手中一下一下的捻着佛珠。
同样的待遇,他都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了。因为他成名早,每个势力首领都想将他奉为座上宾,但说是座上宾,其实就是利用他的名气、让他为自己所驱使。
亲王、皇帝、乌孙昆弥、鲜卑皇帝、乃至天竺的王师,如今又多了个镇北王。
弥景离开中原的时候,屈云灭还没有声名鹊起,但他在外多年,时刻都关心着中原的势力变化,这次回来,他又经过了龟兹、焉耆、以及鄯善,这些国家都在讨论镇北王,他和他的镇北军做过什么,弥景十分清楚。
捻动的佛珠在这一刻停滞下来,弥景睁开微阖的眼眸,他望向门口,此时已是黄昏了,半刻钟之前刚有士兵送来素斋,但他一口未动。
他听着门外沉重又莽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瞬,大门被人用力推开。
在这人手中,两扇木门仿佛是纸糊的风筝,一下子便大敞四开,穿着黑色常服的俊美男人出现在弥景面前,他双目狭长,微微眯起,望着弥景的眼光透着打量、没有一丁点的友善。
弥景则微微抬头,不卑不亢的和他对视。……*
萧融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都一颠一颠的。
他扶着车厢,苦着脸的想,等有时间了他一定要把马车改造一下,到时候迁都去陈留,他肯定还是要坐马车,那可就不止六百里了,而是整整一千四百里啊!还要跨山跨河,想想就要吐了。
正这么想着呢,又碰上一个小坎,萧融咚的被颠起来,然后又咚的被颠下去。
萧融:“……”他的屁股啊。
跟简峤说的时候,他一副云淡风轻、仿佛一点不着急的样子,其实真的上了马车以后,他还是命令卫兵不要管他、直接全速赶路。
屈云灭的性子,如今他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了,然而真正让他担心会出变故的人是佛子。
他跟屈云灭以及高洵之等人安利佛子的时候,那是净捡好听的说了,不好听的他一句都没提。
比如佛子根本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单纯,是个只会救人的顶级圣父,后世对他的定位是雍朝末年高僧、诗人、文学家、政治家、哲学家。
其他的都不重要,重点在那政治家三个字上。
别人都以为佛子出国是朝圣去了,是进行佛教的学术研究去了,其实他是出国观察其他国家的社会结构,学了一堆有用没用的,打算回来施行在中原大地上。八年前的遭遇让佛子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念经作用确实不大,所以他准备一边念经、一边以身入局,参与到曾经别人不让他参与的政治舞台中来。
正史当中,他给小皇帝当国师的那几年,他把南雍朝廷搅的是天翻地覆,国舅孙仁栾、丞相羊藏义、太后孙善奴、还有小皇帝贺甫,他就周旋在这几个重量级人物中间,一会儿跟这个人合作,一会儿替那个人说话,然而因为他佛子的身份,别人都无法奈何他,所以好多次都让他得逞了。
要是没有屈云灭那神来一笔,佛子大概还能更进一步,说不定连孙仁栾的风头都能压过去,但搞政治的怎么比得过拿兵器的,屈云灭一矛戳死小皇帝,佛子的几年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了。
屈云灭与太后皇帝有仇,与佛子没有,所以他没有杀了佛子,而佛子抱着小皇帝的尸体,定定的看着屈云灭,说了那句流传千年的名言——不容砂者为砂不容,恨天地者为天地恨。
这句话被收录到了《旧雍书》,后来被无数的人分析,普遍的人都认为佛子这是看出了屈云灭人心尽失、即将要落到天诛地灭的地步,而他落到这个地步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太极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同时,为爱恨所驱使,注定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抛开这些阅读理解不提,只说那句话,那就是个单纯的充满愤恨的诅咒,而且它后来应验了。在小皇帝死了以后,佛子就回到了佛寺当中,好多人觉得屈云灭是被他一句话咒死的,越发的尊敬他,东阳王后来想请他再次出山,但他没同意,之后的韩家人也来请他出山,他还是没同意。后世人觉得他是被小皇帝的死伤到了,这也正常,佛子也是人,还是从小顺顺当当特别心高气傲的那一类天才,怎么受得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呢。
