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光剑铮然出鞘,明亮的剑身一面映照出贺怀霄上半张面孔如墨潭漆黑的眼睛,另一面映照出顾雪洄面具下半截玉白的下巴。
那截下巴微微一抬, 戴着白玉镯的手跟着一起动。
既然是剑修,怎么能没有剑呢?
——抢剑!
两人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就明白对方的意图。
没有任何花哨的法术,每一个来回都是最基础的身法剑招。
上撩橫劈避开来势汹汹的顾雪洄, 贺怀霄抬腿侧踹,逼得顾雪洄不得不抬手格挡。
“小贺师侄好凶哦——”顾雪洄桃花眼弯弯。
贺怀霄稍稍愣神, 就在这一间隙,顾雪洄脚尖一点顺势借力腾空,翻身倒挂至贺怀霄身后。
手指尖堪堪摸到碧光剑剑柄,就被贺怀霄察觉避开。
“小师叔——”贺怀霄真是服了,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
顾雪洄扬了扬眉:“怎么,小贺师侄怕了?”
“不怕!”
贺怀霄沉声应道,同时上挑再接橫斩。
剑光照流水,水中月影被绞碎击散无数次。
两人接连交手上百个回合,碧光剑依旧牢牢握在贺怀霄手里。
“不打了。”
顾雪洄放弃,重新躺倒在船板上。
贺怀霄顿了顿,伸出手去拉顾雪洄:“小师叔不是说……”
他话还没说完,躺下的顾雪洄又瞬间起身去抓他的碧光剑!
“小师叔!!!”
贺怀霄猝不及防,情急之下当即翻转手腕换剑,自己被顾雪洄一拉跟着一起倒下。
碧光剑则飞抛斜插入舟头。
贺怀霄就压在顾雪洄身上,两人鼻尖几乎擦着只剩一丝细缝。
意识到这一状况,贺怀霄屏住鼻息,陡然僵住。
顾雪洄还沉浸在失败中,彻底泄气了:“我算是知道小贺师侄为什么天生剑骨了。”
“什么?”
顾雪洄嗯了一声:“我之前就和贺掌门说过了,他没敢告诉你,大概是怕你有压力。”
只有天生剑骨,才能让照灵壁发热碎裂,碎片碎裂截面刻痕交错犹如剑气交织。第一次顾雪洄以为是偶然,后来带着贺怀霄去兴义和买新的照灵壁,又趁机试了做确认,才正式确定贺怀霄的体质。
“我吗?天生剑骨?”贺怀霄小心翼翼用气声问。
“对呀,天生剑骨,命中注定的剑修,”顾雪洄毫不客气,用手捏了捏贺怀霄的脸,“所以以后小师叔就靠你了,小贺师侄,我对你可是信心十足啊!”
三叶金鳞鱼在他们抢剑的时候惊慌躲到小舟底下,现在又重新在舟边探头探脑查看情况,同时照亮贺怀霄通红的耳垂。
顾雪洄也看到了。
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再次伸出贼手。
这次被贺怀霄及时躲过。
“小贺师侄你怎么这么小气,我就摸摸。”顾雪洄玩心大起,难得能看到贺怀霄局促不安的样子,就算是没抢到剑,也回本了。
贺怀霄绷着脸:“李若回来了。”
夜色中,李若飞身踏水,跳上小舟。
“你们在干什么?”李若敏锐察觉到在他离开后,这两人一定是做了什么。
贺怀霄不适地转开眼,起身到另一侧拔出碧光剑,答道:“没什么,和小师叔随便切磋了一下。”
“是我不好,让你们久等了。”李若抱怨说,“都怪琉光金童不好!”
他顿了顿,两眼期待地看着他们:“你们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同?”
