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女参生长在高山林立的天坑当中,靠着盐女湖,数量极少,但药效极好,是保命吊命的药,比普通人参厉害太多,鲜卑、高句丽、还有契丹,都对盐女参垂涎欲滴,这种万金难求的东西,屈云灭还从来都没找她要过。
虽说屈云灭并不嫌弃自己的异族血统,也和布特乌族的人较为亲近,但他始终都没混淆过自己的位置,在外面,他是一呼百应的镇北王,在这里,她才是说一不二的女王,屈云灭也无法命令她。
她叫阿古色加,是上一任女王,也就是屈云灭母亲的亲妹妹。
阿古色加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去世了,姐姐才九岁,被迫继任首领,还赶上那么不好的时候,生活越来越困难,姐姐一边照顾全族,一边照顾年幼的阿古色加,对阿古色加来说,姐姐就等于母亲。
而对屈云灭来说,也差不多,因为在屈云灭才一岁的时候,他爹娘就接连去世,他不记得母亲什么样,在他从小到大的记忆中,扮演母亲角色的人,一直都是阿古色加。
只是……这种母亲的角色,到底不是完整的,在屈云灭长大之后,阿古色加从不参与镇北军的事务,屈云灭也从不参与布特乌族的内务,本来应该是懂事的退让,却变成了让他们两个渐渐不再亲密的元凶。
是他们的亲情淡漠了么?也不是,他们还是很在意对方,就是……没什么话可说了。……
阿古色加想问问这个幕僚是什么人,为什么屈云灭会为他求要盐女参,可这种关心的行为,她也有十来年没做过了,所以,沉默了一会儿,她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李修衡。”
“他为什么还活着?”
听到这个名字,在距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一个拿着滚轮磨草药的女人看了过来。
屈云灭没看见她,只回答道:“他还有用。”
阿古色加:“什么用?”
屈云灭:“不知道,萧融没说。”
阿古色加面露疑惑:“萧融是谁?”
屈云灭:“就是我之前说的新来的幕僚。”
阿古色加:“……”
她较为古怪的看了看屈云灭,然后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转身之前,她又问向屈云灭:“等李修衡没有用了,你会亲自杀了他吧?”
屈云灭回答的很是云淡风轻:“自然。”
阿古色加点点头,也云淡风轻的说道:“记得叫丹然去看,还有阿妍——”
说到这个名字,阿古色加下意识的往后看了看,宫室当中一片祥和,大家都各忙各的,没人在看着他们。
看着那个反复磨草药的身影,阿古色加摇摇头:“算了,你在这等着。”*
阿古色加从自己的房间里取出一个小箱子,小箱子里面静静躺着三根盐女参,一开始他们带了十七根出来,用到现在,就三根了。
在镇北军壮大之后,她用的机会反而少了,以前死一个人大家都会哭一晚上,而现在,死一万个,也没人会来求她拿参。
仔细想想,她都有快两年的时间没打开过这个箱子了。
顿了顿,她从腰间拿出一把弯月刀,轻轻一削,就从其中一根上,削了薄薄的一小片下来,透明的,都快能看见人影了。
嗯,参只受了轻伤。
接过这尽显刀工参片的屈云灭:“…………”
他看向阿古色加,而阿古色加也正直的回望他:“没受伤,没要死,那这一小片,就应该够用了,如果你觉得不够,带他来见我,我要亲眼看看,他需不需要更多的盐女参。”
屈云灭……屈云灭无话可说。
谁让这是布特乌族的资产,布特乌族是母系氏族,男人在这儿,真的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他还是把那晶莹剔透的参片收了起来。
至于带萧融来找罗乌,那是不可能的,他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屈云灭收好了东西,阿古色加也重新回去坐下了,但是屈云灭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想了想,又跪坐在阿古色加身边,没头没尾的问了她一句:“罗乌,你喜欢这里吗?”
