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雨瑟水精融化渗入镜面,拨开水面涟漪,一个杏眼少年在镜中微笑。
任闲手指掐诀施法点了点,镜面涟漪层层,镜中画面变换,变成浮云崖满是红花的香愈木林。
时光倒流回林融以前在轩紫剑宗的日子。
羽台峰上与贺怀霄一同聆听贺石顾雪洄的教导,在学堂与其他师兄弟练剑对打,乘坐云鹤在云间穿梭飞行,与贺怀霄顾雪洄走在云鹤城的街道中,狭路相逢白水迹卢秋心等人……
以及严天瑞带着震雷宗众人点名要轩紫剑宗交出林融。
林融对这些完全没有记忆,却还是在看到自己离开贺石的屋子躺下后,哭得不成声。
等他再次睁眼醒来,贺怀霄和顾雪洄对他来说就是陌生人了。
有过相似经历的任闲拍了拍林融的肩膀:“没事的,你那个小师叔可不是一般人,你大师兄有他护着,不会有事的。”
林融抽噎得厉害,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即使想不起来具体经过,他光是看到画面,就抽痛得难受,更难受的是,他没有送别贺石最后一面,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为震雷宗的弟子。
后面还有林融拜入轩紫剑宗的时候被顾雪洄认定为先天灵体的画面,任闲看到这一幕不禁点了点庚玄镜。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林融紧张问道。
“没什么,”任闲思索道,“看来你这个体质改造实在成功,竟然连真正的先天灵体也辨不出真伪。”
曾又夏的一缕残魂从中州游荡到长山州,为这个原本要做一辈子泥腿子的少年带来另一种可能。
修士在筑基以前能学的法术太少,顾雪洄真正教给林融的只有一个吐纳法,当时林融丹田有隙,就算是察觉到异样,顾雪洄也没有真正怀疑过林融的体质有异。
庚玄镜中的画面一再变换,林融的面孔轮廓逐渐模糊,一道红色的血痕在眉心显现出来。
任闲直愣愣地望着镜面中的人影,尽管模糊,却能完全看出不是林融,而是一个头戴玉冠的女修。
这就是天衍宗浩荡峰峰主曾又夏。
画面一转,是滚滚劫云,一道一道粗壮的天雷接连劈下。
曾又夏早已做好渡劫的准备,不急不忙应对。
浩荡峰本就以体魄锤炼见长,渡劫的天雷用来锤炼己身再好不过。
正面迎接天雷,天雷没有伤到曾又夏分毫,她额发微动,肌体晶莹闪烁,反而于无尽的雷海中英气勃勃,意气风发。
“来!”女修喝道。
雷霆潮水般将曾又夏淹没,汹涌电光将这一方天地照亮得如同白昼,曾又夏像一片浮萍在雷海中跌宕起伏。
她的外表已经被天雷劈打得焦黑,狼狈不已,唯有一双眼睛神光湛湛,透过庚玄镜望了出来。
“师尊——”
任闲再也忍不住,跪了下来,手指颤抖。
曾又夏明明是成功渡过大乘天劫,为何会陨落?
以天雷洗礼肉身获得新生,渡过大乘天天劫的曾又夏躯体更加强大,焦黑的表皮簌簌脱落,新生出来的皮肉强悍无比,辉光闪烁。
曾又夏屹立于天地间,静待天劫退却。
任闲握紧拳头,眼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幕——马上,曾又夏就要死了。
“轰!”
高天之上,雷霆响动,阴沉沉的劫云翻滚,如同万马奔腾浩浩荡荡冲向曾又夏!
任闲目眦尽裂,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有一双灰白色的巨大手掌在劫云后面,推着劫云沉沉往下压。还未完全消散的劫云落下,这次不是天雷,而是一道虚影。
一道人形虚影!
雷光缭绕,电芒交织,如同神灵带着天道意志从劫云中降落,冲向曾又夏。
这根本不是以淬炼为目的的正常天劫!