他的头发从之前的黑灰变成全白。
一身绮罗红衣似火,白发白眉白睫,皮肤苍白毫无血色,手上一双碧玉琢,腰间环一把银白软剑,即使是在这个黑沉沉的夜里,容色侵略性依旧极强。
顾雪洄:“所以你果然不是李渡河的亲生儿子。”
湘汀州人尽皆知李渡河是即将九变化龙的鲤鱼大妖。
李若笑着应:“确实不是,我是父亲大人点化的莲藕。”
“难怪这么缺心眼。”顾雪洄小声嘀咕。
贺怀霄别过脸,压了压嘴角。
李若当然也听到了,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评价。他一开始就没把隐藏功夫做好,索性不管了,直接说明真身。
李若主动提出由他来撑船控制方向,剩下二人都无所谓随他去。
李若立在舟头,说道:“可惜你们去不了长生岛,那里遍地莲花,莲叶田田无边际,鱼戏莲叶间,是湘汀州一大胜景……”
银白软剑化成长杆一点,细碎的银白辉光在水里荡漾开。抽骨拔茎生叶,花骨朵在两叶中间成型,银色的勾线莲花在漆黑的水面盛开,光莹莹,暗香幽幽。
“我也好想回长生岛啊……”李若用银白软剑掐了一朵莲花握在手里碾碎,说道,“有个词叫做‘藕断丝连’,我想从父亲大人用鱼尾把我从母体甩断,亲手捞起我点化启发我的灵智时,我们就注定纠缠,无法完全分割了。”
顾雪洄依旧是不冷不热:“那确实挺大的恩情了。”
湘汀州莲藕何其多,有幸被即将化龙的鲤鱼大妖看上的莲藕就李若这一节。
“父亲大人的理想是一统湘汀州,我无以为报,只能努力帮他了。”
贺怀霄淡淡应道:“有目标挺好的。”
他转头,看向顾雪洄,伸出手指一点一点沿着舟边探过去。
与另一只玉白的手指尖碰了碰。
“我知道,”顾雪洄说道,“明心见性,心纯则真。”
顾家老祖宗曾说过,顾雪洄根本就没理解先祖为何专门将这句话作为传承剑法的开头。
顾雪洄陷入一种奇异的境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安定。
在中州的天衍宗有老祖宗守护时他没有,在长山州满山的香愈木时他没有,偏偏在陌生的危机四伏的湘汀州,顾雪洄定心了。
风徐来,细雪飘飞,纷纷扬扬落在银白的莲花上。
水面结了一层晶莹的薄冰,小舟停滞在原地,坐看细雪将莲花压低,覆盖。
舟头的李若眯了眯眼,手指微动。
雪下莲花扑簌抖动,从雪里探出来,绽放得更盛。
顾雪洄在舟尾,依旧维持原来的姿势,趴在舟边懒洋洋地抬眼欣赏这幅奇异景像。
月夜雪下银莲摇曳。
碧玉长杆在顾雪洄指间转了转。
雪不停,银莲在极致的绽放后,花瓣解体崩裂,再次被雪覆盖。
碧玉长杆变倏而变换成碧光剑,剑身平整无尖如一线。
顾雪洄挥出一剑。
剑光过处,无论是雪还是莲,亦或是水面的薄冰,都犹如琉璃碎裂,化成迷茫水雾氤氲。
“好剑!”李若抖了抖银白软剑,“难怪中州人都说,剑出长鲸顾。”
“你也不差。”顾雪洄礼尚往来。
李若哼道:“自然的,这湘汀州我就不知道还有谁的剑道能在我之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灰白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顾雪洄。
顾雪洄毕竟不是真正的化神,这样的法相外化不可能维持太久。如果李若强行要打,顾雪洄还是打不过。
顾雪洄抖了抖右手,将长袖抖落,掩盖白玉镯将皮肤勒出来的红痕。
随着他这招越用越纯熟,特别是他如今能定心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心性突破后,顾雪洄终于能稍微调动隐匿于神魂中的本命剑清霜了。
刚才那一剑释放出来的剑气,正是清霜的凌冽剑气。
天生剑骨的贺怀霄也敏锐察觉到顾雪洄这一剑与以往大有不同。
他真心为顾雪洄感到欣喜。
顾雪洄已经把碧光剑重新变换回碧玉长杆握在手里旋转挽了个花。
碧玉长杆不再是纯粹的碧绿色,而是覆盖了点点雪色。
“湘汀州第一剑修吗?”顾雪洄眉毛一挑。
“当然。”李若极其自信。
顾雪洄低下头笑了笑:“挺好的。”
李若:“真的?你不介意?”
“我介意这个作甚?”顾雪洄反问。
“好。”李若的神情看上去更满意了,放声狂笑。
“我的剑湘汀州第一,顾雪洄都不得不承认!”