阿古色加看看他,回答道:“没有盐女湖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三天后,就快按捺不住、想去问问进度的萧融,收到了一个好消息,还有一碗黑糊糊的药汁。
药汁的颜色看起来超级诡异,听说是屈云灭让人送来的补药,萧融一时之间还以为他终于忍不了自己了,要下毒送自己上西天了。……
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而屈云灭那人,似乎也没长会用阴谋诡计的脑袋,索性,萧融捏着鼻子,把这碗补药喝了。
反正这七个月里,他已经喝了无数的药,再多一碗也不嫌多。
而在他喝完这碗药以后,高洵之就欢天喜地的来找他,跟他说,大王想通了,他决定征求各位先生的意见,将王都迁走了。
萧融也是一脸惊喜的站起来,他问高洵之:“大王有没有将这事告诉其他人?”
高洵之一愣:“啊,应该还没有?”
萧融闻言,立刻一阵风般跑远了。
高洵之:“……”
看看桌上已经空了的药碗,他心想,这盐女参果然是个好东西。…………
萧融在王宫狂奔,吓坏了一众认识他的人,终于找到屈云灭,萧融立刻拦下他,不让他把这件事再告诉其他人,屈云灭疑惑的看着他,萧融缓口气,将自己的计策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屈云灭听得眉头紧皱,迟疑了许久,才终于点了头。
而没过多久,还在各个营房里闲来无事的军汉,就听到了最新的军令,大王要他们午时在雁门山下集合,他要亲自斩首李修衡,以慰死去的镇北军将士在天之灵。
多数人其实都不知道李修衡是谁,关于李修衡的一切都太丢人了,屈云灭他们根本就不会往外说。既然要当众斩首,还是头一次搞这么大场面,大家自然都很好奇这人的身份,传军令的将士就是屈云灭的卫兵,连着李修衡,还有叛徒庄维之,卫兵将他们的事迹添油加醋,彻彻底底宣扬了一遍。
虽说李修衡害的不是自己,但人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听了这些照样义愤填膺,就着这股心态,他们快速整队集合,比以前要打仗了还积极。
其实本质上,还是想看热闹。……
一个时辰内,不可能把几十万大军都叫过来,来的全是其他驻军的小军官,还有临近的几万大军,不过,有这些人也够了。
离正午差一点的时候,屈云灭到达此地,卫兵押着被堵了嘴的李修衡,跪在屈云灭的前面,他凄惨的模样能让下面的每个将士都看见。
萧融披着披风站在幕僚团当中,虞绍燮就在他旁边,时不时问他一句,感觉怎么样?你不能吹风,还是回去吧。
萧融:“……”
你当我坐月子呢,还不能出来吹风了。
他应付完虞绍燮,然后看向底下乌压压的人群,后面全是小兵,看不清,但前面的那四个穿将军盔甲的人,还是看得很清晰的。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四个人一起出现。
从左到右,原百福,简峤,公孙元,王新用。
他们的排列次序,也是他们在屈云灭心中的位置次序。
人已经齐了,屈云灭看看太阳,然后走到众人面前。
这里没有喇叭,但因为是山间地带,对流的空气在产生作用,可以把屈云灭的声音带的更远。
“此人名叫李修衡,是镇北军往日的大将军。”
底下的人头们动了动,却没有发出骚乱的声音。
屈云灭微微一顿,继续开口:“他曾是镇北军的领袖,也曾是本王尊敬的叔父,本王与将士们一同拥戴他,他却反手将镇北军卖给了朝廷,流尽将士的血,只为换他个人的荣华富贵。他吃肉饮酒载歌载舞的时候,死去的将士连裹尸的草席都得不到,只能埋在大雪当中。”
人们更加气愤了,因为他们也是兵,最能共情兵的遭遇。
这时候,屈云灭突然抽出腰侧的刀,用刀尖对着李修衡,大声喝道:“是他尸位素餐,是他草菅人命,是他夺取将士的军饷和战功,连死人的妻儿都不顾!他枉为人!本王今日便要用他的人头做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此等败类,凌驾于众将士之上!!!”
