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万万不可!by你的荣光
你的荣光  发于:2024年08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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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融:“……”
他没有自讨没趣的跟高洵之科普天灾的形成原理,还有,疫病也不一定是天灾,也有可能是人为的。
高洵之还在絮絮叨叨:“说起来,上一次出现疫病,仿佛是去年刚入夏的时候,只是规模不大,等消息传到雁门关,这场疫病也结束了。”
说到这,他突然看向萧融:“阿融原来不是就住在新安?”
萧融从没提过自己过去在哪,他只会说自己游学的时候怎样怎样,萧佚也不会说,但既然萧佚和陈氏都是被张别知从新安接过来的,那大家就默认他们出了临川以后,一家人全都住在新安。
好久都没遮掩过自己的身世了,因为大家认识了许久,也没人会再问他这些了。一时之间萧融还有点不适应,愣了愣,他啊了一声:“对。”
高洵之笑了一下,他念了句道君保佑:“你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人染上疫病,这可真是不容易。”
萧融:“……”
有一个染上了。
想起萧佚原本的大哥,萧融抿了抿唇,跟高洵之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就回自己的院子找萧佚去了。
此时萧佚正在读书,萧融急匆匆地走过来,不等萧佚叫他,他便问道:“佚儿,去年新安的那场疫病,你还记得是都有什么症状吗?”
萧佚一惊,霍然起身:“可是城里有人得了疫病?!”
萧融:“……没有,在兴宁,你先说说新安都有什么症状。”
一听是兴宁,萧佚老实下来:“症状就是发高热,起疹子,疹子到后面会流脓水,到了这个阶段,人就没救了,官兵看见谁变成这样,就把谁拉出去等死。”
萧融当初是拿了钱就走,完全不关心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但萧佚有亲人死在这场瘟疫里面,那他当然会打听更多,他越说越低落,想起当初自己是怎么到处打听兄长的下落,吃了多少闭门羹,而最后他什么也没拿回来,兄长的物品有些被烧了,有些被别人偷了,他想给兄长立衣冠冢,都找不到一样能放进去的东西。
萧佚低着头,因此也就没发现萧融脸上的心惊肉跳,症状居然一模一样,可这俩地方隔着四千多里啊。
这病毒是会瞬间移动吗?一下子从这边跳到那边。
当然,不排除是病毒携带者不远千里跑到兴宁避难去了,但……会有这么巧吗?
萧融无法想象会有人用瘟疫当武器,而且,为什么啊??都是中原人,为什么要用这么可怕的手段?
兴宁等地爆发了瘟疫,对其他人又有什么好处,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想看到这一幕——想到这,萧融突然愣了一下。不,不对。
不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这一幕。
正常人不想看见、过得好的人不想看见、过得还行的人不想看见,但要是走投无路的人、不被接纳的人、心理阴暗的人,那可就不好说了。
社会的灾难是道德低下者的狂欢。
突然,萧融扭头就走,萧佚听到脚步声便抬起了头,但他只捕捉到萧融的残影。
萧佚:“……”大哥真厉害。*
萧融出去以后,立刻就把所有人都叫了过来,他将两地疫病症状相同的事情讲了一遍,意识到这可能是人为的,大家神情都严肃了起来。
至于谁会干出这么缺德的事,那自然是连引狼入室都不怕的清风教了。
清风教的搅风搅雨就没停过,没想到他们还有时间去散播疫病,宋铄的表情都扭曲了:“真是一群畜生。”