声音久久回荡。
贺怀霄眉心稍拧,他总觉得李若这问话十分有深意。
顾雪洄却只是撑着下巴,朝他笑笑,低声道:“小贺师侄,我从来没有如此确定过,自己是这么想成为一个剑修——一个真正的剑修。”
在顾雪洄以往的经历中,他实在是太顺了,不管遇到什么事,他既有实力,还有背景能将所有困难一一摆平,他有资格轻狂高傲,不将世事放在心上。
天赋高,实力强,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坚定
本心,迷失是自然而然的。
他是先天灵体,是长鲸汀顾家继承人,学剑是自然而然,却不一定是他真的想做一名剑修,只是似乎做一名剑修很容易,也很符合他的出身天赋。
随波逐流,终究迷失自我,本心不坚自然道心有瑕,最后不管是第几次化神,顾雪洄会失败再正常不过。
“本来我以为,这个冰原州就算是走个过场也无妨,”顾雪洄说道,“现在我是真的想去。”
我要去看看无尽海的风浪到底有多大,深海的异兽如何危险,冰原州冰雪是冷到哪一种程度,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本命剑清霜所用的仙泪星铁,到底是如何形成。
更重要的,他知道,即使他的剑意不能在那里领悟,他也不会再彷徨。
他是一个剑修,必然会有自己的剑意。
终有一天,他会知道,他为何出剑。
“我在剑道悟性上不如小贺师侄,这下是真的要请小贺师侄多多指教了。”
云雾消散,顾雪洄眉眼弯弯。
贺怀霄那一剑不仅仅是刺入假山,也刺入了顾雪洄空洞的本心。
本心坚,道才坚。
得到确定的答案, 韦攸安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清安岛是把湘汀州一份为二的中轴线,按照湘汀州目前内部的势力划分,也正好是两方势力地盘的分界线。
湘汀州内很多人都在押宝, 韦攸安和李渡河谁能够最后一统湘汀州。
没有其实事的时候, 韦攸安喜欢一个人独处,这让他能静下心来慢慢思考。
明明是入夏时节, 连刚刚离去的手下都穿了一身轻薄长袍, 他却还披了一件大氅。
半阖着眼靠坐在椅背上,韦攸安神思漫游, 所以当锋利的伞尖划破空气突兀抵到他的鹰钩鼻鼻头时, 他依旧还是原来的动作。
知晴的身影显现,眉眼冷冽:“小芙是你杀的。”
知晴后面还跟着觉雨, 她十分激动:“姐姐,你这样问他, 他不会承认的!”
“是我杀的。”韦攸安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知晴拿伞的手抖了抖,伞尖因此偏离韦攸安的鼻尖, 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红痕:“她是你女儿!”
“是。”
韦攸安依旧是干脆的承认。
他眉下眼窝深,眼白满是红血色,鹰钩鼻两侧的鼻峰微微凸起。侧过脸时鲜红的血顺着红痕渗出,更显阴鸷冷傲。
“你……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觉雨左看看右看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姐姐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和韦攸安暗度陈仓。
“很久以前的事了, ”韦攸安答道,“不过我们本来也是各取所需,孩子完全是意外。”
他和知晴没有感情基础,意外得来的孩子杀了就杀了, 韦攸安很难有心绪波动。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韦攸安不解,“就算我不杀了她, 你也会动手的,不是吗?”
他们做不成情人夫妻,却不妨碍他们互相了解对方。
“现在才来找我算这笔账,会不会太晚了?”韦攸安抬手按住知晴的伞,“还是说你后悔了,想要我把小芙的神魂吐出来?”
“什……什么?”觉雨后知后觉,“你不仅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把她的神魂炼化了?”
她看着韦攸安,浑身发冷。
难怪她赶到的时候,小芙的神魂已经残存到只有一丝。当初她就很疑惑,如果不是仇家会有谁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下这么重的手。
原来不是仇家,是狠心的亲生父亲。
“身为湘汀州两个岛主的孩子,小芙的天赋体质注定不差,说不定将来比我们还要强,如果这个时候不收来为己用,难道要便宜外人吗?”韦攸安目光转向知晴,“那个时候我距离大乘就差临门一脚,和你现在一样……所以你现在来找我,是觉得我没把小芙留给你用,生气了?”