曾又夏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不敢马虎,拼尽全力与这道人影交战起来。
这道虚影汲取天劫余威,借助天雷之力不断轰向曾又夏,把她打得血肉横飞,骨头碎了大半。
已经晋升大乘的曾又夏怒吼,浑身骨头噼啪作响快速复原肉身,双手握拳挥向虚影。
她是浩荡峰峰主,身体锤炼到极致,无需神兵利刃,徒手应战一样无惧!
“轰——”
曾又夏一拳砸碎虚影,雷光消散,残留的几丝劫云如雾如烟。
渡劫成功后又经历大战,纵然损耗巨大,曾又夏还是受益匪浅,她斗志昂扬打算找个地方继续巩固,待修养好了再追踪幕后黑手。
“师尊!”
庚玄镜外,任闲大喊出声。
曾又夏明明死了,他早就知道结果,却还是喊了出来。
那双灰白色的巨大手掌从云上落下,双手合十包住曾又夏。
大掌遮天蔽日,将曾又夏完全困住,强悍的□□难以磨灭,于是大掌抽出一根手指,点在曾又夏的眉心。
神魂灼烧,曾又夏瞪眼张嘴,无声呐喊。
这不是强悍的肉身所能抵抗的痛苦,在最后一丝神魂湮灭之前,曾又夏抬起自己的手,极其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
这是她的最后一击,体内强壮的经脉寸寸断裂,成丝成线,五脏六腑研磨成肉酱泥渣,再也无法修补。
能在天衍宗内对七大传承之一的大乘期浩荡峰峰主出手,而且还是呈碾压之势,逼得曾又夏死前自毁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肉身……
任闲浑身发冷,不敢深思。
至此,最后一点雨瑟水精用完,庚玄镜内的画面剧烈波动闪烁。
“糟了!”任闲脸色一变,拉起林融就往外跑,“快走!”
被夏侯泰发现了!
庚玄镜内伸出一只手来,莫大恐怖的渡劫期威压降临。
太迟了,不仅仅是林融,任闲同样被这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寸步难行只想在原地匍匐跪下。
庚玄镜内还有曾又夏的最后一缕残魂,她已经没有自主的神智,虚弱到吹一口气就会消散。
夏侯泰破碎虚空的手一伸出来抓人,这缕神魂瑟缩了一下,而后看到镜面外的景象。
那两个人影之一她很熟悉。
是很久以前曾经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给她递上拜师茶的徒弟;是在她倒下时,神魂还未完全消散,第一个冲到她面前喊她的徒弟;是到现在,仍旧不相信她堕魔执意为她洗清冤屈的徒弟……
不愧是她亲手教的浩荡峰首席大弟子!
“快……快走!”
最后一缕神魂燃烧自身,爆发强烈的光芒,拦住夏侯泰的手。
轰隆隆隆——
位于山体中的狭小洞府由普通的岩石凿开,岂能经受得住渡劫期出手和大乘期残魂的爆发?
碎石泥沙飞落,山体颤抖,在轰隆声中塌陷。
“嗯?”
中州天衍宗,夏侯泰的手腕一抖,嘶了一声急忙收回手。
旁边的姜榭低着头看似乖顺,察觉到动静还是忍不住往上偷看。
然后就被天衍宗掌门,昭灵殿殿主,他的师尊苗福给敲了一脑壳。
太上长老也是你能随意冒犯的?
苗福给这个不省心的徒弟使眼色。
夏侯泰没工夫搭理底下师徒两人的眉眼官司,看着自己手指上焦黑脸色难看。
十年过去,任闲到这个修为了?竟然能伤到渡劫期太上长老?