言罢,他立刻高高的举起长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李修衡惊恐的眼神中砍下去,瞬间,血就喷涌了出来,而且由于他用的力气太大,长刀甚至嵌入了地面二寸有余。
李修衡的头颅已经滚了下去,而且越滚越远,屈云灭的脸上被溅了血,看起来更加的凶神恶煞。
大家呆呆的看着这一幕,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萧融拧眉,看向同样不太适应这场景的简峤。
后者注意到他的眼神,一个激灵,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任务了。
他气沉丹田,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吼到额角青筋都迸起:“好!大王杀的好!吾等身为镇北军将士,吾之所愿,镇国安北;大王仁厚,吾等誓死相随!”
在他旁边的公孙元差点被他吼趴下,他震惊的捂着耳朵,不明白自己这个同僚,怎么突然转了性。
紧跟着,更加令他震惊的事情就发生了,身后,突然有许许多多的将士开始响应,最初稀稀拉拉的,听着也不痛快,但慢慢的,就形成了雷霆之势。
一声高过一声。
“吾之所愿,镇国安北!”
“大王仁厚,吾等誓死相随!”
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不停重复的誓死相随四个字,一句话,几千人喊出来的时候,只让人感觉声音真大,而几万人喊出来,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浑厚又广阔,仿佛是从天上传下来的,让望着这一幕的人,忍不住的心生敬畏。
在这一遍遍的声浪当中,萧融再一次感受到了通体舒泰,他微微挺起脊背,将目光从激动的将士们那里,移到了屈云灭身上。
他定定的看着这群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刚听萧融让他做个演讲的时候,他老大不情愿,那时候萧融就大概猜出来了,他可能从未这样做过,哪怕鼓舞士气,也只是干巴巴的说一两句,所以他不知道,当人心被调动着凝聚起来的时候,场面竟然如此的壮观、如此的令人热血沸腾。
明明也没出征,没有一个具体的敌人,只是说几句话而已,连个实际的好处都没许出去,大家就这样高兴了。
屈云灭的感受十分新奇,等这些人差不多要停了,他才伸手,让他们停下,然后说道:“不日,本王便要迁都,将士们,本王愿与尔等共同打造只属于镇北军的王都,镇北军的王都,绝不比金陵差!”
简峤这回全神贯注,一秒都没耽搁,他迅速举起拳头:“不比金陵差!”
公孙元:“……”
等后面的人重复了一遍,简峤又喊:“大王英明!”
很快,后面的人也喊了一遍大王英明。
公孙元:“…………”
你小子,最近溜须拍马的很激烈啊。……
虞绍燮已经惊呆了,他好歹也是世家子,虽说等级不怎么样,可他爹以前就是军中人士,他也算军二代了。鼓舞士气的活,他也看别人干过,但怎么说呢,都不会像今日这样……这样怪。
别人鼓舞士气,通常都是出征前,带着对敌人的仇恨和对生死的惶恐,在没有回头路的情况下,将士不得不高度紧张,豁出命去。而今日这场景,每个人虽然看起来都挺激动的,但虞绍燮看得出来,这激动,估计持续不了多久,也没人会为了一场观刑,就决定把自己的命豁出去。
但也不好说,一次是不行,再来一次呢?一而再、再而三,这就像和尚敲木鱼,表面上看是给自己加功德,实际上,就是一遍遍的付出时间与精力,用自我说服的方式加深脑海中的信念。
虞绍燮:“……”
大王肯定想不到用这种办法稳固将士对他的忠心,高先生也没那么阴险,那就只剩一个人了。
虞绍燮扭头,看向萧融。
萧融对上他的目光,面露疑惑。
虞绍燮的表情有点复杂:“……”
萧弟似乎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单纯,但……感觉更对他的胃口了。
微微一笑,虞绍燮开口:“我决定了,待我回去之后,便写一封书信,让我弟弟来投靠大王。”
萧融:“…………”
虞绍承?那个该多吃点药的虞绍承?
他表情都有些绷不住了:“怎么突然这样决定?”
