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贺庭之不足为惧,在这场权力的博弈桌上,只要屈云灭脑子正常了,那他就彻底被踢出局了。
南康、临川、历阳、东阳、新安……新安……
萧融在心里一个个地数这些地名,如今镇北军的外部条件已经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他们有人、有粮、有钱、还有坚实的后盾,到了这种地步,屈云灭不称帝都是天理难容了,但系统始终都没有让他和屈云灭解绑,也就是说,那些潜伏在外的敌人,还是有可能打碎他们目前拥有的一切。
外部没有弱点,那弱点只能是来自内部。
能影响得屈云灭丧失理智的人就这么几个,不出重大事故,高洵之是不会带兵离开陈留的,阿古色加等人更是一步都不会踏出主城,他们也没有会被骗出去的理由。
屈大将军、屈将军、还有伊什塔族长的坟墓如今还在修缮中,全部按照最高级别的皇陵来修建,连管事带兵马再加上干活的,足足小一万人,上回出了这么大的事,雁门郡的太守都被高洵之下令杀了,因为他监管不力。别说是新上任的太守,就是普普通通的雁门郡百姓,如今都在城中严防死守,看见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报告到官府去。
嗯,数来数去,大家都很安全,也没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屈云灭现在唯一的弱点就是……就是自己。
萧融:“…………”
这下他真有点忐忑了,不会还有人想来抓自己吧!
他认真考虑了一下主动跟着屈云灭,顺便在自己身边安排人贴身值班的想法,思考了一会儿,他又摇摇头,罢了,那也太兴师动众了,悬赏一出,整个陈留都戒严了,王府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再多安排人,估计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更何况,有时候杀人者不是真刀真枪,而是无形的一把刀。
垂着眼,萧融的手指转动着杯沿,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朝外喊道:“阿树。”
阿树推门进来:“郎主,你又想吃夜宵了?”
萧融:“……不是,你去一趟简将军府上,把张别知给我叫来。”
这么晚了叫他干嘛?
阿树不懂,挠了挠头,他还是去了。*
张别知都睡了,听到萧融要见他,他噌一下从床上爬起来。
半夜三更来到王府,在烛火的映照下,他听着萧融对自己说:“你明日去领一些人马,带他们前往新安,记得多带一些,你之前不是去过一次吗?应该还认得路。”
张别知茫然地点点头:“是去过,去接萧老夫人那一次,这回又要接谁啊?”
萧家不是都没人了么,总不会是要去接那些本家。可本家不是临川的吗?而且临川那边都是不受重视的本家,受重视的早就搬去金陵了。
跟阿树吵架吵多了,如今张别知比萧融还了解萧家的那些破事。……
萧融:“不是去接人,是让你去给我找一样东西,一个玉佩。”
张别知:“?”
在张别知疑惑的目光下,萧融讲了讲那玉佩的模样,成色一般,不是翡翠,而是一块白玉,上面刻着一个“容”字。
这是萧家人人都有的东西,据说是当年萧家那个祖宗,也就是发明了萧公纸的那位,有神仙入梦指点他去某座山挖石头,最后他挖出了一块巨大无比的玉料,他留下家规,说每个萧家子弟出生之后,都会得到这玉料的一部分,用来雕刻玉佩,表明自己萧家子弟的身份。……这年头几乎只要是厉害点的人家,家里几乎都有这种神乎其神的传说,萧融也不知道这到底真的假的,反正他知道一个事,这玉佩不好仿造。
他见过萧佚那一块。虽说萧佚出生的时候,他们家已经被赶出了主家,但当年他们家还没犯事的时候,家里还是比较受重视的,所以得了一块带有瑕疵的玉料,虽说带有瑕疵,但主家挺大方,一块玉料能做好多块玉佩,后来他祖父就把玉佩做得小了一些,精致了一些,没事的时候就摸着这个玉料,怀念自己还在主家的日子。
萧佚那块,说是白玉,但颜色发黄,边角上还有许多褐色的点,他的和他兄长的是一对,扣在一起每道纹都能对上那种。
萧融不怕有人来问他的玉佩在哪,但他怕有人拿着这个真萧家子弟的玉佩来问他这人是谁。
虽然他知道,就算他的身份暴露了,屈云灭等人也不会在乎的,但凡事都怕万一,而且敌人是个连骸骨跟瘟疫都能利用的人,谁知道这块玉佩要是落在他手里,他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张别知已经不如以前那般好糊弄了,萧融问他有没有记住那些特征,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了,然后他才慢吞吞地问:“容……?但是萧先生你的名字不是融化的融吗?”