觉雨脸色煞白望向知晴,紧紧盯着她。
“姐姐,你……”
你不能。
她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她忽然记起来,小芙之所以和她亲近,是因为知晴剩下小芙之后,近乎不管不问的冷漠,她才会时时刻刻把外甥女带在身边。
韦攸安还是一副好商量的模样:“小芙现在已经死了,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别的补偿,毕竟没有你,小芙也生不下来。”
在他口中,女儿仿佛是一个物件可以随意交易。
觉雨再也忍不住,拿出自己的琴来。
她耗费那么多的精力,甚至不惜倒退修为,除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缓和姐妹关系,还要为她可怜的小外甥女报仇。
话都还没说清楚,还没来得及见识这个世界有多精彩,就失去了呼吸永远地闭上眼。
更可怕的是,杀了她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杀完以后还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至于她的亲生母亲……
觉雨拨动琴弦的手不断发抖,她已经不敢再去看知晴是什么表情了。
也不想听。
杀了韦攸安是她此刻唯一的想法。
“小觉雨还是这么天真爱哭啊。”韦攸安就像一个年长者,看着觉雨慌乱地出招,不紧不慢地化解攻势。
另一旁的知晴只在最开始用伞尖擦伤了韦攸安后,再没动手。
其实如果刚才韦攸安不动,知晴的伞根本就伤不到他。
“小觉雨还是有天赋的,”韦攸安边打边点评,“但若是能和你姐姐联手,想必这琴声里的杀伐之力能更上一层楼。”
“要你管!”
觉雨双眼发红。
她们姐妹的武器与对方的名字相同并不是巧合,只有时刻记挂着对方,才能称得上姐妹同心。
韦攸安哪壶不开提哪壶,而知晴明知觉雨打不过,也知道韦攸安杀了小芙,还是选择旁观。
这让觉雨越发心灰意冷。
“够了——”
知晴终于出声打断觉雨的进攻,她问韦攸安:“你说的赔偿是什么?”
她困在化神大圆满太久了,明明摸到门槛了,却始终迈不过去。
韦攸安说得没错,如果当初是自己,她也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在湘汀州,修为实力才是生存的底气,如果她不想依附现今湘汀州任何一方势力,没有大乘实在难以独立。
特别是现在,觉雨修为倒退,她要顺便想办法恢复觉雨的修为。
韦攸安笑了笑,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知晴无心,觉雨多情。
这两姐妹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他和知晴本质是同一种人,更适合在湘汀州活下去,反观觉雨,如果没有她的姐姐帮衬,甘霖岛早就守不住了。
自己还想同敌人死战到底,当事人却先投降议和。
觉雨拨琴的动作一顿,被韦攸安的反击掀翻。
其实在发现知晴一直不动的时候,觉雨的心就沉下去渐渐发冷了。
——知晴自己都不在乎,她反而冲锋陷阵摇旗呐喊,像一个孤身奋战勇往直前的小兵,却不知她身后的城池早已空无一人,大部队放弃这里白白将地盘拱手让人。
韦攸安并没打算对觉雨动手,任由她狼狈离去。
他问知晴:“这次来找我,又有什么合作?”
“大乘,我想大乘,”知晴道,“你也不愿李渡河成为湘汀州的王吧?”
湘汀州至今没有人知道李渡河是大乘期的哪一阶段。只知道湘汀州当之无愧的第一个高手,实力深不可测,而且他还是一条九变即将化龙的鲤鱼妖,单就他亲手教出来的李若来看,李渡河的实力绝不同于一般的大乘期。
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和李渡河对战……
韦攸安是见过李渡河的,知道那位鲤鱼大妖满脑子只有修炼,对各种杀伐手段的研究更是出神入化——李若的剑法就是他亲自教授的,据说早年李渡河曾见识过来自中州的剑修大能,因此感悟极深。
说实话,韦攸安并不觉得李渡河会怕一个大乘,知晴如果能大乘,就算不与他结盟,也能让李渡河吞并的其他岛屿的的脚步放缓。
“当然,”韦攸安应道,“李渡河是什么性格我们都很清楚,如果真的让他一统湘汀州,那些妖修只会更加猖狂。”
湘汀州内部本就纷争不断,妖修魔修之间的矛盾经年累月没有断过,越来越激烈。
大概除了琉光金童那个信奉实力至上,才不会觉得投靠一个妖修不会丢一个人族的脸吧。
本来湘汀州就因为混乱甚少与其他州交流,再加上本州内部不断内耗,资源供给更是紧张。
“升龙宫要得太多了,特别是这些年……琉光金童就是和李渡河结盟,连彩礼都给赔了个干净,还差点去甘霖岛的库房搬东西到升龙宫,两人这才吵架解了婚约。”知晴知道得更多,“李渡河截走这么多东西,大概是在为化龙做准备。”
升龙宫截走了湘汀州内大半资源,基本上只要经过升龙宫的,哪怕是一只鸟都得给李渡河薅一遍毛才能放走。
不能让李渡河顺利化龙!