萧融心说,可能不是一群畜生,而是就一个。韩清是新安人,这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
萧融现在甚至都开始怀疑,新安这个疫病是不是也是他折腾出来的,但他问了一圈,不管是年纪最大的高洵之,还是见多识广的虞绍燮,他们都摇头,说新安之前从未听说过这种病症。
这样也好,至少新安的人们不是死于有心人之手。
虞绍燮却是不懂:“清风教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高洵之:“他们都能逼信徒起义,害人染病,令局势更加混乱,他们也是做得出来的。”
从听到这个事开始,弥景的眉头就皱成了一个疙瘩:“怕是没这么简单,若想令局势混乱,为何不在腹地便使出这个办法,夏口查到了清风教的窝点,若他们在夏口投毒,此刻连金陵都要受到影响。”
但在兴宁兴风作浪,也影响不到几个人啊。
见大家都沉默了,似乎是想不通为什么,萧融便要张口,但他还没发出声音,他就听到另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屈云灭:“黄言炅。”
几颗脑袋全都往他那边转过去。
屈云灭抱臂坐在上首,以往都是过来凑数的他,今天终于也参与进来了:“兴宁、晋宁、建宁三地,只有建宁的黄言炅有几分本事,他之前带来的那些兵马,是所有援军当中最像样子的。”
而且他带了很多,一个人顶别人十个。
能带这么多,就说明他老家还有更多,当初萧融让他防备黄言炅,他就差拿鼻孔看此人了,但真的看到了黄言炅的队伍之后,屈云灭才意识到萧融并非危言耸听,这人居然当真成了点气候。
不过还是不够跟自己比,当时屈云灭便想,自己能打十个黄言炅,所以不必担心。
但,这只是他不必担心而已,南雍还是需要担心一下的,因为屈云灭也能打好几个南雍,如果黄言炅有了跟南雍一较高下的本事,那这局势可就不止是爆发了一场瘟疫这么简单了。
听完屈云灭的话,在场人安静了数秒,然后轰的一声,全都炸了。…………
要知道屈云灭可是从来都不夸人,能被他夸一句,那都是凤毛麟角的人物,黄言炅居然得到了屈云灭都认可的评价,那他岂不是已经很厉害了?!
虞绍燮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什么?!所以清风教这是同黄言炅勾搭到一处了,那他们散播疫病……是为了、为了让黄言炅顺理成章地离开建宁?!”
敏感时期,黄言炅贸然行动会让周边的城池都对他产生戒备,金陵虽然抽不出手管其他地方了,但要是黄言炅在这时候反了,他们肯定还是会派兵镇压他的,但若是当地出现瘟疫,太守决定举家避祸,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父母官与城池共存亡,那是太平年才能有的事,乱世期间还是别想这么多,黄言炅能不下令把所有染病的人都杀了,这就算是仁慈了。……
他跑了,没人拦他,也拦不住他,而他要去哪,那就更不是别人管得了的了,借着这个机会,去攻打那些毫无防备的城池,或是一路朝着腹地进发,这都是有可能的。
令人扼腕的是,建宁真的太太太远了,哪怕派最快的斥候前去打探,一来一回也至少十几天,这一路连驿站都没有,估计真正的时间还得再翻一倍。
折腾这么一出,只为了能让黄言炅带兵脱离建宁,高洵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真心狠啊!
弥景看上去没什么反应,但他是被刺激得最严重的,清风教的举动和鲜卑人有过之无不及,世上的恶人太多,令他感到十分的悲戚。
但在一片压抑的氛围当中,有一个人格格不入。
宋铄一直都没吭声,直到大家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小声说了一句:“好厉害。”
萧融听到动静,扭头问他:“你说什么?”