萧融一脸镇定地说道:“不错,但我当年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我太过才华横溢了,担心萧家的人会找上门来,于是我假做了一个名字与身份,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家里人也都不知晓。后来新安出了疫病,我便离开了那里,那时候乱哄哄的,玉佩便遗失了,怕是被人捡走,当成那些病人的遗物了。”
张别知恍然大悟,见他信了,萧融连忙趁热打铁:“此事我本想深埋心底,毕竟在外那些年……人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但我相信你,你和你姐夫不同,你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对吧?”
萧融说得模糊,但张别知已经脑补了很多,想到萧融一个病秧子是怎么独自讨生活的,张别知满脸同情地看着他:“放心吧,萧先生,我可不是漏勺!”
萧融:“……”
是,你们家有一个漏勺就足够了。*
有了任务,第二天张别知就高高兴兴地出发了,结果刚上船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想去新安,无论如何都要过几条河,终于到了新安郡,张别知这个外来户一下子就发现了新安与过去的不同。
过去的新安那叫一个热闹,走哪都是穿着士人服的人,虽然没有金陵繁华,可它的书卷气是金陵都比不上的,道路两旁也全都是叫卖的小贩,那些新鲜的果子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现在全都没有了,士人没有了,小贩也没有了,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街上萧瑟地要命,张别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来都来了,他总不能刚进城就回去。
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张别知想了想,先写了两封信出去,一封给王新用,一封给地法曾,这俩人都在南雍腹地当中,一个地毯式地搜索夏口,想要得到更多关于教主陈建成的消息,另一个则到了东阳,东阳王贺庭之当然不能避而不见,毕竟在南雍这些人里,贺庭之算是跟镇北军相处最好的一个了,他跟屈云灭和萧融都说得上话,也从没有撕破脸过。
人家要搜查清风教这个毒瘤,他自然要全力配合。
张别知就是告诉他们一声,自己也来了这里,因为他总觉得新安这个环境不太对劲,所以先以防万一一下。
写完信,把信送出去,张别知就按照萧融给的线索找过去了,才一年多以前的事,所以还算是比较好找,打听几个人,找到当初那个管事,一场瘟疫夺走了新安好几万人的性命,管事也不记得萧容是哪个,他对萧佚印象更深,但来的人是张别知,所以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萧融以为所有的遗物都被这个管事私吞了,但管事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啊,一堆遗物也值不少钱呢,是全城的官兵、还有街上的无赖混混们一起瓜分了这些遗物。
这可就是一个大工程了,张别知到处跑,跑了两三天,威逼利诱之下拿到了变卖的铺面名单,结果这些铺面如今开着的还不到两成。
张别知:“…………”
叹了口气,他只能认命地继续查,先把开着的查一遍,然后再去那些没开张的掌柜家里找人,就这么一家一家的查,吓哭了好几十个人,他才终于找到了这个玉佩的去处。
圣德六年三月十八,卖出。
张别知拿着账本的手都在抖,举着账本,他都快把这页纸怼到这个掌柜脸上了:“卖出?!你卖给谁了?!为什么别的条目之下都有顾客的名讳,偏偏就这条没有啊!后面还画了个圈,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贪赃枉法,自己偷偷昧下来了!!!”
掌柜:“…………”冤枉啊!
他就是个小本买卖,自家的生意,自己偷自己的东西做什么?正因为他家一点背景都没有,所以才是这条街上第一家就关张歇业的啊!