虞绍燮看向不远处的屈云灭,浅笑道:“因为大王终于想通了,迁都,便是逐鹿中原的开始,我们兄弟二人,总不能侍奉二主吧。”……没错。
迁都,就是主动加入了这场权力的游戏,以前屈云灭的行动都是被迫的,他要复仇,所以赶走了所有的胡人,他挂念家乡,所以留在了雁门郡,他看不惯南雍,这才用打脸的方式,自立了一个镇北王。
其实他从未真正的治理过这片土地,他称王了,行的却还是大将军的事。
所以别人既警惕他,又看不起他。哪怕在原本的历史进程中,屈云灭也从没露出过自己的野心来,他就是在复仇,一直复仇,到最后,把自己搭了进去。
代郡、雁门郡、中山郡,这是小皇帝要给他封王时,表示分封给他的国土,他正经拥有的,还是曾经那个诸侯代国。
他待在雁门郡,在南雍和外人看来是很老实的行为,而离开这里,便是向整个天下宣布,他不再受南雍正统的掌控了。
萧融不禁看向屈云灭,他脸上的血迹未擦,脚边还有个软趴趴的尸体,连手上的长刀,都不知道沾染过多少人的热血。
但这样的他,比穿着亲王服饰的他,更让萧融觉得耀眼。
这才是镇、北、王啊。
众人仍在欢呼,屈云灭面对他们的热情,终究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的目光扫遍全场,却在看到萧融的时候,微微一停。
萧融低着头,转过身,在所有人都欢欣沸腾的时候,离开了他。
屈云灭心脏一紧,他不知道,这也是他的直觉在作用。……*
这一晚,好多人没睡好觉,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有使不完的劲。
连萧融也受到了点影响,虽说离开山脚下,士气凝聚带来的正面影响就消失了,他又变成了萧妹妹,可是,他的心情也是有点小激动的。
躺在床上,他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的反复回想,屈云灭站在上面,八风不动、睥睨天下的气势。
还真有点帝王之相呢。
萧融闭着眼,嘴角不受控的勾起来,而阿树收拾完了外面,正要进来问他,是不是现在就吹灯。
然而不经意的一抬头,他顿时目瞪口呆起来:“郎主,你怎么流鼻血了?!”
萧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人中,结果摸到一手鲜艳的红色。
他定定的看着这些血,然后霍然起身,揪着阿树的衣领:“大王呢?!大王他去哪了?!”
阿树:“…………”又来!
怎么每回生病,郎主第一个提到的都是大王啊!
阿树手忙脚乱的给萧融擦血,可这血越擦越多,仿佛根本就止不住,萧融一开始还非要让他回答屈云灭的行踪,后来那手就软绵绵的掉下去了,整个人跟面条似的,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
但这感觉和以前生病的时候也不太一样,以前他没力气、就是单纯的没力气,今天没力气、且头晕,最关键的,这心里怎么还烧得慌呢?想起来转转,最好是跑两圈。
萧融:“……”
坏了,出现新症状了。屈云灭又出什么事了,该不会是作大死了吧!
阿树见那血真的止不住,他赶紧跑出去再次求助高洵之。
高洵之听到阿树的叫声,立刻急急忙忙的出来,一边快走一边听阿树说萧融的病状,听到是止不住的流鼻血,高洵之猛地一顿脚,抬手拍向自己的脑门。
“哎呀!该不会是虚不受补吧!”
他们已经到外间了,高洵之说的话萧融也听见了,萧融伸着脖子看他俩,高洵之看见他这动作,连忙走过来,他也会一点诊脉的技术,只摸了一下萧融的手腕,感到那脉搏又快又强,高洵之就确定了:“真是好心办坏事,快去请大夫,对了,再叫厨房做一锅红枣老鸡汤,还有丝瓜鲫鱼汤,告知厨房,都别放盐!”