总之,后来的他一辈子都没再出过佛寺,一直活到九十岁才圆寂,没人知道他在佛寺的那六十多年都在做什么,他没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收半个徒弟,仿佛这世上已经没他这个人了。说起来真是唏嘘,他这一生的开端分明如绽放的烟花一般绚烂夺目,而他这一生的结局,也像烟花消失后的夜空一般寂寥空旷,让人们念念不忘、长长叹息。…………
比起一辈子都在犯错的屈云灭,萧融自然对努力救世的佛子印象更好一点,但他现在的想法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天真了,佛子有他自己的抱负,这抱负跟萧融的想法、或是屈云灭的想法很可能有冲突,萧融需要他帮自己的忙,却也不想给自己找个麻烦回来。
想到这,萧融突然发现,他居然有点怀念头脑简单的大王了。
还是屈云灭好啊,一根直肠通大脑,心里想什么脸上全都展现出来了,也好哄,轻轻松松就能把他忽悠的找不到北。
唉,要是所有人都像屈云灭这么笨就好了。*
屈云灭在弥景的房间里待了也就一刻钟,然后他就再度推门,一脸不快的出来了。
卫兵看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他:“大王,佛子可是不愿同大王回去?”
屈云灭:“……”他不想说话。
岂止是不愿意跟他回去,是连半句话都懒得跟他说!他看在萧融的面子上,好声好气的跟弥景客套,询问他在外的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而弥景对他的回答永远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好,好,是。……
屈云灭好歹当了一年多的镇北王,大场面见过不少了,以前也在皇宫待过一段时间,他知道什么叫做委婉的拒绝。
屈云灭磨了磨牙,他有点生气,却没到想动手杀人的地步,毕竟萧融这段时间给他洗脑太多回了,他虽然不喜欢这个秃驴,却也下意识的认为这秃驴很重要,等闲不能对他动手。
萧融也不知道他这么听话,早知道的话,他就不必费那个唇舌,还非要一句承诺了。
天晚了,屈云灭去另一个房间睡下,打算第二日再来找佛子。
躺在床上,他枕着自己的胳膊,想着弥景微微低头、看似卑微实则无畏的态度,他冷冷一笑。
再一再二不再三,他最多去找弥景三次,三次之后弥景要还是这样的态度,那他就不必再忍了,直接捆了他,把他扛回去就是。他可记得萧融无意间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萧融说哪怕佛子不能为他所用,也不能为其他人所用,而这应当就是萧融的底线。
所以说,萧融重视佛子,但也没重视他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实在达不到自己的预期,他也是会对佛子不敬的。
而他屈云灭,才是萧融亲口认证过的非君不可。
带着这样的想法,屈云灭安心睡了,梦里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东西,还低低的笑了一声,翻个身,他继续睡得香甜。…………
这一晚只有屈云灭没心没肺的睡了个好觉,弥景思考着怎么应付屈云灭,一夜没睡,而萧融待在逼仄的车厢里,连闭目养神都做不到。
在正午之前,萧融总算是到了地方,卫兵领着他去客栈,刚到客栈门口,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萧融条件反射的扶住客栈大门,暗道一声不好,他赶紧往楼上走。
看得后面跟着他的卫兵心惊肉跳的,因为萧融双手都扶着栏杆,每走一步都晃晃悠悠,让人忍不住的担心他会掉下来。
头晕目眩的来到弥景房门前,萧融正好听到屈云灭的声音。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门内,屈云灭刚掷地有声的说完这句话,下一秒他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屈云灭转头看过去,然后他的脸色就僵硬起来。
他昨天才保证过自己会善待佛子……
弥景先抬头看了看门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比龟兹王女还美的男人,弥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又看向奇怪的没再出声的镇北王。
镇北王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半晌才站起来,先有些底气不足的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然后发现了不速之客身上的异样,他的底气又足了:“为何你脸色这么差,莫非你连夜赶来的?!”