但他对张别知说的这个玉佩有点印象,成色不好,卖不了几个钱,还是他们本地混混送过来的,他想低价收都不行,那混混给了他一堆破烂,就这个玉佩算是稍微值一点,然而它上面有字,还是人的名字,稍微想想就知道这些破烂究竟来自何处,掌柜心烦,看都不想看它们,就交给伙计去卖了。
不卖也不行,毕竟花了钱呢。
至于这玉佩什么时候卖出去的,他更是毫不知情,他只能哆哆嗦嗦指着那个圈说:“那、那是非银两交易的意思,我家是小店面,规矩没那么多,有顾客不想掏钱,用别的东西买,只、只要价格适当,我们也就卖了。”
张别知觉得自己要疯:“怎么说你都有理是吧!”
掌柜觉得自己要哭,他本来就有理啊!……
好在接下来张别知冷静了一点,他问掌柜这玉佩到底卖给谁了,但掌柜不知道,是伙计卖的,张别知又问他伙计呢,掌柜说逃了,此时可能已经到交州逮螃蟹、挖生蚝了。
张别知:“…………”
他木着脸,在心里算他要是去一趟交州需要多少时日。
也不算太远,就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大王大概已经改朝换代了。
而且找到了伙计也没完,下一步是找买主,那买主又去哪了??怕不是跑马儿敢养牦牛去了。
到这种程度,线索差不多就是断了,张别知垂头丧气地回去,觉得自己只能无功而返了,但他不知道,其实他还能更倒霉一点。
因为新安民变了。……
没有真正家底雄厚的人站出来领导百姓,但农夫当中也会有天生具有领导力的人,尤其是那些住在文化之都,天天扛包、顺便就学了许多知识的、认字的农夫。
前几日的风声鹤唳,便是因为这些人到处招揽,当地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纷纷躲避,新安的官员们更是如同没头的苍蝇,说来好笑,这帮人起义还是从镇北军这里得到的灵感,《裹尸还》的书和剧目都在新安同步出现,士人去看是一番感受,百姓去看又是一番感受,而那些心里藏着事的人看了,那就不是感受了,而是感到了使命的号召。……
农民起义这个事,没经历过的人当然可以轻飘飘说一句这是义举,问题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农民起义第一步,都是烧杀抢掠,先抢一波,补充了武器和粮草之后,再来一个有能力的主事人,他们才能慢慢向正规军转变。有良心的人大约会去抢官府,没良心的那就是见人便抢,多数起义者心里都没有太伟大的理想,他们抱着破罐破摔的想法,认为自己很快就会死,既然都活不下去了,那还要良心做什么呢?
流民冲城也是如此,正是在这些例子的对比下,才显出了镇北军的难能可贵,他们是一群想要找到新家园、想要继续好好生活的流民,他们有强大的主事人,从未伤害过无辜的百姓,同样因为这一点,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镇北军。相辅相成之下,镇北军是唯一一个遭受了无数次冲击、却还能延续下来的势力,因为他们不忘初心,所以他们强大,因为他们强大,所以他们可以继续保持本心。
屈家三父子,老实说屈云灭是最不适合当皇帝的那一个,他爹适合,他哥也适合,就他自己不行,结果命运只把他推到了前方,却残忍地抹掉了那两个人的痕迹。他有时候能保持住父亲和兄长的优良传统,有时候就保持不了,而他这个性格一辈子都无法更改,若只有他自己,哪怕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萧融都认为他不称帝便是天理难容了,但让他自己来的话,估计还是会将一把好牌打得稀烂。
所以他不能一个人,他必须要有帮手,这个帮手也不止是萧融而已,是弥景、是宋铄、是虞绍燮、虞绍承、地法曾等等等等。
嗯,暂时还不包括张别知,以张别知目前展现出来的能力,说一句比较无情的评价,似乎有他没他都一样。……
但这只是从表面来看,实际上众人之间的联结十分玄妙,以屈云灭的角度,张别知毫无用处,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张别知这次出来就带了六个人,萧融让他多带,但他担心带的人多了不好进城,所以只挑了六个身手不错的。可就算他们都是骁勇善战的精英,七个人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万多人,因此民变之后,他们七个几乎是抱头鼠窜,一路都在逃命,偏偏他们为了调查此事来到了主城内部,而这也是起义军的目标。
张别知都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了,可恨他连写遗书的时间都没有,往后他也报答不了姐姐和姐夫了,娶不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绝世美人了,都说龟兹王女如同天仙下凡,可他这辈子唯一见过最接近天仙的,居然是个男人!
