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和柏砚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从今往后,我们都不会再讨论。它会被我们默契地忽视,成为一个遗忘的点。就像童年时,我和他拉勾,说要做一辈子的同盟那样被我们心照不宣地遗忘。
还是和以前一样。柏砚仍是个厨艺白痴。给我留下了一份煎鸡蛋、烤面包和热牛奶,他就提着公文包匆匆地离开了。我在浴缸里躺了十多分钟,躺得手上的肌肤都发皱了才出来。
炮打得越多,心离得越远。
说的就是我和柏砚。
我一边啃面包,一边想,究竟该怎么定义我和柏砚的关系?
如果要以前的我来回答,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柏砚了!柏砚最聪明了!’这样的肉麻的话。
但现在,我很清楚,我和他只是有性关系的好朋友。仅此而已。
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姜冻冬,不要依赖任何人。我无数次这么告诫自己。
真是不把人当人使。
手术后的第五天,基地就要求我加入救援队。简直是把压榨政策贯彻到了极致,尤其对我这种彻底丧失腺体的omega。
我才不想干。从前线撤到基地,我本就是想着换个地方,休养一段时间。什么逼任务我是一点儿也不会干的。
“基地没有权限调动我。”我告诉面前的beta。
然而beta推了推眼镜,丝毫不慌,“我们获得了您的上司卡玛佐兹的允许。”
“哈?”
在我狐疑的目光中,beta递出一份签署着达达妮老师名字的文件,上面清楚地写明允许基地在我休养的这段时间里对我进行任务安排。
于此,我只能翻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beta满意地离去。
等哪天找个时间,我绝对把基地炸了。我一边咒骂,一边穿戴发下来的救援军队服。无语死了,救援军的队服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背后还被把能捅破天的电棍。我把裤脚扎进靴子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我不是去救援的,是给人最后一脚,帮他们见阎王的。
救援军的成员基本来自军校的爆炸系,一个据说全系都是指挥狙击系刷下来的次等品。不过这些皆是道听途说,我在学校没待多久就被达达妮老师提溜走了。
唯一令我感到满意的是,我被分到了一个三人小组,三个人都是beta,完美规避了我最近才患上的alpha过敏症。分到这个组的原因是这三个beta常年任务完全度不高,并且经常被投诉,等于是甩了个烂摊子给我。
本来我以为我会见到三个废物,没想到倒也还好,三个beta都是搞技术的,不算废物,只是很社恐。
一个是肥宅,老是裹着被子,就露出一双眼睛,一看就是某种阴暗生物;一个是二次元,背着纸片人老公的立牌出外勤;还有一个叫琉,很聪明,算得上是机械天才。我来之前,是他主导。可惜这个人是直肠子,吃啥拉啥,大部分时间坐在马桶上便秘。
我和三人的合作的还算愉悦,面对我这个军衔比他们高了好几级的长官,他们很听话。比起前线那群老油条子王八蛋们,他们可真是太乖巧懂事了。
第一周的任务里,我指哪儿,其他三人打哪儿。我要他们去把不小心误杀的海盗头子尸体处理一下,他们就会哼哧哼哧地拿拖把收拾干净。实属杀人放火必备伙伴,非常省事。
不过,偶尔的,他们也会有让我觉得糟心的时候。
“呜呜呜,我的老公软了!”二次元抱着他沾了水就萎掉的纸片人立牌嘤嘤哭泣。
刚才走水路,救被困在三千多米水下的潜艇,二次元执意背着他老公,这下老公软了能怪谁?
我不耐烦地抽了口烟,“你给它两巴掌,看它硬不硬。”
二次元照做,啪啪啪俩大嘴巴子抽到制片人脸上,软掉的纸壳子立马稀碎。
“呜呜呜呜呜嗷嗷!”二次元崩溃了,抱着怀里的纸壳子看鬼哭狼嚎,“彻底软了!老公你不要软啊!老公你说句话啊!”