不速之客则是喘了口气,只看了一眼镇北王,却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他将目光转到弥景身上,像弥景看他愣了一下一般,他看弥景也愣了一下。
弥景穿着灰色僧服,此时的僧服与中原服饰区别不大,都是宽大到有些夸张的对襟长衫,只不过僧服上面没有花纹,颜色也不如寻常服饰鲜艳。
灰色外衫,白色内衫,弥景只穿了这两件,他的坐姿板正又挺拔,脖子上挂着一串长念珠,手里拿着一串短念珠,他目光清亮,长相则是清新爽俊,和尚自然是没有头发的,但此时的和尚还没有点戒疤的规矩,所以弥景只是单纯的剃了光头。
大概是在外奔波时间有点长,如今他头顶颜色发青,那都是还没长出来的发根。
长得好看,头型还很美,秃头不仅没有扣他的颜值,还给他颜值加分了,况且即使他坐着,萧融也看得出来他是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再加上他这哪怕一言不发、也能宁人心的气质……
萧融突然就不确定野史里说的,弥景和孙太后有一腿是不是后人杜撰的了。
看到这样的弥景,萧融感觉孙太后把持不住是可以理解的。……
他看弥景的时间有点长,弥景本人感到了不自在,被他忽略的镇北王更不自在,不自在到双眼都要冒火了。
“萧融!!!”
萧融被他吼的耳朵都疼了一下,他本来就是怕屈云灭干坏事才跑上来的,心里还带着对他的埋怨呢,闻言,他顿时不高兴的呛回去:“大王做什么如此大声?”
屈云灭:“…………”你胆肥了!
他气得要命,可对上萧融那双也很理直气壮的眼睛,他一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杀他,不可能;打他,他不敢,萧融跟个瓷娃娃一样,他平时连碰都不敢碰他,就怕让他生病;至于骂他,算了,为何要自取其辱呢。
更何况弥景在这,他不想让外人看了笑话。
屈云灭下意识的看向弥景,却发现弥景也在古怪的看着他,屈云灭微微一顿,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萧融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正在观察他们的佛子。
萧融:“……”
收起那点怨念,萧融对屈云灭正色道:“我终究还是不放心大王独自出行,便擅作主张的追了过来,看来大王与佛子的交谈不尽如人意,不知大王能不能让我与佛子交谈片刻?我对佛经有些见解,正想与佛子这样的高僧清谈一番。”
虽说萧融没提让他出去,但屈云灭知道,他其实是想和佛子单独谈话,然而屈云灭抿了抿唇,先看看那已经重新低下头的可恶佛子,然后再看看这等待自己回答的可恶萧融。
屈云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墩的坐了下去:“你们谈吧,就当本王不在。”
萧融:“……”

屈云灭抱臂侧头,盯着一旁的窗格不出声,仿佛要把那窗格看出花来。
萧融心里再怎么不尊重他,当着其他人的面,他也不会真的落屈云灭的面子。
于是,默默缓了一秒,萧融重新笑起来,转身把身后的门关上,然后悄悄用膝盖顶了一下屈云灭的脊背,让他给自己挪点地方。
屈云灭不为所动,萧融只好贴着他坐下,两人都快挨上了。
弥景安静的看着他俩的动作,乌黑的眼珠微微转动。
萧融坐好以后,便对弥景客气的笑了笑:“在下姓萧名融,临川人士,早就听闻过佛子的盛名,今日一见,才知道真人比传闻中更具风采,真不愧是遵善寺住持钦定的佛子。”
遵善寺在长安,在这个没有大慈恩寺也没有大报恩寺的年代里,遵善寺就是最有名的寺庙之一,历代住持都跟皇家来往密切,有些住持会提前定下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对外的尊称就是佛子。
当然……现在佛子是空有尊称没有身份了,遵善寺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哪怕后人再重建,也不是佛子熟悉的那个遵善寺了。
弥景望着萧融,淡淡一笑:“萧公子谬赞,弥景早就不是什么佛子了,倒是萧公子的大名,在外面可是如雷贯耳呢。”
萧融一愣,这事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问问是哪里如雷贯耳了,然后就见一旁的屈云灭疑惑的扭过了头:“怎么个如雷贯耳法?”