呜呜呜,好遗憾啊!
张别知他们被起义军包围起来,他听到外面的人在狰狞地喊放火,而就在张别知已经彻底绝望的时候,他发现天仙来了。
哦不,这么魁梧的不能称为天仙,而是天神。……
地法曾带着兵马冲入新安城,仿佛到了无人之境,七个人确实是打不过一万多农夫,但四千真正的兵马,打四万农夫都没问题,杀了一波之后,地法曾让身边的人朝这些农夫大喊降者不杀,哗啦啦,顿时掉了一地的锄头和木棍。
这是个小型起义,所以被镇压得十分迅速,地法曾下马,还想跟身边人说一下,问问这些人有没有意向加入镇北军,反正他们都已经起义了,换个地方效力也是一样的。
但不等他说什么,张别知先痛哭流涕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他,将自己的鼻涕眼泪抹到地法曾的铠甲上:“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地法曾,以后我们张家欠你一个人情!”
地法曾:“……”
正常人不应该说欠你一条命吗?怎么你的命就值一个人情?
他嫌弃地推开张别知,后者眼泪汪汪地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地法曾才是那个留守夏口地毯式搜索的,王新用去了东阳做客,新安到夏口的距离,是新安到东阳的整整两倍。
地法曾沉默下来,他审问清风教的高层,得知新安是清风教的另一个大本营,近几年他们在新安发展得无比迅猛,尤其是在那场瘟疫之后,信徒越来越多,后来接到张别知的信,看到他在信里提起新安的氛围有些不对,他感觉不太妙,便带兵过来了。
反正夏口都搜完了,要是没事的话,他也能跟张别知等人一起回陈留去。
张别知一直等着地法曾回答,结果地法曾沉默半天,转身走了。
张别知:“…………”他就多余问!……
带走一半的起义军,再分了几匹马给张别知他们,地法曾去原先清风教集会的地方看了看,又抓了一批人,但这些人没有高层,也是,真正有价值的高层这时候应该都跑了。
地法曾还特意留意了一下这里有没有韩清的亲人,结果也没有,果不其然,韩清那个人是不会让自己亲属加入进来的。
虽然地法曾没见过韩清,但他猜测,韩清这不是在乎亲属,而是相反过来的,完全不在乎那些与他有血缘的人。
他转移了妻儿,没转移这些同样姓韩的人,便是随便他们死活。
原百福的家人后来都只是被流放,估计就算他把这些韩清的家人带回去,萧融也不会奖赏他什么,那还费那个劲干嘛。
地法曾随意地瞥了一眼这些姓韩的普通百姓,然后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而在他走了以后,那些人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等到看押他们的官兵也走了个干净,他们才终于敢哭出声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还是走吧,就算这几个镇北军放过了他们,以后却说不得会不会同他们清算,分明是韩仲宣做的孽,如今他们却也要承担报应。
有人泪眼朦胧地问:“可是,咱们能走去哪里呢?”
这问题令大家更加的悲伤,许久之后,才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来:“我听说交州那里有活路,海边都是吃的,饿不死。”
其余人:“……”
这倒是比上秦岭、上马儿敢强多了,那些地方听说有妖怪呢。
那就去交州吧,当渔民也好,总比继续留在这提心吊胆强。
这些人收拾细软准备动身,完成了任务的地法曾和张别知也打算回去了。
得知地法曾也没抓到韩清和陈建成,张别知心里好受多了。……
他们动身的时候,是个极为晴朗的黄昏,远处彩霞变成了橘黄色,有些地方还是红色,张别知文化程度不高,说不上来这里有多美,不过想到不久之后,有这样美景的地方便是他们的了,他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还叫地法曾:“看,美不美?”