姜榭抬了抬眉毛,咽下喉咙里头的惊呼,在被自己的师尊发现前,眼观鼻鼻观心装乖。
“庚玄镜在长山州。”夏侯泰语气沉沉。
苗福会意,当即说这就派人去长山州找回,顺便给了装乖装得太入神的姜榭一脚。
“长山州好像挺远的,”姜榭接着话尾说道,“那边好像挺穷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前几年兴义被在那边两个小门派撞了跨州飞船,据说光是怎么赔就扯皮了好久,卖惨甩锅特别不要脸。”
庚玄镜是天衍宗至宝之一,追回是肯定要追回的,只是为了脸面不能大张旗鼓,再加上天衍宗信心十足,上面留有夏侯泰的印记,只要一使用,夏侯泰就能感应到,不论天涯海角,都能破碎虚空抓到人。
“还有一件事,”夏侯泰说,“我留在庚玄镜上的印记,被抹掉了。”
轰隆隆——
青天白日,忽然一道霹雳雷响。
姜榭仓促抬起头,望向上首的夏侯泰。
他看不清太上长老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如雷鸣钟响。
“庚玄镜必须找回!不能落入魔修贼子手中,不然我天衍宗的脸面往哪里搁!”
雷声轰响过后,是瓢泼大雨。
湘汀州甘霖岛。
顾雪洄坐在廊下,伴着雨声,埋头在纸上裁剪出清霜剑的外形。
又是一年的晶天节,这是贺怀霄闭关的第十年,除了第一年,剩下的晶天节都是顾雪洄带着甘霖岛的岛民放水灯。
今年应该也是。
雨水从天上落下,在地上汇集流入江河,滚滚向东汇入无尽海。
长生岛。
李若甩着银白软剑,剑身笔直如线,与清霜剑样子的水灯剑尖相击,然后一戳。
水灯外形破碎,骨架溃散。
在另一个角落,这样的清霜剑水灯还有九盏。
都是破破烂烂不成样子。
“别急,马上就有第十个小伙伴来和你们作伴了。”
第91章
今年的晶天节天老爷似乎很不给面子。直至前一天, 雨水仍旧未停,把甘霖岛的居民愁得不行,担忧第二天放不成水灯。
幸好晶天节当天还是放晴了。
甘霖岛四处都是欢歌笑语, 顾雪洄早已习惯这样的节日氛围, 走出岛主府跟着一起吃吃喝喝,待到日暮才回岛主府拿自己早就做好的水灯。
贺怀霄闭关十年, 他不主动出来, 顾雪洄也不打扰,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江鱼头这十年担任岛主府的大管家, 里里外外做得极好, 闻言主动提出要替顾雪洄回去。
“不用不用,你就和他们一起玩吧。”顾雪洄摆手道, “今年你也辛苦了。”
因为贺怀霄闭关,所以江鱼头只要听从顾雪洄的命令就好。
顾雪洄嘛, 说好伺候也好伺候,时常是笑吟吟的好说话模样, 但说不好伺候也是真的不好伺候,他习惯了用最好的吃最好的,稍次一些一打眼就能看出来,完全唬不过去。
江鱼头唯一庆幸的就是顾雪洄不爱计较这些,甘霖岛有什么他就用什么, 不会逼着他要去找什么奇珍异宝来。
岛主府要伺候岛主的就顾雪洄一个,他又是洒脱不爱拘束的,所以以前觉雨留下的仆役大多是遣散了,只留下江鱼头几个, 好不容易有个节日放松一下,顾雪洄不愿还再劳烦他们。
特别是这个时间点, 全岛居民都知道岛主要放水灯了,抢着要让自己的水灯跟在岛主的水灯后面,顺顺利利到达无尽海。
静谧的夜色下,岛主府只檐下吊了了几盏照明的灯笼。
顾雪洄给贺怀霄列的计划是十五年后到元婴,算算时间还有五年,他还要一个人放五年的水灯。
顾雪洄漫无边际地想着,拿起早就做好的清霜剑水灯出门。
才踏出门槛,迎面就有一只巨大的三叶金鳞鱼游来。
橙金色的三叶尾鳍如扇在空中缓缓摇摆,鼓鼓的大眼睛和顾雪洄相对,嘴巴一张一合,咕噜噜吐出泡泡。
纸做的水灯栩栩如生,橙金色的鱼鳞璀璨闪光,就连旁边的真三叶金鳞鱼也分辨不出真假,绕着水灯游来游去,误以为是同类。
“小师叔晚上好,又是一年晶天节,一起放水灯吗?”