萧融:“……”
你不看窗格了啊。
弥景看着他俩,不疾不徐的说道:“那十六字的预警已经传遍天下,连鄯善人的酒馆当中都有人在谈论。”
萧融睁大双眼,他和屈云灭同时发问。
“鄯善人如何知道我那十六字的预警?”/“你身为和尚还能去喝酒?”
这话一问出来,弥景还没说什么,萧融和屈云灭先扭头看向对方。
萧融瞪他,现在是问他喝不喝酒的时候吗?!
屈云灭:“……”
可他一个和尚进酒馆,很奇怪啊。
萧融继续瞪他,你单单注意到这些,更奇怪!
屈云灭:“…………”
他挪开自己的目光,继续看向窗格了。……
萧融脸上的微笑有点挂不住了,自家情报泄露出去,结果他还一丁点不知道,被个外人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萧融好面子,在看见佛子这么清风明月以后,他心里还存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竞争意识,大家都是帅哥,他当然不想在气质上输给佛子。
弥景看着他这略微扭曲的表情,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凭一手神机妙算,就将鲜卑人的阴谋瞬息破解,亲眼看到此等奇迹,没有人忍得住不将此事宣扬出去,说来他们也是好心,他们是在为萧公子扬名呢。”
萧融干笑:“呵呵。”
佛子是真贴心,把大嘴巴说成扬名,把军中毫无秩序说成是好心。
佛子可以客气,萧融却不能真的认下来,抿了抿唇,他正色道:“佛子不必顾忌大王的脸面,镇北军骁勇善战,可行事上散漫无规矩,这是不争的事实。”
屈云灭:“……”什么事实?
他愕然的看向萧融,不敢相信他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些,可萧融目不斜视,只正气凛然的看着佛子。
弥景看看他俩,斟酌着回了一句:“萧公子不必妄自菲薄。”
这时候没有施主的称呼,和尚称世俗中的人,都是跟着大家一起叫的,就是萧融听着有点别扭,他总觉得佛子不应该这么叫自己,他应该伸出手来,对他阿弥陀佛一声才对。……
撇去心里的那点别扭感,萧融摇摇头:“并非是我妄自菲薄,而是我在实事求是,镇北军散漫无规矩,镇北王只知打仗、不懂治理,而镇北王治下的文臣武将,都是一群没怎么读过书的粗人,哪怕脱去甲胄、换上常服,也终究是不伦不类,一时半会儿都凑不成一个完整的王庭。”
屈云灭:“…………”
他脸都快气绿了,双眼僵直的看着萧融,一双拳头也紧紧的握起,然而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扭过头,看着同样十分惊愕的弥景,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忍了。
再等等,再等等。
弥景满脸都写着震惊二字,他忍不住的看向屈云灭,发现他居然除了一脸气愤、身体紧绷之外,就再没了别的动作,这比萧融出言不逊更让他惊讶。
这时候,萧融微笑着问弥景:“佛子可是疑惑,我分明知道镇北军与镇北王的缺陷,为何还要效忠于镇北王呢?”
佛子心说,不不不,我疑惑的真不是这个。……
萧融轻轻的呼吸,坐的放松了一些:“这是因为凡事都有两面,镇北王虽然有这样的缺陷,他却也有旁人所不能有的优势,例如,大王与镇北军相识于微末,他们吃苦受伤都在一处,雁门关几次三番被胡人践踏,城池破败之后的重建便是多亏了镇北军,大王知战争的残酷、知百姓的不易、知粗人的渴望,敢问佛子一句,佛子认为是士人值得渡、还是粗人值得渡?”