韦攸安和知晴对视一眼,达成合作。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如果你们两姐妹不是因为小芙离心,你为什么要疏远小觉雨呢?”韦攸安问。
知晴张了张嘴,又闭上。
“为什么?”韦攸安饶有兴趣,“你明明知道小觉雨十分中情。”
“因为我想验证一件事。”知晴道,“那有可能是我至今无法大乘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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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雨抱着琴,踉踉跄跄走出清安岛。
本以为只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和姐姐和好结盟,她们姐妹必然能在接下来风云变幻的局势中稳住自身。
可是她没想过这意味着自己要忽视小芙的死。
——那本来就是她一直迈不过去的坎。
她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即使没有韦攸安杀了小芙,自己的姐姐也会杀了小芙!
根本就没有人在乎小芙的死!
“哈,哈哈……我到底在做什么?”
觉雨抱着琴半跪下来:“其实只要我愿意,只要我放下小芙,姐姐就会和我好了,反正姐姐也不在乎,不是吗?所以我到底在记恨什么?”
“是啊,你到底在记恨什么呢?除了你,根本就没有人在乎。”
李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觉雨面前。
这里是距离清安岛有一段距离的无名礁石,他原本打算在这里转向去甘霖岛——觉雨他是一定要杀的,他已经说过了。
没想到会被贺怀霄发现方向不对,三人就此起了争执。
顾雪洄急着去冰原岛,而且他不太想在自己还没有化神的时候贸然惹上两姐妹。
不想觉雨竟然会主动送上门。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觉雨必须死!
还得是他李若亲手杀的!
觉雨惊疑不定, 再不远处,还有她很眼熟的贺怀霄顾雪洄。
先前血祭生魂,觉雨没有直接对三人出手, 甚至还在这之前与顾雪洄有过短暂的合作。
因为血祭死去的人固然无辜, 可他们和这三人没有任何关系,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任何仇怨。
可这里是湘汀州, 杀人夺宝不需要任何具体理由, 随心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没有严苛的教条法令。
更何况, 对她不怀好意的是湘汀州第一高手李渡河的儿子李若。
意识到情况不妙,觉雨琴弦一扫, 一串急促的琴音响起,原本平静水面顿时翻涌起狂浪, 沙石乱飞,阻挡李若的脚步。
觉雨则转回方向就往清安岛跑。
“不许走!”李若大喊, “顾雪洄!快!”
要是让觉雨成功逃走,再回去找知晴或者韦攸安出来,他们三个……不,李若可能会没事,但顾雪洄和贺怀霄一定会在过后被算账!
顾雪洄和贺怀霄没得选, 这个时候他们不得不和李若上一条船,杀了觉雨!
被迫与李若合作,顾雪洄面色不太好看,却还是依言出手。
他按住贺怀霄, 朝他小幅度摇了摇头,自己则拿出许久不用的来自震雷宗的量天尺, 朝虚空一划。
原本还晴朗的天空顿时阴云密布,雷声在云中酝酿怒吼,从天而降劈到觉雨脚边。
她脚下的礁石被这一道落雷当场劈碎,不得不闪身避开。
后面的李若飞身赶来截住觉雨,银白软剑一抖,在滔天的狂浪中,剑尖从中突刺,直逼觉雨门面。
走不掉,若不奋力一战必死无疑。
觉雨不再一味想着逃跑,摆正古琴素手拨弦。音波如刀,将量天尺召来的乌云割裂出无数细缝。
天光从细缝中泄露,无数雨丝飘落,形成雨幕挡住李若的银白软剑。
觉雨端正坐着抚琴,背后青白环光笼罩,宝相庄严,犹如神女降临。
不,是魔女。
琴音不绝,具有穿金裂石之力,驱使每一道雨丝向李若杀去。
如此密集进攻,一般人坚持不过几个呼吸就会倒地,李若却不慌不忙,提剑一扫,尽数避开,再向觉雨杀去。
在这一过程,他还有余力朝顾雪洄瞥来一眼。
意思不言而喻,他知道顾雪洄出工不出力。
“我只是想见识一下湘汀州第一剑修的实力。”顾雪洄毫不畏惧与李若对视,理直气壮。
他转了转手中的量天尺,只是布阵将两人的战场与其他地方隔开,再无其他动作。
“行,你就看着!”
