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融看看他们凝重的脸色,突然问了一句:“若能让别人为我们出钱攻打鲜卑,那咱们的账目也就不必这么紧张了吧?”
众人:“……”
那自然是不必了。
问题谁会这么傻,谁又这么有钱,愿意做这种赔本买卖啊?
萧融对着大家疑惑的面孔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太多。
他寻思着,反正如今镇北军和南雍的关系还是表面和平,等迁都之后,他就找机会去联合一下南雍,打鲜卑是所有中原人的责任,凭什么只有镇北军又出人又出钱,别的势力也应该出出血才行啊!
萧融想的挺好,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南雍对他们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
刚得知镇北王要迁都的时候,整个南雍皇宫都惊慌了一天,后来他们勉强镇定下来,派出许多的探子去打探消息,结果越打探越绝望,迁都是真的,雁门郡的百姓们都开始收拾行囊了。……
皇宫当中,年过四十的孙仁栾刚把被吓到的小皇帝劝走,外面的太监就告诉他,羊丞相来了。
羊丞相羊藏义,今年都快六十了,他是羊家家主,在贺家人取得皇位之前,他们羊家才是一等世家,而贺家人登基以后,羊家退到了二等,孙家因为有从龙之功、还出了两位皇后,所以变成了一等。
世家的执拗和雄厚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但贺家的那位开国皇帝不是一般的强硬,他着实厉害,能做到过往所有皇帝都做不到的事,而百姓们之所以能把才出现六十五年的雍朝当成绝对的正统,也是因为这个皇帝太厉害了,是他们心目当中唯一的明君。
不过也是这个明君,在年纪大了以后开始频繁作妖,把原本还不错的朝廷折腾的差点断了气,他打下来的天下,他差点给丢了,而在他死了以后,雍朝就没有一个太平年了。
羊藏义和孙仁栾,这俩人就是老牌贵族和新兴贵族的代表人物,无论出身、地位、还是理念,都让他俩针锋相对起来,不过那是没有外敌的时候,如今外敌出现了,他俩就放下恩怨,好好的谈了谈。
镇北王这人,他俩都是见过的,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而他突然迁都,这一步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迁都的目的是什么还在其次,他们更加警惕的是,镇北王怎么突然就聪明起来了。
那个晋宁太守愚蠢且不懂看人脸色,但意外的有一点名声,孙仁栾打压他,然后暗中派人劝说他去投镇北王,果不其然,他人刚到,就因得罪镇北王丢了性命。
这件事传到南雍来的时候,几乎所有士人都在言语上讨伐镇北王,按说已经不会再有士人去投他了。
至于萧融……他的名声还在北方传播着,一时半会儿没有传到南方来。
他俩实在是想不出答案来,但他们也不至于像其他人那么惊慌,至少鲜卑还在,而只要鲜卑还在,南雍就还是安全的。
所以他们不准备严阵以待,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最后羊藏义提议,先加强淮水边上的警戒,再派一部分兵马过去,找个机灵点的人负责这件事,时时汇报那边的异动。
孙仁栾觉得可以,便把调令发下去了。
金陵军营里,一个唇红齿白、长相十分干净的小将军正坐在自己的营房看信,门外的帘子被人撩开,他的上官进来通知他:“虞绍承,大司马命你领六千人马驻守淮阴,调令已下,你即刻便出发吧。”
虞绍承抬起头,对着上官眨眨眼,然后非常开心的笑起来:“是,多谢大司马和将军的赏识!”
上官也颇为满意的看着他,这小子虽然出身世家,可性子是真好,不像其他官家子弟天天摆个臭架子,如今他也算是熬出头了,被国舅记住了名字,以后有的是他的好呢。
上官离开了,虞绍承低下头,把信收起来,立刻就收拾自己的东西。
六千兵马啊……真好,带着这个见面礼过去,镇北王肯定就不介意他曾是南雍将领的事了。嘿嘿,出发!
