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章吃两口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却也没多言,照旧把饭吃完了。
沈婷儿吃的比平常少,只用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筷子了。
沈惟慕将桌上剩下的菜全都吃完后,在家仆的伺候下漱口洗手。
“二三哥,这真是你花重金挖来的厨子?”
沈婷儿不敢相信她二三哥的品味突然变差了。
沈惟慕也疑惑,上次在宋祁韫那里吃的炖奇蘑堪称人间绝味。能做出那般精绝味道的厨子,按理说做别的菜味道应该也不会太差才对,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味道。
这不符合常理。
沈惟慕向柳无忧确认,挖来的人是否真是宋祁韫家里的厨子,他家是否还有别的厨子。
柳无忧:“确定是,不可能有别的厨子,我打听得很清楚,宋少卿家一共六名家仆,只有这一名厨子。平常在家里,都是由他来给宋少卿做饭。”
柳无忧立刻把厨子唤来回话。
厨子人长得憨厚,说话也憨厚,从言谈中可探知其性子很老实本分,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那日你如何做的炖奇蘑?”沈惟慕问。
厨子愣住,非常惶恐地摇头摆手,表示那道菜不是他做的。
“那是谁?”沈惟慕奇怪,“宋宅不是只有你一个厨子么?”
“是只有小人一个厨子。”厨子支支吾吾,脸憋得通红,但就是不肯说是谁做的炖奇蘑。
“公子不过问你做饭的人是谁,也不是讨要你家祖传的宝贝,你这般扭捏做什么?”柳无忧催厨子快说。
厨子赶紧跪地,给沈惟慕磕头赔错:“请小公子见谅,小人答应过他不能说出去,小人不能言而无信啊。”
“你——”
柳无忧骂他古板,这等小事有何不能说,又不会要他的命。
“我家公子可是你的新雇主,给了你十倍工钱!”
厨子还是求饶,不肯说。
沈惟慕:“你下去吧。”
“公子,我再去打探。”柳无忧知道他家公子很想要挖到那位做炖奇蘑的厨子。
“不必了,我知道是谁了。”
他早该想到,在千机山庄的时候就该想到。
宋祁韫在大理寺忙到亥时,将所有文书都整理完毕,才揉着酸疼的手腕离开。
宋祁韫刚归家,小厮万里就来急报,家里厨子被人挖走了。
宋祁韫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他:“什么?”
“家里的厨子被人出十倍雇佣金,挖走了!”万里在阐述时不自觉流露出了羡慕的语气。
他这么机灵,腿儿跑得快,办事麻利,咋没人挖他呢?不用十倍,两倍就行。
“所以这会子没人能做宵夜了,东家想吃什么,小人这就去外头买。”
“一碗面就行。”
宋祁韫还有些懵,家里厨子的手艺他可太了解了,没什么出彩之处,会的又少,许多厨娘做菜都比他好。
好端端的,谁脑子进水了,这么想不开,花十倍价钱挖走他?
宋祁韫太累了,没工夫深想这种小问题。填饱肚子后,他沾床就着。
一夜好眠后,天还没亮,宋祁韫就晨起去赶早市。
若想买一头年头刚好又体型健硕的驴,必然要赶早如集市否则挑不到最好的。
宋祁韫最终选定了一头五年的驴,体型高大,皮毛厚实,叫声也比别的驴嘹亮。
宋祁韫从集市里往外牵驴的时候,有不少来逛集的百姓都会忍不住凑上来问他驴卖不卖、多少钱,可见他这头驴选得极好。
一会儿还要去大理寺点卯,杀驴分肉这活儿宋祁韫做不了,只能花钱请一位屠夫来帮忙。之后分好的肉,会由宋祁韫提前交代好的家仆们来负责处理腌制。
晌午的时候,宋祁韫饭都没工夫吃,急急忙忙赶回家,把该需要提早熬的、炖的、卤的都安排妥当,送进锅里了,交代家仆帮忙看火,然后再急急忙忙赶回大理寺,继续下午的当值。
刚睡好了午觉出来了的郑成梁,撞见宋祁韫也从屋里出来,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睡过午觉刚醒。
瞅着宋祁韫满头的汗,唤人去给他打水洗脸,郑成梁连连摇头,啧啧两声。
“小玉年纪轻轻的,竟不如我,身子这么虚!”