地法曾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还是那个死人脸:“不错,明日会是个晴天,全军不准停歇,过了明日再休息。”
张别知:“…………”
看在他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张别知忍了,半晌,他还正色起来:“地法曾,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地法曾看他。
张别知深沉地开口:“中原的地域太大了,让一个人逃走之后,想抓住他简直比登天还难,你看你没抓到韩清和陈建成,我也没抓到我需要抓到的人,唉,萧先生说,韩清此时就跟建宁太守在一起,这回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跑他,决不能让他再逃走了。”
他说完,高深莫测地看向地法曾,而地法曾沉默地望了他许久:“这也算道理?”
张别知:“……”
地法曾:“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吗?”
张别知:“…………”
他气急败坏道:“你懂什么,对我来说,这就算道理,这要是在我家,我姐姐会因为我懂了这个道理,给我做一桌子的好菜!”
地法曾斟酌一番,得出一个结论:“你姐姐真可怜。”
张别知当场便炸了,他跳下马来要跟地法曾决一死战,地法曾都懒得理他,偏偏张别知在下面又蹦又跳的,抓他腿,抢他鞭子,见他没反应,还试图脱他靴子。
地法曾:“……”烦死了。
一番折腾之后,张别知被别人劝着重新上马,上了马他也不消停,用近乎仇恨的眼神盯着地法曾,他说道:“要不是我为你担保,你都没机会走进义阳!”
地法曾反唇相讥:“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也没机会在这大呼小叫。”
张别知:“……”
他没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他不服气地把头转回来,重新看向前方,但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他有些别扭地开口:“论拳脚,你的确比我厉害一些。”
地法曾都懒得看他,他只在心里说,首先,不是只论拳脚,其次,也不是只厉害一些。……
张别知:“我姐夫说,大王有意让虞绍承当新的左将军,其实你跟他比起来,你也不差什么,但你是异族,在这点上你便吃亏了。”
地法曾动了动脖子,健壮的身躯略有起伏,他还是没说话。
这道理他比张别知清楚,从他决心加入镇北军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一辈子同这个缺陷为伍的准备了。
而这时候,他又听到张别知说:“但异族又不是什么缺点,萧先生便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讨厌你只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因为你是异族。”
地法曾:“……”
同样的话还给你。
晚霞越来越艳丽了,张别知往那边看了一眼,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他突然扭过头,对地法曾说:“你是将军,以后大王肯定会把你派出去,让你到处打仗。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你以后不用谢谢我了。”
地法曾:“?”
连他的死人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见他是真的摸不着头脑。
好在张别知下一句解释了:“如果陈留有人趁你不在,说你坏话,我会帮你说回去,反正我以后一定天天待在陈留。”……是啊。
张别知的姐夫是简峤,全家都跟王府关系亲密,他本人又是萧融的下属,萧融虽然有时候会骂他,但他其实非常信任他,而且也会保护他。即使等陈留成了京城,张别知在里面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他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马匹速度不一样,所以两人的对视是忽续忽断,张别知感觉地法曾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变化,但他也看不懂那是什么变化。
这辈子的他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所以他不懂饱经风霜的人是什么心情。
他只听到地法曾淡淡地说:“当官以后,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张别知:“……”
他有点不高兴,他不傻,他知道!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不知道呢。
而在他更加不高兴之前,地法曾又说道:“若在陈留待得不爽利,那你就去草原上找我吧,草原地广人稀,跑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别知:“…………”
你这说法仿佛我是一匹马一样!
而且:“我为什么要去草原?!流放才去草原呢!”
地法曾听了,却是轻轻一笑,他这彪悍的长相,乍笑起来,竟然还有点神气的感觉。
他对张别知说道:“我的草原可不一样。”
说完,他催动马匹,让马小跑起来,张别知先是被他这神采飞扬的模样惊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他的脸就变了。
又是咬牙切齿、又是不服不忿。
他同样催动马匹,学着平日宋铄的那个劲,去故意膈应地法曾:“呦呦呦~不一样~你多厉害呀,将来我得去投奔你对吧,哈!以后谁投奔谁还不一定呢!我告诉你,我可看过书了,你这样的特别容易下大狱!”