没过多久,虞绍承就拎着自己的包袱出去了。
虞绍承在金陵的官职叫做护军都尉,而这护军都尉就像镇北军当中的副将,一个军中有很多个,至于具体职权如何,全看上官是怎么想的。
虞绍承刚刚年满二十,在军中正是比较尴尬的年纪,不论资历还是地位都不足以服众。再加上他是靠着父辈的封荫才获得这个官职的,这就导致了他的处境有些艰难。
真正靠搏杀拼上来的同僚看不起他,同是父辈封荫、但人家的家族没有没落,所以也看不起他,至于其他人,则因为他有实力、受上官的信任而排挤他。
这就是南雍官场的现状,不止军中、朝廷当中也是一样,尊卑这俩字就像是烙印,刻在这群人的脑海里,人与人的矛盾尖锐又明显,大家全都想着自己,没人会想朝廷和百姓。
更惨的是孙仁栾身为南雍实际的掌权者,他对这一幕竟然是乐见其成的,因为底下人有自己的小心思,才会听他的话,他们要是全都团结起来,那孙仁栾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就要倒大霉了。
与之相对的,羊藏义倒是想要改善这一局面,他想让大家万众一心,共同拥护小皇帝,但他也不是真的对小皇帝忠心,他就是想把孙仁栾搞下去而已,孙家压了羊家整整十年,作为曾经见过羊家最鼎盛状态的人,他做梦都想带领羊家重回当年,继续叱咤风云、号令群雄。
连他俩都这样……南雍果然是彻底没救了。
唯一让虞绍承感觉到欣慰的,就是虽然官场很黑暗,但底下的将士们都很听话,世道太乱,很多人投军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南雍格外的强调尊卑、这就导致南雍这边的人命案更多,世家殴打平民、折磨奴仆的事情屡见不鲜,而上官残暴的话,底下的人也只能忍着。
真要算起来,死在南雍这些达官贵人手底下的冤魂比死在屈云灭手下的多太多了,然而人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屈云灭却从不在乎自己对外的名声。……
半个时辰后,领着六千将士的虞绍承就翻身上马,带着他们离开了,这六千人的表情都很麻木,在他们心里,不管去哪都一样,反正他们的脑袋都是拴在自己裤腰带上的,多过一日算一日。*
另一边的雁门郡,萧融等人还不知道有一份大礼已经在路上了,他们正在紧锣密鼓的安排迁都事项。
不是所有人都走,有二十万大军要留在这,这是屈云灭的命令,他敌视鲜卑人的本能已经刻到了骨子里,不留下足够的人马,他根本不放心离开。
而被屈云灭命令留守的将军有两人,一个原百福,一个王新用。
前者是屈云灭信任的人,后者则是屈云灭不怎么喜欢的人。……
萧融看着王新用木然的表情,感觉他都习惯了,只要有这种类似发配边疆的事,最后肯定会落到他手里。
屈云灭是计划秋天就要去打鲜卑的,哪怕迁都也不影响他做这件事的决心,所以没几个月,他就又要回来了,萧融沉思片刻,觉得这段时间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于是他就没有出言反对。
至于剩下的十五万人,有两万先行军已经带着不太重要的辎重离开了,最后的十三万则要在同一日,同镇北王一起出发。
将士有十三万,跟随搬迁的百姓也有将近十万,这些百姓有镇北军的家属、也有看中了雁门郡的安全性所以才搬过来的人。
他们之所以愿意住到地势险要的雁门郡来,就是希望镇北军能庇佑他们,结果这下子镇北军走了,哪怕还有二十万大军守着雁门关,但普通百姓怎么知道鲜卑实力如何,一想到鲜卑人有可能破关而入,他们就吓得连夜收拾行囊,非要跟着镇北军一起走不可。
出发前一天,萧融丢开因为算了好几天账、把自己算得头风都犯了的高洵之,他独自离开王宫,身后跟着两个卫兵,这俩人得了屈云灭的命令,甩也甩不开,萧融索性就让他们跟着了。
算起来,他在雁门郡已经住了将近两个月,虽然进进出出好几回,可他真正的看过这里的街景,就只有第一天来的时候了。
上一次他看到的雁门郡安居乐业,而这次看到的雁门郡仿佛大难来临,街上全是牛车、驴车,男人忙着往车上装家什,女人则砰砰的用面团砸菜板,这是要做足够的干粮带上路呢。
不跟着一起出发的人家也没闲着,全都出来观看别人收拾东西,他们脸上都带着忧虑,似乎在担心什么。
一个搬迁的决定,牵动的是几十万人的心啊。……
萧融倚着身边的矮墙,两手抱着胸,他的目光在这街边一角上慢慢巡过,巡过一处时,他微微一顿,又把眼珠转了回去。
第一日来的时候,萧融听到几个孩童唱蚩尤旗的童谣,那时候他还碰见了一个布特乌族的小女孩,因为这事触动了萧融的某些记忆,他对这几个孩子印象还挺深的。
而在一个紧闭的房屋前,他那日碰见过的小女孩,还有其中一个唱童谣的小男孩,正在互相道别。
小男孩大概只有五六岁,很矮,可能是伤风了,正在一个劲的吸鼻涕,他交给小女孩两块石头,而小女孩给他一小包东西,隔着布,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小男孩的表情很是不舍,他跟小女孩说话,说的什么萧融也听不清,而下一秒,萧融听清了他娘的声音。
“狗儿,还不快去打水!”