李若的银白软剑可以随心意变软变硬,坚韧且多变,击穿雨幕后,平直的剑身迅速变软变弯,犹如长蛇出洞,迅疾袭向觉雨。
“小贺师侄,你看到没有,”顾雪洄轻声道,“他的剑。”
贺怀霄眼也不眨:“是,觉雨必死。”
“她活该,”顾雪洄道,“她会为了杀了你外甥女的人报仇,却不会在乎那些被她血祭的无辜新郎。”
贺怀霄:“李若杀她不是为了伸张正义。”
这也是两人拒绝与李若同行前往甘霖岛杀觉雨的原因之一,李若纯粹是为了个人,他也不在乎那些枉死的生命。
“而且……”贺怀霄顿了顿,他还是没忍住提醒顾雪洄,“小师叔,他在坏你道心。”
顾雪洄人就在湘汀州,李若当着他的面说自己是湘汀州第一剑修,就是说自己的剑道远在顾雪洄之上。
其心可诛!
倘若顾雪洄真的认为自己的剑不如李若,本就困囿于没有剑意无法进境的顾雪洄将很有可能再也无法突破!
就连贺怀霄提醒顾雪洄,都不敢直指他的意志不坚,生怕他就此恍惚心神误入歧途。
“我知道,”顾雪洄嗤了一声,“他不行。”
李若每出一剑,都有细微丝线裂帛声划过。他的剑穿破觉雨的雨幕,击出阵阵涟漪,堙灭琴音,不断把觉雨往角落里逼,气势极盛。
即使贺怀霄知道李若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还是不得不承认李若的剑确实不错。
琴声叮咚,觉雨冷汗涔涔,远不如她的琴音意境表现出来的平和。
如果是在甘霖岛,她还能和李若拼个你死我活,但现在是在清安岛外围,她无法借助甘霖岛灵脉,只能以自身的修为直接和李若打。
“李若,你早就想杀我了吧?”觉雨冷笑,“就算没有在这里撞到,你也会去甘霖岛杀我的吧!”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觉雨望向天空,这一方天地被顾雪洄隔开,她根本无法传讯联系知晴,但是——
她可以继续拖延时间!
“是,我早就想杀你了。”李若毫不避讳地承认。
早在顾雪洄来湘汀州以前,他就想杀觉雨了。
觉雨今天是必死的,李若自觉胜券在握,放缓剑招,悠悠然欣赏觉雨的垂死针扎。
没有用的,就算是知晴真的能赶到,也只是收到一具妹妹的尸体。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李若笑出来,他是真的开心,笑得灰白的眼睛都绽放着奇异的神采,“祸从口出,若不是你肖想不该有的东西,怎么会有今天!”
他设想过很多次觉雨的死亡场景了。
银白软剑嘶嘶卷向觉雨,白色丝线犹如蛛网将觉雨围困其中慢慢蚕食。
咬破手指,觉雨再次按下琴弦,加速弹奏。
琴弦断裂,一整张琴面全是鲜血。
“还有吗?”李若好整以暇,笑着等待觉雨的下一次自救。
觉雨抬起头,一张脸毫无血色,琴徽上三颗雨瑟水精飞起,旋转发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觉雨说道,即使湘汀州修士信奉随心而为,作恶不需要理由,可是李若杀她的原因她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就行。”
李若一剑捅穿她的心脏。
三颗雨瑟水精被李若尽数揽在掌中。
“晦气东西,”他看也不看,甩给顾雪洄,“我拿这个换你手上的尺子。”
说完,也不管顾雪洄同意不同意,就用丝线把顾雪洄固定在一处稳定阵法的量天尺拿走。
阵法即将消散,李若将单手将量天尺对折,插在觉雨眉心,把她的尸体作为镇物,继续稳固阵法。
贺怀霄蹙眉,别开脸不再看。
察觉到他的动作,李若哼了声:“这都算便宜她了。”
他要用这阵法继续折磨觉雨的尸体。
顾雪洄嘴唇动了动:“她到死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让她死个明白?”李若好笑反问,“这是什么固定套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