“啧。”我用脚尖碾碎了烟,一把拿过他的老公,卷巴卷巴,卷成两条细棍,直接塞进了他的鼻孔,“行了行了,你老公现在和你是负距离接触了,你俩亲密无间,骨肉相连,给我安静点儿。”
现在,二次元终于满意了,呼吸间都是他老公的味道。
唉,有时候挺无助的,我真的很想给这三个beta赏几个脚巴子,再把他们栽培进土里。可这又在基地,我得当文明人。达达妮老师,如果你听见我的心声,就快点来捞我回前线吧。我无数次祈祷。
第一周的任务以100%成功率圆满结束,这七天的时间里,我和三个在不同程度上变态的beta捣毁十个犯罪窝点,拯救了七十多位无辜群众,但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我们成功帮助偶遇的五只迷路的猫咪回家。
将最后一只喜欢喵喵叫的猫咪送回家,三个beta都开始喊我大王。
“……土死了!不要喊我大王!”我严正拒绝。
“好的大王,没问题大王。”二次元和琉原地对我敬礼。
“烦死了!”
“哦哦哦!”肥宅裹着被子,一脸兴奋,“大王是可爱傲娇平胸系!”
我一个滑铲,直接把他铲到树上挂着。
看着肥宅在树上抱着树枝,大喊自己恐高,小心翼翼地阴暗爬行,琉和二次元发出响亮的笑声。我看着他们三个人,有点儿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不出来。
假如是才从学校出来的我,大概会很喜欢这样的工作吧。去帮助人,而不是伤害人什么的。拯救生命比屠杀生命要有意义不知道多少倍。
Moyati·Aquarius,今年十七岁,是个有着An基因等级的天才。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自杀。
他想要自杀的理由很简单。直白来讲,就是活腻了,想要找点儿刺激。没死无所谓,死了更好。抱着这样的心态,Moyati选择了首都星的某一栋大厦,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监视器,如同幽灵一般站在在天台上吹风。他打算等夜晚降临,楼下空无一人时就跳下去。这样,他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但是,他的消失引起了Aquarius家族的恐慌。
作为五十年以来科研世家里唯一的Freak,Moyati·Aquarius有着被视为精英公共财产的大脑和基因。实验室绝不允许失去Moyati·Aquarius这一宝贵的财产。
“失去他,会是所有人的损失。”Aquarius家族如此强调。
基地也重视如此稀有宝贵的顶尖科研人员,毕竟几乎所有和时空相关的研究都掌握在Moyati·Aquarius的手里,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大家都玩完了。
于是,在今天接到Aquarius家族求救信息的下午,所有救援队都收到了紧急调度的命令,将近百万的救援军被要求立刻中断手上的任务,全力以赴地在首都星地毯式搜救一个名为Moyati·Aquarius的alpha。
救援军内部共享的信息网更新信息——
“搞什么啊我操!”
姜冻冬接到这个命令的第一反应就是烦躁。
彼时他和其他三人正在赶去一颗二等星球的路上。那儿有一组科考队被困在崩塌的冰窟里。他们今天的救援行程被排得满满当当,这样突如其来的饱和式救援——还是去搜救一个人,让他觉得荒谬。
姜冻冬并不打算放弃原本的任务列表。他让琉带着肥宅继续去冰窟,他则是带着二次元找这个Moyati·Aquarius。
“救一个自杀的An?”姜冻冬越读信息越觉得好笑,“我倒要看看这个An怎么自杀能把自己弄死。”
而搞得所有救援军焦头烂额的Moyati,正坐在天台的栏杆上喝咖啡。
他晃着脚,完全不怕脚下令人发晕的悬空,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舞出个漂亮的弧度。他是一个纤细高瘦的alpha,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和白皙到略显病态的肌肤,裹着身光脚走木地板似乎都会拉肚子的清纯美少年皮囊。
厌倦了实验室枯燥乏味的生活,高智力与超忆症带来的让他倍感煎熬的精神压力,Moyati尝试过许多方法,以求寻找平静。
做爱似乎是不错的方式。白光过后,一切归零,Moyati尝试了几次,又感到厌烦。
他不喜欢高潮来临时自己的扭曲的脸庞,不喜欢被这种原始冲动控制大脑的自己,这让他屈辱地感觉他灵魂中的某一部分正被践踏。他不想要如此丑陋的模样。
思来想去,Moyati决定尝试死亡。
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欣赏粉云滚滚,漫天红霞,硕大的太阳从人造的神像丛林中落下。
不会人能干扰他。Moyati自得他精于计算的头脑,这帮助他顺利地藏匿行踪。
就在Moyati放下手中的杯子时,天台上被层层加锁的铁门突然被踹开了。
来人用力过猛,铁门凹陷,中间甚至都被踹出了洞。
Moyati盯着那个洞,下意识算了算这用了多大的力。
“就你小子要自杀是吧?”