宋铄眨眨眼,然后抬起头来:“我说,这个人好厉害,地法曾和王新用都在南雍,咱们派出去的兵马也有小一万了,他居然还能逃出生天,而且让黄言炅如此信任他,纳了他的计策,如今咱们鞭长莫及,他又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既然还有时间,那就等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其余人都一言难尽地看着宋铄,就算这人厉害,你也用不着这么夸他。
高洵之甚至都有点警惕了,他想起宋铄当初是怎么跟着萧融走的,他担心宋铄认为韩清厉害,也会跟着韩清走。
但他其实不用担心,因为韩清长得不够好看。……
萧融没想这么多,他只问宋铄:“你怎么知道这事是韩清的手笔,而不是整个清风教的计划。”
宋铄看看他,突然脾气又犯了,扭头不看萧融,他不高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萧融笑了一下,还真没再问他。屈云灭看看这些人,发现他们都一副已经明白的意思,他感觉自己被排挤了。
左右转了两遍脑袋,最后,屈云灭默默地看向萧融。
萧融:“……”
他抿了抿唇,低声对屈云灭说:“因为那份悬赏。”
刚暴露了二十万金的财富,清风教此时应当属于是谁都不敢投靠的状态。而以清风教的名义去合作,黄言炅又不傻,怎么可能听他们的,来个黑吃黑,吞了他们所有的资产还差不多,唯有以个人的名义去合作,立下脱离清风教的保证,黄言炅才有可能相信这个人。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屈云灭其实还是没听懂,但他不愿意再暴露自己的短板了,于是他默默点头,装自己懂了。……
萧融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明白,但这个时候,他也懒得计较,于是他扭过头,继续对其他人说:“韩清此举看似是要一心扶持黄言炅了,但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看未必。瘟疫这种手段太过残忍,且十分明显,只要知道症状,很快就会怀疑这场瘟疫究竟是怎么来的,韩清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没有替黄言炅留后路,便是不想给他留,他只是在利用黄言炅,等利用完了,他就该去找别人了。”
比如贺庭之,这个专爱拍马屁的家伙。
是不是他,萧融也不敢肯定,反正肯定不会是黄言炅,不管在谁眼里,黄言炅都不是一个明主,韩清不可能看得上他,就算是当跳板,黄言炅都不够格,他太残暴,残暴的人总会造成许多变数。
看着萧融这么淡定,别人渐渐也淡定下来了,虞绍燮问他:“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去打黄言炅?”
萧融张了张口,想到什么,他没说话,而是突然扭头,看向屈云灭。
接触到萧融的目光,屈云灭先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以后,他赶紧压住自己的嘴角,用十分威严的姿态对其他人说:“不,还是先打南雍,南雍覆灭之前,黄言炅最多能发展出一倍的兵马,收拾完了南雍,我再去收拾他,或许都不用我去,派你弟弟去就是了。”
虞绍承是屈云灭心里仅次于自己的将领,地法曾不算,那人还没迈入高级将领的行列。
在屈云灭看来,他十分的重用虞绍承,能立功的事情都交给他了,虞家兄弟应当十分感激才是,但虞绍燮听着屈云灭的话,嘴角有点尴尬的抬了抬。
以前是原百福,现在是他弟弟。
大王这用一个人就往死里用的习惯,还是半点没改啊……

在对待疑似已经离开建宁的黄言炅这件事上,屈云灭和萧融的态度十分一致。
那就是不要被他迷惑了目光,别管他,先一心对付南雍。
萧融的想法是釜底抽薪,一步到位,直接截断韩清的期待;而屈云灭的想法是,先打近的,再打远的。……
不管脑回路有没有对上,反正最终他们殊途同归了。
又商量了一会儿,大家各自散去,其他人慢慢地都走了,就剩下屈云灭和萧融待在这。
原本萧融是板正的坐在椅子上,等到最后一个宋铄也慢吞吞地迈出了门槛,萧融便一下子往后面窝去,他倚着椅背,两只手放在胸前,他无意识地掐揉着自己的指节,眉头也渐渐地皱了起来。
他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毕竟未知才是最恐怖的,瘟疫都能变成手段之一,还有什么是韩清做不出来的。
但系统没有给过他警告。
不管是瘟疫,还是韩清把目标瞄准了黄言炅,还是南雍越来越乱,系统就跟死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也就是说这些事在世界的进程当中不过算是小事,屈云灭他能解决,或许他都不用解决,因为秋后的蚂蚱再怎么蹦跶,也活不到天冷的时候。
那他又为什么这么心乱如麻呢?
因为系统判定的小事,对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却是一场灭顶之灾,此时的破坏都需要未来的他们来修缮,有些事即使影响不了谁问鼎中原,却能在其他角度深远地影响人们几百年。
胜算不大的人选择孤注一掷,而胜算最大的人已经把这个天下当做囊中之物,那萧融自然会比那些人担心得更多。
他想得有些认真,因此也就没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直到一根手指朝他伸过来,像是逗弄小宠物般的、在他掐红的那根手指上挠了挠。
萧融:“……”
他抬起头,议事厅里如今只剩他们俩,从这个角度看屈云灭,他感觉屈云灭像个巨人。
而巨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口第一句便是:“怎么每回提到那个姓韩的士人你都如此心神不宁,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他?”