贺怀霄站在门外,周围九盏金鳞鱼水灯环绕游弋,灯火跳跃,金橙色的光线交织,将贺怀霄倒映在地的身影拉出好几个虚影。
十年过去,少年人端正俊朗的脸庞线条硬朗利落许多,他眉眼含笑,幽邃的夜色中他的眼瞳映照光影,如墨的瞳色像是被点亮,闪烁炽热明亮的光芒。
顾雪洄捧着水灯站在门口,呆呆看着贺怀霄向他走近几步。
“小师叔?”
贺怀霄伸出手在顾雪洄面前晃了晃。
手掌合并张开间,点点荧光从掌心蓬乱飞出。
星光拂面,顾雪洄讶然抬眼:“你怎么忽然出来了,上次不是说了吗,没突破就不……”
他顿住,十年过去,贺怀霄的修为已经到了金丹大圆满,即将突破元婴。
“要不要庆祝一下?”贺怀霄笑着问顾雪洄。
“要……要的!”顾雪洄忙不迭应下。
贺怀霄做的这些三叶金鳞鱼水灯着实大,光靠手拿是不可能的,干脆掐了道法诀,让它们缀在两人后面跟着走去河岸边。
顾雪洄还是捧着清霜剑,边走边道:“我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还好我这几年许的愿望是‘祝小贺师侄修炼顺利’,不然我得修改愿望了。”
“是关于我的愿望?”贺怀霄问,“小师叔的愿望难道不是去冰原州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后来我想了想,如果你能冲关顺利,那我去冰原州难道不是指日可待吗?”
所以除了第一年,剩下的九个水灯,顾雪洄许的愿望都是关于贺怀霄的。
“今年小师叔的愿望也是我吗?”
“是。”
顾雪洄点头,又有些懊恼:“我感觉我可以改一改,改成‘希望小贺师侄成功元婴’你看如何?”
“这样小师叔很亏啊。”贺怀霄低笑,他这十年样貌变化不大,身高却是长了很多,比顾雪洄高了半个头,直视顾雪洄的时候要微微低下头。
顾雪洄倒是无所谓:“我在十年前已经放过属于我的水灯了,没有什么亏不亏的。”
江鱼头早就在河边等着顾雪洄了,他大声嚷着让其他人不要往前挤,给顾雪洄让位置,待看到顾雪洄身边还跟着贺怀霄,更加激动。
“快让开!今年两位岛主一起来放水灯了!贺岛主闭关出来了!”
众人急忙给两人让出位置。
贺怀霄这九盏水灯实在招摇,有点好奇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感叹说只有这样大的水灯才配得上顾雪洄的清霜剑水灯。
“确实是,”顾雪洄跟着笑,戳了戳贺怀霄,“我记得小贺师侄以前做的没有这么大,怎么忽然改了?”
被顾雪洄勒令闭关修炼,不到突破时机不出来,贺怀霄自是老实听话的,只是每一年,贺怀霄都会做一盏三叶金鳞鱼水灯攒下来。
贺怀霄:“因为怕我的愿望不能实现,自然要醒目一些。”
他是没想过顾雪洄会连续九年的许下和他有关的愿望,
还好他攒了九年的愿望,可以补给小师叔。
——希望小师叔修炼顺利,突破障碍,找到属于自己的剑意。
——愿小师叔万事顺遂,远离烦忧,道心无暇破境化神。
顾雪洄一一看过贺怀霄的水灯,看到最后一盏水灯。
——祝顾雪洄本命剑出,一剑登仙。
他再抬起头,贺怀霄已经把前八盏水灯排列好,正施法和他的清霜剑水灯绑定。
“怎么……怎么回事啊你,”顾雪洄眨了眨酸涩的眼,“都是我的,你就没有想要的实现的愿望吗?”