飞扬的尘土中,Moyati听见来人问他。
“你是谁?怎么找到我的?”Moyati皱起眉,他握住栏杆,站到天台边缘,“不要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
尘土散去,Moyati看见来人的样子,是一个omega,穿着救援军的队服,留着头碎发,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表情阴沉。
“不要过来?”omega白了Moyati一眼。
Moyati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就被人猛得一踹,踹到起飞。
“小逼崽子,An等级跳楼可死不了,”omega说着,扑到Moyati身边,直接揽住他的腰,“我们也别浪费时间了。”
两人一起从高楼急速下坠。
风呼啸而过,Moyati和这个omega离得近极了,他的蓝眼睛瞪大,眨也不眨地看着身旁肌肤黑黝的omega,他看见omega的头发向上飞扬,他面无表情,浅褐的眼睛平淡地看着不远处,他毫无恐惧,亦不动容,仿佛这样的跳楼对他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Moyati低下头,盯着肌肉线条格外流畅的小臂,那是条极有力的手臂,仅仅是横在他的腹前,便足以将他禁锢在身边。Moyati的感官放大——被放大到从未有过的程度——以至于,他不但嗅见了他衣服上淡淡的香气,还有那股从皮肉上传来的温热,omega手臂上细小的绒毛拂过他的掌心,弄得Moyati不知所措。
一种被击中的感觉贯穿着Moyati,这种感觉化为了毛茸茸的痒意,从脚底撩搔到心里。
Moyati,十七岁,在跳楼的途中确定自己恋爱了。
爱上了一个能一脚把自己踹飞的omega。
“嘭——”的一声,Moyati和这个omega成功落地,落在早被二次元吹好的气垫上。
“收工,”Moyati头昏脑胀地看着那个omega拍拍手,站起身对身旁的beta说,“走,下一个。”
尤其是,当我知道我被一个脑子有病的alpha追求了时,我想死的欲望达到了巅峰。
“您无法担任他的妻子。”在我扔完门口一盆又一盆粉玫瑰后,自称Aquarius家族世代管家的beta找上了我。
这是个年过半百的男性beta,穿着粉色的紧身长裙,他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一番我身上的粉色跳跳虎睡衣,露出一种收敛了但又故作展示的嫌弃。他对我说,“很遗憾,无法生育的omega不能成为Aquarius家族的主人。可容我建议,情人的身份对你们都是不错的选择。”
我睡眼朦胧,咔擦咔擦咬着手里的苹果。我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家族究竟如何分类归纳妻子、情人这样的类目,我也不想知道。等面前的beta说完,我三两下啃完苹果,把苹果核连带昨晚没来得及扔的垃圾袋扔进他的怀里,“你建议得很好,奖励你给我丢垃圾。”
说完,我”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神经病,我倒回床榻,基地的神经病还是又有病又麻烦,想艹我的批,还要先给我的批一个身份。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要不干脆在他们那个什么A家族里给我的批立个牌位,每天烧香拜佛得了。
难得的休假日,送走了那个什么Aq……的人,柏砚又过来找我了。显然,前线来的omega接连一周收到粉玫瑰的消息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让他顺路给我捎碗加麻加辣的螺蛳粉。柏砚对我喜欢吃味道这么大的东西颇有微词,但我也没办法,这些年,我的味觉越来越愚钝,除了带来疼痛的极辣,其它任何味道都如同嚼蜡。
“啊,跳跳虎。”柏砚一进门,就瞧见我身上的睡衣。他看了看我胸口的粉色跳跳虎,又看了看我。
对于偷走他睡衣这件事,我毫无羞耻之心,掰开筷子要吃饭,“看什么看,我穿了就是我的了。”
柏砚沉默地坐在餐桌上,他牵起左衣角,一翻,一个用黑色棉线缝出来的‘砚’字出现在眼前。他拽了拽我的头发,示意我看。
我翻了个白眼,“说了是我的就是我的!”