“以后你可别求着我来救你!”
“你说话啊,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说啊说啊说啊!”
地法曾:“…………”烦死了!
新安民变的消息,和由异族带领的镇北军返回义阳的消息是一起送回朝廷的。
军报直接送进宫廷,连第二道手都没过,就被孙善奴拿到了手里。
这位年富力强的貌美太后坐在孙仁栾常坐的位子上,她前两日刚让人在这不算大的书房里挂起了一道帘子,这是她向外界放出的信号,意思是她要垂帘听政,不过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真的踏入过朝会。
因为羊藏义不肯,等他听说孙仁栾出事的时候,孙善奴已经激动地先下手为强,拿出孙家的信物逼迫那些原本忠于孙仁栾的人听她的话,有人不信任孙善奴,但有人就觉得,既然国舅出事了,那他们目前能仰仗的最佳人选只能是太后。
而打碎这种犹豫的,是华灯初上以后,孙善奴牵着小皇帝出现在了这些孙家的心腹面前。
小皇帝紧紧贴在孙善奴身边,望着他们的眼神很是警惕,这些人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还是如孙善奴所愿,不得不对她低下了头。
等羊藏义知道的时候,孙仁栾已经被密不透风地保护在他的寝室当中,孙善奴不顾男女大防的规矩,自己直接搬了过来,小皇帝则还住在原来的地方,看管他的人比之前多了一倍。
其实有点奇怪,因为孙仁栾他不好享受,所以才住在这么小的宫室里,这边和太后寝宫比起来,大约只有四分之一这么大,明明把办公的地点设在自己寝宫也行,但孙善奴就是要自己搬过来,用孙仁栾的书房、坐孙仁栾的席位。
羊藏义当然不能眼看着孙善奴代替孙仁栾的位子,他带着人想要逼宫,让孙善奴退开,把据说昏迷不醒的孙仁栾也交出来,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在他眼里丁点智商都没有的孙善奴,居然还有野心家的一面,她让孙家人跟这些人一起对峙,还威胁他们,若是敢踏进来一步,那他们就全都是乱臣贼子。
最让羊藏义不解的,是孙善奴对他有极大的恨意,这么多人里面,她最看不惯的就是羊藏义,在她占了上风以后,她竟然让羊藏义给她下跪,还派自己身边的宫人过去,扒了他身上的厚外衣,让他穿着一层单衣出门了。
羊藏义:“……”
羞恼自然是有的,但他更纳闷,为什么孙善奴一副要报复他的模样。
等到第二天他就清楚了,因为他看见孙善奴身边多了一个人,也就是之前他费心培养的那个细作,檀儿。
羊藏义:“…………”
檀儿之前被孙仁栾抓走了,也不知道关哪去了,羊藏义那时候自身都难保呢,当然没机会把他救出来,而且老实说过了这么久,羊藏义觉得他应该都已经死了,但他不知道孙善奴是撒泼又打滚地恳求孙仁栾,让他别杀了檀儿,孙仁栾知道他妹妹是什么性格,杀了的话,的确会让她做出过激的行为,所以他就只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人藏起来了。
他也想不到自己还有吐血昏迷的一天,孙善奴这回也算是聪明了,她没有立刻就去找檀儿,而是先掌权,把局势暂时地稳定下来以后,再把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救出来。
檀儿不是戏竹那种从小就被培养的细作,他十几岁才被羊藏义买回去,也就被培养了两年而已,被关押蹂躏了将近半年,就别指望着他还能对羊藏义有几分忠诚了,他现在都快变态了,一心就想着把自己受过的屈辱都找补回来。
这俩人凑到一起之后,一个恋爱脑、一个神经病,孙善奴心疼檀儿,几乎是什么好东西都往他那边送,而檀儿试探了一下孙善奴的底线,发现她真的可以任自己予取予求,他就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