“郑老头,念叨什么呢?”
陆阳突然从郑成梁身后跳出来,吓了郑成梁一跳,所以随即就挨了郑成梁一记打。
听到郑成梁唏嘘的经过后,陆阳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今晨宋祁韫早就跟他们说过,今天要忙着给沈二三做十吃驴,从买驴到屠宰、备菜、烹饪都很费工夫,所以十分忙碌。
论起这事儿,还不是要怪沈惟慕逼得太紧?
陆阳叹了口气,唏嘘:“二三猛如虎啊。”
“二三?什么意思?这事儿跟二三有什么关系?”郑成梁奇怪问。
“你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谁叫这郑老头儿总打他,陆阳自然要趁机敲他竹杠。
郑成梁:“滚,谁稀罕你说。”
在陆阳这得不到答案,他还有别人。
郑成梁随即就跟尉迟枫和白开霁说了同样的话,看这二人有什么说法。
尉迟枫摸了摸八字胡,也叹了一声:“二三猛如虎。”
白开霁连连点头表达赞同:“二三猛如虎!”
郑成梁:“?”
猛如虎?沈二三?是他想的那样吗?
郑成梁满脸震惊又八卦的模样,小声吩咐二人快给他细说说。
“老大不是欠了二三好几顿饭么,此行千机山庄又多了一顿十吃驴,今晚就要安排到位,大理寺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老大分身乏术,自然是忙活得满头大汗。”
“原来是这样啊。”郑成梁一脸失望。
尉迟枫和白开霁从郑成梁是反应中感觉到不对,反问郑成梁在想什么。
郑成梁眨巴眼睛:“我能在想什么,在想你们此番破案十分辛苦,都立功了,后面文书类杂活儿交给别人做就是,从现在开始让你们休沐。”
“真的吗?那太好了!老大不至于为做一头驴累得来回跑了。”
“嘘,小点声!若被外头人知道小玉堂堂一名大理寺少卿,撸袖子进厨房成了个厨子,老夫肯定会跟他一起被人笑话!信不信?沈玉章能拿这事儿嘲笑我三年!”
郑成梁警告尉迟枫,一定要管好白开霁和陆阳的嘴,做好保密工作,切忌不可让消息外泄。
“郑公放心,我会看管好他们。”尉迟枫恭敬行礼应道。
待二人退下,郑成梁后怕地拍拍胸口,松口气。刚才幸亏他稳重,没把想法说出口,否则岂不显得他这人想法很腌臜?但他这可不是腌臜,是他见多识广,思想开阔,才导致他想的方面比别人多。
大家一起破案,一起立功领赏,有麻烦自然也该一起扛。
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都表示要去帮宋祁韫的忙。
宋祁韫也不跟他们客气,“三位皆是及时雨,家里缺了厨子,我正发愁没人打下手。”
得知缘故后,大家都惊奇,到底是哪家傻子花十倍价钱,居然把宋祁韫家那个平平无奇的厨子给挖走了。
尉迟枫嗅到一点不寻常的味道,“或许挖厨子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其做饭呢,会不会冲着宋少卿来的?”
“刚才郑公还嘱咐我俩,要对老大做饭这事儿注意保密,不要外传,以防朝中其他官员攻讦。难不成是朝中哪个不开眼知道了你这秘密,便挖那厨子过去,打算用他做证人?”