“因为我的愿望小师叔已经帮我许了。”
贺怀霄把最后一盏水灯拉过来。
九条三叶金鳞鱼环绕中间的清霜剑,顺着水流游向远方。
“小贺师侄这十年除了长高,胆子也大了很多,”顾雪洄掩饰情绪,先发制人,“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了。”
“那是今年做的。”贺怀霄解释说,“写的时候忽然想到,我写了这么多愿望都没具体写是谁,就还是写了小师叔的名字。”
他给顾雪洄道歉:“还请小师叔见谅。”
顾雪洄哼哼道:“挺好的,我不介意。”
顾雪洄看着水灯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说道:“一剑登仙,我很喜欢,谢谢你,贺怀霄。”
周围其他岛民早已散去,河岸边只剩他们二人。
夜风泠泠吹过,水面波光粼粼,两人的倒影相互交错。
“很久没有听见小师叔正儿八经叫我的名字了。”贺怀霄笑起来。
上一次被叫全名,还是他不听顾雪洄的话执意要和任闲来往。
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也……”顾雪洄跟着笑,“你不在我感觉都没什么意思,总想着如果有小贺师侄在,大概不会那么无聊。”
甘霖岛上下把顾雪洄当岛主看待,有了觉雨的前车之鉴,哪里敢和顾雪洄说笑玩闹。
不出甘霖岛,同样的也没有人会直呼顾雪洄的名字。
“那真是太巧了,我在闭关的时候也在想着小师叔。”
贺怀霄说出这句话不带一点犹豫,完全是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皆愣在原地。
“小贺师侄……”顾雪洄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要拿出长辈的架子来,然而他只是开了个头,接下去就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他微微抬过头,看向贺怀霄。
晶天节不愧是甘霖岛一年中天气最好的时候。
银月皎皎,水流澹澹,云星满河。
贺怀霄一样在看着顾雪洄。
他自然是知道他说了什么话,话一出口,闭关时那些封闭压抑在心的情感,好像就在这一瞬间,通过这个豁口呼啦啦地倒出来了。
他没忘记顾雪洄是他的小师叔,虽然不是正经的同一师门,却是他师尊贺石承认的师弟。
……他的想法确实有那么些大逆不道。
贺怀霄抿着唇,他不后悔,却还是紧张。
心跳得极快,手心满是虚汗。
顾雪洄从袖里拿出许久不用的碧玉长杆,点了点天边的银月,碧玉长杆在虚空划落一道弧线。
一柄清凌凌的银蓝长剑在月色下凝结成形,与顾雪洄做了十年的清霜剑水灯一般无二。
这是顾雪洄这十年的感悟与尝试。
他无法完全召出本命剑,却可以借碧光剑凝结成清霜剑的虚影,也能发挥几分清霜剑的特性。
但这是顾雪洄第一次成功凝结出清霜剑的虚影,是忽然之间的福至心灵,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一定能成,于是就在这一瞬间做成了。
平口十年的碧光剑终于再次有了剑尖,尖头闪着锋利的冷光,吹毛断发。
贺怀霄也愣住了,没想到在这关头,顾雪洄第一个动作是凝结出本命剑的虚影。
顾雪洄握着清霜剑气裹挟的碧光剑,抬眼再次看向贺怀霄。
“……我说我完全是下意识的,你信吗?”