萧融:“……”
见萧融不回答他,屈云灭的眼神还真的多了几分怀疑:“我突然想起,几个月之前你问过我,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韩良如的人,这韩良如莫非就是韩清,你不是说他会改名吗?这么说你们真的相识,哈,难怪你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原来是旧识。”
萧融:“…………”
他拍开还怼着自己的那根手指,本来不想搭理屈云灭,但要是不搭理他,萧融自己也来气。
于是他只能没好气地回答:“我要是与他相识,何必还让你去问慕容岦韩清什么模样。”
萧融力道不大,但把屈云灭拍得心都酥麻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萧融这个目无尊卑的样子,仿佛他永远都压制不了萧融一般,这让他有种怪异的冲动,想要立刻翻盘。
翻盘的方法也很简单,把他扛起来,他立刻就乖了。
屈云灭捻了捻自己的指腹,好半天都没反应,萧融又说了一句话,他都没听见,等他转过头的时候,他还迷茫地问萧融:“你说什么?”
萧融:“……我说,你不必再幻想我与韩清会有什么瓜葛,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给这种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一个好脸色。”
萧融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等到说完,他突然感觉空气都不再流淌了,心里一个咯噔,他连忙看向屈云灭。
果不其然,屈云灭又开始代号入座了。
他抿着唇,一副了然的模样:“你说你不介意,但你其实还是介意的,对吗?”
萧融:“……”
他突然有种想要仰天呻吟的冲动,关于这个问题,他都不知道解释过多少遍了,怎么屈云灭就是不信啊。
用掌根撑着自己的头,萧融先是心累地叹了口气,然后才猛地把脑袋支起来。
“滥杀无辜,重点是滥杀无辜!你、没错,你杀过的人也很多,但你没有屠戮过平民,也没有砍杀过与你无冤无仇的人,对不对?”
屈云灭的下颌骨动了动,他说道:“暂且没有,但在梓潼的时候……”
萧融服气了,他在给屈云灭递台阶,而屈云灭咔嚓两下就把台阶给拆了。
在梓潼时屈云灭为了逼申养锐等人就范,说了一些很恐怖的话,回来以后,他们两个几乎不会谈这件事,萧融是不敢提,屈云灭是觉得没有再提的必要了。
但既然今日又说起来了,萧融垂下眼睛,低声说了一句:“人之常情而已。”
屈云灭看向他,萧融缓缓地呼吸了一遍,再抬眼的时候,他的眼神十分清明:“任何人到了那种地步,都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来。”
屈云灭眨了眨眼睛,然后坐到了萧融身旁,萧融适时的转过头去,他听到屈云灭问自己:“那你也会这么做吗?”
为了我,你会吗?
萧融一愣,他有些想要躲开屈云灭的目光,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没躲,于是他就这么直视着他,回答了两个字:“不会。”
嗯,这也是屈云灭猜测的答案。
毕竟萧融是个理智的人,还是个很在乎人命的人,他当然不会这么干,而且不这么干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些道理屈云灭都懂。
但他还是感觉心冷了一点。
他为萧融可以抛弃一切,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但萧融永远都不可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并非要求萧融为他去杀人,只是从萧融如此笃定地告诉他不会这两个字时,他意识到萧融“不会”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这回先移开目光的人变成了屈云灭,他耷拉着眼皮,难以让人看清他在想什么。
萧融沉默片刻,突然又说道:“屈云灭,我和你不一样。”
屈云灭听着,根本没动。
萧融:“……你见惯了生死,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你爹娘早早地便离世了,我猜你从会说话的时候起,周围的人就在告诉你何为生离死别。但我没有这种经历,我……我离家很早,亲缘淡薄,我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长大,若有人在我面前拔出刀来,我会觉得他是要杂耍,而不是想取我的命,你或许觉得这是仙境才能有的日子,但它其实也没那么好。”
屈云灭把头转回来了。