小男孩表情一僵,快速的跟小女孩说了一句话,大约是再见,然后他就飞快的跑了。
小女孩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然后把那两块石头好好的收了起来,她转过身,正好撞进萧融的目光里。
萧融微微挑眉,而小女孩跟上次一样,又是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嗖的一下,跑得比上次还快。
萧融:“…………”
他长得很可怕吗。
两个孩子都不见了,萧融却还是待在这,倚着墙的臂膀也更放松了一些。
真好啊,小时候的友情最珍贵了。
斜着目光,萧融看向天边不规则形状的云,半晌,他微微叹息一声,也转身离开了。
但他没有回王宫,刚刚碰见的两个孩子给他提了醒,连孩子都在互相道别呢,那格外重视雁门关的屈云灭,八成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再次来到雁门关下面,萧融看着高耸的关隘,这回他是重重的叹了一声,然后才往上爬。
至少这回他没有受到屈云灭气运的影响,头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爬半途的时候也不至于跟个哈巴狗一样呼呼喘气了。
屈云灭坐在城楼上,手边放着一坛酒,他自己没喝,而是时不时的就倒一杯,然后慢慢洒在自己面前的地砖上。
萧融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整个城楼上都是蔓延的酒气,萧融皱了皱鼻尖,然后才慢吞吞的走向屈云灭。
后者又倒了一杯酒,这回没洒了,他抬起头,看向这个总是三番五次打断他独处时间的人:“饮一杯吗?”
萧融抿唇,忍不住的笑了一下:“不敢再饮了。”
屈云灭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他把酒杯拿回来,垂着眸说:“那日你不是酒后胡言,而是酒后吐真言吧?”
萧融先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然后才瞪大双眼:“冤枉!酒后胡言乱语怎么当得了真,酒醒之后才是句句发自肺腑,没有半句虚假。”
屈云灭扭过头,微微眯眼:“你可敢对天发誓?”
萧融:“……”
还不好糊弄了。
顿了顿,萧融当即要举手发誓,而屈云灭刚看见他张嘴,就皱着眉打断了他。
“算了。”
萧融一喜:“大王相信我了?”
屈云灭摇摇头:“我怕天雷落下来,连我也要一起劈着。”
萧融:“…………”
他干笑两声:“大王真会说笑。”
屈云灭勾了勾唇,没有再回应他,而是把手中的酒再一次洒了下去。
萧融看看他的脸色,感觉他心情应该不是很差,于是他开口问道:“大王是在给何人斟酒,是大王的爹娘吗?”
屈云灭嗯了一声,慢慢道:“爹娘,阿兄,小时候的长辈们,后来的兄弟们,还有陆陆续续死在这里的将士们。”
萧融愣住了,如果只是几个人,他还能舌灿莲花的劝一劝,可等屈云灭说完,他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一句话,几十个字,无数的命。
萧融难得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沉默下来了,屈云灭却又问他:“你说你家中只剩祖母和幼弟,其余的人都过世了吗?”