这套睡衣是很久以前,还在念书时,我俩逛庙会一起买的。怕弄混,柏砚总会在衣服上绣各自的名字。我现在正穿着的内裤上便有一个他绣的‘冬’。柏砚见我蛮横无理,有点儿委屈,但他还是妥协了,松开了衣服。
喝水的间隙,柏砚微微张开嘴。我还不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我伸手打住他的话茬,抢先一步,“出任务遇到的alpha,和我没关系。我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来追我。”
柏砚将这个alpha的名字补全,“他的全名是Moyati·Aquarius。”
“所以呢?”我问。
柏砚看向我,“如果你愿意和他保持良好关系。Aquarius会成为最强的助力。”
我盯顶着满嘴的红油,嗤笑了一声,“那你去追他吧,”我举起手边的可乐,向柏砚敬酒,“祝你好运。”
柏砚没有在意我的嘲讽,他绿色的眼睛安静地注视我,等我吃完米粉,他忽然对我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让你感觉好一些。”
我头也不抬地喝着汤,飘着红油的汤刺激性极强,我几次想要咳嗽着把吃进肚里的食物吐出来,但我还是没有。我喝完了所有的汤,浑身都是食物的臭味。“我现在很好。”我放下手里的盆说。
柏砚递给我餐巾纸,他望着我,没说话,可我知道他在表达怀疑。
“柏砚,”我抹了抹嘴,再次告诉他这个事实,“我们都长大了。”
柏砚还想说什么,我却不想再谈。最终,我和柏砚的见面再次不欢而散。
难得休假日,我总不能整天都在房间里阴暗地爬行。
吃完了柏砚带来的午饭,我躺了一小时后,我又饿了。我当机立断收拾了一下自己,前往三道那个技术宅推荐的海边餐厅。
海边餐厅在基地的家属居住区内,是专门为基地成员开放的度假区,我还从没去过。我对海本来没什么好印象,前线的海和沙滩都是灰色的,终年不变的黑色天空下,海浪裹挟着泥沙,偶尔冲上来两条斗争失败,被敌人开肠破肚的小银鱼。
但是基地的海不同,那是人造的、最理想的海湾。海峡由几座连绵的小山坡组成,呈弦月状,环抱着的白金色的沙滩。海水碧绿到发蓝的地步,清澈得能够见到底下的珊瑚。一群红色的小鱼从石缝里窜过。
应侍机器人将菜单呈现在我跟前,询问我点什么。我没心情细看,随手点了几个。我坐在餐厅里发呆,脑子空空,什么也装不下。
头顶悬挂的织物摇曳,描绘着风的形状,儿童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我闻见椰子在开壳瞬间迸发出的甘甜。
似乎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六岁——或者更早的时候,那时我的父母还没死去,他们带我去一颗只有一块陆地,其余皆是海洋的星球露营。他们教我砸椰子,我砸了五六颗,可惜均以失败告终。第七颗,椰子终于开了。那颗椰子的清香和此刻我闻到的一模一样。
我看向沙滩,想要知道是哪儿的人在开椰子。
这时,一个身型高挑的alpha走到我对面的位置,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留着半长的卷发,笑眯眯地望着我,“你好,先生,”他的声音很柔和,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我叫裴可之,是心理医科学院五年级的学生,受邀在这儿兼任导师助手。”
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一个学生找我干嘛。
“你好。”我随意地点点头。
名叫裴可之的alpha很讲礼貌,他没有贸然坐下,而是继续微微弯腰,向我介绍自己,“我这学期在学习情绪分析的课程。我的导师给我的课程任务是找到一位陌生人,和他进行沟通交流,舒缓他的情绪。”他说,“从您进入这儿,我就注意到了您。”
我,“?”
我,“哈?”
不是,我知道我有病,但是我不觉得自己有病得能被人一眼注意到了?
我狐疑地看着的alpha,“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和您进行一场聊天。”
我现在确定基地的alpha可能脑子有问题,不管是柏砚,还是那个被我踹了一脚还要追求我的alpha,或者是眼前这个笑吟吟的学生。我看着这么好泡吗?