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萧融便断断续续、真真假假的继续说:“一辈子不知何为生死的话,那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便是一场毁天灭地般的灾难,尤其是……横死,你知道吗?横死,并非是你所熟悉的被匪盗杀了,或是投军以后在战场上丢了命,而是因为一点点、特别无趣、特别匪夷所思的小事,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往后的日子你就会一直想、一直思考,为什么人会这么容易死,为什么上天让他出生、让他长大、让他热忱,却又不让他活下去呢。从那以后,眼前的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看着旭日初升,我会想他再也看不到天亮以后的样子了,听着蝉鸣鸟叫,我会想这世界真残忍、都没有让他迈进这个夏天。”
屈云灭神情微怔,而萧融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在停顿片刻以后,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若再不幸一些,这件事发生在你初初踏入这个世界,介于孩童和成人之间的时候,那它就会彻底地改变你,你会变得执拗,因为你已经知道死掉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你会付出所有精力去规避它,你也会变得仁慈一些,因为你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到其他人身上。所以——”
他歪着脑袋看向屈云灭,对他轻轻笑了一下:“所以我不会为你滥杀无辜,我也拒绝去想若是你出了事,生死不知,我会去做什么,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去假设。”
年纪小的时候,不懂爱恨情仇、甚至也不懂喜怒哀乐,身体为了好好长大,让他的注意力全都留在吃喝玩乐和应付老师家长上面,什么都不懂尚且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那要是什么都懂了,又会把他变成什么样呢?
萧融的嘴角翘了一下,然后就飞快地自动抚平了,屈云灭看着他发红的眼尾,突然倾过身子。
萧融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紧接着,他的眼皮上就传来了温热的触碰感。
等到屈云灭离开两秒以后,萧融才慢慢睁开了眼,他咬了咬口腔里面的软肉,然后说道:“你别误会。”
说完这几个字以后,他像是要做心理准备一般,隔了一会儿才终于悄悄抬眼:“我并非是说,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或许对别人来说是更好,但对你不是,我的变化、我如今的性格,只会给你带来许许多多的麻烦。”
领悟了生命的可贵,能让萧融善待这世上的所有人,偏偏就只有屈云灭一个这么倒霉,得到的只能是他的冷言冷语,因为萧融领悟到的不止是生命的可贵,还有一段关系戛然而止之后带来的空洞和打击。
听到萧融说悬赏的时候,这么明显的逻辑链,屈云灭弄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萧融此时说得这么模糊,屈云灭他居然听懂了。
而且听懂之后,他还笑了。
萧融拧眉看着他,屈云灭这才收起脸上的表情,他没有跟萧融说什么他不介意、他不怕麻烦这种话,因为他知道萧融根本就不信,萧融这人确实是吃一堑就长一智,从鲜卑之后,萧融再也不问他能不能做成一件事了,而哪怕他亲口保证了,萧融也笑着点头夸他了,其实他还是不信。……不信就不信吧,反正萧融防备他都是明着来的,整日说什么要提防他以后挪用公款、擅自行动,为此萧融还跟他讲了一下他想要推行的新官制,但听到二品的时候,屈云灭就开始走神了。
以前屈云灭觉得他必须赢回萧融的信任,他必须要让萧融相信自己,但后来他才发现,在他需要萧融为自己做到的那一长串清单里,信任恐怕是排在最底层的。
信任并非是他们之间的必需品,别说是夫妻之间,就是君臣之间也没有他们这样的,没办法,谁让他们两个都是奇葩呢。
不管明天的屈云灭会不会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至少今日的他感到心满意足了,他没有问,萧融却主动讲了,这种感觉就像天上掉馅饼,而且这馅饼是金子做的。
屈云灭感到十分的愉悦,他已经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
哦,等一下,还有一件事他要问一问。
“阿融。”萧融抬头。
屈云灭问他:“你说的这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萧融:“……同窗。”
屈云灭一脸沉重地点点头。
嗯,这回他是真的没有事情想知道了。

萧融回到自己的房间。
如今还没到大寒,所以天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进屋第一件事,萧融先把外衣脱下来,快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萧融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感觉浑身都变得热乎乎起来。
身体舒服了,萧融就势坐下去,余光往后一瞟,他不禁沉默了几分。
“……你怎么还不走?”