白开霁跟着展开了他的阴谋论,分析得条条是道。
以往白开霁不成熟的分析,宋祁韫听听就过了,但这一次他心里也没有数。
“那厨子憨厚,有情有义,既答应了我,不像是会背叛我的人。”
“但人不可尽信。”尉迟枫建议宋祁韫还是谨慎为上。
“交给我和开霁来查,保证给老大查清楚。”陆阳拍胸脯保证。
宋祁韫点头,嘱咐陆阳不要把事情闹大,大不了被笑话几句而已,凭他的辩才还不至于在这点小事儿上吃大亏。
四人在去宋宅之前,去集市买了些新鲜蔬菜、冬储水果以及一些酒饮,这些都是为晚上的“十吃驴”做准备。
到家后,宋祁韫就把大锅里煮好的驴肉捞出来,分出一部分交给陆阳来剁馅。熟肉碎加粉条后调味成馅,包成的驴肉包子特别好吃。
再从熟肉中选两条驴后腿腱子肉,锅加热后放白糖熏制,大约半炷香时间即可做成五香驴肉,这看火的事儿便交给尉迟枫来。
宋祁韫取来铜锅子,将驴脊骨添到锅内当锅底,以茱萸、麻椒、醪糟汁和酱调成汤底,此汤用来涮任驴肉格外好吃,去腥去异味的同时还提鲜。宋祁韫让白开霁负责将冰镇过驴五花切成大薄片,再添羊肉、鱼肉以及虾、青菜为辅菜,凑成一桌驴蝎子火锅。
“本来这一桌锅子就够我们吃了。”陆阳故作夸张地唏嘘,“可惜多了个沈二三,一头驴都未必够。”
“你肉馅剁好了?”宋祁韫问。
“剁好了!我是谁啊,武林第一罡,剁个肉馅,还是熟肉,那还不是眨眨眼的事儿。”陆阳挺起胸膛,自吹自夸得很起劲儿。
“太好了,那驴板肠就交给你了。”
宋祁韫去取发好的面,揉了揉就准备包包子。包完包子后还会余下一些面,再混入驴油,还可以做成酥皮火烧。
驴板肠?
这边的陆阳还有些懵,在家仆的引领下去了厨房后院,瞅见那一盆肠子才反应过来,差点吐了。
“臭死我了,快拿走!”
“陆司直别瞧这东西闻着臭,一会儿洗干净了,炖进锅里,也好吃得很呢。”
陆阳捏着鼻子坚决道:“我干不了这个。”
“这种脏活儿哪能让陆司直做,洗肠子的事儿小人来,奈何人手不够,这活儿干起来又很费水,要麻烦陆司直帮忙提热水来。”
陆阳依旧捏着鼻子:“没问题。”这要再拒绝他就有些过分了。
肠子洗好后,大部分都下锅酱卤去了。少部分生的留下来,被用来做驴肉灌肠。
这会子宋祁韫早利落地将包子包好,驴油火烧也送进烤炉里了。
驴肉灌肠里的肉馅很有讲究,九成用驴肉,剩下的加鸡蛋清、地瓜粉以及佐料调和,做成一节一节的肉肠后,挂在临时砌好的炉子内,以果木熏烧。
熏肠时烟比较大,远远看去还以为这边着火了。白开霁特意提着一桶水飞奔过来,见没事才笑哈哈地放下桶。
陆阳唏嘘:“早知你这么快,刚才提水的活儿就该你来干,倒省得我闻臭味了。”
“你以为我干的活儿轻松?换了更好,比起拔驴毛,我更喜欢闻臭味。”
“拔驴毛?”听说是拔完了毛的驴皮有用,陆阳惊叹,“老大,你连驴皮都不放过?”
“驴身上除了毛都是宝。好了,你们辛苦了,去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就行,马上就开饭。”
几人这才发觉天色已经晚了,快到吃饭的时间了,这忙碌的时间过得就是快。
“沈公子到了。”万里欢欢喜喜地来报。
陆阳敲他脑门一下,“老虎来了,这么高兴作甚!”