“……你在搭讪吗?”我的眼神变成了死鱼眼。
alpha笑了一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那也可以是。”
我挥挥手,完全不想在alpha上浪费时间。alpha这种性别的生物,全身上下也只有那根棒子值得一用,“我挺介意的,你走吧。”
“好的,”alpha脸上的笑容不变,“以您的意愿为准。”
他直起腰,正要走,我又觉得不太好。
我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良心复活了,人alpha挺讲礼貌的,也没坏心思,我为难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做什么呢?我叩问自己。没有办法,唉,我已经认了,我这辈子对肤白貌美的青葱美少年没抵抗力。
我叹了口气,向我的X癖认输,“你想问我什么?”alpha要走过我时,我耷拉着眼皮,问无精打采地问他,“一个问题,菜马上要上来了,我的嘴巴留着要吃饭了,我不想多费口舌。”
他一点儿也不意外,转过身,再次弯下腰,试图让自己不高于我。
我看见他微微睁开眼,与我四目相对。
这个温文尔雅的alpha出乎意料地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他很温和,可是眼里没有感情。他温柔地说,“您比这儿的所有人都要哀伤,你很害怕,担心,忧郁、焦虑、心如死灰。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可能我早就死了。”
名为裴可之的alpha,是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的类型。
他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格外体贴且细致。和我聊天的途中,时刻观察着我喝水的频率,在我自己倒了两杯水后,他就很顺手地帮我添水递纸。通常,我才看向杯子,水就满上了。
裴可之身上既没有前线那些alpha的逞勇好斗,也没有基地里alpha的道貌岸然。或者说,他两者亦有,只是我和他还不熟,从表面看不出来。不过,不管怎样,和他交谈莫名地融洽舒服,如果他不告诉我他是alpha,我大概会觉得他是个beta。
他的照顾自然而然,往往我意识到时,裹着蓝莓果酱的馅饼就递到了我面前。
“阁下是基地官员的眷属吗?”名为裴可之的alpha问我。
我嚼嚼嚼,“不是。”
“那是基地的工作人员?”
“不是。”
眼见他要继续猜下去,我帮他撤回,“行了行了,你别猜了,我是个寡妇,离异三年,单身带俩娃,负债几百万。”
原以为这个回答能噎得裴可之知难而退,尽早滚蛋,我喝了口汤,抬起头却发现他这个肤白貌美的alpha脸颊绯红,“你脸红干嘛?”我看着他,随后我回想起刚刚我说的屁话,顿时无语了,“不是吧?你有这癖好?你是个人吗?”
裴可之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只是觉得有点儿刺激。”
“哈?”我懒得和他周旋,赶苍蝇似的挥挥手,示意他走,“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可不止一个了,赶紧走赶紧走。”
然而裴可之不仅没走,还顺势转移话题。我也懒得再驱赶,全程以不耐烦的态度对待他,力图让他知难而退。结果他不仅没有露出半分难堪的情态,还和和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下去。
所以,到底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我看着桌子对面,和我一起用餐的裴可之,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我只是答应了回答他一个问题,到底是怎么变成了眼下他同我一起用餐,等会儿吃完了饭,还要和我一起到海边散步的?
难道是这就是心理咨询师的特殊能力吗?我头一次怀疑我的臭脸威力。
我的老师可是说过,我臭脸时就像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十年病人,是对alpha最好的阳痿武器。
和裴可之走在海边,我也放弃纠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扭头看向他,他把插好吸管的椰子递给我,对我露出微笑。一番动作,无比熟稔,天知道,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我俩谁都不认识谁。
“我看阁下您喜欢喝甜的,特意选了个金椰。”裴可之说。
我,“……”
我,“谢谢。”
算了,何必和椰子过不去。我伸手接过,喝了起来。
他笑眯眯的,弯弯的眼里隐约可以窥见他冰蓝色的眼睛。他望着我,眼神过于温柔,过于多情,仿佛我是他的心上人似的,几乎全神贯注,要将我溺毙。
“我不喜欢你的眼神,”我毫不犹豫地把他的脸扇到一边,“不要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
那张完美的笑脸终于出现了丝裂缝。他眨了眨眼,不明所以,“我的眼神让您感到被冒犯吗?”