说完,高洵之慈爱的拍了拍萧融的手:“好阿融,让他们给你补补血。”
萧融:“…………”不止补血吧。还下奶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俩分明都是坐月子才喝的东西!……
高洵之只是粗通药理,算不得什么专家,他见那些产后失血的妇人都是这么补的,自然就照搬给萧融了。而萧融躺在床上,拿一张帕子捂着自己的口鼻,暂时也说不了话,就只能郁闷的看着他。
高洵之还以为他这是害怕,便安慰他:“没什么大事,应当是你今日喝的那碗补药药力太强了,大王为了给你补身体,在里面加了人参。按理说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人参和其他人参不同,药力虽强,却温和许多,用来复脉固脱、补充元气是最好不过的了,连耄耋之年的老人都能喝,也不用怕被它冲撞了经脉。许是阿融你这身子骨……太弱了?所以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高洵之自己都说的不怎么肯定,因为这些年他见过好多人服用盐女参,什么病症都有、马上就要咽气的也有,却没有一个像萧融这样,还补出问题来了。
还在流鼻血的萧融:“……”
我真是谢谢你们啊。*
第二天,萧融一脸菜色的起床了。
昨日刚宣布了要迁都,今日屈云灭就召集所有人过去开会,商讨迁都的地点。
这种大事萧融必然要去,哪怕他现在一想起来屈云灭就来气。
给好好的人喝什么补药啊,还补的那么猛,昨晚上他听高洵之科普了半天什么叫做盐女参,最后总结一下,那玩意儿相当于一根千年老参,而他一个看起来病弱、内核其实十分健康的人喝了,可不就补到鼻血狂流了。
任由阿树扶着,萧融满腹怨气的去了主殿。
今天来的人是最全的,幕僚团都到了,高洵之坐在最前面,四大将军也分别落座,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想法。
萧融一进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经过幕僚团的时候,恰好遇见当初那个非要他让座的老头,老头坐着,他看一眼毫无血色、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的萧融,突然有种想给他让座的冲动。……
但还不等他动作,前面的高洵之就对萧融招手,萧融懒懒的抬脚,往那边走去了。
高洵之给他留出了座位,就在自己身边,而萧融的另一边,就是镇北军第一勇士虞绍燮,在他对面,则是那四位将军。
等到屈云灭来了,这会议便正式开始,不过屈云灭总是控制不住的看向萧融,望着他的眼神也十分迷惑。
怎么喝了补药,反而看上去更短命了?
萧融很努力的忍着,才没有对他翻白眼。……
等会议开始了一段时间,大家就不会再关注别的事情了,因为会议气氛正在逐渐紧张起来。
迁都是大事,他们商讨的结果,最终可是要被史书记载下来的,况且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迁都以后意味着什么,这个都城暂时还是王都,等到了未来,可就是国都了。
众说纷纭,这回连幕僚团都不和稀泥了,他们也想成为新王都的促成者,便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长安、洛阳、济南,这三个呼声是最高的,前两者都有自己的关隘,地势易守难攻,最后一个挨着孔孟之乡,是幕僚团心中的圣地。
萧融撑着脑袋,算是服了这帮混子。
好在其他人没有那么癫,很快就把济南给排除了,并非是说济南不好的意思,只是它确实不适合作为都城,没有天然险要,又紧挨黄河,一旦河水泛滥,整个城池都跟着遭殃。
选都城,首要看的还是地势,别的都可以没有、安全性一定要高。
这是别人的想法,不是萧融的,不过萧融有自知之明,他的想法太过超前,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会不会适用于这个时代,所以他今日来,就是把自己当成一道保险,如果别人说的有道理,他就不会再开口了,如果说的没道理,他再上场理论一番。
很快,长安派和洛阳派就吵了起来,长安派看中长安历代古都的底蕴,洛阳派则看中洛阳居中、更为繁华的优势。
这个长安确实比不过洛阳,被胡人血洗之后,雁门郡因为屈云灭回来了,所以又重新建设了起来,长安则一再遭难,胡人走了,还有其他势力过来占领,但他们谁都没本事独占,就天天打,后来即使被屈云灭一窝蜂的全都赶走,如今的长安也没几个百姓了,近乎是一座空城。
迁都去长安的话,前期肯定是个赔本买卖,要付出好多精力与金钱。不过空城也有空城的好处,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随便折腾,况且就算长安空了,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那些宫室、府邸,残留下来的就可以为他们所用。
萧融倚着椅背,乌溜溜的眼珠定格在对面的墙上,他脑袋里天马行空的想着各种事情,都没注意到屈云灭已经盯着他好长一段时间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萧融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屈云灭特别不痛快,他发现自己不想让萧融闲着。
长安派代表人物虞绍燮,以及洛阳派代表人物公孙元正在激烈辩论,突然,上面的大王开口了:“萧先生,你对迁都一事有什么见解?”