屈云灭眨眨眼,就当自己没听到他这个嫌弃的语气,他坐到萧融对面,诚恳地对他说:“你今日心情不好,我怕我走了,你就又要哭了。”
萧融:“…………”
他恼羞成怒道:“我才不会哭!”
屈云灭敷衍地点点头,意思是,你说不会就不会吧。
萧融磨了磨牙,却发现自己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僵持片刻,他后退一步,说起了另一件事:“你之前提起了虞绍承,如今年关将至,盛乐也安定了下来,不如就把他叫回来吧,你之前紧急召回简峤等人,为的不就是整合力量,全军出击吗?”
屈云灭嗯了一声:“彼时的确如此,你说新刺史需要帮手,我就让他留下了,但此时你又让我把他叫回来,恐怕你心里想的不是全军出击,而是叫他回来过年吧?”
被他说中了,萧融也十分坦然:“他已经在外奔波了这么久,不好让他连除夕都不能归家啊。”
屈云灭看看他,却还是没有松口:“军令在身,几年不归家都是常事。”
萧融有些疑惑:“盛乐那边当真离不开虞绍承?”
屈云灭:“离得开。”
萧融:“……”
那你说个锤子啊!
大概是萧融的表情太明显了,屈云灭正色道:“我是不想让他懈怠下来,在所有将领当中,他是最年轻的那个,年轻人不够稳重,一旦从苦寒之地回到温暖的家乡,再想让他把那口气提起来就不容易了。待过完这个年,我打算重整军中,将四军与中军全部重排,届时我会带着大军跨过淮水,剑指金陵,而虞绍承应当在我的安排下带领左军,前去抓捕黄言炅、以及清风教的残余。”
萧融愣了愣:“你要把左军正式交给虞绍承?你要让他当左将军?”
屈云灭点点头。
萧融眼睛微微睁大,心里还叫了一声,妈呀。
这下虞绍承是真风光了啊,独领左军啊!攻打鲜卑以后镇北军人数骤减了好几万,原百福的背叛又引得许多人成了叛军,就算再回到镇北军的队伍里,他们也都成了最底层,干的全是脏活累活,以后上战场也轮不到他们了。
因此公孙元一直都在按照屈云灭的命令招收新兵,涌进的那些流民们,愿意做工的都跑去报名做工了,不愿意做工,天天只想着偷鸡摸狗、或是混白饭的人,就被公孙元强行拉走当了壮丁。
非常时候,非常行事,总之在种种努力之下,镇北军的人数又猛地增加了一大截,能分到虞绍承手中的人,估计比过去原百福手里的还要多。
想着这个,萧融都忍不住地替虞绍承激动一下,但激动完了,他还是拍拍屈云灭的胳膊:“大王慧眼识英雄,这自然是好的,但大王也应该看看虞绍承是什么性格。相信我,就他那个神……神智过人的模样,不管你让他什么时候上战场,他都能拿出最好的状态来,但要是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他被发配在外,连续小半年、乃至一整年都见不到他兄长,反倒是容易让他产生逆反心理。”
比如一个想不开,认为你是故意把他和他哥哥拆散,那你从此就不再是他心里的恩人了,而是他心里的贱人。
屈云灭:“……”不至于吧?
这世上多少兄弟姐妹十几年都见不到对方呢,哪里就有萧融说的这么严重。
但他也不敢把话说太满,毕竟虞绍承这人的精神状态,连他都不能看懂。
默了默,屈云灭说他要考虑考虑,萧融让他快点考虑,毕竟离过年就剩下半个多月了。…………
屈云灭走了,萧融把自己的那杯茶喝完,但他没有立刻就去洗漱,准备睡觉。他继续坐在这,思索一些事情。
屈云灭不杀小皇帝,贺庭之就永无出头之日,他和黄言炅完全不同,贺庭之是做不出反贼行为的。
所以如果萧融是韩清,如果他还想投奔贺庭之的话,他就要先想办法把小皇帝弄死,但这样问题又来了,动手的人又不是屈云灭,小皇帝死就死了,贺庭之可以借势而起,屈云灭同样可以,不就是扯出大旗来为小皇帝复仇吗,屈云灭同样拥有小皇帝亲自分封的封国,他和贺庭之的起点几乎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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