“老虎?”
万里不解,那么俊美柔弱的沈公子怎么可能是老虎?陆大侠又在唬人!
反正他很喜欢沈公子常来,天天看这么好看的人儿,心情都能跟着变好,不管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儿,只要瞅沈公子那张脸,都能给忘了。
沈惟慕还没到宋宅,就远远闻到了香味儿。这香味儿很特别,来自于某种肉中自带的一股香,而且这种香是其他肉比如鸡牛羊猪身上所没有的,十分引发人食欲。
到了宋宅后,沈惟慕不自觉加快脚步,就进了正堂。
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三人在,却不见宋祁韫。
白开霁招呼沈惟慕来他身边坐,先吃些果点,不爱吃果点,倒也有提前切好的酱驴肉、酱驴肝可吃。
沈惟慕不负众望,当即取了一片酱驴肉塞进嘴里。
“看看看,我猜对了吧,你输了!”陆阳伸手跟白开霁要钱。
白开霁不开心地甩一张百两银票给陆阳,然后不解问沈惟慕:“你最近不是对下水感兴趣了吗?”
“嗯。”沈惟慕应承。
“那你怎么不先吃酱驴肝?”
“吃了。”沈惟慕道,“一起吃的。”
三人立刻朝那盘摆盘整齐的驴肝看去,果然有个地方少了一块。
“欸,你什么时候拿的,我们怎么没看到,只看到你拿驴肉了?”陆阳不解问。
白开霁掐腰哈哈笑,“那肯定刚开始我们寒暄的时候,趁我们不注意先拿了,我不管,是我赢了,钱还我,再给我一百两!”
陆阳不爽地把一百两还回去,见白开霁还继续勾手跟他要,“先欠着。”
“陆阳!你欠我多少钱了,还欠!”
“没办法啊,谁叫我穷呢,没你家有钱。”陆阳耸了耸肩,表示他也很无奈。
“他耍赖,”沈惟慕指了指他左胸口,“那里揣着三百两银票。”
“真的?”白开霁当即去扒陆阳的衣服,果然搜到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陆阳十分惊诧,沈二三怎么会知道他怀里揣着三百两银票?
“行啊,武林小灵通,都灵通到我身上来了?”
陆阳气势汹汹地质问沈惟慕,他刚才进门的时候,是不是收买了他的小厮。
因为他今早揣银票的时候,只有他的贴身小厮看到了。
不及沈惟慕回话,白开霁就迅速挡在沈惟慕身前,与陆阳干起来了。
“你这厮欠债不还,撒谎避债,还好意思找我兄弟的麻烦,找打!”
“姓白的,你这就过了啊!我这怎么算是撒谎?我虽有三百两,那跟你比也是穷啊,我说的是实话!”
陆阳边解释边出招抵挡白开霁的攻击,俩人不愧是江湖上被人称颂的阴阳双侠,打起架来很讲究,自觉离开房间,去院子里比划。
尉迟枫见这俩人内讧,哪能任由他们打下去,赶紧跟出去劝。
沈惟慕喝了口茶润嗓后,就坐在酱驴肉和酱驴肝旁边,一片片文静地吃。
酱驴肝口感细腻绵软,与牛羊肝比,味道偏淡些,但一点都不腥,多吃也不腻。
酱驴肉颜色是很深的棕红,肉质酥软有劲筋,入口即是馥郁的酱肉香,非常好吃。
等外头消停了,沈惟慕这边的盘子也干净了。
三人回来后,看到桌上的两个空盘子,不该觉得意外的同时,又陷入了沉默。
“宋小玉呢?”反正没肉吃了,沈惟慕起身就要去找宋祁韫。
三人忙拦住沈惟某,白开霁拿梨,陆阳拿苹果,尉迟枫拿橘子,一人一句劝沈惟慕再等等,先吃点水果。
沈惟慕目光轻轻扫过三人,又嫌弃地看一眼他们手中的水果。已经吃过两盘驴肉的人,岂会在即将吃“十吃驴”晚宴之前,吃这种水果盘占肚?亏他们想得出来用这招敷衍他。
“好,我不打扰他,我去厨房看看。”沈惟慕躲开三人,继续要往门外走,又被三人拦住了去路。
陆阳:“你一个漂亮贵公子,去厨房那种地方干什么,公子远庖厨懂不懂?”