萧融顿了顿,他看着地上洇湿的酒渍,然后才回答道:“对,我家……并非是萧家主支,而是一个旁支,住的地方也不在本家,祖辈年轻时犯了过错,被主支赶出家门,祖父在官府中当一小官,勉强糊口,祖母照料中馈,一生生育了六次,最后养大了四个孩子。我爹是家中老三,大伯十七岁时患病死了,二伯出门为祖父求药,被匪盗杀了,小叔投军,死在战场上了。我爹是士人,但因家中没有封荫,也没有欣赏他的人,所以他生前只能靠给人写信养家,十二年前他因太过劳累、咯血不止,后来人就没了。”
说到这,萧融停了一下,继续说:“大伯未娶妻,二伯死的时候,二伯娘刚有身孕,她家人逼她落胎改嫁,大约是找了个庸医,没两天就撒手人寰了,他家还有个长子,但后来也没养住。我娘非世家女,我爹死后她靠织布养活家里,供养我在外游学,也供养弟弟读书认字,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她的眼睛看不清,夜间不慎掉进了屋外的池塘里,直到早上才被人发现。”
屈云灭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萧融的家里会是这个境况。
他想不到萧融有过这些经历,这是对的,因为这根本就不是萧融的经历,而是他的便宜弟弟萧佚一点一滴告诉他的,去年萧佚因家中实在困难,便带着祖母前往新安投奔他在外游学的大哥,但好不容易来到了新安城,他才知道这里刚刚爆发过一场瘟疫,死的人都被丢到城外烧没了。
从认识的人那里得知大哥也染了瘟疫,萧佚不敢告诉祖母这件事,在小叔没了以后,祖母便大受打击,等到他爹也没了,祖母就彻底不认人了,虽然她不认人,可是她记得自己有两个孙子,要是让她知道大孙子没有了,萧佚根本不敢想祖母会怎么样。
于是他独自跑出城,不管不顾的在那堆死人遗物当中翻找,最终找到了他大哥的文书。
文书还在,身上的玉佩却没了,虽说他们家已经落魄了,可好歹他们也是萧家的旁支,家里清贫的同时,还有不少好东西,只不过他们从没变卖过。
那玉佩就是一样,萧佚擦擦眼睛,去找主事的人要玉佩,但怎么可能给他呢,人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天了,值钱的东西默认就归了这些管事的,他再怎么闹,也不可能还给他。
萧融就是这时候碰上萧佚的,他听到萧佚冲着管事叫自己的名字,后来他才知道,人家叫的是萧容,同音不同字。
没了大哥,萧佚也没了最后的指望,他只能带着祖母再回临川去,可他才十三岁,还什么都不会,他怕自己养活不了祖母。
萧融就这么听着他抽抽搭搭说这些事,彼时他正想离开新安前去淮阴,就这样,两人一拍即合,萧融需要一个身份,而萧佚需要一个依靠,萧融拿走了文书,然后把卖甜面酱换来的银饼,留了十个给萧佚,让他在新安租一个小院,一边读书一边照顾祖母,并保证等他那边安顿了,就把他们接过来。
而萧佚把阿树送给了萧融,他看出来萧融身体不好,生怕这个大哥也死了,阿树是他们家以前仆人的孩子,家道中落后仆人被遣散了,但前几年这仆人得了重病,就把孩子送了回来,言说不需要给他工钱,只要让他有口饭吃就行。
虽说没了阿树,萧佚的生活会更艰难,但他真的不想再给别人收尸了。
萧融一直疑惑阿树为什么贴心的这么奇葩,现在可以破案了。……
对于这个便宜弟弟,萧融的感觉一直都很复杂,毕竟他俩没有血缘关系,一开始也只是互惠互利而已,可萧融跟萧佚相处了十天,这十天当中,他能感受到这个小孩特别的依赖他,仿佛是真把他当成了大哥。这也正常,家中连连遭难,萧融在他最害怕的时候出现,救了他一把,他自然会对萧融产生依赖感。
因为早就知道萧家的事,萧融倒不至于再产生多大的触动,他就是有点担忧,要不了多久就会见到便宜弟弟了,突然感觉压力增大……
萧融只是在回忆便宜弟弟,可他这副沉默下来的模样,看在屈云灭眼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屈云灭一直觉得自己命硬,一生当中不是这个人离开他,就是那个人离开他,他以为狡猾又胆大的萧融过的是和他完全不同的生活,是吃香喝辣、毫无忧愁的生活,原来,他们其实没什么区别。
萧融:不不不,咱们区别还是挺大的。……
神情变了又变,屈云灭突然把头转回去,看着眼前的城墙,他掷地有声的说道:“不会再出现了。”
萧融茫然抬头,看见屈云灭神情坚毅的再度开口:“不论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还是发生在镇北军中的事,都不会再出现了,陈留是大家的新居所,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来破坏它。”
萧融:“……”
虽然搞不懂屈云灭怎么突然就发出了这样的雄心壮志,但他肯定不会泼冷水,萧融立刻捧场的鼓掌,并大声喝彩:“好!我相信大王一定能做到!”