第92章
顾雪洄以前猜过贺怀霄对刘琦诗有意, 可具体一点的,他没见过贺怀霄对刘琦诗特别殷勤过,更重要的是, 贺怀霄亲口否认过。
没有就是没有, 贺怀霄不会撒谎。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上次误会了贺怀霄, 但这一次, 这十年,贺怀霄身边除了顾雪洄再无其他人。
顾雪洄不可能再误会。
特别是现在, 贺怀霄在怔愣过后, 嘴角上勾,眼底明确带着笑意。
他同样拿出自己的碧光剑, 和顾雪洄的清霜剑碰了碰。
清脆的撞击声让顾雪洄回神,却还是站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贺怀霄退后一步。
“我知道的,”贺怀霄正经且笃定, “小师叔也知道的。”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心中知道顾雪洄已经明白。
贺怀霄心悦顾雪洄。
顾雪洄握着清霜剑,即使他只是凝结出虚影,依旧不影响这把由极寒冰原仙泪星铁铸造的三尺剑发挥出它的特性,只是稍稍靠近, 便感到一股寒意袭来。
这样冷的一把剑却降不下顾雪洄浑身的热意。
脑子乱哄哄的,握剑的手指颤了颤。
耳边像是有狂乱的风声灌入,眼前像是有千万冰晶炸开——
顾雪洄手里的清霜剑爆发出亮眼的剑光,照亮云霄。以顾雪洄为圆心, 周围的景物在一瞬间冰冻,包裹一层晶莹的冰壳。
“所……所以……”
顾雪洄无措地握着剑, 无暇顾及为什么自己会忽然间控制不住清霜剑的剑气。
后退一步的贺怀霄环顾四周,最后无奈往前走一步,伸手抱住顾雪洄。
“小师叔——”贺怀霄闷笑,“我算是服了。”
夜渐深,狂欢完毕的岛民纷纷回家休息。
顾雪洄走在前面,贺怀霄走在后面,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交叠。
顾雪洄走了一会儿,猛地停住回头去看贺怀霄。
“怎么了小师叔?”
贺怀霄唇角还带着笑意。
顾雪洄转过头,继续走了两步,再次停下。
后面贺怀霄的笑声已经控制不住,他借着咳嗽掩盖:“咳咳……没事的,小师叔进境有望,高兴也是正常的。”
高兴得同手同脚,还怎么都调整不过来。
顾雪洄板着脸,瞪向贺怀霄。
除了三次化神失败再也召不出本命剑,顾雪洄不到百年的人生里第二次觉得挫败。
这种不是自身修为毫无进展,自己又找不到办法的挫败,也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贺怀霄的挫败,而是另一种……
更像是自己的情绪被另一个比自己小的小辈拿捏了,特别是看着对方进退自如,淡定自若,而自己则慌慌张张出了岔子,一点都没有一个长辈风范的挫败。
对,就是长辈。
顾雪洄很快给自己找到理由。
贺怀霄贺石临死前托付给他照顾的徒弟,自己是贺怀霄的小师叔,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师侄下手呢?
就算是贺怀霄……
不行,打住,不能!
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贺怀霄马上就要结婴,自己也因为迟迟领悟不到属于自己的剑意,被白玉镯压制在金丹大圆满的修为。
甘霖岛还有一个知晴虎视眈眈,还有态度难明的李若,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想这些乱七八杂的东西!
耽误自己就算了,耽误小贺师侄可就罪过了!
贺怀霄身上还背着满门的血海深仇,耽误不得!