白开霁:“对对对,这样,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拿。”
“再取些酱驴肉来就是。”
尉迟枫暗示他们二人中的一个赶紧先去宋祁韫给报信,以防一会儿沈二三坚持去厨房,撞见正做饭的宋祁韫。
“好好好,我去!”陆阳立即转身——
“何至于如此,我知道做饭的人是他。”沈惟慕语气淡淡,却如一道雷劈三人的脑袋。
“啊,二三是不是误会了,觉得千机山庄那顿煎肉很好吃,就以为宋少卿做饭很厉害?”
尉迟枫反应最快,跟沈惟慕解释,那煎肉的做法其实是宋家厨子写给了他们的,他们本来是打算等打猎的时候好好野炊一回。
“厨子把腌料的配方写得很细,煎肉本也不需要什么厨技,当时只要把腌好的肉弄来一煎就行了,自然容易。”
沈惟慕感受到他们极力维护秘密的苦心,便也不多说了。只是心里有一个疑惑:在人间,做厨子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么?
一炷香后,菜上齐了。
桌中央摆的是驴蝎子火锅,边上放着驴肉片、驴血和煮熟切断的驴尾,以及各种涮菜。没有什么食材被用来涮火锅是不好吃的,更不要说是经过慢火炖制的驴蝎子火锅了。
菜除了之前提到的驴肉灌肠,五香驴肉,酱驴肉等;还有卤驴板肠、驴耳、驴心、驴腰、驴口条等;热菜有葱爆驴肉,红烧驴蹄筋,驴油炒酸萝卜粉条;汤有两道,驴肉丸子荠菜汤,驴骨山药萝卜汤。
主食就是热情腾腾的驴肉包子,还有驴油火烧。
每一道菜都有其独特的口味,有的甚至还有三味,比如卤驴板肠,分三种大肠、二肠和小肠,三种肠口感各有不同,大肠肉多最有嚼头,小肠则口感最脆,二肠吃起来更绵软些。若将这些卤肠拿油再煎一遍,煎至表面金黄,拉丝的时候配葱蒜一起吃,又是另一种绝味。
众多美味在前,难以一一细述,总之,嘴根本停不下来。
而对于嗜好美味的沈惟慕而言,更是如此。一顿饭下来,他吃得舒适地打盹,甚至不想动了。
宋祁韫就请大家今晚都留在他家休息,他去了书房住,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沈惟慕。
“老大,你这是不是太优待他了?”
陆阳有点看不过眼,又给他做饭,又让他在最好的房间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理寺卿不是郑老头,是沈二三了。
“礼贤下士,二三他值得。”
宋祁韫往自己的手上拍了拍茶粉,又洗掉,以达到去除手上异味的目的。今天他的手几乎丢都泡在肉里了,沾染的味道只用水洗很难洗掉。
陆阳挠挠头,晓得沈二三有点获取消息的本事,但还是觉得他这人太神秘,不太可靠。
“我托我的江湖朋友再查查他。”
“用人不疑,他不会害我们。”
与沈二三打过这么多次交到,对方的脾性他多少摸清一些,别的不敢肯定,后者宋祁韫十分确定。
陆阳诧异宋祁韫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上沈二三的信任程度这么高了。
但他可不管,他还是要暗中再查查他。
寝房内,沈惟慕刚沐浴更衣完,就感觉到后窗有异响。
沈惟慕一把推开了窗。
宋祁韫站在窗外,衣着一身朗净的青袍。他一手执扇,一手背在身后,萧萧肃肃,朗若星辰。
“二三,看我如何?”