屈云灭:“……”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萧融的捧场,他既感觉很高兴,也感觉很丢人。*
第二天,大军开拔。
二十多万人一起行动,这场面应该非常恢宏才对,然而萧融待在其中,这时候又没有个无人机让他看看俯视的画面,此时他唯一的感觉就是乱。
明明都安排好了,可真正出动的时候还是这么乱,卫兵把萧融要的马车拉过来,高洵之挤过众人,看着新马车的样式啧啧称奇。
这时候的马车都只有两个轮子,而萧融改成了四个,顺便延长了车板,再给车厢上加个盖,两侧的车厢还开了小窗户,因为这时候天气暖和,窗户就是个洞而已,里面有一小片布充当帘子。
至于门……不好意思,时间太紧,萧融又不是铁匠和木匠,一时半会儿研究不出那种可以灵活转动、还能随用随拆的合页,所以门这里,也是放了一个帘子,只不过这个帘子更加厚重,是用皮子做的。
棉花在这个时候已经传入中原了,然而因为种植难度有点大,而且大家不知道这东西很保暖,所以离普及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这也是天冷就容易冻死人的原因之一,没有能够长期保暖的衣物。
而车厢内部就更豪华了,有被褥,有茶具,还有萧融让人帮他收集来的鸡毛枕。
鸡毛有的是,鸭毛不太好找,而且萧融不懂怎么去味,所以比起味道特别大的鸭毛,鸡毛还稍微好点,反正在承受了好多次路途颠簸以后,萧融觉得什么都不如坐得舒服重要。
萧融看着高洵之一脸的新奇,然后微笑道:“丞相喜欢吗?我命人做了两辆,另一辆是给丞相准备的。”
高洵之一愣,顿时惊喜起来:“哎呀,那便多谢阿融了!”
说完,他就开开心心的去寻自己的马车了,而萧融也开心的看着他,有高洵之跟自己一起享受特殊待遇,就没人能说他什么了。……
弥景背着自己的包袱,出现在众人当中,大家一看见他,就会自动呈现摩西分海的效果,弥景则微微低头,对大家行礼,然后走向车队。
入夏安居时期,弥景是不该出门的,不过弥景不是那种特别严苛的僧人,只要他待在马车里始终不出来,那他也能跟着大家一起走。
他们这一路怎么也要走上一个月,毕竟人太多了,想想让佛子待在只能容纳一人坐的马车里一个月,属实是有点过分了,所以萧融造这么大的马车,也存了要让佛子同乘的意思。
屈云灭就在不远处,他看到萧融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又调整了一下表情,当时就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他高高扬眉,然后吩咐一旁的卫兵:“去,让佛子和高先生坐在一起。”
卫兵应了一声,然后快速跑了过去。
隔得远远的,萧融蓦地一顿,听着卫兵与佛子说完话,萧融先是疑惑的眨了眨眼,然后咻的扭过头来,看向屈云灭。
后者恰好转过身,用手梳理马儿身上的鬃毛。
萧融:“……”
还知道关心佛子了,难得啊。
也好,这下不用和别人待在一起了,萧融笑笑,回了自己的马车上。
在临出发之前,萧融终于看到了那神秘的布特乌族,他们一行人看起来比中原人强壮许多,不管男男女女都背着包袱,而且不骑马,就跟在大军旁边徒步行进。
他们只跟自己人说话,其他镇北军似乎也习惯了,这场景既泾渭分明、又很和谐。
终于,所有人都到齐了,屈云灭骑着马待在最前方,他回头看看,然后执起鞭子,朝着天空甩了一下。
“出发!”