现在自己是需要贺怀霄陪着自己去冰原州没错,可是他并不希望贺怀霄把这个当做必须完成的任务,贺怀霄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顾雪洄的小贺师侄。
顾雪洄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更加坚定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应贺怀霄。
少年人的感情汹涌突然,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消散了。
这十年他们在湘汀州,相处时间看似很长,其实更多的是贺怀霄在静室中修炼,顾雪洄在外忙碌或是自己找乐趣。
顾雪洄不会打扰贺怀霄,他只会要在出门前回望一眼贺怀霄所在的静室,确定他的小贺师侄在专心修炼,周围的灵气向那里聚集。
偶尔澄光玉里头的三叶金鳞鱼会无聊地从里面游出来,到处逛荡一圈,顾雪洄会摸摸鱼头,喂灵草逗逗它们。
他在外面和三叶金鳞鱼说话,贺怀霄就在里头缓缓睁开眼,吐纳法习惯成自然,就算没有把全部心神沉浸在修炼中,只要没有当面看到,外面的人不回知道里面的人在分心关注自己。
顾雪洄借着喂食和三叶金鳞鱼叨叨絮絮说话,问它们为什么吃这么多还不见长,和它们抱怨甘霖岛没完没了的雨,说起近日垂钓的收获……林林总总,三叶金鳞鱼吃完灵草绕着他游弋,鼓起的眼珠乱眨,乞求他多喂一些。
“不行,”顾雪洄断然拒绝,吓唬道,“吃太肥就只能去我的锅里了。”
三叶金鳞鱼尾巴抖动,当即冲回静室内主人手边。
那里放着一把青绿色的碧光剑,鲜红的剑穗上的吊着一块澄光玉,通透温润。
就在三叶金鳞鱼的脑袋即将接触到澄光玉时,一只手兀然挡住。
绕了一圈回不去,三叶金鳞鱼只好耷拉着尾巴再出去。
顾雪洄不知道三叶金鳞鱼在静室内发生了什么,继续拿出灵草诱引,两只三叶金鳞鱼很快为了一口吃的欢快游荡争抢。
静室内的贺怀霄看不到是何场景,取纸闭目,抬手自然而然在纸上勾勒脑中的景象,三叶金鳞鱼在纸上灵动游弋,至于人——
贺怀霄双掌合十拢住浓稠成乳白色的灵气,片刻后一尊白衣宽袖持剑的人像立在他的掌心,桃花眸子弯弯冲他一笑。
静室外的人一走,三叶金鳞鱼吃饱喝足,在贺怀霄面前悠悠转几圈再游回澄光玉,
摆动的鱼鳍打乱灵气流向,灵气凝成的人像破碎消散。
贺怀霄闭上眼,再次进入修炼状态。
接下来吐纳的灵气仿佛带着冰雪的清凉气息,深入五脏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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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怀霄卡在金丹大圆满出关,自然是为了知会顾雪洄让他放心。
结婴后的修士不同以往,神魂坚韧,可以试着感悟天地法则,为接下来的化神做准备——以后可就不是会吸纳炼化灵气就能顺利提升境界了。
为此,顾雪洄特意为贺怀霄讲解了几个要点。
他自己没找到属于自己的剑意成功化神,却对贺怀霄未来成功化神这一点深信不疑。
“化神天劫时的天劫更加浩大,如果你有自己本命剑,还能拿出来借天劫之力锻造,烙印天地法则。”
贺怀霄到现在还是用的碧光剑,顾雪洄想到贺石是把碧光剑祭炼成本命剑,犹豫一番还是说道:“你是天生剑骨,剑意卓绝,普通的剑大概承受不住你的剑意,特别是随着修为的提升,你的剑招会越来越凌厉,以后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战斗,应该有更好的剑做本命剑才是。”
碧光剑的材质还是太普通了,不说在中州,就是在长山州,稍微优秀一些的年轻弟子,哪个不是手握稀有材质铸成的法宝。
目光在放远些,如果贺怀霄真的想去挑战天骄榜,也不能拿碧光剑去,这把剑在其他天之骄子手里走不到两个回合就会被对方武器的绞碎。
注定是剑修的天生剑骨岂能无剑?
贺怀霄听到认真,虚心受教,问道:“就听小师叔的,我会慢慢寻找适合我的本命剑。”
顾雪洄放心多了。不过在贺怀霄寻到合适的本命剑前,碧光剑还是能接着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