我说对。他的眼神像是要把我解剖了一样。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注视,极其不喜欢,好像我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可以被翻阅、被修改的物品。
裴可之温顺地低下头,没有脾气地向我道歉,“很抱歉。”
我哂笑,翻了个白眼,“你并不感到抱歉,你这么说,只是认为顺了我的意思,我就能继续和你的交流。”
裴可之毫无争辩的意思,他笑着,询问我,“那么您愿意和我继续交流吗?”
“我为什么要愿意?”我反问他。
他停下来,海风吹起他的卷发,他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透出鲜嫩的粉色。他认真地看着我,虽然我知道,这样的认真多半是他装出来的,是被他归纳总结到某些沟通技巧里的诀窍,“我会学着用真诚、真挚的心来面对您。”
他说。说的话和谎言一样悦耳动听。
“你还真是努力啊……”我抽了抽嘴角,我很无语,很想尽快摆脱这个纠缠着我不放的alpha,“看在你付了我的饭钱的份上,你现在走,我还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
万万没想到,我的说辞反倒让裴可之更兴奋了,他凑近我,从善如流,“我很好奇阁下口中‘难听的话’。”
不瞒他说,我现在脑子里全都是些难听的话。但手里椰子的重量又时刻提醒着我做人还是不能太烂,我几次叹气,最终忍住了对面前这个alpha吐毒液,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疑问,“你是M吗?”
“应该不是,”裴可之竟然还思考了起来,他摸摸下巴,“我没有尝试过。但严格来说,我或许是……”
“停停停!”我紧急叫停,并举起法律武器捍卫自己,“我没兴趣知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去举报你性骚扰。”
裴可之见到我如临大敌的模样,捂嘴笑出来声,“阁下其实是很温柔的人。”他笑着说。
我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心想这个alpha到底是个傻X啊,“你傻逼吧。”我说,
我和裴可之沿着海岸线走,此时正值下午,烈日当空,暴晒得一批。沙滩上空无一人,除了我和这个alpha。
我的皮肤早就黑黝,对再大的阳光都无动于衷。但我是真不知道身旁这个皮肤白得更雪一样的细狗alpha,是怎么做到自由自若地和我走在一起的。
“你到底想和我聊什么?”我用近乎无奈的语气问他。
我现在搞懂了,这个裴可之,他大概是那种人——能够轻易引导别人全心全意地信任他,误以为他能够理解、能够共情,于是毫无波澜地对他敞开心扉,忘掉自我,袒露过往。
是的,他的确是我从没见过的alpha类型。
别的alpha是想要上我的屁股,但他似乎是想要上我的灵魂。
裴可之歪着脑袋,他别到耳后的头发顺下来,蜷蜷的卷发柔和了他的五官,他也终于不再故弄玄虚,直接问我,“您有爱人吗?”
“搞什么?你对我的情史很感兴趣?”我用死鱼眼瞪他,“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是个寡妇,离异三年。”
他还是柔柔地笑,重复了一遍问题,“那您有爱人吗?”
“我不想爱任何人。”我叹着气答道,
“为什么呢?”
“恨比爱轻松多了。”
裴可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紧接着,他又问,“那您爱过人吗?”
我决定尽快结束和他的对话,也不再想着怎么搪塞过去了,反正不论我如何敷衍,他都会想办法搅破。真是的,心理咨询师都和他一个德行吗?这么强势?看不出来我不想谈这些东西?我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还是如常地回答他,“有。”
“你们相爱吗?”裴可之问。
我想了想,我和柏砚以前算相爱吗?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算的吧?“大概。”我耸耸肩回答。
裴可之极敏锐地捕捉到那些我不想说出口的话,他用无比自然的态度将这个本浮于表面、泛泛而谈的问题变为针对我个人的私密话题,“为什么没再继续爱了呢?”
为什么没再继续爱了?因为道路不同?因为派别不同?因为立场不同?因为其它的、任何的那些世俗的原因?我把手里的面包屑扔到脚边,白色的海鸥聚集过来,低着脑袋啄食。好像都不是。如果只是这些原因而没能再继续爱,只能说明这份爱本身就浅薄。