弥景微愣,他回答道:“众生平等,不分粗人还是士人。”
萧融直接笑了,这可不是客套的笑,而是有些凉薄的笑:“佛子这话真是虚伪。”
弥景不至于被他一句话便激的脸色大变,却也在听到之后,盯着他看个没完。
一旁的屈云灭则放松了双肩。行,爽了。……
萧融迎着弥景的目光,一点都不怯场:“所谓众生平等,是你们的口号还是你们的信念,我知它必然不是你们的原则,佛渡人也是有前提所在的,无论念经还是供奉香火,前者需买得起经书、认得出字,后者需掏得起银钱、去得了佛寺,真正的粗人大字不识一个,他们没法念出那些晦涩的文字来为自己加一点功德。佛子可见过从睁眼就在忙碌、直到闭眼才能休息的人?我私以为,佛子是见不到这些人的,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去听佛子讲经,没机会出现在佛子面前,便没机会令佛子对他们垂怜。”
弥景沉默片刻,说道:“众生皆苦,佛门是清净地、却不是极乐所在,僧侣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却无法救每一个人。”
萧融轻笑:“那岂不是违背了众生平等这四个字,救谁不救谁,是谁决定呢?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救了一命、也无视了一命,那算不算是害了一命?”
弥景微微抿唇,没有立刻就回答,但他的手突然动了起来,他开始捻那串佛珠了。
萧融神情保持不动,心里却笑了一声。
说不上来了吧,这种世界级难题,恐怕人类灭绝了都得不到一个答案。
萧融叹了口气,一副追忆过去的模样:“曾经我离家游学。”
屈云灭本来皱着眉听他俩说话,闻言,他耳朵一竖,连脑袋也转向了萧融,他几乎从未听萧融提起过他的过去。
萧融:“……游学八年,我遇上过许许多多的人,其中不乏我的恩师们,有一恩师曾问了我一个问题,烈马受惊,在闹市中横冲直撞,道路狭窄,两侧均有孩童在玩耍,此时的我必须要选一个方向,不然两侧孩童都将死在马蹄之下,如今的情况是,左侧有三个身穿锦衣的孩童,右侧有一个身穿麻衣的孩童,若是佛子的话,佛子要怎么选?”
这个被萧融改良的火车问题,把弥景问的噎了一下,孩童无辜,选哪边都是错的,选左,萧融一定会说他不顾底层的百姓,而选右,萧融又会说他不顾更多人的性命。
弥景看得出来萧融就是在难为他,可他也是有天才包袱的人,他不允许自己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弥景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也写满了凝重二字,他确实在认真思考怎么回答。
但他绝对想不到,萧融根本就不想让他回答,甚至在发现他好像有点思路的时候,立刻出声打断了他:“看来此问实在难解,佛子一时想不到答案,大王,若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屈云灭一愣,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他眨眨眼,脱口而出:“站起来拧断烈马的脖子,哪个方向都不用选了。”
萧融会心一笑,他就知道屈云灭会这样说。
撩起眼皮,他重新看向佛子:“佛子可听到了,这便是大王的回答,在横冲直撞的烈马面前,只有更为强大的力量才能扼制它,如今不论是你我、还是大王、还是这世上的随便一个人,就站在这时代的闹市当中,有人思考如何解救左侧的孩子,有人思考如何解救右侧的孩子,而我想,信奉众生平等四个字的佛子,应当更认同的是大王这种解决办法,将所有人都解救下来。”
弥景:“……”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他垂着眸,低声道:“闹市中的孩童好解救,世上的苦命人却不是这样轻易就能解救下来的,萧公子用一个问题偷梁换柱,弥景却无法用这个答案掩耳盗铃。”
萧融:“……”
他抿了抿唇,知道弥景是真的不好劝动,他只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
盯着弥景,他微微挺起脊背,石破天惊的来了这么一句:“最迟明年年底,后年年初,孙仁栾就要死了。”
弥景睁大双眼,无比震惊的看着他。
屈云灭其实也震惊,但看看弥景,他让自己做出一副这事不值一提的模样。
弥景看看一脸平静的萧融,再看看一脸平静的屈云灭,他忍不住的问:“萧公子可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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