辩论暂停,大家一起看向已经坐得歪歪斜斜的萧融。
萧融:“……”
顶着众人的目光,萧融先是默默的把身体坐正,然后才清清嗓子,回答道:“我觉得虞先生和公孙将军说得都有几分道理。”
屈云灭:“哦?有几分道理,便不是有十分的道理,这么说,你是觉得长安与洛阳,都不足以成为新的王都?”
这话一出,虞绍燮和公孙元瞬间坐直了身子,看着萧融的目光也不再那么平和。
萧融:“…………”你好烦。
但别说,屈云灭还真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确实是觉得这俩都不怎么样,根本就是半斤八两,所以才会说这么一句话,真不愧是敏感多疑的大王。……
都说到这了,萧融暗中撇撇嘴,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口:“既然让大王看出来了,那我也如实相告,我个人中意的迁都之地乃是陈留。”
大家一愣,然后叽叽喳喳起来。
“陈留?此地还不如济南。”
“陈留不可,绝对不可,陈留曾是金陵的陪都,孙仁栾一直想将此地抢回去,大王怎么能迁去那里呢!”
“陈留乃是平原,若胡人再次南下,经山海关、过幽州,能径直将大军推到陈留来!萧先生提议陈留,未免太短视了!”
“就是就是,怎么可以迁都陈留呢,陈留从未做过王城,唯一的陈留王后来还是那样的结局,太不吉利了。”
萧融本来也就是那么一说,没想加入他们的辩论,但听着这些反对的声音,萧融脾气也上来了。
他眯了眯眼,这就是要开战的意思。
“真是龙生九子安天下,猪生一堆拱墙根。”
众人:“……”
咋还人身攻击上了呢!
萧融才不管那个,“陈留不如济南?这二者分明是一样的地势!甚至陈留更平坦,更适合百姓耕作居住,如今大王有的是兵,缺的是民,陈留上依大河,下靠颍水,水系发达且连接着淮水,淮水之南的百姓无论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能方便的过来。靠着颍水,大王也可开始操练水军,如今镇北军中什么兵都有,就是没有水兵,水兵的重要性,还需要我向你们解释么?”
众人互相看看,没吭声。
如果屈云灭要称帝,早晚都会和南雍一战,而南雍之所以能苟活到今天,七七八八的原因当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淮水真不好过,胡人又不擅长打水战,所以总是到了淮水就铩羽而归。
胡人都替他们淌过水了,他们还不赶紧吸取教训,这南北分裂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他们不说话,萧融还是要说的:“至于并无险要,诸位,若真有一天敌兵已经兵临城下了,打到自己的老巢来了,有没有险要,还真的那么重要吗?古往今来,被逼到固守国都程度的君主,有几个能坚持十年以上的?真要到了那个地步,倒不如早早的决出胜负,免得百姓跟着一起煎熬。”
幕僚团里有个人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他瞪着萧融:“你、你怎么能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萧融:“那你怎么能时时刻刻都想着做缩头乌龟?”
“…………”
对方被他问的哑口无言,萧融运了运气,也缓和了自己的态度:“我并非是说地势不重要,只是诸位,咱们如今都是镇北军的一员,要相信大王与众将士的本领,咱们所注重的地势,不应当在都城的范围之内,而是都城之外、辐射出去的范围,豫州、冀州、东豫州、徐州各有险要,如今都在大王治下,陈留便是中央的位置,莫非你们觉得大王守不住这些地方?”
众人瞬间看向上面的屈云灭,而屈云灭也很应景的笑了一下,就是笑得杀气四溢的。
众人:“……”不敢说话。
萧融见他们老实了,这才感觉到了几分满意,既然都说到这了,他便把自己的想法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我中意陈留还有别的原因,之前也有先生说,孙仁栾想要将陈留抢回去做他们金陵的陪都,而我也有类似的想法,自从太宁二年的大雪以来,淮水之北的耕种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倒是淮水之南,粮食的收成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将来,我们或许需要将南边的粮草运到北边来,而且每一年都要运。”
他说的比较隐晦,多数人都听懂了,变得若有所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