“不如何。”沈惟慕靠在窗边,漫不经心打量宋祁韫,“别再我面前伪装他,一眼假,没眼看。”
多变立刻变了脸色,随即低头检查一番自己的伪装,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他欲问沈惟慕他破绽在哪儿,接着他忽然了然了。
“我知道了,因为我身上没饭菜味儿。”多变唏嘘,“你说你来往的都是什么人呐,一个爱做饭的大理寺厨子少卿。”
“这么瞧不起做饭的,有种就别吃饭。”
“你——”多变眯起眼睛,“小家伙,你现在对我的态度越来越猖狂了,你是不是真以为八长老在教内就排第八?”
“你在清月教排第几我不清楚,但你在我这永远是这个。”沈惟慕拇指和食指捏了一根驴毛。
夜色朦胧,墙外传来响动,有人来了。
多变最后看一眼沈惟慕,一跃上了房顶,消失在夜色中。
一阵窸窸窣窣后,后窗正对的墙头上冒出了半个脑袋。浓眉大眼,充满了探求欲,一下子就与在窗边站着的沈惟慕四目相对。
“噗”一声,陆阳立刻跳了回地面,灰溜溜地跑了,嘴里还念“他应该没看到我吧,我反应那么快他肯定没看到我”。
“尉迟先生,您说现在这天儿也不热啊,怎么会有人在睡觉前开着后窗?”
陆阳懊恼自己今晚真是吃撑了,居然想跑去夜探一下沈二三。
宋祁韫刚跟他说过“用人不疑”,沈二三若看到他了,跟宋老大告状,他岂不是会很惨。
“睡前觉得屋子闷,又或失眠,想透气吧。”
尉迟枫随便答道,然后打了个哈欠,让陆阳自便。
晚饭吃得太饱是真容易困,他可要睡觉了。
多变返回梅庄的时候,赵不行正提着带血的剑待命。
见到多变,赵不行立刻恭敬行礼,禀告道:“六长老也解决了。”
“嗯。”多变毫不意外。
赵不行马上跪地:“今后清月教唯八长老马首是瞻!”
多变笑了,“这话说得可不对,咱们还有小教主呢。他可是刚过了我给他设下的考核,真叫人惊喜。”
随后,多变突然敛住笑容,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问赵不行:“这手势什么意思?”
赵不行惊讶:“八长老怎知道这手势?这手势在属下家乡那边,是表达喜欢赞美之意。您看,这交叉的两根手指形状,像不像心形?”
“你在清月教排第几我不清楚,但你在我这永远是这个。”
在回忆了沈惟慕对他说过的话后,多变哼笑一声。
人不大,心思倒挺多。
想拍他的马屁?门儿都没有。
“既然我们的小教主考核通过了,是时候该让他‘学习’一下,如何管理和统领整个清月教了。”
多变将一个信封交给赵不行,令他辅助好沈惟慕成长成为一名合格的教主。
赵不行有些为难,“可小教主身边已经有康安云了。”
多变一巴掌打在赵不行的脸上,赵不行的嘴角当即流了血。
赵不行赶忙跪地,垂首赔罪。此刻他心中惶恐至极,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知道你错哪儿了么?”
赵不行身躯颤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遭若答错了他的命恐怕就会没了。
“属下不该抱怨,只有无能之辈才会牢骚。”
“你是我的人。”
话外有音:他的人如果不够强,给他丢了脸,那还不如当个死人算了。
“属下明白!”