瞬间,后面的所有将士就都动了,举着大纛的士兵则用力挥舞起来,一边挥舞一边在前面跑来跑去,用这种特殊的语言告诉后面,他们要离开了。
萧融掀开帘子,看着外面一张张或兴奋或沉稳的脸,半晌,他勾了勾唇,然后又把帘子放下了。
第28章 神兵利器
也就是出发第一日的时候,大家还很兴奋,等到了第二日,路边的景色看腻了,大家便又恢复正常了。
这所谓的正常,就是比较低落,满脸都写着思念二字。
要说古人的人情味比现代浓厚,那是真没有,说插刀子就插刀子,说要人命就要人命,现代最起码还有法律管束着,在这官府形同虚设的年代,只要自己够厉害,那犯罪的成本几乎就等于没有。这就导致了劫道的到处都是,落单时候碰见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匪徒。
因此,人们对于离别更加的重视,谁也不知道这一走,余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了,尤其是这种出远门的离别,人们都是当做最后一面来对待的。
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多,除去入睡、为生活奔波的时间,能留给友人、亲人的就这么些,纠结和反复思虑,那也是王公贵族才能拥有的奢侈品,对普通人来说,通常是说句话就能决定嫁不嫁了,喝个酒就能决定要不要拜把子了。
这看起来有点随便,却也是大环境影响的必然结果,萧融觉得他的便宜弟弟对他太热情了,然而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别人就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对萧融而言,他知道他还有很多时间,对萧佚而言,他却以为他们很可能只有这区区十日,那他自然要倾尽所有的报答这个帮了他的人。
萧融坐在马车里,靠着他那个鸡毛枕,半瘫着身子神游。
他不擅长处理亲密的人际关系。
在现代的时候,他父母早就离婚了,之后他在外公家住过几年,又在奶奶家住过几年,他父母各自都是富二代,也就意味着他外公一家和奶奶一家,全都是白手起家、性情严肃的富一代。
也不能说他这辈子没有体味过什么叫亲情,只是他家的亲情有点淡漠,而萧融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他很喜欢这种相处方式,物质上家人从没亏待他,父母也时不时就在手机上问他一句,过得怎么样,要不要出来一起吃个饭。
他不愿意学管理,家里人也从没逼过他,上学的时候出了意外,他执意要休学,家里人更是直接就答应了,甚至告诉他哪怕以后都不上了也没关系。
所以萧融觉得自己以前过得挺好的,他继承了父母的基因,天生就是个喜欢独处的人,那种过年广告里经常出现的合家欢画面,只会让他觉得怪异。
但他的独处生涯马上就要结束了。
从他接受了那个叫萧容的可怜人的身份文书开始,萧融就知道这一老一小已经成为了自己的责任,这是个家天下、以孝治国的时代,家族的关系无比紧密,一个人走出去从来都不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着一个家族,哪怕这个家族很小,他们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萧融沧桑着脸。
他又双叒叕开始思考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
而还不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原因自己就掀帘子进来了。
这马车可是正在行进当中的,居然还能有人轻松的跳上来,萧融吓一跳,整个人一僵,然后嗖的坐起身来,拍拍背后、理理衣服,让自己保持在板正的坐姿上。
屈云灭:“……”
他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必要遮掩么。
有句话叫君子慎独,意思就是君子不管身边有没有人,都必须保持一个样,萧融显然是做不到的,但他又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才跟个弹簧一样猛地弹了起来。
两人对视,萧融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屈云灭则是看了看他,然后撩开衣摆随意的坐在一处。
他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倒他一边说:“本王面前你不必拘谨,想怎么坐便怎么坐罢。”
萧融:“……”
这话说的,好像我还得感谢你一样。
他有些不快,其实是觉得栽面了:“那在他人面前,我就不能这样了?”
屈云灭端起茶杯,望着萧融,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一脸匪夷所思的问他:“你不是一直都很怕别人笑话你吗?”
萧融:“…………”
他矢口否认:“谁说的,我不怕!”
屈云灭瞅他一眼,没说话,只低头喝了口茶。……萧融要被气死了。
他又不能跟屈云灭吵架,这可是大王,他得带头尊重他才行,于是,生闷气的萧融只能不理他,把一旁的院长宝剑拿过来,他气鼓鼓的低着头,研究剑鞘上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