赵不行再磕头时,身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
夜雾像白纱帐一样突然笼罩整个京城。
晨起时,屋瓦、树叶都被打湿了,边沿处悬着水滴。
柳无忧得知昨夜沈惟慕宿在宋宅,赶早给沈惟慕送来了一身新制的白衣。
衣裳料子是前几日宫里刚上次下来的密锦,这种锦缎有一个特点就是轻薄密实,更为防风保暖。因为知道沈惟慕喜穿白,柳无忧只在袍角用银线绣制了祥云纹,乍看与普通白袍无异,但在阳光下走动时,袍角翩跹,似闪动着流光。
因为两层衣衫都很轻薄,本就有种仙气十足的感觉,加之沈惟慕本就气质脱俗,这衣裳穿在他身上更是有“天上有人间无”的清耀艳绝。
白开霁和陆阳昨晚没分出胜负,趁今早习武的时候,俩人又打了一场,这一回比试可谓是酣畅淋漓。
俩人开心地执剑扛刀往回走的时候,便见白茫茫的雾里徐徐走出一名仙君来。
俩人一时间看傻了眼。
宋祁韫和尉迟枫也习惯早起,二人边散步边闲聊近日朝中的局势,刚好也撞见这一幕。
待人近前,四人看清“卓绝仙君”是沈惟慕,忽有种百感交集的沧桑感。不是觉得他不好看,实在是沈惟慕昨晚惊人的食量还停留在他们的脑海挥之不去,便很难把他当成仙君了,毕竟仙君是不吃五谷杂粮的,吃了就是俗人。
见沈惟慕要走,宋祁韫问他:“去哪儿?”
“去吃崔记烤大肠。”沈惟慕还惦记着在千机山庄的时候,秦田给他推荐的崔记烤大肠。
宋祁韫不理解:“大早上的,吃这么油腻作甚。”昨晚已经吃了那么多肉了。
“哇,烤大肠吗?我跟你一起去!”白开霁兴奋道,他正愁昨天的煎羊板肠没吃够。
陆阳:“那我也去。”
确实被昨天那名小厮说中了,肠子闻着臭,但吃起来是真美味。
而作为爱吃肉的人,哪儿管什么早上吃还是晚吃,只要有肉什么时候都能吃得下。
柳无忧这时候跑过来,拎着一个食盒跟在沈惟慕身后,食盒里放着昨日没被安排上桌的酱驴鞭。
陆阳看到酱驴鞭后,哈哈笑:“沈二三,这玩意儿你也拿?你这小身板子,小心虚不受补。”
“你想要?”沈惟慕反问。
陆阳气道:“胡说什么,我身子这么壮,哪儿需要补这个,你留着吃吧。要是还不够,阳哥我还可以再送你几个!”
沈惟慕马上点头,“好,什么时候送?”
这最后一句话,陆阳不过是在调笑沈惟慕,他没想到沈惟慕会真答应。
陆阳愣了下,随即大笑表示可以。
“那就九个,记住要一样味道的。堂堂阳侠,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
这话之后,陆阳笑不出来了。
一样味道的,那就只有宋祁韫才做得出来。他一个大理寺司直,哪儿来的面子让大理寺少卿主动给他做饭?肯定要舍下脸皮去求才行,那他就要欠人情了。
但又不能不应,他这个大丈夫说出来的话,哪能出尔反尔。
陆阳趁沈惟慕转身的那一刻,忍不住轻打自己嘴一下。
又嘴欠!又嘴欠!真不长记性!
然后陆阳就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宋祁韫,拜托他帮忙。
宋祁韫瞪了他一眼,没答应帮,也没说不帮。
陆阳叹了口气,晓得这一次人情肯定要欠个大的了。
尉迟枫对柳无忧行礼,“上次就觉得姑娘看着眼熟,请问姑娘,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他是榆林巷母子身亡案的柳氏。”宋祁韫在唐县时,见柳无忧第一眼时便认出来了。
当时见她穿锦着缎,脸上擦着胭脂水粉,装扮得清雅得体,焕若新生。宋祁韫便晓得她在沈二三的帮助下逃离了那个家,过得很好。宋祁韫没便有多问,有些伤疤,不提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